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已经在等他。他是在医院遇到这位咨询师的,当时他还要吃药,主要是为了缓解焦虑,在医生的建议下开始尝试的药物加咨询的疗法。他本来问题也不是那么大,很快解决了,和人谈话这点却延续下来。
左思嘉说,花泽香菜声音出演女主角的动画作品又出新作了,他准备飞到日本看首映。之后,两个人又聊了一些这段时间网络上的热门事件。
咨询师提问说:“最近和那位女性来往还好吗?”
“很好。”左思嘉说。
安静了一会儿,他说:“我最近在想,命运其实不可靠。说出来有点做作,以前我是相信宿命的。文悦棠刚出国,听的第一场音乐会就是我的毕业音乐会。”
咨询师说:“听说你们学校老师比学生多。而且毕业音乐会,所有老师必须到场,应该很严肃吧。”
“是的。我觉得自己弹得没什么灵魂。但她还是对我说,自己被感动了,而且当着我的面哭了。我觉得很浪漫,所以开始跟她出去。现在想想,我太自恋了。我只是享受这种很浪漫的情节。因为我以为爱就是这样。”
咨询师飞快地做笔记。
“但是,伊九伊就不一样了。”
笔珠停止滚动,咨询师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
他说:“我们有很多共同熟人,见面不止一次。最初几次,我们根本不来电。我只是注意到了她,在我前女友的婚宴。她和我坐的同一桌,她迟到了。但她好像不记得我。也正常,我们不会记得宴席上同桌的陌生人吧。”
咨询师微笑:“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这个也符合对命运论的浪漫想象?”
左思嘉有过短暂的呆滞,然后,陷入思考。
咨询师不再说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除非特殊情况,咨询一般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咨询师从他所说的事中体会到了许多,有些事,她也没有寻找到好的方式提醒他。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为什么总是不一样?女性视角中很大的问题,在男性那里常常被轻巧地揭过。有时甚至与轻看和藐视无关,单纯是思维方式太不同。
这两个人似乎只能通过一点衔接——他们对爱情的热爱。但是,也有可能,这也会成为他们分开的原因。太爱爱情,而不是对方。
结束以后,左思嘉又看了一会儿书,他走出房间门。冬妈已经回来了,在家里忙上忙下。见他出来,她立刻拎着新的拖鞋上楼,放在地上,催他把昨天穿过的脱下来,要拿去洗。左思嘉不习惯别人这样弯着腰照顾自己,但冬妈完全没有对他恭敬的意思,只是图个方便。
她催他换鞋,顺便问:“昨天伊小姐是不是住在这里了?”
左思嘉低着头,慢吞吞地顺从她移动:“是。”
“你们有没有……”
“啊!”左思嘉突然大叫,满脸难以置信,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这是你最让我无语的一次,你就像个旧时代的……老妈子!什么私事你都要知道!”
冬妈受不了了,鄙夷地站起来,把抹布往地上一扔:“你别整得跟‘一张纯白的纸’似的。你是妈宝爸宝咋的?还要人教着搞对象啊?要不要阿姨告诉你周年纪念日给女朋友买点什么啊?滚犊子!”
左思嘉的表情急遽变化,短短几秒内,从怒火中烧的“你敢骂我”变为“我不想吵架”的忍耐,最后,他用“算你厉害”的皮笑肉不笑收尾,转身进了房。
冬妈翻了个白眼,下楼准备继续干活。
过了一会儿,左思嘉拿着他常用的记事簿和笔下楼来了。
他走到她跟前。冬妈还不知道干什么,就看到他一边准备做笔记的样子,一边问:“送什么?”
左思嘉坐到一楼的钢琴前,冬妈替他擦了擦,只可惜,他没有弹琴的意思。
左思嘉说:“九伊最近好像有心事。我想送点礼物给她。”这件事上,他向来做得不好。
“你驾驭不住她的。那样的女孩,总是平平淡淡,好像怎样都无所谓。”冬妈想说说自己的直觉,但无凭无据,又没深入下去,只说,“要么你试探看看吧?不回她的消息,或者跟别的女孩好一阵。假如她真的喜欢你,没准能对你开诚布公了。”
他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
伊九伊握着他的手,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全部说出来。
包括谎言。
假如能这样,或许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不过,左思嘉否决了:“不行。”
“为什么?”
