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晚一夜未睡这会儿委实有些撑不住,及至房门边,崔英终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对谢嬷嬷道:“我回房小睡一会儿,若大伯娘过来寻我,还要劳烦嬷嬷将我叫醒。”
谢嬷嬷应是,将崔英送回房中就寝后转头便去了小书房将女儿簪秋喊醒,紧接着就耳提命面的教训了一顿,叫她日后绝不能在六娘就寝之前睡觉,也不能在六娘面前打瞌睡。
“……”簪秋委屈。
自打入长安六娘不知怎的就成了夜猫子,日日熬到鸡鸣才睡,且六娘觉少,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便起,她日日在六娘身边伺候怎么撑得住嘛。
可是这些话簪秋不能对娘亲说,她两年前就答应过六娘的,绝不会把她半夜偷偷爬起床做得那些事告诉娘亲。
末了,簪秋只能把所有委屈都咽进肚子,可怜巴巴地垂着脑袋应声:“知道了娘亲,日后我定不会再打瞌睡……”
辰末时分,不出崔英所料,王氏果然来了淮柳阁探望她。
彼时谢嬷嬷正带着簪秋清扫楼阁下的小院,见着来人,她急忙放下手中扫把行礼,接着便唤簪秋去楼上叫醒六娘。
不料簪秋刚刚转身便被王氏叫了回来——
“不必,让英儿多睡会儿,我看她一眼就走。”
王氏四十出头的年纪,十几年来跟着崔霁南来北往四处奔波,脸上难免会落下些岁月的痕迹,但其眉眼间仍极有神采,举止端庄大气、言谈爽朗慈善,足可见这些年来她日子过得极好。
所以这几日崔英偶尔会想,倘若当初王氏带着两岁的“小崔英”一起离开安平,如今的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那她也就不会倒霉催的来到这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长安……
怕扰了崔英清梦,王氏进了淮柳阁后便命丫鬟婆子们都在楼下等着,自个儿轻手轻脚地去了二楼卧房。
崔英此刻正睡得香甜,整个人板板正正地躺在被窝里,眉心平整,呼吸绵长,一眼瞧过去便觉得这姑娘日子应当过得不错,没什么心事。
无忧无路的,倒是与幼时极像。
可王氏还记得四年前崔英的模样,小小一个人,纤弱,敏感,谨小慎微,说话也怯生生的,眉心总是紧蹙,心底似乎藏着浓得化不开的哀愁。
唉,如今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王氏心下轻叹,缓缓抬手摸了摸崔英脸颊。
崔英却被王氏触及的一瞬间霍地睁开双眼,眸中顿时充满厉光——
这是她进入警校之后的习惯,也是当初师父教给她的第一课:在陌生环境里要随时保持戒备。
好在她及时看清了王氏的脸,于是那只马上要抓住王氏手腕的右手急匆匆拐了个弯,最终落在了胸前。
“伯娘?”崔英刚醒,嗓子还有些发哑,“我好似睡过头了……”
说着她那只落在胸前的手又慢慢摸上眼睑揉了揉,让自己露出一副睡迷糊的样子。
王氏却没放过她方才一闪而过的戒备眼神,有些担忧的理了理她额间碎发:“英儿方才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噩梦?这真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崔英眼睫轻闪,垂眸:“我、我记不清了,就觉得好像……好像有人要伤我?”
“伤你?什么人伤你?”王氏面上顿时露出急色:“英儿你好好想想,可能想起伤你之人有何特征?他手中可有武器?是男是女?是高还是矮?”
