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意说到他心坎上了,连忙奉承:“那是肯定啊,公主定然是把您放在心尖上了,才会闹出这些小女儿家的事来,不然闯公主闺房这么大的过错,寻常人哪能轻易放过了,
现在一看,公主不但没有半句责备,这府中还是任您来去,恩宠可见不同寻常,就算之后……没有,没有,谁也不可能越过您去了。”
秦殊意的话说完,季青珣就看见那一角转身离去的白衣,翠色的眼瞳深邃藏冰。
他状似开怀,“将你卷入此事,实在是在下失礼了,来日定着人送赔礼上门。”
说罢就出了公主府去。
回到鸣壬坊的新宅之中,陈怀言就迎上来了,“听闻主子在乡试里出事了,可要紧?”
许怀言也参加了乡试,但同其他考生一样埋头对付考题,余事一无所知。
一出来就听闻了贡院出了命案,死的其中一个还叫“季青珣”,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又觉得主子不可能出事,幸而一眼就看到了主子在人潮之中,才放下心来。
季青珣却没有同他一道回去,而且等着公主的马车,跟着回公主府去了。
许怀言只能自己先回来。
季青珣道:“有惊无险,关陵那边有消息了吗?”
“今日一早来的消息。”许怀言将为蜜蜡完整的小竹筒交个季青珣。
他打开竹筒,里头的消息让季青珣眉头一松,“传位诏书之事怕是有着落了。”
虽然关陵韦家还没有消息,但另一头找传位诏书的人确实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照安桃的话,季青珣派人在何夫人去世的地方搜寻了好久,都不见半点踪迹,连当年的坟茔也没找到一个。
何氏是韦琅从的原配,他竟不带到关陵去下葬,而且遮遮掩掩,甚至背着自家下人葬在了谓宁,这是很不寻常的。
派去找的手下胆大心细,隐隐猜测到何氏的死只怕是障眼法,于是着意打听了那一年在谓宁落脚的女子。
结果还真就查到了。
当年有一位明都口音的妇人嫁给了当地商户,过了不久生下一个男孩,季青珣的人去查探过,那男孩和韦琅从及韦玉宁的眉眼有些相似。
手下也懒得猜,直接抓住了那幼子,果然逼得何氏说出了实情。
儿子确实是韦琅从的,她也是听从夫君的安排才苟居谓宁,只为暗中养大这个韦家亲子。
至于传位诏书,就藏进了商户家的祖坟里,至于是哪一座坟尚不清楚。
韦琅从嘱咐何氏,若他出事了,就将诏书挖出来直接烧了,若是他能回到明都,就带她母子回去。
消息当时立刻就送出来的,如今诏书也挖出来,紧跟着已经在路上了,何氏母子稍慢也会到达京城。
韦琅从还真是狡兔三窟,看来是半道上知道何氏有了身孕,才出此下策的,可惜,到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季青珣将纸烧了,未见多大的喜色。
分明又行了一大步,他竟对谋求皇位一事,产生了犹豫。
许怀言见主子竟不高兴,他也没看到纸上内容,便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只是诏书找到了。”
只是诏书找到了啊……
诏书找到了?
许怀言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他们再也不会被韦家掣肘了,主子怎么还不高兴?
“主子为何不高兴?”