左思嘉低下头,双手交握,静谧得像是正在独处。漫长的时间过去,他才抬起手,指尖接触琴键,按下去后,音乐像水一般流淌而出。
“那是只顾自己的做法,”手指流畅地跑动,他弹得毫不费力,边进行边说,“恋爱不是这样谈的。”
左思嘉练了一下午琴。
他和伊九伊约好,过几天到她家约会。左思嘉还没进过伊九伊的家门,准备去煮点东西吃。
在左思嘉不知道的地方,伊九伊正在完成一个大工程。她把猫和猫用具送回了家。
伊九伊是专程找人办的事,联系了开远途车的司机,把所有东西都送回去。而在故乡,她也委托了非常可靠的宠物酒店暂时代她照顾,每天发送猪猪和弗兰克的状态来,还有二十四小时监控可以实时看。
完成这些,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公司和家里都忙,伊九伊累得不行,每天忙完倒头就睡,字也没练,总觉得人都肿了。
她煮了大壶的热茶,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喝。刚好吕文卿打电话来。这时候,他已经和左思嘉在租的专业琴房上过一次课。在此之前,伊九伊和吕文卿说过:“思嘉人很温和,对人礼貌,非常斯文。你放轻松就好。”
她接通电话,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桌子上。
吕文卿还是和以前一样能说会道,问候得滴水不漏,但是,提到和左思嘉的会面时,他实在是没忍住。
“以前都只看过他演出的录像,第一次见本人。感觉……怎么说呢……和想象中很不一样啊。”
伊九伊从容不迫地问:“是说他比较没架子吗?”
“呃……我是觉得,挺严格的。当然这样也好,严格一点好。”
吕文卿已经收着说了。
搞错和声安排就被冷冷地盯着,材料连带过去的钢琴生涯全被挑剔了一遍,他实在是有点窒息。左思嘉根本不像伊九伊说的那样平易近人,相反很不留情,对天赋的评价也直截了当。可是,到最后,他又说:“假如你想开心地弹琴,这样就好。”
左思嘉面对伊九伊和面对其他人的确有很多不同。他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伊九伊没仔细去钻研吕文卿的话外音。
她现在要做的事太多了。收拾了东西, 伊九伊拍了一张腾空的地盘,给达斐瑶分享。
达斐瑶说:“哼哼,不错。那下次我就要回那边找你玩了。”
“是的。”
伊九伊把她们的通话开了免提, 放在桌上,自己走来走去, 继续收拾。
达斐瑶站在学校里,正在等待琴房维修。她突然想起什么,问伊九伊说:“那左老师呢?”
伊九伊不回答,达斐瑶立刻就懂了。
做朋友这么多年, 两个人家里条件都不差。不过,比起身边其他人, 伊九伊已经是很少耍大小姐脾气的了。她很少生气, 也不会颐指气使,但有时候,她比大小姐更引人注目,让人无法自持地围着她团团转。
达斐瑶马上说:“哎,反正他也不是你的类型啦!”
伊九伊却淡淡地说:“了解了也还不错。”
达斐瑶又说:“他长得又不怎么样!”
伊九伊不禁想笑:“这话就有点昧良心了吧。”
纠结了几秒, 达斐瑶说:“那种打个赌为了赢就来交女朋友的男人,就让他滚蛋啦。”
这一次,伊九伊没再接话了。或许他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人, 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不是。也许他正以拿到那些钱洋洋得意, 再恶劣一些, 甚至他又拿到了奖金, 又抱得了美人, 为两全的丰厚所得兴高采烈。
当然, 伊九伊也只是想想而已。她能感觉得到,他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
她继续收拾东西了。
达斐瑶又说到自己这几天在Tinder上认识的男生:“是种族优势吗?那个人真的好会调情呀。你也应该试试看。”
伊九伊手上有活在忙, 漫不经心地说:“我是对爱情有兴趣,不是对男人有兴趣。”
“你真的不再恋爱?那你不会觉得孤单吗?”
