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仰起双眸,便见他眼中全是得逞的坏笑,哪还有半分可怜模样?
她顿时明悟,他其实就是故意套路她,想从她这儿讨几分好处。
崔英忍笑,双臂一勾搂住他的脖颈:“夫君想要什么补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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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波荡漾, 无人掌舵,船舫在湖中央自由摇晃。
原本高悬于空的月亮仿佛害羞了,渐渐隐进云层, 消失不见,于是皎洁夜色也在不知不觉间黯淡下来。
崔英后半夜累得不行,哪怕裴君慎抱着她四处作弄, 她也无力反抗, 只能任其为所欲为。
记不清裴君慎是什么时候消停的, 她只知道自己再醒来时已是巳时, 外头的天色阴沉晦暗, 不知何时飘起了雪。
裴君慎醒得比崔英早,却不愿意离开温温软软的娘子, 抱着她又在床上躺了许久。
直到裴叔划着另一艘船送来早膳, 裴君慎才起身披上大氅, 走出船舫。
湖面上结了一层冰,但很薄,船只稍稍一碰便能将其压碎。
裴君慎接过早膳后便让裴叔离开了,然后回到船舫,将早膳放到屏风外的桌几上。
见崔英仍未醒, 他摸了摸身上浸过风雪的衣袖, 不得不暂时放弃回床上抱娘子的想法。
过了会儿, 确定身上衣衫和手脚都恢复了温度,裴君慎才重新躺回床上, 从背后轻轻环住崔英的腰肢。
于是崔英睁开双眼那会儿,第一眼看见了外面漫天飘洒的雪花, 第二眼便是紧贴在她腰间肌肤上的那只大手。
大手覆盖的位置有点危险, 再往上一点, 便是两处柔软。
想起自己昨晚“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惨痛经历,崔英果断将某人的手从衣襟里推开,同时身子也迅速与他隔开距离,双眸怒视他道:“不准了。”
娘子在怀,裴君慎原本正舒舒服服地闭着眼睛假寐,没想到躺着躺着怀中却陡然一空,他睁开眼,恰好看见娘子睁着一双美眸羞愤瞪他,显然是以为他又趁她睡着做坏事。
裴君慎一脸冤枉,长臂一伸便将人又捞进怀中:“只是抱一会儿,不做什么。”
说完又接着问:“娘子饿不饿?早膳送来有一会儿了,娘子可要用些?”
崔英双手戒备地抵着他的肩,不放心道:“说话算话?”
昨夜他不知说过多少次“只是抱一会儿”,可他每次都食言,抱着抱着就又开始欺负她。
裴君慎亦想起了昨晚,不禁扯过衾被盖在两人身上,喉咙微紧道:“至少会让娘子安生用完早膳,娘子是想在这儿用还是去屏风外头用?”
崔英身有所感,面颊一烫,顿时一动不敢动:“去,去外头。”
若是在床榻这儿用,她怕自己今天也下不了床。
“好,我去为娘子摆膳。”裴君慎哑声,说完低头亲了亲崔英唇角,然后才恋恋不舍地下榻。
船舫四角各摆着一尊暖火炉,昨晚烧了一夜,清早时快要燃尽,裴君慎察觉到船舫内的热气渐渐散去,便又往四尊火炉里添足了无色无烟的银骨炭,这会儿烧得正旺,整个船舫都暖融融的。
崔英赤着脚下榻,昨晚穿在她身上的衣服被裴君慎整整齐齐地收在床榻旁边的矮几上,可除了外衫还算整洁,其他衣裳不是被扯坏了就是被弄得皱皱巴巴,根本没办法穿。
她羞愤难耐,末了,只得先在里衣外套上那件外衫,然后再拿过氅衣来将自己牢牢裹住。
裴君慎摆好早膳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听见脚步声,崔英转过身来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脸颊也气呼呼的鼓着:“我这样怎么回府?”
