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家?一同起义?本宫从未听说过”李持月头一句就没听明白,从没听过这样的姓氏。
她当然没听说过,因为史书上已经没有了宇文家的姓名。
季青珣不紧不慢道:“宇文家和李家两家的家主在东郡落霞坡结拜为兄弟,宇文氏三年斩了三个皇帝,宇文家为李家铺平了登基之路,可在距登基不过半月,本说好平分天下,李氏高祖却反悔了。
他在宴上斩了自己的结拜兄弟,占尽了起义的功绩,还烧尽涉及宇文家出现的文书,严令任何人不得提及此事,当夜祖父惊闻家主死在宴上,连夜带着宇文家的军队西逃……”
高祖把宇文家从史书删去了?
李持月没想到自己和季青珣还是世仇,但她也未尽信:“既然半点记载也无,你怎么能证明宇文家真的是和李家一同起义,又被李家给除去的?”
“那三个皇帝的墓石是两兄弟一同刻的,兄弟名姓身份就刻在上面,墓石当年差点被高祖毁了,不过被宇文家的人偷偷保存了下来,
而且当年的军报文书,宇文家主和李家家主一直是并排的,这些证据都被带到了西域。
这天下,原就有宇文家的一半。”
李持月恍然,高祖元年,突然要毁去亲立三帝墓,这谜团至今众说纷纭,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吗?
“阿萝,你该清楚,高祖若不是对不住宇文一族,绝不会如此讳莫如深,这是当初你们李家欠宇文家的,我不过是想拿回去而已。”
李持月垂头不说话。
她知道争夺皇位这种事历朝历代都不少见,讲不出对错来,就算对不住宇文家又怎么样呢,皇位到了手里,是绝不可能让出去,或是一劈两半的。
宇文氏要的公平只能是妄想,只怪他们太信任兄弟,在巨大的权位面前,对身边人失了防备。
不过若真是如此,季青珣骗她,窃取帝位,确实也只能算她倒霉。
偏偏被挑中了,就像当年的宇文氏一样倒霉。
所以,李持月可以理解,但不可原谅,也没有让步可言。
他们两家只能是世仇。
李持月不动声色,继续问:“那你们这么多年,去了哪儿?”
“我祖父带着军队到了国界未明的狼胥山上,后来我阿爹入赘龟兹,阿娘是龟兹的公主,换得宇文家一支军队安居隐匿,我是被祖父赶出来的,十二年前祖父老死,十年前龟兹叛乱,父母俱亡……”
他说这些的时候,寻常得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却收紧了胳膊,脸往她的颈窝里埋紧了些。
李持月任他抱着,扭脸贴近他的额头,竟然有一点亲近的意思。
察觉到她的动摇,季青珣柔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他自觉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李持月还是有些不相信,朝臣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光凭宇文家后人的身份,你没那么轻易坐上帝位。”
“光凭一个宇文家后人的身份当然不能坐上帝位,”季青珣又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还有一道先帝给韦家的传位诏书,当年落入了韦琅从手中。”
李持月转过了身,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是说,大兄当年真的写了传位诏书?”
“韦皇后逼他写了,但还没来得颁布你们就杀进了皇城,那诏书被贴身侍女藏在发髻之中,带出了宫,主枝的韦家正在被我围剿,诏书才落入了偏房的韦琅从手中,而他们一家也就此逃到了关陵。”
“我当初说要给你的东西,也是那份传位诏书,可是你却要杀我……”他对此事可以说是耿耿于怀。
李持月握紧了手:“你拿到了传位诏书,是想做什么?”
