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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中下桑(小央)


最后,就只剩下左思嘉了。
一连几天,伊九伊都没收到左思嘉的联络。时不时的,她也刻意留心,左思嘉没有任何动态,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大概是在忙吧。
事实上,左思嘉忙是一重原因,上次醉酒,失去记忆尴尬是另一重原因。
他最近有工作要做,还要准备去国外。与此同时,他实在想不起来,那天喝醉后,他跟伊九伊还发生了一些什么。
陈桥又在叫他去聚餐,被他拒绝了,料想也知道,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流程。吃完饭,打打扑克,要么打台球,喝酒。左思嘉在他们中间不完全合群,本来就是随机出现的角色,像游戏里不一定触发的boss。
而且,假如他去,肯定又要被催,怎么还不和伊九伊有进展。
因为伊九伊来访的事,左思嘉和冬妈和好了。
他本来也不是记仇,只是一回家,看到冬妈就会想起那天她说的话,所以下意识回避而已。
这天吃粥,在厨房,他站在一边试味道,冬妈在旁边剁排骨。
她问:“上次那个伊小姐,你要跟人家拍拖?”
左思嘉回:“不啊。”
冬妈说:“你看着是在泡人家啊。我觉得她对你没意思,就是玩玩。你别稀里糊涂,这么大个人了还‘老房子着火’,把家给烧了。”
担心对方爱不爱自己,那是与人真正坠入爱河才要操心的事。左思嘉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把冬妈的说法放心上:“没事,不会真好的。我看着火呢。”
他转身出去,冬妈揭开锅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嚷嚷起来:“左思嘉!你看了个什么玩意儿!这粥都烧出锅巴来了!”
左思嘉完全没回头,全神贯注盯着手机。
伊九伊给他发了一则消息,是说生日聚会的事。左思嘉回复说:“我会订蛋糕过去。”伊九伊是非常善解人意的人,立即说:“太好了。我正在想这个呢。谢谢你!”
在生日当天,达斐瑶早早地到了伊九伊家。
达斐瑶晚上要飞回欧洲读书,晚上不能和伊九伊吃饭,只能趁白天见面。她和伊九伊约好了,今天帮她剪头发。
伊九伊头发又长长了,不需要做什么造型,稍微剪短发尾就好。她不喜欢美容院,因为理发师会总是搭话,所以在家剪。
伊九伊直接在客厅剪,本来还想弄张报纸垫在地上,但猫跑来跑去,弄得地板一团糟。伊九伊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等之后请钟点工来清理。
达斐瑶拿着剪刀和梳子,像模像样地梳来梳去。她问:“晚上买了蛋糕吗?”
伊九伊说:“我爸爸买了一个。左思嘉也订了一个。”
想到这桩事,达斐瑶冷笑两声:“交代一下吧,你跟左思嘉怎么回事?”
伊九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达斐瑶说了。
达斐瑶一直是地狱作息,一觉睡到下午都没精打采,今天临时调整安排,早早地起床来。本来还呵欠连天,一听这话,难掩兴奋,催促更新剧情:“这太劲爆了吧!我的妈呀!左思嘉怎么能这样?!啊啊啊,原来他不是gay啊!”
伊九伊逗她:“人家要捉弄我,你不该为我抱不平吗?”
达斐瑶说:“为什么?他是玩家心态,你是纯爱战士。战士怎么会输给玩家?”
伊九伊不多说了,专心照着镜子,对着里面拨弄头发。
达斐瑶读出一些不对劲,追问说:“你准备怎么办?为什么你还跟他来往?”
伊九伊转过身,按住她的手,说:“我们别聊男人了,也别聊结婚啊,孩子什么的。没有意义。”
“好吧。”达斐瑶说,“但你这么突然,我脑子里只有男人啊。”
伊九伊侧身坐在椅子上,把手臂扶到椅背上方,弯着眼睛笑起来:“没关系。晚上我请了一些大学的朋友来,她们都很健谈。以前读书的时候,我们在宿舍里一边喝酒一边聊白居易,谈一整个通宵。”
达斐瑶撇撇嘴,笑道:“你大学住校?我还以为你肯定会住家里。”
伊九伊看着她,皱起眉头,只是笑,一副“什么呀”的样子,没回答。
达斐瑶走以后,妈妈就打了视频电话来。伊九伊问妈妈收到自己的礼物没有,妈妈祝她生日快乐,顺便问需不需要帮助。伊九伊和妈妈聊了一阵,提到了何擒云生病的事。妈妈也讲到爸爸最近的工作。
妈妈喜滋滋地说:“等你爸爸忙完,我们一家人一起去泡温泉吧!”