裴君慎自知理亏,不禁轻咳一声:“娘子莫忧,船上备着换洗衣衫,待用完早膳,我便去为娘子取来。”
游湖赏月虽是一时兴起,但与崔英一起在船舫中过夜却是裴君慎想了许久的事,隔壁房间的衣柜里,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他每季都备了三套。
可此事说出口,早有预谋的事便瞒不住了,以致于他不仅没哄好娘子,反而还将人气得更厉害,直到用完早膳娘子都没给他一个笑脸。
裴君慎只好急忙去隔壁房间抱来衣裳赔罪。
其实崔英也并非是真的生气,她只是太了解裴君慎有多爱得寸进尺,方才吃早膳时但凡她对他的态度软和半分,这会儿她恐怕就又被他哄到床榻上去了,哪还能见到这几套冬裳?
这般想着,崔英垂眸从裴君慎抱来的三套冬裳中挑了身绣着梅花的衣裙,而后便冷着脸将裴君慎推出房门,机警道:“你把另外两套衣裳再放回去。”
“好。”裴君慎从善如流。
即便看得出来娘子是故意打发他走,他也不敢不听,离开前,甚至主动关上房门来表明自己绝不敢乱来的心意。
崔英却还不放心,直到亲眼看着裴君慎的身影走远,她才抱着衣裙跑回屏风后头换上。
过了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裴君慎清润的嗓音传来:“娘子,我可以进去吗?”
崔英刚刚披上氅衣,闻言一边系着一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进来罢。”
裴君慎推开房门,抬眼便瞧见穿戴整齐的崔英,他眼皮一跳,快步迎上去:“娘子这是要走?”
崔英点点头:“嗯,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府了。”——若是不走,谁知道这厮还会做什么?
裴君慎低头接过她手中尚未系好的绳结:“可外头风雪正盛,不宜上路,还是等雪停了再走。”
崔英疑惑仰眸:“雪下得很大吗?”
她不太相信裴君慎的话,说完便转头望向窗外,雪花好像是飘得比方才她醒来时紧些,但也没严重到不能回家吧?
经过昨夜,裴君慎知道如今自己的话在娘子跟前没什么信服力,系好氅衣,便牵起她的手道:“娘子若不信,可愿与我去船舱外瞧瞧?”
“嗯,去瞧瞧。”崔英当然愿意,不管风雪是大是小,在外头总比在房间里要“安全”。
两人手牵手走出房间,又走过一段数丈远的廊道、迈上台阶,这才走出船舱,看见外面早就白茫茫一片的天地。
放眼望去,整座长安城不知何时竟被漫天飞雪掩去了其本来颜色,目之所及,唯余银装。
乌云蔽日,雪花紧密似瀑,没一会儿便将崔英和裴君慎乌黑的头发染成了雪白色。
寒风一起,又将两人的脸刮得生疼。
崔英这下不得不信了。
这时,裴君慎忽然开口:“飞雪横飘,寒风似刀,娘子现在可信我所言非虚?”
“……信了。”崔英说罢咬着后牙槽无声腹诽:这厮非得跟她较劲是吧?
风雪太大,裴君慎并未注意到崔英说话时的咬牙切齿,牵着她的手便要转身:“那我们先回船舱,待学停了再回府。”
“不要。”崔英挣开他的手,一边打寒颤一边倔强道:“我不回去,我,我想赏会儿雪景。”
裴君慎闻言眉心不禁皱起:“不行,娘子,这会儿风雪太大,会冻着,快跟我回去。”
崔英摇摇头:“我不,你若怕冷,那你便先回去。”
裴君慎顿时又气又无奈:“真不回去?”
崔英重重点头:“不回。”
见她语气如此坚定,裴君慎深吸口气,竟真的冷着脸转身走回了船舱。
崔英望着他果断离开的背影,杏眸怒睁,忽地愤愤跺了一下脚。
这混蛋,竟然真的丢下她!
