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了。”顾钦依依不舍将眼神从苏玉澈身上移开。
入宫之后,早有西宫内侍等候,引着顾钦一路过去,待进了华康宫,内侍撤下屏风之后,顾钦才算真正看清这个太后究竟长什么模样。
织金乌衣,雍容华贵的发髻掺杂几丝银发被梳得一丝不苟,面相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看上去只有三十岁的模样,她悠闲地修剪着一块彩纸,不曾抬头看向顾钦,开口却是熟稔的语气。
“给顾将军赐座罢。”
顾钦坐在内侍拿来的椅子上,就听太后道:“善若跟你说了很多罢?你什么都知道了?”
顾钦没想到太后会问得如此直接,她略顿了顿,没打算这就把善若卖了,而是道:“臣自己有法子查到。”
太后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她这是第一次面见顾钦,却不是第一次看见她,不过从前都是远远地瞧过,身边的下人递过来消息听上一听,还从未正面直视过她。
“你有什么法子?”太后喃喃着,语调轻慢,“是不是要靠苏玉澈?”
顾钦神色不变,太后却笑了起来,她终于剪好了手中的剪纸,慢慢地将其展开,是一个同心结的花样。
“哀家当年承蒙盛宠的时候,先帝便很喜欢哀家的剪纸,哀家总是剪好了自己的小像之后放进先帝的荷包里,你说这算不算是恩爱呢?”
好像和她聊起来了,顾钦没听明白,耿直道:“太后与先帝是否恩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如何得知?”
太后哼笑一声,“是么?哀家听说顾将军对苏相很是殷勤,还以为顾将军对此道很精通呢。”
......
丞相府,苏玉澈刚穿好衣服准备派人去探听消息,刚一出门,就见又一人走来,道:“主人,太后也请您过去。”
苏玉澈心中疑惑,但又觉得正好,顾钦不善宫中权谋,让她一个人过去他实在是不放心,便即刻前往了。
“这种事,浑水摸鱼罢了。”顾钦回答得十分诚恳,“其实臣也不曾经历过,一切行动都是本能使然。”
她回答的空档里,忍不住想太后为何要从她这里询问苏玉澈?眼下太后最要紧的是找到传国玉玺,这么说她其实已经在怀疑是苏玉澈藏了玉玺,所以来探她的口风?
还是准备对苏玉澈做些什么?
她沉着眉目,多余的字一个都没说。
太后道:“如此说来,苏相是顾将军的初次了?那想必你很是在意他?”
还是说,太后想通过她,牵制苏玉澈?
此时,一个内侍走上前来,对太后道:“启禀太后,咱们的人已经到了丞相府了。”
还是说......要利用苏玉澈牵制她?顾钦额头突突地跳,她实在是放心不下苏玉澈,他腿脚不便,本就需要人格外照顾,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顾钦轻轻滚了下喉咙,面色却不显露分毫。
太后看着她,笑道:“顾将军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啊,你猜哀家的人和他府上那些墨阁侍卫,哪个更胜一筹?”
想了想,顾钦开口道:“不论如何,臣并未做过对不起太后的事,不知太后见臣究竟有什么事?”
太后斜眼瞧她,“顾将军,苏相在哀家手上,你不想救他吗?”
顾钦脸色大变,猛地跪了下来,“太后明查!臣与苏相并未有什么干系,只是走得近了些!倘若他做错了什么事,与臣无关啊!”
她面色惶恐,双目惊惧,丝毫不像作假,倒把太后看得一愣。
这个顾钦的品性怎么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旁人不是说,她宁折不弯吗?
太后面色狐疑,顺着顾钦的话道:“你既然说了你与他走得近,要哀家如何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顾钦,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此时苏玉澈刚刚赶到内侍安排的侧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却全神贯注只挂心着顾钦那边的情况,听见太后问责的这句话他便心中惊慌不已,正想要过去,就听顾钦开口道:
“请太后明查,顾钦如今的地位名利皆来之不易,当初初来肃京是苏相协助了臣,臣不过结草衔环罢了,臣一心只为在朝中站稳脚跟,摆脱我那只知吸血的母亲和哥哥而已,谨谨慎慎生怕行差踏错,怎么可能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太后看着她,有些不明白顾钦的话是真是假了,可她知道,顾钦的母亲和哥哥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屡次拖累的事,她手底下的人早就打探清楚了,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太后从未放在心上。
可今日细细一想,一个女人,能站到如今的位置是多么不容易?谁会没有野心呢?她自己不也正是因为这份野心而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吗?
