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前世早就证明了,季青珣会毫不犹豫地拿她的命,为自己登上皇位铺路。
她嘲讽道:“季青珣忙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本事起兵造反,真就想以一辈子接着点情爱,靠着公主府篡位吗?”
“你是觉得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算了!我不跟你说!早晚自作自受!”敬大夫挥挥手,一屁股坐下。
正好李持月也不想听。
她闭眼,静思之后的路,还能怎么走。
圣人派出宫接公主的倚仗早已在城门等候多时了。
秋祝春信解意几个得了消息,也焦急地等了大半个晚上。
天蒙蒙的时候,城门郎终于在城楼上看到了李持月的马车,下令打开城门。
马车一到城门,秋祝等人就涌了上来,看到公主的伤,都难以维持平静。
解意想跟以前一样拉她的手,怕把公主又扯坏了,他带着哭腔道:“疼不疼啊,公主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春信拳头攥紧了梆硬,“哪个杀千刀的胆敢如此!夷他三族都是该的!”
可惜夷三族就得夷到她自己身上,李持月摆摆手:“好了,本宫没事,先进宫吧。”
秋祝把擦眼泪擦了,点头应是。
李持月就这么换了倚仗,被送进宫里去了。
皇帝起初听到妹妹遇刺的消息还算镇定,毕竟先前也不是没有过,结果一听妹妹差点命都没了,刺客还放火烧山,打算把妹妹烧死,燃起的火势都照亮城外的半边天了,皇帝哪里还睡得着。
殿中监一个时辰三遍地报城门那边的消息。
做人阿兄的在殿里兜头走来走去,一下想着阿娘就生了三个,大哥没了,自己连妹妹都护不好,来日归天要怎么交代;
一下在想自己的妹妹乖巧明事理,是上哪儿惹得这样祸事,刺客胆子也实在太大,藐视天威,查出来定要夷他三族不可!
消息不止紫宸殿知道,整个皇城都知道了。
公主遇刺,皇帝着急知道亲妹妹有没有事,一再催请的样子被人看在眼里,更明白持月公主受的疼爱是别人比不得的。
动了手的在东宫里稳住心绪,思索着对策,不知情的也在心里掂量着公主的分量。
等了好久,李持月才终于是被送进宫来了。
她的腿刚接好,动弹不得,整个人是被抬着进紫宸殿的,无论谁看了,都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皇帝本就心焦,现在一见妹妹,果真是差点丧命的样子,一下子鼻子都酸了。
“阿兄……”李持月见着亲人,眼眶红了一圈,“我还以为我要死在那个林子里了。”
一句话说得哥哥眼泪也快掉下来了,“阿兄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殿中监也抹着眼泪:“公主吉人天相,但也真是吃苦了。”
皇帝喉头哽咽,他摸了摸妹妹还沾着血的脸,特别是看到妹妹脖子上的伤痕,看起来差点就要掐断了;
还有断掉的腿,沾满鲜血的衣裳都还没换……
皇帝能想象到那九死一生的场面。
这是他最小的亲妹妹,就算是有些擅权的爱好,那也从未对他这个哥哥不好,而且妹妹长这么大,连病都少有,长成这么好的样子,又是惹得谁不满意了?
这一想,皇帝的怒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凶手在哪儿,朕要诛了他!”
“三娘,这到底是谁干的!”
李持月摇头说她也没有证据,接着又说道:“阿兄,我想见见太子。”
她这一说,皇帝就知道她在怀疑谁了。
“去把太子叫来!”跟着吩咐的还有一个砸出去的汝瓷花口注碗。
得了通传,李牧澜抖平了袖子,扶正紫金冠,维持着一份镇静,走进了紫宸殿中。
皇帝坐在殿上,面色阴沉,“你姑姑要见你,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李持月已经被扶起来了,正一口口就着宫女的手喝汤。
“儿臣不知,姑姑这是……怎么了?”李牧澜看向李持月的眼神尽是茫然,还有关切。
李持月擦了擦嘴,说道:“令狐楚带人刺杀本宫,如今已经死了,太子不知道吗?”