伊九伊笑:“要忙到秋冬季节吗?总不能夏天去泡温泉。”
“是哦!”妈妈很乐观,“但是夏天也可以以毒攻毒嘛。去韩国吃吃参鸡汤。”
想着之后一家人去旅行的计划,伊九伊开心地挂断了电话。
爸爸订的蛋糕是隔天早晨到。这天晚上,伊九伊换好平时的衣服,化了妆,打车去了店里。
上车的时候,她不小心蹭到了车门下方。腿上一疼,坐上去才发现,丝袜竟然勾出了一条破洞。
好在原本穿的就是长裙,靴子也不浅,不碍事。
不过,这其实正是今天不会顺利的预兆。她没及时察觉到。
路上交通堵塞,明明是她的生日聚会,她却迟到了二十分钟。
提前预定好的海胆出了状况,后厨在处理时被刺伤,而且还中了毒,有点严重,临时送去了医院。就因为缺了一个人,上菜也变慢了。
左思嘉要开会,告诉她今天不能准时来。
好在大学时的好朋友们都到了。
一落座,朋友们就聊开了。伊九伊走过去,坐到她们中间,笑着说:“还记得那时候我们聊天聊到半夜。”
“是呀。”一个当初的朋友立刻说,“要不是当初熬夜那么狠,我现在身体可能就没这么差了。”
看来找的话题不对。伊九伊抿了抿嘴唇,暂且先当听众。她给空酒杯里倒上酒。
过去宿舍里最爱研究秦始皇的朋友说:“九伊,生日快乐。不好意思,我等会儿还要去接我女儿,就不喝了。”
伊九伊有些意外:“你结婚了?”
“她都结过一次,又离婚了,一个人做单亲妈妈照顾双胞胎。我也不喝了哦!”朋友之二对伊九伊说,“我现在和我公公婆婆住在一起。他们老人家,到时候又一直说……你什么时候结婚?”
伊九伊开始苦笑了:“呃,我现在没考虑这个……”
“没关系,不着急。九伊不愁找不到的,”朋友之三插嘴道,“她以前就是‘万人斩’。不像我,还在相亲。”
旁人的七嘴八舌中,伊九伊只能摆摆手,下意识用手掩住脸:“没有那么夸张啦。”
“九伊条件那么好,干嘛在下里上班啊?”
“你是去年考的军队文职?她老公是武警系统的,可以问问他。”
“你的宝宝上幼儿园了吗?”