什么贤良淑德的鬼话,骗骗那些没有见识的农妇闺门也便罢了,女人一旦站在了高位,享受了这种好处,怎么可能甘心再回落下去呢?
她死死盯着顾钦,道:“那苏玉澈呢?”
顾钦回答得毫不犹豫:“一个男人而已,不过是用作消遣的玩意,怎么能挡了臣的路呢......”
轮椅的扶手被修长的手指死死扣紧,苏玉澈面色如常却唇色发白,他想,顾钦这是在对太后投诚吗?她是不是也觉得,反败为胜的希望太过渺茫了?
苏玉澈突然醒悟过来,其实顾钦一直都没有帮着李长安的必要。
她有自己实打实的军功在,即便是换了个皇帝,她也依然是左卫将军。战场上刀枪无眼,她身为女子本就分外不易,怎么能为了他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呢?
苏玉澈的呼吸突然错乱起来,好像周身顷刻间被抽去了力道,他长期压在心底的那份不确信在此刻轰然爆发,忍不住一遍遍地问自己——顾钦凭什么对他这样好呢?
不过是结草衔环,报恩而已。
因为他在大殿上为顾钦说了话,那一点点恩惠而已......当初顾钦不是同他说了吗?她给他做轮椅就是为了报恩的,报他假传圣旨的恩......然后看他可怜,看他是个瘸子,就忍不住想对他好一点,生了几分恻隐之心。
也许顾钦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他......
听了顾钦的话,太后忽然大笑起来,她笑了好一阵,看着顾钦的目光十分欣赏。
“你倒是有几分哀家的影子,哀家不妨就信你一次,不过哀家还是好奇,顾将军对苏相当真没有半点心悦?你就当真不打算救他了吗?”
顾钦垂眸,道:“苏相长得不错,臣自然也心向往之过,不过他性子太冷,长此以往下来,也颇是无趣,至于原则问题,臣断然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破除的,只求太后看在他是个瘸子的份上,给他个痛快罢。”
“好!”太后心中大悦,“哀家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回去罢。”
得到这句话,顾钦才心里一松,她利落地起身,叩首出去。
将要踏出殿门前,又听太后对她道:“顾钦,一会儿哀家会让人过去找你,哀家很喜欢你,你以后便为哀家做事罢。”
“谨遵太后旨意。”顾钦大步流星离开了。
与此同时,偏殿之中,那道与苏玉澈只有一厘之隔的刀刃被收回,苏玉澈唇色发白,连指尖都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身边的内侍道:“苏相,太后说您可以回去了。”
走出西宫的时候,苏玉澈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好似都是麻木的,他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被木头上一处不大平滑的尖刺刺破了手指,晕出血来,可他自己却浑然未觉。
顾钦不会那样对他的......苏玉澈在心中安慰着自己,顾钦其实也是真心喜欢他的,只是形势所迫,不得已站在了太后那边而已,这样也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用力咽了咽嗓子,竭力忍下眼中的酸意,恍若无事地朝丞相府去了。
西宫殿内,有人道:“太后,方才为何不直接杀了苏玉澈?”
太后冷笑一声:“玉玺必须尽快拿到手上,苏玉澈很可能是唯一知道下落的人,让顾钦和苏玉澈反目成仇,他们狗咬狗,这出戏难道不是更有意思么?”