崔英气极,而汹涌而来的漫天寒风更是吹得她心头怒火越来越盛。
她立马转过身,不再去看那厮越走越远的背影,只是那双望着白茫茫湖面的双眼却渐渐泛起了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然而就在她忍不住快要落泪之际,身上却陡然一暖。
崔英身形微僵,眼角余光便看见两条与她身上氅衣颜色一样的垂带。
与此同时,裴君慎担忧的声音亦在她耳边响起:“娘子既然真想看雪,那便围严实些,万万不能冻着。”
崔英:“……”眼中泪水的存在忽然就变得很尴尬,落出来显得太矫情,可是她又没办法让眼泪倒流回去。
末了,她双眼一闭,猛然转身扑进裴君慎怀里,趁机把泪水蹭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而后小声道:“回…回船舱罢。”
其实她早就受不住冷了,只是不想被裴君慎哄着回房做那些事,才嘴硬说要赏雪的。
而裴君慎也明白娘子不愿回房的根结其实在他,这次回房之后倒是真规矩了,顶多就是抱着崔英亲亲,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
房间里的暖炉烧得极旺,两人一回房便脱了氅衣和外衫,待裴君慎亲得快受不住的时候,两人便会停一会儿,彼此依偎着坐在床头边静静观赏起窗外雪景。
崔英舒舒服服地倚在裴君慎怀中,没过多久两只眼皮就开始打架,浑身懒洋洋的,一不小心竟又睡了过去。
两人原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裴君慎久久没等到娘子回应,一低头,才发现娘子睡得很香。
他唇边不禁漾起笑,俯身,轻轻在崔英唇边落下一个吻。
他这一生,曾享过泼天权贵之势,也曾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在遇见娘子之前,他活着只为两件事,为亲族沉冤,为冤魂寻凶。
为此,就算死,也在所不惜。
可在遇见娘子之后,他渐渐变得贪心了,他的人生多了第三件事,为娘子谋生。
他开始珍惜自己的命,他想和娘子一起长长久久的活着,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如今亲族之冤已得昭雪,凡他所经之案,他亦竭尽全力稽查真凶。
只有第三件事,需要他用一生之力去完成。
“阿英,我这一生,已别无所求,唯求,与你共白首。”
崔英睡了小半时辰,再醒来时,便发现她与裴君慎两人都侧躺在床上,而她的夫君正睁着乌黑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我……睡了多久?你怎么没叫醒我?”
“不久,刚过午时,我也睡了会儿,刚醒半刻。”
裴君慎边答话边抬手为她理了理额前碎发,而后又问:“饿不饿?裴叔方才送了午膳过来。”
午膳?崔英听着顿了顿,然后摇摇头:“我还不饿,夫君饿不饿?”
裴君慎闻言目光瞬间深了深,原本规矩地手慢慢下滑,意有所指地点了点下巴:“恩,饿了,娘子可愿陪我用膳?”
崔英脸颊一烫,急忙拦住他故意作弄的手:“不要,既然裴叔能来送午膳,外面的雪是不是停了?”
她说着起身下榻,赤着脚,步伐飞快地跑去了窗前。
裴君慎跟着她走到窗边,望着外头遮掩不住的明媚天色,只得略显失落地颔首:“嗯,停了。”
他故作可怜,崔英才不会心软,假装没发现道:“那我们赶快回府,不然万一再飘起大雪,我们岂不是要困在这儿?”
裴君慎:“……”
此时窗外阳光明媚,瞧着哪里是会下雪的模样?
可娘子心意已决,他不得不从,也罢,总归他给自己和娘子告了一整日的假,回府之后,他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独处。
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待两人穿戴好衣裳,走出船舱,准备唤人上船掌舵之时,上一刻还阳光明媚的天气竟然转瞬之间便了下来。
阴云遮天,日光晦暗,隐隐似有被蚕食之兆,刚刚停了没几刻钟的风雪竟又再度席卷。
裴君慎仰头望着天象,双眸微眯:“娘子,你先回船舱等着,我来掌舵。”
方才天气晴朗,裴君慎只需挂起船头长帆,守在湖岸的裴叔看见之后自会带掌舵的船夫过来。
然眼下天地一片灰暗,风雪眯眼,即便挂了帆,湖岸上的人也未必能瞧见。
裴君慎便只能自己驾船。
可站在他身边的崔英却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话。
天狗食日,这是天狗食日……天生异象,难道,今日就是她回家的时机?