“令狐楚不是姑姑自小的玩伴吗?”
“是啊,不过大半年前他偷递消息给你,腿就被本宫打断了,早就赶出去了。”现在是他李牧澜的人。
“侄儿从未收过令狐楚什么消息,想来是他为护着真正的主子,才故意攀诬侄儿。”
李牧澜坐了一夜不是没有成效,句句答得从容,
“而且这样背主的人,到哪儿都不会得重用的,刺杀是大罪,偏姑姑就见到了他的脸,要么根本没有主使,要么故意迷惑姑姑疑心到侄儿身上,
说道令狐楚当初被姑姑断腿,难说不是故意截道,让姑姑也遭此劫难的,怕只是私人恩怨罢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李持月的那条腿。
令狐楚投靠太子之事外人并不知晓,幸而李牧澜留了一个心眼,在令狐楚点完兵后就将令牌取回了,不然就落了铁证在李持月手里。
李持月仰头作恍然大悟状:“就因为本宫打断了他的腿,所以今日被打断了腿也是报应,他想将本宫掐死只是顺便?”
皇帝竖起眉毛,“背主的东西,你就是打死他都不过分,太子,你非但毫不关心你姑姑的伤势,还出言讽刺,学的什么孝道?”
李牧澜当即跪下,“儿臣嘴笨,但绝无讽刺之意,只是有此猜测而已。”
李持月又补了一句:“可令狐楚不是常出入东宫吗,太子不是他的主子,谁又是他的主子?”
“令狐楚来东宫不过是为了……”李牧澜正想分辨,皇帝抬起手打断了他们争执。
“去查一查令狐楚的宅子,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演戏一个赛过一个,皇帝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总归能查出书信文书之物,找到真正的主使。
“还有令狐家,阖族贬至东象郡,永世不得归京!”
一场刺杀,换来了一个家族的衰落。
现在是皇帝亲妹妹出了事,就算未查到主谋,今日也必须出一个处置,绝不能让人看轻了藐视天威的后果。
“让朕查出是谁指使的令狐楚,朕要将他剥皮揎草!”他眼里浮现了杀气。
皇帝难得这样动气,必要给天下人一个警醒。
李持月知道就算查出来是李牧澜,皇帝也不可能真把太子剥皮揎草了,但让他掉一层皮是绝不能少的。
不过这件事宜早不宜迟,等她养好了伤,阿兄的怒火也渐渐消下去了,到时候惩治又要轻上一重。
这也是她要来卖一回惨的原因。
不只是让天下人知道,刺杀公主是什么罪过,让李牧澜忌惮,最好露出更多的马脚;
另外,她更想知道李牧澜在知道韦玉宁身份之后,会不会趁机拿这个攻讦她。
现在看来,李牧澜没有证据,不敢贸然指证。
见皇帝余怒未消,李持月又添了一把火,“侄儿自进了紫宸殿,除了讽刺姑姑断了腿,也未见过问姑姑其他的伤势如何,姑姑还真是伤心难过啊。”
“姑姑明鉴,侄儿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来就被姑姑怀疑是主使,心急于自证清白,才没来得及问候姑姑。”李牧澜心道他明明问了。
可皇帝不记得了,“太子不敬长辈,杖责三十,回东宫去闭门思过。”他也看这儿子不顺眼。
他和三娘为了些权势的事不对付,皇帝看到眼里,可是今日三娘差点丢了命,他连句问候都没有,实在过分。
“是,儿臣领罪。”李牧澜磕头,看着毫无怨言。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儿臣这几日一直在东宫陪伴太子妃,医正诊出了喜脉,太子妃说想去寺庙祈福,儿臣担心路上不安稳,就在忙着安排人手的事,如今是不能陪同了。”
皇帝惊讶道:“喜脉,太子妃有身孕了?”
那他的孙儿是不是就要来了?
