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豫王所说之事也对,刺杀宗室,确是大罪,绝不是三娘如戏言般应诺一个小府兵就能颠倒了这事。
但要是下了三娘的面子,她又要不依不饶的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说道:“朕会着大理寺秉公处置,你不必在意三娘的话。”
“多谢阿兄。”豫王听见这句话,犹如吃了定心丸。
正说着,殿外人就来传话了,“圣人,持月公主来了。”
李持月进了殿来,就见豫王虽一脸苦相,但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快意,显是该说的话也说完了。
李持月抿着嘴笑,问道:“真巧,堂兄也在,侄儿的伤势如何了?”
一句话,惊得豫王掉了盏。
皇帝见豫王如此情状,问道:“侄儿伤了病了?怎未见豫王府请医正啊。”
豫王慌了,这件事明明瞒得密不透风,李持月是怎么知道的。
“豫王。”见他久不答话,皇帝摆出了威严的样子。
豫王收回看李持月的视线,忙挪出来,拱手走到中央跪下。
“圣人恕罪,臣弟那孽子蠢钝如猪,给人勾缠出了府去,未料遭了马蹄,被踏断了腿。”
说着老脸一皱,眼泪就掉了下来,一副老父无能的模样。
李持月在他回话的工夫走上堂来坐下,凉凉说了一句:“要是我不问,堂兄就把这事瞒过去了吧。”
这是欺君的大罪,豫王当然不敢让皇帝知道。
自己的话不被人当回事,皇帝自然不快,面对豫王也多了几分严厉。
豫王忙道:“不是,绝对不是,臣弟今日就是要与皇兄说及此事,只是心中惶恐迟迟未敢开口,没想到三娘你先开口问了。”
还真是一条狡猾的泥鳅。
不过李持月怎么会给他翻身的机会呢,“真要来请罪,昨日请医工便是,何必偷偷摸摸找别的大夫呢?”
“实在不是!孽子不驯,臣弟才无颜面请宫里的医工,这份请罪表便是他昨夜带伤写下的,请阿兄过目。”豫王将一卷卷轴高高举起。
幸而他怕事情瞒得不够好,事先压着李静岸写了一份请罪表带着身上,如此便是有罪,也能证明李静岸的悔过之心,还不会牵扯到他豫王府。
皇帝也不傻,看出了些豫王的猫腻,但是请罪表一送上来他又消了几分怀疑,“豫王,你既知罪,却先开口求朕主持公道,这是什么说法呢?”
李持月假作不明:“堂兄有何公道要阿兄主持?”豫王低头不敢说话。
皇帝点着她的脑门:“还不是你去骁卫府闹了一通,出来就说了给闵徊申冤,闵徊若是冤枉的,你堂兄又成什么了?”
李持月捂着额头,说得义正词严:“阿兄,前头那侄儿才调戏了我,紧接着又不将圣谕当一回事儿,这豫王一家可真是越发地猖狂了,没准不只一桩事瞒着阿兄呢。”
什么叫越发!还不都是这孽子闹出来的事,与他豫王有何干系。
豫王哪能认不清形势,忙断尾求生:“阿兄,我这儿子实在顽劣不堪,臣弟请撤去他骁卫将军之职,贬去守陵,好教静思己过。”
李持月穷追猛打:“世子敢如此,左不过一个上行下效,我想问问豫王,世子效仿的是谁?”
这混蛋!豫王咬牙切齿。
弟弟妹妹在面前斗嘴,皇帝虽有偏爱,但也是讲道理的人,此事他还真不能对豫王一家下死手。
开口道:“都是自家姊妹,互相龇着牙像什么话,但欺君之罪实不可恕,就照你说的,撤去骁卫将军和世子头衔,贬去守陵吧。”
连世子头衔都去了,豫王心中惶惶。
但皇帝这般已算放一条生路了,若是让外头的士大夫们知道,只怕舆论更盛,到时就不好再开口求了。
只是府中王妃怕是要哭瞎眼睛,可事到如今,豫王唯有磕头谢恩而已。
李静岸得了教训,又留着一条命在,李持月便不急着打这条落水狗了。
她说道:“阿兄,闵徊一案,实起于李静岸强掳民女,又献于其父,才致那女子兄长愤而提刀杀上王府,此情可悯啊。”
豫王目显老态,可怜巴巴地抬头说:“臣弟实是不知这女子竟是良民,儿献上来的时候只说是江南买来的瘦马……”
“她家世居明都,你连口音都听不出来?”
