沈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心想你曾经也是这样,难道忘记了?
“表哥,你还是见她一面吧,一盏茶时间也行!不然她还以为我故意办砸,万一心胸狭隘,日后找我麻烦就坏了!若是她身份平平我也不怕,可她出身国公府,有个好靠山,我实在惹不起!”楚虞叹气,她往日在松州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来到梧州,这里但凡是个起头整脸的地位都远超于她,简直让人心塞。
楚虞说完见沈翀依旧不为所动,便像个无赖似的抱着他的胳膊令他无法动弹,哀嚎道:“我不管,你不答应我我今天就不走了!表哥你就我一个表妹,怎么能不管我的死活呢!没天理啊——”
“行了行了,有话好好说,你先松开我!”
“不行,你得先答应我!表哥!不然我就写信给姨母告状!”
沈翀:“……”
果然娴静是假象,改不了她撒泼的性子,亏自己还以为她修身养性变得知书达理了。
“就这一次,若是她再提什么得寸进尺的要求我可不会答应!”沈翀松口,勉为其难答应道。
“放心放心!只要表哥去见一次,等你离开梧州她想见也见不到!”楚虞笑嘻嘻地松开她,打趣道,“其实傅雅如除了有些刁蛮,人长得也算沉鱼落雁,和美人把酒言欢,表哥也不算吃亏。”
“胡说!”沈翀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冷脸道,“这岂是你一个姑娘家打趣的!还不回府。”
“好好好,那还是上次的明月楼!就定在明日,表哥别忘了。”,那个酒楼是他们两人缘分开始的地方,说不定还能继续一段佳话,楚虞想着就心潮彭拜,又啰嗦地叮嘱沈翀千万别忘记了,沈翀背对着她敷衍地嗯了几声,似乎耐心已到极点,楚虞见状只好悻悻离开,准备派人将这个消息告知翘首以待的傅雅如。
她可真好奇,表哥这样正直清明的男子也不知最后花落谁家,更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走近表哥心中。
......
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楚虞等到了第二日。
今日主角是沈翀和傅雅如,楚虞顶多算个陪衬,所以穿得简单,就一件浅紫的绣花长袄,头上簪着两根琉璃钗子,配着她素净白皙的面孔,倒是如冬日枝头的露水一般清澈。
估摸着时辰将至,她这个红娘也得提前说和说和,便带着碧珠乘车出门,安静的身影远远落入楚宝珍眼中,她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咬牙思索片刻才黯然离去。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停在了明月楼前。
楚虞下了马车,就被小斯一路领上楼,她脚步轻轻蹬上二楼,看到那间熟悉的雅座,一个会意的笑容涌上面颊。
推门而入,傅雅如早早地端坐在内,见自己出现,她粉脸含春欢喜异常,浑身都充斥着闪闪发光的神采。
楚虞不动神色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暗暗感叹她今日为了见表哥,可是下了重金。
瞧瞧她一身潋滟的锦缎制成的裙子,精致的纹路和低调的光泽,怕是苏州的绣品,还有她脚下的这双绣鞋,鞋头镶嵌着葡萄大的翡翠珠子,玲珑剔透乃是翡翠中的佳品,更不提她发间的玉石坠子和簪子,价值更甚。
虽然她是备受疼爱的国公之女,穿金带银不在话下,可她今日的这身装扮,不仅明艳高贵,更是将她衬得容光焕发,像是天上的仙女一般,别说男人,她一个女子都看得目不转睛。
“对了,也不知你表哥口味如何,喜欢什么样的菜式,我好让人准备。”傅雅如羞羞答答地开口,碰上楚虞微笑的神情面色一红,露出少女的羞涩。
“我表哥是个粗人,他不挑食,除了饭菜不喜甜口的,其他都行。”
傅雅如认真地记着,随后亲自和店家定好每道菜式,又嘱托了要上什么茶,什么点心,心细如发令楚虞不禁诧异。
一直以为这位高门贵女只知纵情享乐,没想到为了表哥,竟然也有几分心细如发,真是美人难过英雄关。
傅雅如一切准备就绪,便理了理衣袍端坐在红色梨花圆桌上翘首以待救命恩人的到来,可随着酒楼人来人往,迟迟未见沈翀的身影。
这位贵女逐渐面露不安,狐疑地望着楚虞道:“你确定沈公子今日会来赴约?”
