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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蔷薇(知兔者)


卿蔷骤地怔住。
江今赴缓了又缓胸腔的滞涩感,趁为卿蔷做出的笑还没下去,转眼对上逐渐平息的卿老爷子,客气道:“您接着说。”
卿老爷子吐出口浊气,将桌上的木盒打开,推到江见舟面前,哑声道:“一面之词不过是其一,除了无足轻重的一些事儿,还有一项证据确凿,你记得它吧。”
木盒里装的是张照片,照片看起来很新,其上的内容也单调,只是一个染血生锈的弹壳。
江见舟望去,瞬间明了。早期几人在碰见敌方潜入时一同扣动扳机,还都中了,那是他们第一次杀敌,当时就将弹壳捡了起来,三人一人一个,算是苦中作乐地纪念,谁也想不到后来会有兄弟反目的时候。
江见舟闭了闭眼,沉着声:“怎么?你的丢了?”
“......”
卿蔷觉得这江家的老爷子真没她爷爷好相处,当年就算是个天大的误会,也跟俩人脾性脱不开关系。
“我的在这儿,”卿老爷子早放在口袋,往桌上一拍,声音巨大,“你的呢?”
江见舟估计猜出另一个确凿的是什么了,将脖颈上的绳挑出来,坠着的赫然是那弹壳:“卿安在,好好看看,我的在哪儿?十几年未见,我想着带上它能让我念念旧情,听见你说这些荒谬事儿的时候别动手!”
卿老爷子深吸一口气,无力地垂下了手,好半晌,才尽力平静地说:“见舟啊,我们被算计了。”他指了指木盒:“你我都知道,林汀的在他妻子去世时,便将东西当成了陪葬品,一同埋了进去,而卿余身上有一个,他说见你宝贝得很,以为能卖大价钱,就摸了过去。”
“你说除了我们,谁知道那东西的意义呢?所以他就算为了做戏,也不可能拿那么个破弹壳设局,我怎么信你?我信不了你啊!”卿老爷子长叹口气,“但是,你家这小子实在是让我为难。”
江今赴没想到里面还能有自己的事儿,旁听的意态一顿,起身头微微底下,摆了副听训的作态。
“小辈的事儿我或多或少听说了点儿,就好奇一件事儿,怎么有人能坚持这么久?”卿老爷子语气回归温和,视线压在江今赴身上。
江今赴不知该说什么好,表个真心未免太不合时宜,只低低“嗯”了声,彬彬有礼的:“您说的是。”
卿老爷子舒心了点儿,分给了江见舟一分眼神:“比你会说话多了。你要是改改脾气,当年不那么倔,感觉决裂得奇怪就不能来问问我吗?”
江见舟没想到才两句就又绕回他身上了:“我以为你是嫌江家挡了你卿家的路!还自讨没趣干什么!”
卿老爷子忍了又忍,没忍住:“那你后来抢卿家的项目,拿卿家的地,掏卿家的股份干嘛!”
“我——”江见舟面色铁青,“我”了好一阵儿,“你都举旗了,我难不成还不迎战?我就让你看看没有你卿家我照样能让江家起来!我非得看你脸色吗!”
卿老爷子冷嗤下,寒着声:“我看你是在逼我让步。”
江见舟:“那你不让?!”
卿老爷子:“你杀了我儿子——”
“谁杀了你儿子!”江见舟低吼,“更何况最后江家的那些公司充公了多少?还不是为了跟你休战!你以为谁能劝动我,要不是看你一把老骨头忙里忙外的碍眼,我能答应把这上京分两个城区吗?”
实在是怕两人打起来,卿蔷心里料峭的冬风都停住了,她柔声向江见舟:“您少说两句,再气着自己。”
本以为会换来一句“怎么不说说你爷爷”,没想到江老爷子沉沉地看了她会儿,有了回暖的趋势:“你这孙女倒合我的脾性。”
得,又是挑衅。
江今赴不轻不重地咳了声,朝卿安在:“您刚才说我让您为难,是怎么一回事儿?”