“若是前世,当然是告诉天下人,韦家本也有即位的资格,韦琅从会承认我的韦氏血脉,我就是宇文家和韦家共同的后人。”
“当然,再有本该登基的镇国公主的临终嘱托……”他快速说完这句。
最后说道:“当然不止这些,在任宰相的时候,朝中已经多了不少亲信,不然我压不住百官的微词,也镇不住边关的武将,这几样东西,缺了哪一样都不好。”
季青珣可以说是集了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进行如此奇特的改朝换代。
李持月不由叹息,他竟然背着自己做得如此周全。
因为想不到此人能篡位,才敢盲目相信他,李持月这一跤,摔得不冤枉。
所以,要是她让季青珣把传位诏书给她,季青珣仅凭那宇文家后人的身份,如今不是季相,也不是驸马,那他就什么狗屁都不是。
李持月想得极为清楚,她要拿到传位诏书!
但这诏书总不能生抢……
李持月并非不惦念上官峤,可眼前的事情太大,容不得她抽空去想了。
“所以……前世你夺了皇位,原本打算如何处置我?”她轻轻搭上季青珣的手背,偏头看他时,唇瓣擦过他的额头。
先前阿萝根本不肯听他解释,现在突然计较起前世的事,让季青珣心跳加快。
他说道:“我原是想等你好好生下孩子,再出宫换个身份进宫做皇后,我们仍是夫妻,一家人绝不分离。”
李持月鼓起腮:“你让我做你的皇后,帮你管束满宫的女人?”
“怎么会呢,”他握紧她的手臂,“不会有别人的,后宫只有你一个人。”
“那韦玉宁为什么会在皇宫里?”
“起初是为了让韦琅从乖乖听话,才让韦玉宁住进后宫,后来因政事和不敢见你,我就没有去过后宫,也忘了这个人还在宫里……”
就因为一时的疏忽和想不到,就让季青珣整整痛苦了二十年。
李持月不再说话,眼底浮现出挣扎,好像在要不要相信他之间拉扯。
季青珣如见希望,
“阿萝,除了篡位之事,别的我都绝没有伤你之意,你是我身心相与的妻子,我只盼自己能安守住你。”他声音轻柔得像怕惊动一只停驻的蝴蝶。
她见沉默得差不多了,才委屈着问:“今生你当真不做皇帝了?”
然而不等季青珣回答,又说道:“算了,你已经不止骗了我一次,凭什么又让我再信你?话一句比一句好听,骗得我嫁给你,怀了你的孩子,还失去了所有被你关了起来,我的四个人也死在了韦玉宁手里……”
一想到知情他们跪在雪地上的样子,李持月不用演,眼睛自动就红了起来。
见她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季青珣最要紧的是安抚住人,“赔给你,十一郎都赔给你。先前不是告诉你了吗,我的人就是你的人,我会辅佐你的。”
李持月等的就是这一句,噙着眼泪问:“那你不为宇文家沉冤昭雪了?”
“该做的我前世都已经做了,不必再多搭进去一辈子,阿萝你若登基,看在我鞍前马后的份上,还宇文家一个真相,就够了。”
他好像真的不想做皇帝了。
“那传位诏书给我烧掉,不然我怎么相信你。”她伸出了手来。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但季青珣并未带在身上,将她手牵住:“明日带给你。”
李持月显然对这空头应诺不大满意,将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拉下去,从他怀里离开,扯过被子就要睡觉。
季青珣贴了上来,把人拢回来,“闹什么脾气,我当真没带。”
她不理。
“当真睡了?”
还是没人应声。
季青珣贴着她圆润的肩头幽幽开口:“你身上沾的还没擦干净……”
李持月一下睁开了眼睛,气得又打了他几拳,季青珣扯住了她的手,把人镇压得死死的。
他借机又亲住了人,高挺的鼻梁压下,边亲边咕哝一声,“浑身上下的都是我的味儿。”
李持月浑身的血都炸开了,在她的要求下,季青珣又抱着她去了汤泉。
秋祝嗅了些香,睡得很沉,知情倒是看到了,但见公主是清醒的,也没有挣扎喊人,也不能贸然去阻拦。
到了汤池,李持月不准季青珣下来,独自走到汤池中央去,想要尽快洗完。
她确实不耻于在季青珣面前沐浴。
二人曾是多年夫妻,如今的关系大概是……跟和离差不多,但男人偏偏纠缠不休罢了。
可温暖的汤池氤氲,将公主的脸蒸得玉润诱人,像一颗刚剥了壳的荔枝一样,看得岸边的季青珣怎么也挪不开眼睛。
他寻常没有三四回哪能尽兴,何况方才也没进去,将将平息的想法又起来了。
直勾勾看着雾气笼罩下的绝色人影,温暖的池水涌动起,他朝公主走过去。
李持月听到动静回头,被眼前高大的人影吓了一跳,说道:“本宫洗好了,你不用过来了!”
