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九伊说:“不用。”
车停在了附近的停车场。他们坐到室内的位置,酒单很精致。伊九伊做好了准备,等会儿要品尝一番。还没吃晚餐,所以先点了餐品。她点完了,才将平板交给左思嘉。他也很快就决定好了。
酒吧与后厨分开,饮品先上。酒多半要在胃里垫些东西再喝。可是,伊九伊还没回过神,左思嘉已经喝完1shot,马上要了另一杯。
明明是刺激的酒,他却喝得很果断,吞咽也快。她还在摆弄刀叉,听到声响抬起头,就看到他侧过头喝酒。伊九伊还是头一次发现,左思嘉喉结下有颗痣。
吃东西的时候,伊九伊默默看着左思嘉闷头喝了好几杯,期间只开头和她碰过一次杯,也仅仅是礼貌性意思意思。
她盯着他的咽喉。他正侧过头,看窗外的景色。
她没有阻拦,等他喝完才问:“你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他看着她,回答道,“为什么这么说?没有不好。”
伊九伊撑着侧脸,很随意地说:“你喝得像失恋一样。”
“失恋?我现在不会失恋。”他把空酒杯摆整齐,“这么说,你失恋过?”
伊九伊有迟疑,随即点头:“嗯……虽然我经验不多,但也知道大概是什么感觉。你呢?”
他莫名笑了几声,很诚实地说:“有一次。”
她都知道,可还要问:“怎么回事?方便说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普通地被甩了。”看来,酒精还没厉害到让他口不择言。左思嘉问,“你有买醉过?”
“哼哼,”也许是气氛作祟,伊九伊比平时开朗一点,“那就任君想象了。”
他没有穷追猛打,但是,低下头时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她问他,他才解释:“我是在想,没准我们都挺恋爱脑。”
在现在的时代,这个词似乎是个骂人的话。然而,闻言,伊九伊却十分洒脱地坦白:“我是恋爱脑哦。我确实是,经常惦记着谈恋爱的。”
左思嘉望着她,暗自五味杂陈。他去参加前女友婚礼,甚至当场做了让新娘难堪的事,过了这么久,又自愿被卷进和夏郁青夫妇有关的风波中。他和追着夏郁青丈夫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但是,越想越复杂,一团乱麻,还不如先抛之脑后。
左思嘉说:“这家店还有二楼,私密性很好。你过生日可以考虑这里。”
她这才知道,他还有这一层面的考虑。上一次,他们说到过的,她想张罗生日聚会,他有推荐的餐厅。她撑着下巴,手拢着盛鸡尾酒的玻璃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又低头望着餐盘。
肉烤得恰到好处,蔬菜的味道调得也好。酒更是挑不出错。音乐品味很好,当然,要组织聚会的话,可以自己决定音乐。
她问他说:“那我们可以去楼上看看吗?”
左思嘉笑吟吟的,领口解开,单手握着酒杯,很爽朗地说:“去吧。”
他迅速地站起身,马上走到吧台边去。天色已晚,店里的人越来越多。左思嘉脱了两件外衣,挽起袖子,撑着腰,衬衫下的肌肉线条一览无遗。他穿越过道,两边就餐的区域里,隐隐有视线追随着。出挑的人在哪里都出挑。
和店长聊了几句后,男人转过身,冲她招招手。看他笑,伊九伊也笑。
她心想,酒精开始起效了。
他是小酌后爱笑的体质,不会胡言乱语,也没有其他异常,不认识他的人恐怕都看不出来。
伊九伊仰头,把好入口却容易醉的鸡尾酒一口饮尽,拎起包和裙摆过去。他在楼梯旁等她。左思嘉笑得含情脉脉,看谁都像夏夜的海面一样,波光粼粼,异常深情。
楼上暂时没有启用,场地很宽敞,墙壁上挂着画和投影银幕,地上摆放着麦克风与钢琴,到时候只需布置一下,非常适宜开聚会。伊九伊挺满意的,找店长要了名片,准备和朋友商量一下时间,然后再定下来。
他们重新回到座位,还在讨论聚会的事,刚坐下,突然来了一对男女。
男人把墨镜架在脑后,搂着穿吊带裙的年轻女性,冲过来就说:“左思嘉!是左思嘉吧!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左思嘉风轻云淡地看向他,等他说完才回答:“就前段时间。”
他向伊九伊介绍:“是我以前上学认识的人。”其实是朋友的朋友,一起喝酒认识的。他没有说明得那么详细。身为成年人,社交的途径原本就很多。
墨镜男说:“哦,带了妹子来的呀!两个人多无聊,要不要坐我们那桌去?一起玩嘛。”
“不要。”
“咦?好讨厌哦,不要这么凶嘛。我买单请你喝酒吧?你那么能喝。我知道你不缺钱,但玩一玩更好下酒啊。”
“你学狗叫给我听,我考虑一下。”
“汪汪汪!”