第64章
有太后的人要过来寻她, 顾钦自然不会再去丞相府,甚至于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她可能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找苏玉澈了。
太后根本不可能杀苏玉澈, 她今日之举便是坐实了她已知道玉玺在苏玉澈身上, 来探探她的口风想知道她是不是也知道玉玺的下落。
目前与苏玉澈撇开关系是最好的做法, 否则太后若想拿着苏玉澈牵制她, 那真是后患无穷......还不如她直接投诚。
只要能保住苏玉澈,她其实做什么都无所谓。
她在皇城司等了等,太后说的人却迟迟没有来见,她按捺下心中的烦躁,让马德全把天字营的几位校尉都找来,以特殊时期特殊安排为名,把徐扬也带在了身侧。
直至巡城过后她正欲回将军府,太后的人才姗姗来迟。
“顾将军, 太后说了, 您想替她老人家做事,她自然是很高兴的,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希望你能拿出实打实的诚意来。”
顾钦掀眸,“公公的意思是?”
那人道:“地字营前校尉庞勇,太后想要见到此人的首级。”
顾钦默了瞬。
“怎么?将军有疑虑?”那人笑了一声,“太后听闻将军与这个庞勇素有旧怨, 杀一个仇人而已, 没问题罢?”
“嗯。”顾钦应声,平静道, “我知道了。”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顾钦答应得如此之快,他看了顾钦一眼, 带着耐人寻味的眼神离去。
入夜已深,顾钦却了无睡意,她满脑子都在想着今日太后对她说苏玉澈已经落入她手的那些话,两人一别后为了避嫌,顾钦没再去看过他,虽然笃定他不会有事,可那些人是不是把他伤着了呢?
有没有欺负他?
顾钦心乱如麻,乔装之后趁夜色前往丞相府。
虽然她行动够快也足够隐蔽,也不敢直接前往,而是绕了好几个圈子才快速翻入丞相府的院墙中,以最快的速度冲进那扇窗,然而平日里一碰就会打开的窗户今夜破天荒地锁住了,顾钦一头装在木头上,嘶声摸着脑袋。
怎么关上了?许是秋夜天气凉,这窗户是不能时常开着。
想到这里,顾钦只好绕到前面去走正门。
好在正门没有锁,她一推就开了,屋里静悄悄的,这人怕是在睡觉,也不知道她方才撞的那一下有没有把人给吵醒。
顾钦迫不及待走上前去,心里都想好了要偷亲他什么地方,走到里面一看却见他就坐在床边,静静地坐着。
顾钦一愣,问道:“你怎么没睡?”
苏玉澈闻声动了动手指,却没有去看顾钦,低声回道:“没什么睡意。”
“可是因为今天出了什么事?”顾钦走上前,自如地环住他的腰,先把人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瞧见什么伤口淤痕后才松了口气。
“没出什么事。”苏玉澈摇摇头,轻轻阖上眸子,“将军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他话语分明是疏离的,可他说话向来都是音色清冷,再加上顾钦一向不会咬文嚼字,就没听出来。
“我想你了,想来看看你。”顾钦抱住他,鼻息埋在苏玉澈颈侧嗅了嗅,她要闻到苏玉澈的气息,心里才会觉得安逸踏实。
“你怎么不问今天太后找我都说些什么?”顾钦蹭完了他,想主动汇报一下自己今日的行动,一双眸子神采奕奕的。
苏玉澈看着她,动了动唇,问:“说些什么?”
“她肯定怀疑是你藏了传国玉玺,你最近都要小心些,假如太后单独传你会面,一定要想办法周全,或者告诉我,这样我就能及时赶过来......”
“顾钦。”苏玉澈忽然出声打断她的话,“我今日有些累了,不想说这些。”
顾钦一愣,注视苏玉澈片刻,松下神来,道:“好,那你歇着罢,我在这里守着你。”
苏玉澈没再说话,背对着顾钦躺了下去,他心里乱糟糟的,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见见顾钦,可当她真的来了,他又浑身别扭。
顾钦又不喜欢他,他为什么要这样盼着她来......说什么结草衔环,他真是可笑,还以为......还以为她真的愿意陪着他一辈子,前些日子他还主动提出要成亲的事,顾钦听见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并没有多高兴罢?她多半觉得是个负担,她迫不及待想甩开他呢。
苏玉澈越想越难受,眼角都湿润起来,压抑着嗓子道:“后面几日,你我还是不要相见了。”
顾钦抿了下唇,她看着苏玉澈的背影,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上次分离的时候他们明明还很亲密,可能他真的只是心中烦闷,毕竟太后的寿宴将近了......