朋友们都还在,过着各自的生活,照常聊得很开心。伊九伊坐在她们中间,双手拿着酒杯,偶尔也插入话题,但是,总觉得,心情微妙的低落。
人一直在变,未来与过去也跟着改变。变了没什么不好,只是,独自被留在原地会落寞。她喜欢写字和刻章,因为落笔成文,印章隽永,不那么容易变。
她并不知道,在楼下,有一位特别的客人到了。
伊九伊尝试邀请过何嗣音夫妇。何嗣音为自己请了假,可并没有说妻子不来。
夏郁青给伊九伊发了微信,却迟迟没收到回复。她们在喝酒,没看到消息情有可原。
服务生在忙碌,夜里光线暗,没留意到有客人徘徊。夏郁青在店门口张望。
左思嘉忙完工作才来,一进门,就看到熟悉的背影。他不是没想过会与夏郁青碰面,就算是这种场合,也并没有让他意外。
他不想跟她说话,于是没有打招呼,但也不刻意避开,径自从她身旁走过。夏郁青却看到了他。

第22章
蛋糕提前派送到了, 是定做的,法式甜点,附赠了一小支的蜡烛。插上蜡烛, 关掉灯光,镁燃烧时喷发出灿烂的火花。
朋友的簇拥中, 伊九伊挤出笑脸。她环顾一周,等自己定神盯着蜡烛,笑意就褪色了,反而渗透出些许疲惫。
她闭上眼睛。
这么仓促, 这样窘迫。这么孤单。在这样的时间里怎么许愿?随意地想好“要幸福”,就这样结束了。
再睁开眼睛, 她带着笑容吹熄蜡烛。
室内陷入黑暗的几秒里, 伊九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刚才还零零散散在看手机,或者是拍照的人们欢呼起来。灯重新亮起,室内一片光明,外面升起焰火。伊九伊回过头,看向江上。
这是楼上发生的事。
在楼下, 左思嘉没跟夏郁青打招呼,径自从她身旁走开。她转过头,恰好看到他一闪而过的侧脸。
难以置信, 他们会这么突然地相遇。来不及思考, 夏郁青直接伸出手去, 抓住左思嘉。
那双手很熟悉。曾经牵过的手被她再度握住, 久别重逢这件事不是用头脑意识到的, 肌肤接触, 身体先觉察到了,紧接其后, 产生感受的是心。上一次牵手已经是两年前,很多事都改变了。
左思嘉对手历来敏锐,转过身来,定睛看向她。光线很暗,他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情绪,也不向她展露友善或恶劣。
夏郁青看向他,有动情,有失望,有懊悔,也有一些悲哀的庆幸。五味杂陈过后,她只喊出他的名字:“思嘉。”
店外的江面上,焰火蓬勃生长,在空中绽放。光影倒映在水面上。
即便不知道是为谁放的烟花,也不清楚是为了庆生,但焰火就是这么回事。只要放出来,不论是谁都能享受。
所有人都往外面看去,包括左思嘉。他也被烟花夺去了注意力。有一瞬间,焰火的颜色把他的眼睛照亮。
但是,自始至终,夏郁青只是看着他。
左思嘉,也叫SiJayaaCho。小有名气以后,海报上会直接写上拼音“SIJIA”。夏郁青和他在春天确定关系,时间很短,约会的次数很少,最深的记忆是二人手牵手在种着山荷叶的路边散步。
夏郁青不是声控、脸控或者手控。但是,左思嘉很爱惜自己的手,所以不知不觉,她也会关注。跟这个人牵着手,就好像握住了他的心脏一样——这会让人感到幸福,让他身边的人感到满足。
然而,回到此刻,焰火结束了。他回过头,重新看着她,与她的汹涌澎湃不同,处在截然相反的死寂中。
在夏郁青看来,左思嘉是像山荷叶一样的人,不论冷酷、温柔还是悲伤都很真实,清晰又透明。
然而,时过境迁。
光是想想,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次不是左思嘉。托动过脑部手术的福,他极其容易流泪,吹到风,又或者说一侧身体和头部被撞到,甚至可能什么都没发生,生理性的泪水流出是常事。
但这不代表他擅长应付哭泣。
这里是公共场所。看到夏郁青哭,左思嘉没想太多,先上前一步,侧身挡住了过道。有顾客从旁边经过,没看到成年女性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
夏郁青擦着眼泪。这种局面,左思嘉也感到无奈。考虑过后,他看着空位,说:“去那边谈谈?”
虽然两个人都是来参加聚会的,也没有互通来意,但是,眼下,他们先单独开了一张餐桌。服务生走过来,询问客人要不要点餐。
夏郁青已经不再哭了,眼泪也干了。女人的强悍之处着实强悍,精致的妆容不可撼动,依然闪闪发亮,她甚至能镇定自如地问店员,有什么推荐的,招牌是什么。
最后夏郁青要了杯淑女酒。她问左思嘉:“你还是喝苏打饮料吗?你以前喜欢喝那个。”
服务生也看过来。
左思嘉说:“水。”
服务生走了。
左思嘉和夏郁青一言不发。夏郁青看着左思嘉,左思嘉看着桌子底下。
夏郁青说:“你最近还好吗?”
左思嘉有些困惑,总体来说还算从容。他默不作声地点头。
夏郁青说:“我请你来我的婚礼,你不大高兴吧?”