“臣见到美人已是目眩神晕,怎会有心思听她说话呀。”
李持月真是遇上无赖了,不过豫王能混上掌管武备库的位置,除了太子扶持,自己也不算太蠢,和他斗,确实要费一点力气。
有前头皇帝应诺,豫王终于看到了点获胜的苗头,说道:“阿兄,臣弟是赐死了一个女子,但放在明都,哪家没有这么几桩事啊。”
说着他就历数里了明都中那些事,话里话外都是李持月在小题大做。
李持月的神情不似先前轻松,她念着裙上的丝绦,一脸不大服气的样子。
皇帝也开口了:“三娘,此事没什么好追究的,也不必闹得这么大。”
这事就不该有人去查,若豫王有罪,那宗室、士族、贵家,没一个经得起查的。
“可是……”
皇帝真是听了一脑门的官司,已经不想给他们断案了,他说道:“三娘,你就莫要任性了,闵徊妄图刺杀王爷,此罪绝不可恕。”
她蹙着眉小声说:“那我的面子呢,答应下来的事,难道就这么放着,那我不就成了整个明都的笑话了吗。”
皇帝道:“你就装个样子去查,只是最后,这件事仍旧是闵徊的过错,那些为他喊冤的,捉一个带头的杀掉就是。”
“装着查是怎么查啊……”李持月嘟着嘴不满,但到底是没反对。
豫王逃过一劫,心中长舒一口气,告罪了几声就退下了。
李持月见人都走了,戏也唱累了,起身也要走,皇帝却说:“你不是跟朕求先生吗,现在可去文德殿见一见。”
她扭过头问:“阿兄选的,是我想要的那个吗?”
这倒不是。
皇帝左思右想,还是不能满足妹妹荒唐的要求。
“三娘,那上官峤到底是进士出身,你起意要寻夫子,就好好学着知事明理,而不是借着找夫子给自己寻什么乐子。”
“不是他,那我不学!”李持月丢下这句,甩着袖子就出了太昊宫。
知道妹妹因为自己偏袒豫王不快,皇帝也没生气,只是长叹了一声。
一出殿门知情就知公主心情甚差,她一手推开了自己,直接踩在了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登上了舆车。
秋祝捧了凉瓜与公主:“可是圣人不愿公主再查?”
李持月摆摆手,卧在软狐裘里,恹恹说道:“是啊,不过也不是一事无成。”
她只要一个名头就够了,至少李静岸受了罚,她再盯紧一点,豫王府也不敢悄悄关心,李静岸这条腿便不必再要了。
李继荣在骁卫府没有了靠山,闵徊回骁卫府后,受到了压制会小许多。
解意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做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这里面的好处多着呢,”李持月下巴一扬,“不必灰心,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此道不通就另找一条路。”
春信道:“公主,刚刚就你在灰心。”
“……”李持月拿凉瓜堵了她的嘴。
不过话说得轻巧,既要给闵徊脱罪,又要保住他在郎将府的职位,武备库那边也要早早备着人……可不容易啊,她苦着脸撞车壁。
千头万绪,且走且看。
李持月在摇晃的舆车里闭目养神,车内奴侍相视,皆是安静了下来。
舆车经过广德门,匆乱的马蹄声几乎惊着了公主的马,舆车外的人连忙告罪。
“无妨。”李持月睁开了眼,朝外头看去。
能疾行至此的,莫不是有什么紧急的军务?