李持月心思沉下,偏偏这时候有了身孕,老天爷在帮这李牧澜不成。
先前柔福公主怀在太子妃肚子里时,阿兄就时常问起,可见对孙辈的重视。
知道儿媳有了身孕,皇帝心情稍松,但受伤的妹妹还在这儿,他也不能表现得多高兴,“十月怀胎不容易,让她安心养着吧。”
但金口玉言,一顿罚是少不了的,为了以示抚慰,皇帝又赐下许多赏赐给太子妃。
另一头妹妹也要安慰,除了灵丹妙药,还赐了不少的宝石绫罗。
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帝怜惜她一夜没睡,回公主府又耽误工夫,让她暂且在宫中的披霞殿里休息,好好睡上一觉。
李持月遇刺这么大的事,上官峤一到御史台就听到了。
新来的御史对待公务一丝不苟,从无疏失,没有一天缺过勤,这一天却破天荒地请了假。
上官峤快步地往宫门去,想要见到公主一面。
天才蒙蒙亮,宫门的灯笼还亮着,照见雪花飘落的轨迹,他就一直站着,直等到了满身的霜。
皇帝更着急见公主,倚仗自不会为上官峤停留,他目送着舆车远走,请内侍为自己传话,求见公主。
紫宸殿里,圣人正在发怒,连太子都因为没有及时问候公主,受了杖责。
传话的内侍不敢贸然进殿,又走回来说圣人如今正生气,不让人进去。
上官峤了然,又道:“若圣人得空了,烦请中使再代为通传。”
这一等,又等到了中午。
内侍去传话时,李持月已经去披霞殿睡下了。
皇帝听闻上官峤求见公主,记起他从前是三娘的老师,就让人将他带到披霞殿去了。
见不见是三娘自己的事。
秋祝见到上官先生来了,上前轻声说道:“公主如今正在里面睡下呢。”
见公主一面,竟也要如朝圣一样耐心,上官峤努力压抑下想见她的念头,说道:“臣可以在这儿等公主睡醒。”
解意却悄悄进去了,凑到李持月耳边说道:“公主,上官先生来了。”他知道公主是喜欢这位上官先生的,一定会想见他。
李持月努力睁开眼睛,她才睡了一会儿,可是听到上官峤的名字,还是说道:“嗯,让他进来吧。”语调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看吧,果然只有他最懂公主的心思!
解意起身轻步地跑出去了。
“上官先生,公主请您进去。”
秋祝没想到解意偷偷去通报了,将上官峤引进内殿,出来之后,她轻斥解意:“公主这才睡了多久啊,你就进去吵她。”
解意说道:“里面也是等,外面也是等,上官先生在里面看着公主睡觉也没什么。”
秋祝叹了口气,“下次要记住规矩。”
解意只是想让公主开心,但是秋祝姐姐的教训他也点点头说“知道了”。
内殿点了安神的香,暖炉将屋子烘得如暖春一般。
李持月穿着柔软的雪色里衣,拥在被子里,脸和衣裳说不清哪一个更白。
她跟解意说了一句话又睡着了,不知道上官峤进来。
上官峤第一眼看到她脖子上的指痕,呼吸窒了一瞬。
坐在床榻边,他忍不住抬手去摸她颈间的脉搏,平缓而规律地跳动着,提起的心才慢慢落了地。
幸好,幸好没事。
分明一路过来,人人的反应都告诉他,持月公主还好好的,上官峤却非要自己确认一下。
他跟着师父周游天下,以为自己见惯伤痛,早已心如止水,可公主脖颈上的伤痕还是教他知道什么是触目惊心。
差一点,这世上就没有公主了。
到时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该去哪里找到她。
现在稍稍安下心来,他又恢复了老僧入定的样子,生了无限的耐心,守着她睡醒。
李持月翻了个身,扯痛了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怎么了,哪里难受?”上官峤一听到动静,就急忙问开口。
听到他的声音,李持月后知后觉地睁开了眼,迸出一些欢喜来:“你什么时候来了?”