季青珣张着手臂:“我来抱你上去。”
“不用……”她说着往另一边跑。
可是季青珣已经捉住了她,二人身形相差很大,李持月根本推不开,被轻松抱了起来。
他的衣裳都浸湿了,腰腹的肌肉若隐若现,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肌肤。
季青珣说是抱她上去,可紧紧盯着人半晌,凑过来亲了一口,耐不住又亲了一口,把自己的气息都亲乱了,吻又流连去脸颊、鬓下、雪颈……
想……真想把自己不成器的埋到阿萝那温暖……里去。
李持月被他越箍越紧,哪能不知道他翘立的船头撞到了自己,抖着手捂住他的嘴:“够了。”
季青珣喉结滚动了一下,哑声说道:“刚刚我还没进去……”
李持月不理会,反是将丑话说在了前头:“季青珣,明日你将传位诏书拿来,不然你今日说的,我一句话也不信。”
“还有,我跟你隔着的不只是一个帝位,别真当我已经对前世之事释怀了,季青珣,你现在这样肆意妄为,我没见到一点要反省的意思。”
季青珣躁动的情绪冷了下来,将她的训斥都听进了耳中,“你不愿意,我当然不会做,明天就把诏书给你。”
他要那玩意儿也没用。
几次深沉的呼吸之后,季青珣把人抱回了寝殿去。
“睡吧,我守着你。”季青珣帮她掖好被子,正经下来的脸清澈如水,让人没法将他跟先前急性的人联想到一块儿去。
李持月“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实则在盘算明天的事,季青珣真的能把那传位诏书交给自己吗?
第二日,真看到那张传位诏书的时候,李持月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黄色的布帛正是李氏一直用的特殊料子,大兄的笔迹,还有上头盖着的传国玉玺……她翻来覆去地看,哪哪都说明了,这是一张真的传位诏书。
当年她和李牧澜若是迟了一步,韦皇后说不准就要登基了。
这对季青珣来说已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见她如此反应,亦觉得可爱,“如此,你可信我的真心?”
“信了五分。”
李持月将诏书轻轻扔进了一旁推开了盖子的暖炉中,眼睁睁看着那张差点左右国朝的诏书慢慢焚成了灰烬。
没有阻止她,也没人要去救那诏书。
这么轻松,就绝了季青珣篡位的可能?李持月还有点不敢置信。
除非他有本事起兵,不然此生都与皇位无缘了。
失去了当皇帝的机会,季青珣连面色都没变,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李持月,问道:“要如何才能信我十分?”
李持月烧了诏书,心情可说是好极了,被季青珣拉到腿上坐着也不生气,敷衍他:“再看看吧。”
季青珣也不生气,话又绕到了老生常谈的那件事上,“阿萝,你看,我在做到自己所说的,你忘了上官峤吧,我会随你去洛都。”
上官峤的事,李持月自觉所作所为已经配不上那光风霁月的人,难以去恳求他的原谅。
她心中已有了动摇。
李持月的想法很自私,就算上官峤肯不去计较,但她有愧,二人相爱的快乐便荡然无存,不如就此放手,别让自己显得太自私卑劣。
可不要上官峤,眼前季青珣,她也是实实在在地不想要。
她失落道:“上官峤,我已经不念了。”
还未等季青珣欣喜,她又说了一句:“但你不能随我去洛都,你要在明都准备会试,还有殿试,难道你忘了自己的承诺了吗?”