“我也不知道。”
许怀言从没听主子听过这句话,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
季青珣也知道自己情绪外露了,便转了话题,“如今看来罗时伝早就将视线盯住了关陵,确切说,是关陵所在的关北道,只是有了公主下嫁的消息,才慢慢开始动手的。”
许怀言也很快想通了,“他是觉得既然马上要尚公主了,此时开始针对关北道节度使,慢慢蚕食其势力,最后的目的是做兼领两路的节度使,到时候持月公主在手里,罗时伝兵力又盛……”
许怀言越说声音越小。
季青珣接上:“等时机成熟,罗时伝完全能打着匡扶正统的名义,立阿萝为旗,杀进明都。”
寻常一个节度使是不能让皇帝忌惮的,罗时伝想润物无声,慢慢染指江北道,这才提前露了马脚。
他们能这样猜测,是因为他们就是同一类人。
“这样看来,公主不能下嫁罗时伝。”
“她绝嫁不了。”
九月一到,就快到放榜的日子了。
李持月和李牧澜因先前在贡院之中,错过了中秋家宴,皇帝特意将两人召来一块儿用了膳。
皇帝主要怕妹妹兴师问罪,就拉了李牧澜来挡着,总归罪魁祸首不是他。
宴上发生了什么事外头的人当然不知道,但李牧澜迎娶大理寺卿孙女为侧妃的事却黄了。
从殿内走出来,李持月不大高兴,太子也黑着一张脸,只皇帝一人拿着礼部送来的乡试的名帖,闹不明白。
没几天功夫,大理寺卿就上疏乞骸骨,带着那准侧妃回了故乡。
照理说即便不能嫁给太子了,以大理寺卿的家世,在明都中寻些门第高的公子嫁了也不是难事,但他们却并未如此做,反而走得过于着急了。
后来听闻那准侧妃是自请陪祖父祖母归乡的,可说是孝感天地。
前大理寺卿走得有些着急,皇帝没有什么好的继任人选,索性让大理寺卿之位空悬着,暂由成少卿主事。
离悦春宫不远的一座空殿中,闻泠以去内务府领东西为由,出现在了这儿。
李持月稳坐在一方禅椅上,听闻泠细述悦春宫里的情况。
“你是说韦玉宁如今和东宫有往来?”她有些意外。
闻泠道:“正是,韦玉宁和太妃的关系越来越差,她急于给宫外递消息,前阵子一趟趟地往天一阁跑,又到处打听哪儿可以托人带信儿出宫,这才被东宫的人注意上了。”
悦春宫失势之前,李持月常往这儿来,李牧澜自然会带人盯住这处,结果就碰到这么一只没头苍蝇。
虽不知其是何身份,但韦玉宁进宫的前因后果,悦春宫先前的宫人是知道的,李牧澜发现此人可能是夹在李持月和季青珣之间的嫌隙,当然要派人试探着接触一番,说不得能探知出什么消息。
韦玉宁病急乱投医,也就傻傻相信了去,将手中的求救书信交给了东宫的人。
李持月听罢,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看来将韦玉宁逼得走投无路,果然是有奇效。
“可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闻泠点头,“知道。”
这阵子韦玉宁依靠不了良太妃,闻泠就逐渐成了她的支柱。
二人住在一块儿,亲密无间,韦玉宁虽未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但书信都未避着她,盖因她也怕书信不安全,信中所言都分外模糊。
寻常看来只是给情郎去信,托他告知自己的父亲搬到别处去之类的事。
不知内情的人也不能明白信中含义。
李持月听罢,心中隐约有了计划。
她还一直愁对东宫的动向难以料知呢,说不得就能借这韦玉宁,让太子再生一次杀季青珣之心。
这一次她从旁协助,定要让季青珣殒命,收揽大权。
她倾身,附耳在闻泠耳畔说了几句话,随即道:“闻泠,这回别说一个考试,这件事要成了,你就是大靖朝第一医正,连个‘女’字也没有。”
这话正说中的闻泠的心坎上,大靖第一医正正是闻泠追逐的目标。
闻泠越发觉得自己和公主果然是一样的,她们都有着勃勃的野心,而这位主子和自己一样是女子,所以从不会问:“你一个女子,为何跟一群男人抢那位置?”