“娘子?娘子?”裴君慎见她失神,顿时连连唤她,将她抱进怀中道:“娘子可是害怕?别怕,有我在……”
“夫君……”崔英终于回神,仰起头,目光深深地望着他清俊的眉眼。
她红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时之间竟大脑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太突然了,时机来得太突然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裴君慎说离别,跟他说她要回家、要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她也没有时间犹豫,天狗食日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她必须——必须要与裴君慎告别了。
思及此,崔英深吸口气,后退一步,离开他温暖的怀抱。
“裴君慎……”她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忍着眼中酸楚,所有不舍与留恋最终只凝成一句话,“好好活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今后她再无法伴他左右,只愿他余生顺遂,平安喜乐。
裴君慎听不懂。
只是天色不好而已,娘子为何会一副要与他生离死别的模样?
可他心里却莫名觉得很慌,这种慌,竟与去岁四月在南山别苑险些失去娘子时如出一辙。
“别说傻话。”
他忽然用力将崔英箍进怀中,似要将她揉进骨血,如此便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娘子,无事,只是天色不好,你若怕,我们便回船舱等着,我与你一起等着……”
裴君慎此时已不敢与崔英分开,哪怕当真会遭遇不测,他宁愿与娘子共赴黄泉,也不愿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崔英自觉将心绪隐藏的极好,却没想到裴君慎如此敏锐,竟因她一句话便反应这般剧烈。
天边的太阳不知何时竟被吃掉了一半,再拖延下去,时间恐怕就来不及了。
崔英掩眸,思索脱身之法,须臾,她轻声开口:“我……没见过这样的天色,刚刚是有些慌了,夫君,我们快些回府,你去掌舵,别让我走,让我跟在你身边好不好?”
裴君慎自然应好。
只要娘子在他身边,不论是回船舱还是去掌舵,他都甘之如饴。
他终于松开双手,不再紧紧箍着崔英,只是在完全松开崔英的腰肢之前,他先一步牵住了她的柔夷,仿佛生怕她会忽然消失不见。
崔英笑了笑,任由他牵着往船舵方向走。
然而两人正走着,天边却忽有数支利箭破空飞来,“嗖”地从两人身边划过。
若非裴君慎反应快,及时护着她躲到船帆木柱之后,那些箭恐怕就将她刺成了筛子。
崔英心头一惊:“夫君,有人埋伏?”
裴君慎目光凛然,“先回船舱。”
话落,箭雨正好停了,他当机立断,趁箭停之际护着人往回跑。
可行刺之人怎会善罢甘休,刚一迈步,船舫上就飞来许多蒙面黑衣人,他们二话不说,提着刀剑便向二人砍来。
匆忙之间,裴君慎只能松开崔英,沉声:“娘子,跟在我身后。”
说话间,他反手躲下第一个行刺之人的刀,又一刀抹了这黑衣人的脖子。
崔英如今已不是从前的崔英,闻声竟回道:“夫君,帮我夺把剑。”
娘子想要,裴君慎自然要满足她的心愿,于是不过两个呼吸,崔英便如愿以偿,从他手中接过了一柄长剑。
天边的太阳被吃得只剩一抹镰刀白,可崔英却无法将裴君慎丢在这生死未知的险境,只全力与他一起杀敌。
风雪横吹雾茫茫的天色先前是黑衣人埋伏行刺的保护色,如今却成了他们辨别方位的迷雾,不肖片刻,便被裴君慎打散,而后又逐一击破。
当日在青山山道上,百余精兵都不是裴君慎的对手,今日这些黑衣人不足当日半数,于裴君慎而言,解决他们,并非难事。
是以当天边阴云渐消,日光渐明之际,那些黑衣人竟全部倒在了甲板上。
裴君慎只留了一个活口,以作审问之用。
“娘子,回船舱等我,我且去挂帆。”
随着遮天的阴云消散,雾色亦在眨眼之间消失不见,风雪渐小,隐隐已能看见岸边人影。
天边的日光似乎也只剩下一弯细细的黑。
崔英抬头望天,心情复杂的应了声好。
这时候跳湖……还来得及吗?
她想试一试,往回走的步伐便磨蹭了些,而且越走越偏,没一会儿便走到了甲板边缘。
裴君慎却不知,只想尽快挂起帆,而后回去守着娘子。
两人各奔一方,谁都没有注意到藏在船舫不远处那艘乌篷船里的年轻船夫。
“嗖”地一声,利箭入胸!
裴君慎闻声惊慌回头,就看见崔英身子一倒,坠入冰冷湖水——“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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