“嗯嗯,再跳个舞吧。”
“啊?”
伊九伊看着左思嘉的侧脸,感觉这种自私任性的他也很不错。在距离感上,他有些忽远忽近,这也许就是他能带来新鲜感的原因吧。
于是,一旁的伊九伊开口说:“去嘛。”
左思嘉也好,已经开始跳舞的年轻男子也好,两个人齐刷刷看向她。
她笑眯眯地说:“人多一点,热闹。”
于是,他们就真的坐了过去。
墨镜男有六、七个朋友在,加上他搂着的女生,来路五花八门,模特、靠父母缴税长大后自然而然拿外国国籍的、正在国内搞独立电影的、在马来西亚创业的健身教练,在爱喝酒这一点上是一路人。墨镜男本人的女友和左思嘉是大学同学,他们在酒局上认识。
他们玩喝酒游戏。有的伊九伊会,有的伊九伊连听说都是第一次。但大家都很热心,干健身教练的男人恨不得手把手教她。
“这样。”音乐太大声了,男人必须凑近说话,“你很少来玩吧?”
“嗯。”伊九伊抱着手臂,悄悄把身体往后靠。
她背后那侧是左思嘉。
他咽下一口酒,突然起身,和她交换座位。他的位置在角落,另一侧靠墙壁。
墨镜男撑着桌子站起身,超大声地发笑:“左思嘉,你今天放不开吗?怎么不表演那个?你以前特别会的,抽着雪茄喝威士忌!酒咽下去了,雪茄一点都不打湿那个!”
左思嘉伸出手,按住他的笑脸,把他推回座位里:“你喝多了。”
伊九伊被他保护在角落,捧着脸颊,忽然看向他。左思嘉也恰好侧过眼睛。她说:“那是什么?才艺表演?”
“不是。”很罕见,他冲她露出无话可说的表情,“有次喝醉了,做了蠢事。”
“我想看看。”灯光刻意调暗的店里,她的眼睛很明亮。
他也望着她:“你想看?”
“嗯。”她说,“我想看你做蠢事。”
他蓦地笑了。没有人让他喝酒,他自己喝了一口。
年轻人们说话,喝下更多的酒。伊九伊在游戏里输掉,就由左思嘉接过,面不改色地喝掉。
伊九伊不胜酒力,快醉得厉害,就赶紧停下了。她目睹左思嘉的镇定。玩完游戏,几个人开始聊些有的没的。他也笑着听,时不时还能插一句扫兴:“你们一喝醉就聊这些,烦死了。我要走。”
马上就有人拉住他,说:“不聊不聊。你坐你坐。”
左思嘉向伊九伊靠近,贴在她太阳穴问:“你想回去了吗?”
她摇摇头,也仰起脸,几乎亲到他的耳垂:“还可以坐会儿。”
伊九伊起身去上洗手间。之前那个健身行业的男人也跟上。她洗了手,走出来,歪着头,靠在走廊边听他说话。他说:“你和左思嘉是情侣?”
醉醺醺的自己更有魅力,伊九伊知道这一点,也就放纵魅力涌出。墙上贴着水仙花的壁纸,她靠在墙上,两颊微微泛着红,眼睛却是闭上的。她闭着眼睛,微微笑着听他讲话。
伊九伊微妙地回答:“还不是。”
“你和我初恋很像。”在大马工作的男人说。
她还是闭着眼,嘴角上扬,不紧不慢地说:“你还爱她吗?”
“爱……或者不爱,这很难说。但我见你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你。”
伊九伊总算睁开眼,神情懒散又缱绻。她用很天真的表情去较真:“不行,不能这样。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说完她又有点讨厌自己了,喝醉以后,人真是容易谈爱和野心啊。
初次见面的男人说:“我不懂爱,你好像很有研究。我们互补了。要么你教教我?”