“他亲口答应我的,不会有假!”楚虞信誓旦旦地点头,让她莫要多心。
“那你可是记错了时辰,还是酒楼,还是日期?”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妪,怎么这点事都会弄错。”
看着容颜娇美的佳人,此刻焦躁不安的模样,楚虞心里唾骂道:表哥啊表哥,你就不能早些赴约吗?看看把美人吓得,花容失色了都。
楚虞柔声宽慰着,傅雅如定了定心神,可随着午时越来越近,酒楼进出之人愈多,她再次面露惆怅,楚虞也渐渐生出一丝狐疑,正犹豫时听到一阵叩门声,接着走进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是傅雅如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沈翀。
“沈公子!”傅雅如面色一喜,神采奕奕地起身望着他,忽而想起自己身为女子应当含蓄,方羞答答地解释道,“多谢沈公子给我机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只是举手之劳,姑娘何必一直记在心上?”
“小女家教甚严,父兄皆语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她一面说着,一面娇滴滴地抬眸打量沈翀的神情,娇媚可爱的表情简直要溢出来。
楚虞听到家教甚严四个字,差点笑出声来,只能低着头身子哆嗦憋着笑。
傅雅如说得太过忘我,蓦然想起屋内此时还有一个瓦数贼亮的电灯泡,正十分碍眼地横插在她和沈翀之间。
她眼神一闪,低头望向楚虞,四目相对时,极力通过眼神传达着讯号,楚虞见她古怪地盯着自己,还像眼睛中了沙子一般时不时眨眼,楚虞诧异地打量半晌,忽然明白了什么,讪讪笑了两下,连忙起身道:“我去让店家快些上菜!”
她麻利地离开雅座,留下傅雅如和沈翀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沈翀虽然拿过枪打过仗,可从未和素昧平生的女子打过交道,此刻也只是干瞪着眼,不知所措,好在傅雅如十分擅长应对这类场景,神情自若地拿起茶壶缓缓而谈,不动声色地撩拨着。
…...
楚虞借口走出雅座,傅雅如的婢子十分善解人意地将她带到了隔壁,并告知道:“姑娘早已为您在隔离雅座准备了一桌酒菜,请您自行享用,有任何吩咐即刻召唤奴婢即可。”
啧啧啧!
楚虞看着满桌珍馐,忍不住拍手称快,这傅雅如越看越不简单,早就将自己和表哥安排得妥妥当当,半丝错也找不出,既然如此,就不浪费她的一番心意,好好享用才是。
她回头若有若思地望了一眼紧闭的门扉,暗道:表哥,你多保重。随后拉着碧珠欢欢喜喜地阖上门准备享用这一大桌的美味珍馐。
主仆两人在暖阁内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后百无聊赖地靠在木椅上揉着鼓鼓的小腹。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将眼神转向隔壁屋子。
“表少爷和傅姑娘的这顿午膳用得可真久,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
楚虞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调侃道:“表哥是个油盐不进的榆木疙瘩,只怕傅雅如使出了浑身解数, 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表哥也不为所动,啧啧啧, 想想就煞风景。”
作为经验丰富的前辈,楚虞想想往日飞蛾扑火追逐表哥时的壮举,就忍不住流出一阵辛酸泪。
“走吧,我们出去消消食,总不能一动不动躺在这!”楚虞扶着椅背站起,惬意地打了个饱嗝,在碧珠的搀扶下,像是个怀胎数月的妇人一般蹒跚下楼。“
许是年关将近, 梧州的长街近来格外热闹,各式各样的摊贩整齐地摆在长街两旁,一望无际浩浩汤汤。
除了楚虞最爱的糖炒栗子,还有各式各样的点心糕点,碧珠看得眼花,拉着楚虞走向一个个摊子, 寻觅着可口的点心。
楚虞是个有求必应的主子, 从不吝啬给心腹花钱,只是担心碧珠才用了午膳, 又馋兴大发唯恐她伤胃。
“小心你吃太多, 将来嫁不出去。“楚虞见碧珠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还贪心地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由地恐吓道。
“那我就一辈子不嫁人,永远陪着姑娘——嗝——”她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抚着小腹,心想嫁人有什么好,说不定衣食住行还不如在大姑娘身边呢。
“你少吃点,别撑到了,记得给三妹妹留一点,不够我再给你买。”楚虞无奈道,身后拽下荷包,准备从里掏出一些碎银子,可翻了半天都是大额银票,不禁眉头皱起,“下次提醒我出门带些铜板或者碎银子,这银票不方便。”
“主子,银票也是钱,谁会嫌弃钱呢?”碧珠不懂她的烦恼,正羡慕地望着她鼓鼓囊囊的荷包时,忽然人群一片混乱,楚虞一声尖叫,接着看到她手中的荷包不翼而飞!