“好,我知道了。”顾钦心中失落,但只能答应,毕竟短时间内不再见面,反而能更好保护好他。
只是她自己会想得很厉害而已。顾钦无声叹了口气,交叉起手指,望向窗外的月。
苏玉澈听她答应得如此干脆,都不问他一句为什么,他有些生气了,紧紧握住了手,可到底不好发作。
“若是无事,将军就快些离去罢。”苏玉澈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顾钦睁大眼睛,不可思议他现在就赶她走,她还以为至少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还能和他待在一起......
“我、我想守着你。”顾钦想为自己多少争取一点,怎么能不留一点念想呢,她还想亲亲他......今夜来了之后,她还没来得及碰碰他呢。
苏玉澈却不为所动,“不必了,你在这里待着,我睡不着。”
顾钦张了张口,望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只能败下阵来。
“那...那我能亲亲你吗?”顾钦望着苏玉澈,眼神可怜巴巴的,像一只失落的小狗。
可惜苏玉澈背对着,看不到她这副模样。
他咬了咬牙,压抑着声音道:“我累了。”
拒绝完之后,苏玉澈又觉得后悔,他也很想被顾钦亲一亲......可是,他分明都已经知道顾钦究竟是怎么想的了,又凭什么做这种事呢?
明明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苏玉澈又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日那个黄昏,他亲眼看见顾钦和霍启年站在一起,霞光之下,他们快意恩仇、意气风发,多么登对啊......哪里像他,被困在这把轮椅上,他追不上顾钦,永远只能等顾钦过来迁就他。
他确实是有些无趣的,顾钦厌烦她也是情理之中。
苏玉澈白皙的手指深深抓紧床单里,力道大得他指尖都被逼红了,不行的,他反复告诉自己,顾钦不要他,他也不能去纠缠,不要就不要,反正他之前一个人也好好的。
顾钦惊异得眸子都发起颤来,她真没想到这个请求他也会拒绝,她只是想亲一下,一下就好,这跟累不累有什么关系?她又不缠着他亲或者做别的......
想到此处,顾钦不死心地问:“就短暂地亲一下也不行吗?我保证不碰你,保证不多亲!”
苏玉澈皱了下眉,他本来就没有睡意,就算顾钦方才马上就走了他也还是睡不着,可他现在就是烦躁起来,觉得是顾钦搅扰了他的睡意。
他有些恼了,“出去!”
顾钦不明白为什么他今晚这么古怪,她在想是不是苏玉澈遇上了什么难处,又自己憋着不肯告诉她。
她蹲下身来,坐在榻上,轻声道:“你怎么了?和我说说。”
顾钦只是平常地问着问题,可苏玉澈却骤然翻身起来,他起得有些急了,没有坐稳,身子晃了晃,还是顾钦伸手扶稳了他。
他便更加觉得自己这个样子难堪了。
“好罢,你亲就是了。”苏玉澈敛着眉目,依旧不去看顾钦,只是神色决然起来,“反正,我总是拒绝不了。”
看见他这副模样,顾钦心中的疑惑攀升到了顶点,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他,有些莫名其妙的。
“今日我离开后,太后的人可是来找你了?”顾钦问道。
苏玉澈抿着唇,“是又如何?”
“那...是太后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顾钦执着起来,势必要问个清楚。
顾钦一向公私分明,感情的事绝不会和政务纠缠在一起,但是她不太确定苏玉澈是不是这样。
也许苏玉澈也受了太后另一种威胁,也许他还藏着什么她所不知的苦衷。
总之,今夜的苏玉澈有些奇怪。
“没有。”苏玉澈却否认。
顾钦显然不信,“太后找你,既没有跟你说什么,也没有跟你做什么吗?那她找你干什么?”
苏玉澈被问得有些烦了,可他知道顾钦不知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两人僵持了一瞬,苏玉澈想,只要让她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她就会走了罢?
于是他道:“我今夜的确心情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但是原因我不想说,你只需知道我没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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