才一开口,上官峤就皱起来眉,和她平日甜润清亮的声音相去甚远,公主这会儿一定很不舒服。
“我听到你出事,就过来了。”
“昨夜我要杀季青珣,但是失败了。”李持月说起来这个,有些黯然。
上官峤已经不在乎这个,他覆住她的手,却不敢握紧,“为什么会受伤?”季青珣不该这么对她。
李持月默了一会儿,说道:“太子要杀我。”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上官峤想问更多,但是不想她再勉强回应自己,便哄道:“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你,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李持月往里面让了让,拍拍身侧的位置,“陪我睡一会儿吧。”
再抱抱我。
死里逃生的后怕,让李持月渴望更多人的关心和亲近。
上官峤的耳朵立刻就红透了,揉她头发的手轻颤了一下,“我看着你睡。”
“那得多累啊,”李持月的眼皮越来越沉,“抱一抱我吧,上官峤。”
她不去看上官峤的神色,连叹气声也没有,他只是轻轻掀了被角。
闭着眼睛的李持月感觉到身侧微微下陷,她就靠进了一方胸膛,李持月嘴角上翘,在上官峤伸出的手臂上找了舒服的角度枕着。
发丝柔顺的小脑袋贴近上官峤的肩膀,背脊微拱起来,与他的怀抱无限契合。
臂弯圈着的柔软的身子裹在柔滑的雪缎里衣中,让人疑心会抱不稳她,继而付诸更紧的拥抱。
上官峤不知多少次低头蹭她的发顶,说话声暖絮一样:“睡吧,我一直陪着你呢。”催得公主更困了。
她翻了个身,匀长的呼吸就洒在他脖颈上,鼻尖和唇峰若即若离。
上官峤望着连珠帐顶,默念起了心经。
之后就算李持月睡够了,二人也没有说几句话,只是脉脉地依偎在一起,
有了如此温暖的怀抱,昨夜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渐渐离李持月远去了。
近黄昏才回到公主府,宫里的医正又来请了一回脉。
白天已经睡足了时辰,此刻卧在床上也只是发愣而已,索性将那份学钧书院三试的卷子拿出来琢磨。
为免夜长梦多,她要尽快把他们安排进去,此事宜早不宜迟,再晚李持月怕生变故。
所谓的第三试,其实是要摸透学子的个性,李持月早已请来各衙门办事的官吏来细细问过,在办事的时候最常遇到什么难处。
无论在哪个衙门做事,都是在和人打交道,不过这交道有多有少,有难有易,摸清学子们的个性,到底适不适合安插进衙门里,也是一门考试。
说起来卷面上有不少是季青珣帮忙想出来的问题。
此人洞察人心,最是知道怎么问能看穿人心,李持月自觉此项不如他。
不过她知道怎么选人用人,当皇帝嘛,不必事事都比人强。
其实卷子已经改无可改,明日她就要考完第三试,赶紧把几个人安排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至于还在等待会试的苏赛陈汲二人,若是不中,可待来年再安排。
夜色渐深,想起季青珣说他今晚会来的话,李持月不知第几回往外看,有些心神不宁的。
可是等到后半夜,仍旧不见人来,倒是外头又下了雪,还有呼呼的风声刮着窗户。
季青珣不会把知情杀了,二人的约定闹崩了吧?
李持月又吩咐人去查看尹成和敬大夫,都还好好待着。她努力让自己放下心来。
“秋祝,你进来陪我睡吧。”李持月阖不上眼,要牵着她的手才能稍稍安心。
秋祝举着琉璃灯进了内室,她在外边的软塌睡着,也听到了公主睡不着翻身的动静。
从前主仆二人也经常睡在一块儿,秋祝上床和李持月盖在一张被子里,很快,轻柔的歌声在卧房内响起。
李持月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牵着秋祝的手,不去想那些琐事。
“吱——”伴随着推门声进来的还有外头的风雪声。
一踏进温暖的屋子,乌皮靴上雪就渐渐融化了,手上提着的包袱,血已经凝固,不会玷污了金贵的地毯。
碧色的眼珠看向那透出一点光亮的内帏,抬步寻他心心念念的阿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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