她当然不会让他过了会试,但也不能让他跟着自己去洛都,只能找这个借口拖延他。
这么一说,季青珣才记起还有这么一件事,节度使罗时伝和公主的婚约还在皇帝心里盘算着呢。
见他犹豫,李持月劝道:“你在朝中,自然更能助我。”
可季青珣不想同阿萝分开,而且是分别那么久。
如此,倒是两难了……
季青珣退了一步:“那我考完科举,就立即去寻你。”之后吏部擢选考试暂且放一放。
一提起罗时伝此人,他便有了存在感。
过了除夕之后,边关送来了年礼和贡品,其中就有罗时伝送给未来妻子的礼物。
这些礼物被送到了枫林行宫,在季青珣的眼皮底下,陆陆续续搬进了李持月的寝殿。
礼物流水一样地送进了李持月的寝殿中, 她还没多大反应,季青珣先黑了脸。
这段时日,因着“献诏有功”, 李持月勉强准允季青珣在枫林行宫住下。
见他不高兴,李持月可高兴得很, 吃着葡萄,卧在铺着雪白狐裘的美人榻上, 听秋祝念着长长的礼单, 让他们挑自己喜欢的。
季青珣阴恻恻地问:“这么喜欢这些东西?”
李持月笑得喜庆:“白收的东西谁会不喜欢。”
“是喜欢这些礼物还是喜欢那个节度使?”季青珣醋起来什么话都说,“他可是早就有几个侍妾的,公主看得上?”
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李持月一颗葡萄砸了过去。
季青珣偏头躲开。
春信捧着一张紫貂给公主摸:“公主,这个好滑好软哦, 听说是节度使亲手打的, 皮子上一点破口都没有——”
季青珣提起紫貂往后扔远。
“诶——”春信追着紫貂跑远了。
季青珣占住李持月身侧的位置,“你想要什么, 我都可以给你找来,罗时伝的东西不值得稀罕。”
“哦, 你比一道的节度使还厉害吗?”李持月挥了挥手, 所有人都低头退了出去。
“本宫倒想问问你,你在明都、边关这两地, 到底有多少人啊?”
话存在心头很长时间了,如今才算找着机会说出来。
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季青珣卧在另一边,朝她张开了手臂。
这阵子他一直待在枫林行宫, 殿中都是暖炉,他舍弃了利落的圆领袍, 穿的都是飘逸清冷的宽袍大袖。
季青珣此刻衣襟松散,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玉色胸膛,真跟娇藏在深宫里的男宠真差不了多少。
李持月无奈地将葡萄盏放在一边,倒过来枕上他的胸膛,手也环上了他的脖子,腰肢立刻就会被环住。
季青珣的手在公主软乎乎的肚子上捏,把话带偏:“真的不让敬大夫给你调理一下身子?”
他现在虽然不被允许行房,但将来可说不准。
李持月拧了他一把:“说正事。”
季青珣美人在怀,心满意足,老实同她交代:“明都宫中有天一阁,江湖上有一个明理堂,边关有宇文家旧部,还有朝中……”接着在她耳边说了一串名字。
李持月暗暗咋舌,季青珣手中势力如此庞杂,还有什么事他办不到的。
“宇文家的军队如今竟然还在?”她算算时间,那些部将也该老的老死的死了。
“只是隐匿起来了,人数也少了一些,但训练比起一般的边军更加严苛,尹成和许怀言就是那些部将的后代。”
季青珣从小跟着训练,祖父待他尤其严格,他小小年纪已吃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出了狼胥山,拜的文武师父都和宇文家有渊源,教起他也是一点都不手软。
“本宫记得你那日说,愿意把这些势力都由本宫驱策。”她仰起头,下巴戳在季青珣的胸口上。
“当然,你要做什么直接告诉我,费多少人都给你办齐了。”
“那和前世有什么区别?”
李持月显然不满意,她自己又不是没人,犯得着用季青珣的吗,不过是忌惮他势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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