“竟敢有人当街抢钱!”楚虞飞快地在人群中寻找罪魁祸首,很快锁定了一个身量矮小,衣衫褴褛的少年,他一瘸一拐地逃跑,还频频回头张望,苍白的脸充斥着做贼心虚的不安。
“站住!”楚虞朝他大喊,可他跑得更快。
“太岁头上动土,活腻了!”楚虞叉腰大吼,撸起袖子朝前奔过去,碧珠连忙吐下口中的点心,也风风火火地跟上前。
两个腿脚正常的人,心里又压着火,很快三两步追了上去,虽然中途有些小插曲,差点撞上了一辆疾驰的马车,好在主仆两人除了吃了几口灰尘土,并无受伤,当然,楚虞将这几口灰也算在了那个偷窃少年的头上。
….....
“大街上竟然肆无忌惮地到处乱窜,简直是找死!还好没惊到王爷!”车夫骂骂咧咧,掀开帘子朝里面的人赔罪,却见主子正掀开车帘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他轻声吩咐道,“跟上去。”
“啊?跟去哪?”
“跟着刚刚冲撞马车的两人!看看她们去哪?”
几日未见,孟元明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那个狡猾的女子,不受控制般任由自己的目光和思绪向她飞去。
听着车夫的抱怨,孟元明只有好奇和担心,不明白她步履匆忙是为何?更担心刚刚马车是否撞伤了她。
于是他又再次妥协,准备悄悄再看一眼。
瘸腿的少年横冲直撞地跑进了死胡同,他绝望地盯着身后高耸的围墙,再看看咬牙切齿的楚虞,犹豫片刻后红着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荷包打开在手心:“这位姐姐对不住,我把荷包还给你,求你饶了我!”
“饶你?你让我跑了这么久?现在求饶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楚虞含恨抢过荷包,愤愤不平地拍打着上面的尘土,正想着是揍他一顿还是踹他一脚,蓦然瞥见他裤子膝盖处裂着大口子,里面的肌肤被冻得青紫一片。
她这才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位小小少年,见他身上除了一件破旧肮脏的麻衣,再无其他,在这样寒冷的日子只穿着露着脚趾的草鞋,双脚也被冻得生出了大大小小的冻疮,再看向他的手,也是一样。
楚虞动了恻隐之心,语气软了几分,缓缓道:“你家里人呢?”
少年喉咙一痒,哽咽道:“我老家是西境的,今年又是大旱又是饥荒,我们那饿死了许多人,爹娘带着我和妹妹一路乞讨到梧州,可他们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人,我想找个活计养活自己,可他们嫌弃我年纪小,我……只能偷窃乞讨…....”
说到伤心处,少年嚎啕大哭:“都说梧州是天子脚下,可这里也容不下我,我还不如去死….....”
楚虞嘴巴阖了阖,想要安慰少年,可却想不出一个字。
她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将他扶起,柔声道:“起来,我请你吃馄饨,吃饱了我再帮你想法子留在梧州。”
楚虞扶着他一瘸一拐地离开巷子,又朝碧珠叮嘱:“你去买件适合他的棉袄,我就在附近等你。”
少年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随后脑袋一沉哽咽出声:“多谢姐姐,你别扶着我,会弄脏了你的裙子。”
“嗐,不会弄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雨生…....”
两人缓缓走远,一辆马车不急不缓地跟在身后,马车里的孟元明凝视许久放下帘子。
楚虞将雨生带到了馄饨摊前,给他点了一碗鸡汤馄饨,可怜雨生饿了许久,馄饨一上桌就迫不及待地喝汤,被烫得惨叫连连。
“你慢些,我今天一定让你吃饱。”
楚虞同情道,又陆续点了一些油条包子等快速下肚的食物让雨生先垫垫肚子,他起先还有些羞愧不安,最终还是饥饿战胜了廉耻,于是左手包子,右手油条,大口大口地塞着食物,吃得噎了再喝口馄饨汤,没一会的功夫就将桌上的食物全部消灭殆尽。
“吃饱了吗?”