伊九伊觉得荒唐,这根本是不相干的事情:“又不是恋爱了就不孤单。再说了,人生只有几十年,我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大部分东西可以扔掉,再买新的。回想起来,刚来这座城市时,她几乎什么都没带,现在要走,也没什么可拿走的。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伊九伊都没有理想这种东西。她只是想学自己想学的科目,看自己喜欢的书,就这么简单。至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谈不谈恋爱,这都不重要。她好像本来就是欲求较少的性格,只想过得舒舒服服的。
达斐瑶问:“你之后回去还上班吗?要做什么?”
伊九伊只说:“我都准备好了。”但她没告诉她具体是什么,准备了什么。
她给左思嘉也发了一样的话:“我都准备好了。”
他们约好在她家见面。现在猫都没有了,也不用担心会被发现骗人。伊九伊还额外请了一次钟点工,把家里全收拾了一遍。回到家后,虽然一开始没有明显的感觉,但在日常生活中还是有注意到,猫毛少了好多。
手机响了。
左思嘉给她回复,重新确认了一次时间和地点。
这天晚上,有一些以前的朋友过来,叫左思嘉一起去喝酒。有知道的朋友在说左思嘉最近很安静,常常联系不到人。陈桥也在群里,到底是发小,给他们支招:“你们就说请他喝‘四十二套’。”
那是他们在国内常去的酒吧的一个特色。大概就是鸡尾酒像法餐一样组成一个套餐,很多杯,调得很好,酒保还要专门为你服务,所以非常贵。
陈桥有理有据:“左思嘉这个人很勤俭持家的。在玩上花钱,一分一毛都算着。之前在酒吧还用他那个本本当场记账。你试试。”
不出所料,左思嘉如期降临,穿着宽松的外套,进门先问:“‘四十二套’?”
大家连连点头,伸手拽着他坐,他都纹丝不动。直到有人口齿清晰地承诺“对对对”,左思嘉才勉强被牵引着穿过人群,坐到他们中间。
投影在直播足球比赛,朋友们在狂欢。他脸上漫起一丝微妙的笑意。陈桥递酒给他,左思嘉抬高分贝说:“我等‘四十二套’。”
陈桥摇晃着身体,从椅背后翻越进来,落到座位上,跟他说:“你最近在干什么?怎么都联系不上?”他还想说“不会是被吸干了精气吧”,但猜想左思嘉会不高兴,于是没说。
左思嘉有点犹豫,回答说:“在练琴。”
很难说陈桥是什么心情,最直观的感受是五味杂陈。要知道,那就是左思嘉的超越性所在,也是过去他压着自己的能力的源头。但是,左思嘉在艰涩的人生里踯躅不前的样子,陈桥已经见识过了。
他只好说:“啊,是吗……嗯……你酒精中毒好了?”
左思嘉从容不迫地辩解:“我从来没有喝到中毒过。”
“不是说医疗状态的那个中毒……”
如愿以偿,左思嘉第一次体验“四十二套”,别人买的单,所以格外享受。
但他一段时间没喝,空白期影响显著,上头得很快。听人说,训练出来的酒量仅仅只针对大脑,肾脏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就算能在清醒状态下摄取的酒精变多,也不意味着酒量变好。肾脏仍然分解得很艰难,很费劲。只有头脑徒劳地习惯。
这样解读,喝太多酒后,与其说大脑进步,倒不如说大脑退化,变得迟钝了。左思嘉这么觉得。就像他一样。他总觉得自己习惯了分离和失去,心里不会悲伤,可却常常身不由己。
他没喝完,剩下的部分全部给朋友平分了。左思嘉又坐了一会儿,听朋友说自己的事,时间差不多了,他提前离场。
左思嘉隔天还要早起,就算没有工作,他也有很多事要做。
车停在了附近的停车场,叫了代驾,却只让人家帮忙开车。而现在,左思嘉想自己走回去。
他是真的很喜欢散步。路上经过白天热闹得熙熙攘攘,而现在空无一人的古楼景点,经过一些夜光雕塑,或者坐在路边的陌生人。左思嘉认真地看着,有条不紊地步行。
忽然间,他停下脚步。
路中间出现了一棵很大的樱树。现在正是开樱花的季节,很多游客会特意去一些大学校园,甚至出国赏花。颜色娇嫩的花,开成一片会很好看。这里只有一棵树,孤零零的,可是,还是很美。
左思嘉更喜欢这样的。
他掏出手机,拍照,然后发出去。
刚要收起手机,伊九伊就回复了消息。她问:“这是在哪里?你在外面?”