伊九伊推开他:“这种事情,理解的人理解,不懂的人就彻底不会懂。”
她转过身,想结束这段单方面的搭讪,没想到左思嘉来了,伊九伊刚刚好地撞上他。他先下意识张开手臂,然后,看到另一边的人,于是揽住她。手掌悬空,垂下头时悄悄问:“还好吗?”
她抬起脸,酒精让美变得朦胧了,笑着说:“嗯。”
他看向别人,与其说是宣示主权,表明觉悟大概更贴切。
又坐了一会儿,休息了一阵,伊九伊清醒了许多。她低头看手机,还回了一则工作信息。酒桌上,左思嘉倒是话变多了,在不顾周围人感受,一个劲地说攀岩的事:“……有的地方抓住了也会往下滑,只能移动身体重心,问题还是在身体和体能上……”
“我是真的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那个。吓死人了。”墨镜男酩酊大醉,开玩笑道,“你想死?”
左思嘉闷闷地笑了两声,不回答。
时间还不晚,但左思嘉和伊九伊起身告辞。他穿上外套,还能轻车熟路地侧过身,稳稳当当地替她拎外套,让她只用将手臂塞进袖子。
他们走出店,原本也不是温暖的季节,更深露重,河风一吹,越发冻人。
伊九伊在闻风的味道,左思嘉却忽然站定。他拉住她的手臂,让她停下来,接着,来到她跟前,替她将外套扣得严严实实的,连衣领都一并翻好。
她近距离地看着他,他却没有看她,一心一意,只想把她包裹到不会感冒的程度。到这时候,伊九伊都以为左思嘉很清醒。
但是,站在江边的人行道上,他突然说:“伊九伊。”
她回答:“怎么了?”
他说:“别跟那种男的在一起。”
“我不会。”她以为他说的是刚才那个搭讪的马来西亚男,很轻快地回答了,顺势要从他身旁走过。
他再度拉住她,把她拽到自己跟前。这个时候,伊九伊才意识到,左思嘉或许是醉了,不然,他绝不可能这么粗鲁,也不会在她面前公开说这件事,更不会这样语无伦次。
左思嘉单手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不再笑了。她是贝壳,他是盯上她的肉的信天翁。他们在刀子一样的夜风里瑟瑟发抖,但是,谁都没有先走一步。
左思嘉不看她的脸,反而看着她的衣角:“不要跟结了婚的人在一起。”
她说:“你醉了。”
“我很清醒。”他自以为是地否定,可这恰恰是喝醉的证明。左思嘉握着她的手腕,把话说下去,“你是最好的……也可以不是,你知道吗?伊九伊。不管你怎么样,你值得更好的……最好的东西。伊九伊,你知道吗?”
“我知道。”伊九伊用哄人的方式回答他,暗自想,好甜蜜的蠢事。
第20章
代驾来得有些晚, 左思嘉已经跟伊九伊讲了半个小时的《火影忍者》和《幽游白书》,描述里面的故事,还有忍者是怎么移动的。
伊九伊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她不看动画片, 但还是略有耳闻,插嘴说:“现在的人都看那个什么……男孩子带着妹妹杀鬼的那个吧?”
“那是《鬼灭之刃》。”左思嘉跑累了, 坐到她身边。
她说:“我都不知道,你还喜欢看日本动画片。”
“你不知道的很多。”他说,“这些在国外很火。我也就跟着别人看看。”
代驾到的时候,左思嘉和伊九伊已经吹了好久的风。两个人都裹着外套。他站起身, 打开车门,还记得退到一边, 看伊九伊有没有上车。
代驾司机的驾驶技术很好, 车子平稳,道路空旷。夜景凄清。
坐到车上,他们都在后排,各自望着自己那侧的车窗。两只手搭在座椅上,小指到小指的距离那样近。
很难说, 让彼此接近的是气氛还是酒精,又或者,是她的寂寞。伊九伊悄悄地移动小指, 勾住他, 然后, 左思嘉握住她的手。
他回过头, 看向她时发现她也望着他。伊九伊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 说:“是因为喝了酒吗?”