闻泠正色道:“第一医正也该有第一的医术匹配,来日若真的机会,闻泠定不负此名!”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欣赏。
她们不是俗事规矩里贤良温婉的女子,但来日,她们或能以身改写规矩。
东宫里, 太子妃端了一碗汤站在书房外,让宫人进去通禀。
她心情是有些忐忑的,这阵子夫君诸事不顺, 已经很久没有往西殿去。
可太子妃实在是太久没有见到夫君,等得也逐渐没了耐心, 况且她还有一件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要告诉李牧澜。
这也算找到了机会过来了。
书房中,李牧澜拿着一封信, 确切地说是两封信, 不过是一封里面又套了一封,都是从悦春宫那个小宫女手上拿到。
知道那小宫女的来历,李牧澜就对其倍感兴趣了。
第一封信是写给一个叫十一郎的人,请他想法和在宫里的自己联系上,同时又托他给自己在外乡的阿爹去信。
应是顾及着送信的人, 旁的一个字没有多说。
不过李牧澜还是知道了这个十一郎的身份。
小宫女嘱咐是送去惊鸿坊的某处宅院之中, 巧的是,那宅子正是李牧澜曾派杀手去过的、季青珣的宅院。
且令狐楚知道, 他姑姑在私下也是唤季青珣为十一郎。
不过这季青珣不是姑姑的面首吗,又怎会是这小宫女的情郎, 堂堂公主能容忍面首另有姘头?
据当时在场的宫女说, 李持月原是要对这个叫冯玉宁的小宫女下杀手的,不过是被太妃竭力拦下救到了宫里罢了。
悦春宫惹得李持月厌弃也是这个原因。
如今写封信, 是坐实了这小宫女就是季青珣的姘头,可季青珣能请良太妃出手相救,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牧澜很快就不想旁的事,他本就存了挑拨李持月和季青珣的心思, 没想到他们之间本就有嫌隙。
他的眼睛泛起了奇异的光亮来,说不得他能借这个小宫女做些什么。
接连在李持月面前吃瘪多次, 他早就憋着一口气,要让李持月跌一个大的了。
而第二封信就短很多了,是给她阿爹的。
信中只说自己在明都一切安好,但是听闻故乡时局不好,请父亲离开迁居避祸,以盼来日重逢。
两边的太师椅上,杨融和兆甫对坐着不发一言。
李牧澜看完,将信递给了他们,二人传看。
李牧澜将前情说了,问道:“你们可看出了些什么?”
杨融心思缜密,说道:“这给她阿爹的信有一些问题,寻常人知道有战事,请父亲迁居,不是该请到明都来,一家人好团聚吗?”
兆甫却觉得这也合理:“也可能知道来明都会被公主为难,毕竟若没有良太妃,她不是自身也难保吗?”
杨融问:“如今大靖何处将有战事吗?”
征战是大事,冯玉宁一个小宫女知道,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李牧澜沉吟了一下,“如今西南、西北都常有外夷侵扰,不过都是些小动乱,朝廷也没有派兵的打算。”
那这个小宫女到底出身何地呢?
李牧澜不想再猜,只道:“不必在这儿猜了,不如将信原样帮递出去,且看看季青珣会如何信,盯住他们,到时自然就知道了。”
这样确实稳妥些,那两封信又原样封好递了出去。
李牧澜道:“乡试的成绩你们也知道了,再这样下去,李持月就要更得意了。”
家宴上,他和李持月就看了礼部呈给皇帝的名册,知道案首正是季青珣,而杨融兆甫二人的排名则紧随其后。
说到底崇文馆是有底蕴在的。
可这乡试过了,杨融和兆甫并未有多少喜色。
他们原本就不将小小的乡试放在眼里,可朱业明等人却马失前蹄了,让崇文馆损失极大,李牧澜怎能不怒。
原本以朱业明等人的本事,就算第三场考试的文章稍差些,也是能过的,偏偏人心不足,要接那小抄被人拿了把柄,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如今会试只剩杨融兆甫二人,到时李持月又不知会用什么法子对付他们,怎能不让人忧虑。
“若是会试之中,持月公主再有手段,要怎么办?”兆甫问出了忧虑。
科举如今尽掌握在李持月手中,李牧澜甚至因贡院出人命的事,丢了守卫的机会,明面上更不能沾染会试了。