左思嘉站在树下,编辑文字发给她:“在外面。我想我家的猫。”
我也是。伊九伊在心里说。把弗兰克和猪猪送走了,她觉得不习惯。
倏忽间,伊九伊发觉了什么。猫只是宠物,是不会说话的、家养的朋友。这样想来,其实人想猫是因为孤单。
原来他觉得孤单。
伊九伊不会拆穿。不是因为冷漠,只是,人总有需要自己消化的东西。另外,想自保也是原因之一。
能够说说话,这就聊以慰藉。
隔天,左思嘉买了食材到伊九伊家来。
他第一次看到她家里面,没有左顾右盼,也只稍微参观了一下。到后来,两个人都熟悉了,她熟悉了有左思嘉活动的家,他熟悉了她的地盘,活动也就自如起来。伊九伊坐在沙发上看电子书,左思嘉在厨房。
她随口问:“你跟人同居过吗?”
“家里人?”除了家里人就没有了。他朋友很多,身边的人也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一般不会主动建立关系,因为不想打破它们。左思嘉说,“你呢?”
“有过。”
“住到对方家里,还是别人住到你家来?”
“都有过。”伊九伊窝在沙发里,感到异常的惬意。
笋与鱼肉在锅里咕咚咕咚地煮,左思嘉把豆腐倒进去,拿着透明锅盖观望一阵,盖上后,他骤然说:“我和夏郁青确定过关系。”
“啊。”伊九伊奇怪地呓语。毕竟,她早就知道了。
左思嘉把锅子里的东西盛出来。
他们没说太多,他还煎了一种野菜做的饼,乍一看只有菜,吃起来却能尝到脆脆的饼。让她想起自己奶奶的手艺。
吃饭的时候,他们聊了会儿天。她说:“是谁教你做饭的?”
“油管。”左思嘉拿着筷子,问她道,“你会做吗?”
“我不会,”她咽下去,忽然想起什么,“侯姐会。她做饭可好吃了。就是侯诗,你有印象吧?”
左思嘉记得那是谁:“你的同事。”
“我们去她家吃过一次饭。她没有结婚,但那个时候,她男朋友是一个画家。他是四川人,也会做饭,做的菜都很辣。后来分手了,她家的口味就变淡了。”
“分手了。”他的语气不是提问,就只是重复了一遍,无缘无故地。
伊九伊说:“嗯。听说几乎是侯姐包养男方。画家受不了了,觉得压力很大,后来移情别恋,也就分手了。”
“……”
“……”
他们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左思嘉说:“也不能说爱情脆弱。只能说……两个人以外的世界本来就是粉碎机。”
伊九伊说:“但总不可能把恋人困在船上,不让船靠岸,不让他们接触人世间吧。”即便这么做,该分开的人心也会分开。她一回味,发觉这好像也是小说里写过的桥段。
他们吃完了这顿不知道该算午餐还是晚餐的饭。
左思嘉收拾餐盘和餐具,送到厨房里。
伊九伊准备擦桌子:“可以递抹布给我吗?谢谢。”
左思嘉交给她:“不客气。”
彬彬有礼的交流并不让人感到疏远,反而很舒适。他把餐盘冲洗干净,放进洗碗机。她走来,洗干净抹布。他帮忙把抹布挂起来,她去按洗碗机的开关。两个人把厨房和餐厅整理干净,一起回外面去。
第42章
左思嘉把清洗完的餐具放回架子上, 把用过没放回去的的调料瓶放回原地。伊九伊看到有的见底了,就从柜子里取出整瓶装,补充了, 然后全部归位。他把过滤的塑料盒取出来,倒干净。她用了洗手泡沫, 分了一些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