气头上的卿老爷子连坐了他:“犟,我想着杀父之仇是个人就该懂知难而退,你还越挫越勇,主要还是我孙女,”
这个“我”字尤为重,故意说给谁听似的,江见舟眼神都没波动一下。
卿老爷子接着说:“我们老一辈的人,见不得小辈受苦。所以林汀翻了他妻子的墓......他想要是没找到弹壳的话,那就说明事件存疑。”
“......”卿蔷不可置信,倏地转头看他,“那我去江南的时候,林爷爷......”
“大概就是那会儿。他也没提前和我说,让你帮忙带回来的东西就是那木盒跟封信。”卿老爷子叹了叹,“林爷爷没后辈,在你父亲过世时义无反顾站在我这边,也是因为他疼你,你以为他远在江南什么都不清楚,其实他看得最细,也最怕你不开心了。”
江见舟冷笑声,插口:“属他懂情爱之事了。”
卿老爷子眼风又飞过去:“我还没说你,知道他俩的事儿的时候,你为什么把人家打了一顿送出国?”
江见舟哽了口气:“他爷爷都被扫地出门了,难道他还眼巴巴送上去!”
“所以——”卿老爷子就等他这话似的,没回呛,往下说,“就是他的执拗,让人对本来板上钉钉的事忍不住怀疑。”
“所以......”卿蔷怔怔的,失声空想——
所以是江今赴对她的爱,凌驾于陈年诡计,跨越过俗常利益,在十五年后,剥开了当初瞒过所有人的阴谋的皮。
她手撑在椅背上:“那林爷爷妻子的墓......”
“没事,”卿老爷子拍了拍她的手,“你林爷爷说,没挖出来就算没白费功夫。”
挖出来就不会让别人知道。当然这句话卿老爷子没说出口,他叹了声,对上江见舟苍老的眼睛,火又腾一下起来:“你看看你这脾气,一点儿不收着,人算得准吧!我把从叙的仇记在了你身上,你就真一声不吭跟我干,好在是和平年代,要不你是不是得跟我同归于尽?!”
江见舟更气:“卿安在!你安在哪儿了?安在有证据就直接给我闭门羹?小人都知道我什么脾气?半辈子联手的你不知道!你糊涂啊!”
“那你觉得我卿安在会为了点儿蝇头小利翻脸?从叙死得又那么巧!你不糊涂吗!”卿老爷子抬手指他,气得颤抖。
“我就是到入土了,也想不到从叙的死能跟我有关!”江见舟一步不让,放置在一旁的拐杖被他拿起来点儿,“那会儿代表大会马上就要开了,你家放了无数条黑料,铺天盖地地抹黑江家,我现在都有留存,我还当真认为你就是看中那代表会!”
卿老爷子缓了口气,卿蔷怕两人吵起来没完,生平第一次有了操心的感觉,刚想说点儿什么岔开话题,没想到江今赴开口了。
“所以说......算得准,”他若有所思,眉宇有些沉冷,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子上动了两下,攀附的青筋随之起伏,他转头面朝两位老爷子,“那您二位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问句轻描淡写,但黑眸里的戾气狠劲儿过于驳杂,仿佛下一秒但凡听到个人名,他现在就去要人的命似的。
作者有话说:
卿老爷子&江老爷子:*/#@!
卿卿:好吵。
江二:好吵。
兔兔:揭伏笔前奏~
第50章 chapter 50 额与额相触,鼻与鼻相蹭,唇却还有段儿距离。
江今赴一句话问到点子上, 几人目光全汇聚到卿老爷子身上,后者却迟迟没有开口。
江见舟被岁月沉淀的稳重在今天被彻底点燃了,一时半会儿是平和不下来, 几十年的修身养性被抛在九霄云外,他握起拐杖杵了杵地:“说啊。”
卿安在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话一出, 几人都有种意料之中的失望感, 毕竟想来要是知道的话,一早就会说了。
“过去十五年了, 就像一桩早下断论的案子, 如果不是两家小辈来往过甚,那恐怕我们到死都对彼此怀恨在心。”卿老爷子叹了口绵长的气。
卿蔷握在椅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喊他:“爷爷, 那目前有什么线索吗?”
“一无所有, ”卿老爷子依旧摇头, “我这几天查的东西, 都是为他洗脱冤屈的,”他疲惫地指了指江见舟,“其余的什么都查不出来, 能了解我们的脾气的人不多, 到如今还在世的更是少之又少,可以说非但查不出来,还没有眉目去查。但是——”
他话锋一转, 在场的人心脏都随之提起来了。
江今赴:“但是什么?”