他对此事也有担心,早已考虑了许久,沉着声道:“那就只能在会试之前先下手为强,让她没法再沾手会试。”
他能丢了差事,李持月当然也可以。
会试在来年一月,他们的时间还宽裕。
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宫人在外头道:“殿下,太子妃求见。”
李牧澜并未生出不耐烦来,他也知道自己琐事缠身,没有心思去西殿,太子妃又一直惦记着子嗣的事,想抢先给东宫诞下一位皇太孙,如今寻过来也正常。
“让她进来吧。”旋即又对两个心腹说道:“好了,你们回去想一想对策,先下去吧。”
见书房门打开,太子妃面有欣然之色,殿下到底是看重自己的。
太子的两个心腹走出来,同她见了礼后就离去了。
太子妃走到李牧澜身边,将汤盅放下,温声细语:“殿下一直在书房待着,怎也不记得用膳?先喝点汤暖胃吧。”
琉璃灯下,宫装美人螓首蛾眉娇艳可人,李牧澜娶她不单为了其家世,这美人也甚得他心。
他握住太子妃的手:“原就差不多说完了,今晚是要去寻你一道用膳,你倒是先过来了。”
太子妃见他记挂着自己,心中甜蜜自不消说,将汤舀出来端给李牧澜,夫妻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
等说得差不多了,太子妃才说起了正事:“妾身有一事要告诉殿下,殿下可知道昨日大理寺卿就跟陛下乞了骸骨,明日就要出了明都?”
“这么着急?”李牧澜生了疑窦。
“是啊,谁想那李瑶儿也要跟着祖父母回老家去,但她请人托消息给妾身,说不愿回乡,想求殿下想想办法,留下她。”
李瑶儿正是大理寺卿的孙女,原是要嫁入东宫的准侧妃。
对于这桩亲事,皇帝原本是没什么意见的,但因李牧澜在乡试上动作太大,李持月又在家宴上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说起大理寺卿怕是为孙女儿嫁入东宫,才有了在私妓案上帮太子开口的事,直言此乃结党营私。
皇帝一寻思,便将亲事暂缓了。
李牧澜只竭力装了一下可怜,也就“含恨”听从了。
反正他已经利用完了大理寺卿,这时就算甩掉,只能说是陛下不肯成好事,不是他李牧澜过河拆桥。
侧妃之位不单省了一个,自己也能在皇帝这儿落个受了委屈的形象,也不算坏事。
只是这一缓,明眼人都知道,这算是没着落了。
皇帝既有了明言,李牧澜也是无力回天,何况他本就不太在意一个李瑶儿。
此刻太子妃提起,他握住她的细腕,无奈道:“阿爹都开口了,孤若是忤逆父意,不单是抗旨,更是不孝。”
不过大理寺卿为何要强带李瑶儿离开明都呢,还走得这么急。
太子妃面有难色,说道:“可是李瑶儿说她已经有身孕了。”
李牧澜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见太子是这态度,太子妃放心了许多,她本就不愿意给李瑶儿带这句话,不过是担心太子以后知道,找她的不是而已。
“是她求妾身带话给殿下的,而且听闻寺卿府上近日确实请了大夫,他们一家又这么赶着离开明都,会不会是真的?”
其他她更想问这孩子是不是李牧澜的,却不敢问。
李瑶儿都让她告诉殿下了,看来就是板上钉钉了。
自己不过生了一个柔福公主,若是李瑶儿真的嫁入东宫生了一个太孙,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幸而圣人金口断了这门亲事,无媒苟合,谅李瑶儿也不敢宣之于口。
李牧澜已经平复下来,低头思考着对策。
李瑶儿怎么偏偏这时候有孕了,而且那还真有可能是他的孩子。
但如今亲事已经没了,他绝对不能认,也不能让把这件事李瑶儿抖搂出去。
李牧澜断然道:“那孩子不知是哪来的野种,幸而阿爹暂缓了这门亲事,不然东宫只怕要出一桩天大的丑事了,他们这么急着回乡怕是也想将此事遮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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