要没心没肺到什么地步的人才能高兴啊。左思嘉回答:“嗯。”
夏郁青说:“听说你还是在古典乐这一行?”
左思嘉侧过头,忍不住笑了。她疑问他笑什么,他讽刺:“你知道得很清楚。”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把饮料送了上来。夏郁青搅拌着冰块,用吸管喝了小半杯。左思嘉则静静望着她。
她说:“自从结婚,好久没这样出来玩了。”
他问:“为什么要叫我去你的婚礼?”
安静了片刻,夏郁青说:“我感觉你过得不幸福。”
左思嘉想都没有想过,这句话会由夏郁青自己亲口说出的,评价的对象还是他。
他说:“我不理解你的意思。你觉得我不幸福,邀请我去你的婚礼做什么?”
夏郁青低着头,沉静地说道:“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见见你。”
“正常人会叫前任去自己的婚礼吗?”
“正常人会来自己前任的婚礼吗?”
左思嘉讨厌吵架,才开始就感到头痛了。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沉默片刻,只能喝完一整杯水。
夏郁青强迫自己踏出一步,因为左思嘉没回答,自己又已经开了头,于是一了百了,破釜沉舟地说下去:“我们分手以后,我都听说了。你开始喝酒了,琴不弹了,还去玩那些找死的运动。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知道,分手是我做得不对,但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我很担心你。”
“夏郁青,”左思嘉默默地听着,结束时才说,“我生过病,动过手术,我差点死掉了。你不觉得我的人生里有比分手杀伤力更大的事吗?”
夏郁青郑重其事地反问:“但你还是受伤了,对不对?”
他看着她,端详着她的义正辞严,莫名觉得又荒谬又恐怖。左思嘉懒得纠缠了,索性冷笑:“你到底想干什么?总不可能想和我复合吧?”
“当然不是!”夏郁青马上否定了,“我只是……觉得内疚。我想看到你也幸福,我不想你继续这样过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一个对待生活,对待感情都非常认真的人。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了?你以前说过,你想要和人真心相爱。可现在呢?你一直喝酒,还整整空窗了两年。”
空窗期又怎么了呢?说到这里时,夏郁青自己也摇摆不定。她好像跑题了。
在这种无话可说的窘境中想了一阵,夏郁青感到动摇。
她说不想复合,可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这是她的真心话?唯一能确定的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有些话绝不能说出口。
左思嘉回答:“所以呢?
“你说这么多,就是想把我的改变归结于与你分手。然后呢?你曾经是我最重要的人,和亲人一样。就算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也能做朋友。但是,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觉得你是在缓冲伤害吗?假如我直接死了,你是不是更轻松?”
夏郁青泪流满面,不断地摇头。
周围有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只有他们在血淋淋地争执。
夏郁青说:“我没有这么想过——我承认,我承认好吧!我想过啊,跟你提分手的时候,你来参加我的婚礼的时候,我想过的!要是你来拉住我,你带我走就好了。”
左思嘉想笑又笑不出来,恶狠狠地说:“现在过得不好,你又想起我来了。”
他问她:“你有没有觉得你对不起我过?”她还没回答,他马上撤回了提问,接下去说:“算了。我也没想你留下来,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骗我。”
左思嘉站起身,夏郁青不希望他走,但又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上叫住他。到最后,她只能流着泪,久久坐在原地。
左思嘉对夏郁青的厌恶达到顶峰。
他在外面吹了很久的风。
参加聚会的心情没了,夏郁青走出来,准备打车离开。她走到他身边,留下的话不是“再见”,而是:“思嘉,那你现在还爱我吗?”
左思嘉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他不懂女人,完完全全不理解。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回了一趟车里,取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然后才上楼。
伊九伊的生日聚会已经散场了。她做主,稍微提前了一点结束。朋友们没起疑心,听她说就都陆陆续续走了。二楼包了一晚上,今夜都是她的地盘。她一个人静悄悄地独处,反而比刚才舒服得多。不用说不想说的话,也不需要刻意去笑。
左思嘉上楼时很意外。
他带了花和一只包装好的手袋,发现只有她一个人时,左思嘉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问:“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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