“我有个猜测, ”卿老爷子拉开椅子, 重新坐下后又望向窗外, 好半晌, 视线移到江今赴脸上,“你跟卿卿,可能也是他们计划里的一环。”
江今赴一怔:“您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下手无非是因为我与见舟为上京维持太长时间的平衡了。有人看不惯这种平衡,妄图取而代之,可惜到现在上京已经变得鱼龙混杂,混乱不堪,很难有人去到权力巅峰,”卿老爷子沉着声,“所以他们的计划一定还没到收网的那天,离间我与见舟怕也只是第一步,暗中藏了多少双眼睛我们并不清楚,但落在我们身上的,大概还没有你跟卿卿身上多。”
“坏人最怕什么?”卿老爷子随意一问。
卿蔷轻声答道:“事情败露。”
“对,事情败露。”卿老爷子对江今赴的语气温和,“江家其他的两个孩子都少于人前露面,卿家就只有一个孩子,所以你跟卿卿就是两家关系的代表,如果你们斗得你死我活,他们会放心地坐收渔翁之利,如果你们回暖,那背地里一定会有人心慌,可能加快进程,也可能暗中作梗,还有一种,便是挖沟逃走。”
卿蔷微微蹙起眉:“可就近几年来说,靠上的几个世家都没有太明显的功利心。”
“因为他们放心。”江见舟沉声接话,“放心你们势不两立的立场。”
江今赴挑了一瞬的眉,反问:“为什么放心?”
江老爷子望向卿安在,淡淡地回答江今赴:“这个人大概不止了解我们,还了解你们吧。”
“对,”卿老爷子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他应该会猜测江见舟养在膝下的孩子会是寡恩薄情的,所以卿卿只要一直是嫌恶厌烦的态度,那么两人的关系就不可能缓和,”
“而卿卿......”卿老爷子笑了笑,“但凡知道从叙跟辛北的为人,就能知道他们教出的孩子会是骄傲的,给仇人好脸色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
“......”
两位老爷子此时都坐下了,江今赴跟卿蔷还站着,他听到现在有种特透彻的感觉,一切都不能再顺理成章了,从头至尾的所有事只看表面好像也确实如此,他蓦然笑了,无声地自语:“好会算啊。”
卿蔷注意到了,眼睫一撩:“怎么了?”
也是个口型。
江今赴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事。
只是想到她被人剖心解迹,很不舒服。
卿蔷还想问,但卿老爷子又开始说话了,她垂下头专心听,江今赴脑子里还是她方才一瞥时,眼尾极浅的湿红,那双明眸向来热野,在真相被道出时,一瞬的茫然被所有人错过,偏他一直注视她。
但她表现得要比所有人都淡然无波,因为她比所有人都不愿意让情绪打断探究真相的过程,江今赴喉结涩然地滚动,他想他的爱还是来得太晚了,哪怕再早一点,也至少让她别再自缚。
卿老爷子敲了敲桌子:“目前唯一要看的,就是你们的想法。”
“恩怨已经解开了,如果就此打住,放下过往,你们一切从心也是个不错的决定。毕竟你们两人掌权后卿家跟江家都有回到最风光时的兆头,所以不用去考虑阴沟里的老鼠有多少只,他们看见后大概率会选择仓皇逃跑——”
“放不下。”江今赴哑着嗓子打断。
江老爷子才发现他的不对劲,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会儿,将茶端起递过去。
卿安在也挺稀奇,他倒不太意外会听到这个回答,只是觉得该从自家孙女口中说出,毕竟听了些江今赴的所作所为,难免认为他在卿蔷这方面比较......急于求成。
卿老爷子想了个不太恰当的形容词,自己咳嗽了两声,对上江见舟仿佛看透他的苍老目光又咳嗽了两声,把卿蔷投在江今赴那儿的注意力转回,还以为他呛着了,连忙给他拍背。
江见舟跟他不搞虚的,有事直接问:“你对我孙子是不是有误解?”