得了公主的宽恕,那气喘吁吁的参军将一卷卷轴呈交给了内侍,内侍亦是行色匆匆地往宫中走。
李持月着意看了一眼参军的脚面,污泥浸了小半截腿,那马的肚子也沾满了黄泥,显然是趟过了什么地方。
这几日的雨……
似一束暗芒划过了心头,李持月骤然记起了这场水患。
櫆河水淹七县,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水患褪去,伏暑的热气让那些来不及掩埋的尸首腐坏,瘟疫就滋长起来了,最终落得封城治疫、十不活一的结局,是大靖立国以来又一触目惊心、几伤国本的祸事。
解意见公主看那参军出神,也瞧出了端倪,说道:“这雨一直下个不停,听钦天监那边的消息说,怕是夏汛要来了。”
李持月眼珠碌碌转了几圈,忽然知道自己要怎么救闵徊了。
“走吧,回府。”
说是回府,李持月只是换了一身男装,连舆车也不乘,又骑马出了门。
她只带了知情,隐了身份往大觉寺去。
大靖朝尚佛,正是上香日,即便下着雨,大觉寺中往来香客也是络绎不绝,李持月在门口就勒停了马。
这大觉寺在城外,是一座有名的千年古刹,原声名不显,但寺中大师曾有批言,大靖朝将出一位女皇,时无人作真。
等这位女皇帝真的出现了,才举世哗然,叹其灵验,古刹更得了先皇帝青眼,香火愈发鼎盛。
步入寺中,听到的不是梵音清神,而是推搡挤挨的吵闹声。
“别挤了,这石板路滑,哎哟!”
正值时雨,外头很多香炉都浸湿了,一群人拥着往架了雨棚的香鼎里烧香,不免拥挤了起来。
李持月本扫一眼便不再看了,却被一个孕妇吸引住了视线。
她肚子已经隆起,李持月看着像七个月的样子,妇人一手拿着香,一手护着自己的肚子,似乎是顾虑着身孕,没有同上香的人挤到一块儿去。
李持月想起了前世,她刚有孕,本不信佛的人也常来这大觉寺,想给孩子求一个安稳喜乐,眼前的妇人大抵也是如此。
可妇人即便站得远,挤出来的人还是碰到了她,她后退一步,却踩到了生着青苔的石砖,湿滑打脚。
臃肿的身子晃了一下,显见是站不稳。
李持月惊了一跳,她忘了吩咐知情去救,自己就跑了过去。
踩到一个松动的石板,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袍角也没管,伸直了手去够她。
她竟是不忍再见一个女人失去孩子。
妇人晃了几下,眼见是稳不住了,以为终要摔倒,闭上眼睛心中戚戚。
可后背却感觉到被人稳稳托住,未真的摔到地上去,妇人按着心口长出了一口气,幸而被人及时扶住,不然怕是要生悲剧了。
睁眼看,是个着男装的小姐,容颜皎如秋月,天仙一般,大靖朝民风开放,寻常小姐出门多有穿男装的,所以无人觉得李持月这打扮有什么奇怪的。
她万分感念道:“多谢娘子。”
李持月将人扶稳才松开了手,道:“不必,小心脚下。”
夫人那去捐香油钱的郎君回来了,妇人和郎君说了方才的事,郎君默念了几句菩萨,又对李持月千恩万谢,之后方往山门走去。
李持月望着夫妻两人离去的身影,默立的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这一切,都被刚进山门的上官峤看在了眼里。
缘何一位高高在上的公主会对素不相识的孕妇,露出如此哀伤之态呢?
“公主为何这么着急,摔着如果是好,诸事属下来办正好。”知情皱眉看着她的靴子,方才李持月忽然冲了出去,只为扶一个布衣妇人,让他有些不解。
李持月摆手:“无妨,没有浸到里面去,走吧。”
大觉寺越往后越是清幽, 沿着廊庑见到一株古松,李持月拦住了一位知客僧。
“寂淳禅师可在?”
知客僧双手合十:“今日侍郎府夫人来做法事,师父还在讲经。”
李持月便打发了人, 坐在栏杆上仰头望着古松,知情问:“公主就这样等着?”