“嗯,多谢姐姐。”雨生感激地点点头,随后略有尴尬地低下头。
此时,碧珠也正抱着厚厚的棉袄跑来,楚虞将棉袄披在雨生身上,同情道:“你如今住在哪?”
“在西边的城隍庙里。”
楚虞点点头,从荷包中掏出一块不小的银锭子递给他,安慰道:“别再偷窃了,拿着钱去看看腿,过几日我去城隍庙找你,定会给你找个好差事,让你不再流浪。”
雨生听得潸然泪下,立刻给楚虞跪下道谢,却被她拦住:“男儿膝下有黄金,一点恩惠不值得你下跪,若你要报恩,以后有的是机会,先去看大夫吧,我也该回去了。”
少年泪流满面地点点头,随后披着冬衣离去。
楚虞望着他单薄的背影轻叹一声,也忍不住露出愁容。
“他遇见姑娘也算是走运了,姑娘打算怎么安置雨生。”
“给他银子不是长久之计,可他年纪小,梧州招工的人也看不上他,所以只能让他进楚府当差。”
“进府?”碧珠诧异道,“府里的衙役都是夫人亲自挑选的,她会同意让你带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半大小子进府当差?她可不会养闲人。”
“我知道。”楚虞心烦地皱眉,踱步道,“我得想想怎么开口,不过她不久前才收了表哥的礼,想必不会太为难我,我试试吧。”
孟元明望着楚虞走远,立刻朝车夫吩咐道:“掉头,去找那个少年。”
雨生一瘸一拐地从医馆走出,手中还拎着两个药包,单薄的身子因为楚虞送的棉袄,感受到许久没有的温暖,腿脚也不像往日因寒冷而打颤,走得也利索多了。
他捏着剩下的碎银子,暗暗感叹今日有幸遇见贵人,想着贵人的话不禁多了些期盼,若是能结束无家可归的日子,哪怕给人做牛做马,也是凭自己辛苦挣口饭吃,至少比现在体面。
想着,他苍白的面孔浮现一丝欢喜和笑容,步伐也变得轻快,就连膝盖的伤口都不觉得痛了,正快步赶往城隍庙时,一辆马车突如其来拦住了他,将他吓得往后一闪,不安地瞪大双眼望着面前的马车。
见车辆停稳后,帘子被掀开,一个穿着贵气,姿态矜贵的男子将身子探出帘子,居高临下望着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让人少了几分紧张。
在雨生茫然的眼神中,孟元明缓缓开口:“救你的那位姑娘虽想收留你,却有些棘手,我与她是朋友,既想解决她的烦恼,也想帮你脱离困境,所以我问你你可愿和我回去,在我府里当位仆役,月钱定比你想象的丰厚。”
雨生回过神,欣喜道:“你认识那位姐姐!你们都是来帮我的嘛?”
孟元明微笑点头,雨生立刻喊道:“我愿意,我愿意和您回去,我做牛做马为奴为婢都行,只要给我一口饭吃。”
“你不害怕?仅仅凭我寥寥几语你就相信我?”
“我贱命一条,死了都脏了贵人的手,你们怎么可能自降身份戏弄我这样的人,所以我信你们。”
孟元明挑眉一笑,眼神闪过些许的欣赏,他拍了拍车框笑道:“还不上马车?”
雨生摆摆手,摇头谢绝:“我怕弄脏了恩人的马车,就让我跟着马车走就好。”,他虽然是个半大孩子,可十分执着,孟元明劝了又劝他还是不愿上马车,于是作罢,准备让他就此跟着。
雨生感激不尽,立刻弯下腰表示感谢,可脑袋突如其来一阵昏厥,他立刻天旋地转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快去喊大夫!”
孟元明朝车夫喊到,好在他们离医馆很近,大夫一会儿的功夫便赶了过来,他对着昏迷的雨生一阵扎针,推敲,赫然面色一白,惊恐道:“是瘟疫!他得了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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