卿蔷下意识“嗯?”了声,手上动作微滞。
“......”卿安在叹道,“孩子面前,少说点儿吧。”
没再给江见舟说话的机会,他道:“如果要找出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卿老爷子抬头看向卿蔷,眼光和蔼而疼惜:“卿卿,大概得靠你们了。”
卿蔷在那一瞬间,有些压不住鼻间酸涩,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他一句似有力不从心意思的话语里,屋外雪融潺水,风止林静,她在还未完的一天内,情绪纷乱到近乎麻木,一个笃定的结果变得扑朔,很容易让人绝望。
但看全局——
她余光里江今赴撩起了额前碎发,黑眸大多时小心翼翼地凝在她身上,像海浪卷起搁浅的贝壳,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冲刷上面的泥沙,挡住了凶狠的疾风,将她裹在柔软里。
但看全局,或许扑朔才是她想要的结果。
“十五年过去了,上京对于我们来说物是人非,说直白一些,当年那人生死都难料,要是我们去查,估计在死亡证明里都得翻好久,但那样的人不会不给自己铺好路,所以一定有小辈,而且是很被看重、与你们同龄的小辈,所以得由你们去查,”卿老爷子拍了拍卿蔷的手背,“毕竟现在的上京,是你们的主场。”
卿蔷稳了稳心神:“那我们就继续保持......不共戴天的关系,留意当下各家的动向。”
江见舟突兀地咳嗽了声:“人前不共戴天,人后你们随意。”
“......”
“......”
“......”
他意有所指得太明显,气氛沉默得诡异,江今赴瞥过去眼,薄唇滚出两个字:“爷爷。”
江见舟忽略他,正色道:“还是那句老话,敌在暗我在明,切忌打草惊蛇,必要时适当抛饵,引蛇出洞,先下准手,再下狠手。”
“你以为他们是你手底下的兵?”卿老爷子时隔多年再听他这套话,有点腻,哼了声,想起件事儿,“对了,卿卿。辛北那边我已经告诉过了,她的意思是她也不插手了,但你们需要的话可以找她。”
原话里没有最后一句,是卿安在自己加的。
卿蔷长大后姜辛北只为给卿从叙报仇而活,她对卿从叙的死介怀到病态的程度,突然告诉她恨错了人,她也难接受,但好说歹说,选择在水落石出前袖手旁观,不会干预,也不会帮助。
“卿卿,你们都有自己的手段,我跟见舟那些不一定适用,所以这个人要怎么抓,我就不提建议了,爷爷只要求你别让自己落在危险的境地里,有感觉不对劲,立刻调人去。”
卿老爷子起身,轻轻拍着卿蔷的肩膀:“说了一上午,你们肯定也都听出来了,那人的长处就是玩弄人心与躲藏,我们今天才知道未免太过吃亏,说不定那人如今就在你们谁的身边,所以爷爷那天说情是最清白的杀人刀。”
他一叹:“在鱼落网前,不要给任何一个人绝对的信任。”
浓林密叶,飕飕冷风,往远处一眺,光影宛若化作寒鸦站枝头,厚重的云层后藏了暗淡冬阳,薄雪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消融就又被覆了个严实,雪总忽至又忽失,像人的心思一般难猜,让人拿不准。
卿蔷与江今赴用过午饭就离开了老宅,两人不约而同选择回青藤,一是近,二是去那儿的人少,三是自从被江今赴闯过几次后,卿蔷就加强了看守。
上车后,卿蔷就升起了挡板,却迟迟没开口,她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说什么,所有的误解一瞬间消失殆尽,只让她更看清了他那颗不灭的心,太烫,太真诚。
她跟江今赴各倚着一边窗,脸侧着稍低,双眸垂在虚无的一点里,想事儿的作态很明显,黑衣衬得她越发白如瓷,偶尔一抬睫,眉尾跟着挑起一瞬,瞧起来分明又淡靡。
“别急于一时,”江今赴以为她还在寻思屋里的事儿,想分她的神,笑腔打岔,“卿卿,还恨我吗?”
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让卿蔷眼里将坠未坠的泪滴,裹着微光滚落了——
碎在江今赴的掌心。
他伸着手,顿了片刻,转而撑在卿蔷靠窗的那侧,整个身子又斜过去,额与额相触,鼻与鼻相蹭,唇却还有段儿距离。
他说:“没事的,我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江二:(想绑)??(心软软)??(老婆太凶)??(我死)??(要分就分)??(老婆好像心动了)??(冲鸭)??(绝对不放手)??(啊)(心疼)(我的老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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