他眼睛里闪过疑问:“嗯?”
她看了一眼前面, 当这司机的面,总觉得有些害羞。伊九伊把脸凑过去, 左思嘉也顺从地靠过来。她伸出手,挡在脸庞边,小声说:“手很暖和。”
他说:“嗯。”
然后,他也模仿她,拉近与她的距离,做出要说什么的样子。伊九伊同样倾斜上半身。左思嘉说:“因为心情变好了。”
伊九伊看着他的睫毛:“之前不好?”
他更正自己说过的谎言:“嗯。玩过才会变好,喝过酒才变好。”
是什么让他感到不好?伊九伊有点儿好奇。这好奇还不是出于关心,单纯就是,想知道路边打呵欠的猫在想什么。
她靠在座椅靠背上,默默地想了一会儿闲事,诸如今晚的炙烤鱼腩很美味,明天晚上作品研讨会要联系同事带相机,还有,等下回家喝杯热茶排排毒吧。
不知不觉,她闭上了眼睛。
“客人,”代驾司机叫醒他们,“到了。”
伊九伊睁开眼,发现外面是左思嘉的家门口。之前有一次,他途中回了一趟家,所以她认得。
他们都醉得晕了头,忘了让代驾司机先送她回去。伊九伊推了推左思嘉,他一个激灵,打开车门,想下去,结果差点摔倒。伊九伊上前,先搀扶住他,带他进了家门。她等会儿叫出租车回去也可以。
“密码是多少?”面对门锁,她回头问他。
左思嘉掀起眼,皱着眉头,伸手上去,随便按了四个数字。门应声打开,他们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道嘹亮的女声。
那个声音说:“你还知道回来?我不就调侃了你一句吗?至于吗?戳中你痛处啦?闹什么孩子脾气?!”
冬妈骂骂咧咧冲到门口,却发现左思嘉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伊九伊走在他背后,闻声回过头,正朝她惭愧地微笑。
左思嘉从混沌中逼出最后一点理性:“你声音大到死人都复活。”
冬妈哀叹一声,连忙转身进去,先去倒茶。左思嘉和伊九伊各自坐下。左思嘉马上起身,像疯子一样,到处喊着“恶心”,就这样走开了。楼梯处传来几声闷响,听起来像是有人上楼时摔跤。伊九伊吓了一跳,想去看看情况,却被冬妈劝阻了。
冬妈横空杀出,笑眯眯的,慈祥地说:“没事儿!不用管他!怎么称呼?”
伊九伊客客气气地回答:“我姓伊。”
冬妈拿出最最恭敬、最最谨慎的态度,生怕吓走她:“伊小姐,叫我冬妈就好。你喝红茶好吗?”
这还是伊九伊第一次来他家,她脱掉外套,放在座椅上。工作中,她偶尔也会去一些人家里。其实时间不早,她现在也应该回去了。可是,不得不说,这间房子令人有参观的冲动——这跟左思嘉这个人无关。
左思嘉的家是城堡。
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上次来是在院子外,当时没留意看。这次进门时,她才就着月光看清楚。这栋建筑有些年头了,外围布满了爬山虎,屋子里面有很多木制,螺旋楼梯有些复古的时代感。
一楼有一架施坦威钢琴。伊九伊知道,即便是学声乐的,也都要修钢琴课。左思嘉在古典音乐的行业里讨饭吃,家里有钢琴也不奇怪。
她转了两圈,仰起头,天花板上的吊灯也是老式造型,闪闪发亮,散发出比白炽灯更柔软的光。
伊九伊先去上洗手间,顺着冬妈的指引,她走到洗手间外,才要推开门进去,忽然感受到一束视线。她回过头,看到一只奶牛猫蜷缩在楼梯上,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
这是往常只能看到影像的猫。此时此刻,它有血有肉地出现在了眼前。伊九伊忍不住走近,养猫的经验令她不会贸然伸手去摸,只轻声问:“你就是恶心吧?”
叫“恶心”的猫站起身来,跳到另一边,敏捷地走开了。
她进去上洗手间。
洗手时,伊九伊站在洗脸池前,拧开开关,想不到水突然以极强的力量迸溅而出。她猝不及防,被水溅了一身。
这一次,她没穿外套,头发和衣服都沾满了水,牢牢粘着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