“不急。”
等了许久, 寂淳禅师才出了佛殿,往禅房这边走来。
李持月幼时曾在宫中见过他的师父普广禅师。
那时普广禅师云游才归, 回到明都, 仅着粗布袈裟面见女帝,少论佛经,说的是天下间的奇事趣事、农桑之事,李持月听得倒不枯燥。
随行的小沙弥和她一般年纪,静默一旁, 双手合十。
李持月坐不住, 跑来跑去撞到了他,他也只是默立着不动, 垂目的样子像个小菩萨。
如今着锦襕袈裟的寂淳禅师并不是当年的小沙弥,而是普广禅师的第三位弟子, 与他师父和师兄的秉性相去甚远。
见到李持月, 寂淳忙上前:“不知持月公主大驾光临,小僧有失远迎。”说着将李持月迎进了禅房去。
李持月一路看来, 连这禅房,也是久未修缮的模样了。
因为季青珣的关系,公主府和丰德寺来往更加密切,而东宫则多去宝定寺, 皇上素喜皇恩寺和妙胜寺。
而这大觉寺,因预言兴, 也因预言败。
在先女帝殡天之前,普广禅师也自言命不久矣,为防有人用预言生事,普广禅师有言,大觉寺再无预言,此后避世而立。
宗室们谨遵遗旨,无人在明面上与大觉寺相交,多是明都百姓来此上香祈愿。
既不与宗室相交,寂淳禅师大抵是不认识她的,李持月蹀躞上连印信也不曾挂,他一眼便认了自己,可见对皇室之事多为留意。
寂淳佛门出身,却有着商人的市侩。
时明都的寺庙多有放贷牟利之事,大觉寺私下也做上了这门生意,他六根不净,油锅里的银子都要捞出来使,却碍于先师之言束手束脚,如今正是想找靠山的时候。
前世西北军费见绌,季青珣寻由头抄没大觉寺田产之时,就从这位禅师身上抄出了金银田产无数,充到了军费上去。
李持月如今还用不上他那点银子,却惦记上了大觉寺的声名。
禅房中,小沙弥给二人上了茶。
“连日大雨,京畿道黎民日子难挨,本宫也难免生出些忧思,此番来大觉寺,是想求一个雨停的日子祈福,求上苍怜惜这天下生民,莫让櫆河水涨。”她垂下眼睑,话中忧虑甚深。
“善哉善哉,公主心诚,定能逢难化吉,不若小僧在那天王殿中为公主点灯祈福,须菩提,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得亦复如是不可思量[1]……”
寂淳东拉西扯,说出的全是废话。
李持月借喝茶之时默默翻了个白眼,找了个气口打断了他,“菩萨可说,这雨几日能停啊?”
寂淳顿住,讪讪道:“这……先师有言,大觉寺再无预言了。”
“大觉寺再无预言?可本宫为何得普广先师托梦,梦中先师让本宫来大觉寺,说寂淳禅师会为本宫排忧解难。”
寂淳只道这托梦只怕是托词,公主驾临大觉寺他自然欣喜,可自古贵人的饭哪有好吃的,还不知道公主究竟为何而来,他尚不知如何权衡。
不过公主这座靠山都亲自来了,他早有心思,也该抓紧才是。
寂淳未将话说死:“公主有何吩咐,尽可说便是,小僧力所能及,没有不应的。”
“本宫知大觉寺之困,圣人如今器重皇恩寺,禅师佛法精妙,却不得器重,本宫也为禅师心生不平。”
李持月嘴上为寂淳禅师惋惜,心中却知此人秉性,空论道法,心无慈念。
这便说到寂淳的心坎上了,但他也知道自己绝无预言之能,只怕吃不上这碗饭。
可他也是上道:“公主心怀万民,小僧身为佛门中人,亦有普度众生之志,还望公主指一条明路。”
她将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字条推到了寂淳大师的面前,说道:“只要将此人找到,请她开坛祈福,那么大靖朝这场大雨可解。”
寂淳禅师皱眉:“这……空口之言,如何能取信于人。”
他深知自己绝无占卜预测之能,就是当初的普广禅师,也不过是女帝登基之前授意的,为的就是为登基造势。
当然可以,她重活一世怎么能浪费掉那些记忆,就算不比季青珣算无遗策,至少她占一个料定先机,这是她的筹码。
“你道方才本宫说普广禅师托梦是玩笑不成?他就是指着大觉寺的方向,说他的徒弟能帮着,度过这次天灾。”
寂淳怀疑这位公主是来消遣他的,他又拿过那生辰八字看了一眼,平平无奇。
李持月说道:“普广禅师在梦中说,这是一位女子的生辰八字,就在明都之中,算其年岁,该有十六了,生得仙女一般,正是上天派下来靖水仙女,若是找不到此人奉灯祈福,那七县百姓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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