王氏看着崔嵩明断了近二十年的案子,此时一急便将他常说的那套说辞一股脑儿的全问了出来,搞得崔英都有些措手不及。
想当初她可是跟着同僚们一块审人的,没想到如今却成了被审问者,感觉还真有点奇妙。
而且,她还要扮演当初最不喜欢的那类被审问者——装疯卖傻,一问三不知。
“我……伯娘,我记不清了……梦里一切都很模糊……”
崔英摇着头,又把眉头拧成结卖惨,只差没把“我很痛苦”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王氏见状果然心生怜悯,忙安抚道:“好了好了,那便不想了,是伯娘不好,伯娘不该多嘴说这些,都怪你大伯,他平日里总在我跟前瞎念叨,害我一时口快说错了话。”
噗。崔英抿紧双唇强忍笑意,伯娘这番话还真是像极了她在家时老妈甩锅给老爸的那套说辞。
总之天错地错,最大的错必定是老爸犯的。
这天上午,崔英仗着王氏心疼“她”,轻而易举的便糊弄了过去。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此举却是又给自己埋下了一颗雷。
在这场“噩梦”谈话之前,王氏其实并不太赞同崔霁带崔英去找荀老看病。
她觉得忘记过往也没什么不好,英儿从前活得郁郁寡欢,如今既忘了那些糟心事,又何苦再想起?
但在这场“噩梦”之后,王氏却觉得崔霁所言极有道理。
英儿两年前乃是遭贼人行刺才不慎坠湖,若不是她身边的小丫鬟及时发现唤来人救她,那现在……她恐怕已见不到英儿。
当年伤害英儿的人却仍逍遥法外!凶手不除,英儿如何能过上安稳日子?
是以王氏自淮柳阁离开以后,便叫人寻了福伯过来帮她向崔霁传话。
崔霁今日下朝后本是要前往刑部去看前些日子少女失踪案的卷宗,先前在朝堂上圣上特意点了此案,言此案影响恶劣,令长安百姓人心惶惶,命刑部和大理寺通力合作,务必在半月内查明真相,缉拿真凶。
但在听到福伯传话说“夫人午后想与大人一同去拜访荀老”之后,崔霁便果断改了主意,决定先行回家,同时又命手下人整理好卷宗送去霞光院。
午后,崔英刚用完午膳不久就在淮柳阁里迎来了一脸严肃的大伯和笑意盈盈的伯娘。
“……”噫呜!崔英刚刚用过膳食的满足瞬间转化为一阵哭泣!
然她自知逃不过,索性也就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只眼角一抽就从善如流的跟着二老出门拜访名医去了。
荀老此人脾气有些古怪,不喜热闹,自太医署卸任后便在城外白萝村买了栋宅子,如今已在白萝村住了三年有余。
因着马车内有女眷,车夫不敢赶得太快,一路上摇摇晃晃竟走了近一个时辰才赶到荀老家门外。
可到了之后王氏和崔霁却并未让崔英下车,而是让她先在车上等着,说待他们先把荀老哄好了再来叫她。
崔英狐疑,这是什么怪老头?请他看病还得先哄一番么?
不过她心里巴不得这怪老头拒绝看诊,闻言立马就乖巧点头道:“好的伯娘大伯,侄女在这儿等着。”
不曾想这一等,竟又是小半时辰。
崔英起先还撩开车帘看一看小院大门跟栓在门外大槐树下的那匹骏马,小半刻后便觉困乏,索性倚着车壁打起了瞌睡。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低沉清越的男声:“崔姑娘可在车内?若姑娘再无回应,请恕裴某冒犯——”
谁在喊她?是大伯派来叫她的人么?唉,怎么还是没逃过就医,这荀老不是脾气很怪么,为何一点坚持都没有……
崔英揉揉脑袋蹙着眉,一边腹诽一边弯腰起身推开车门……
不曾想她劲儿使出去了,手却没碰到着力点,下一秒便重心一空直直栽倒向前——卧槽等等!
崔英惊慌失措地瞪大双眼,这车外何时来了位陌生郎君?而且还长得这般绝美俊俏!!
噫呜!她不想在俊俏郎君面前社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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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觉,一定是幻觉。◎
“唔!”随着心头呐喊,崔英无力回天,到底还是噗通一声栽进男人胸膛。
一股浅淡的沉香味道迅速涌入鼻息,微甜,像是花蜜,但又有一道清幽木香缠绕其中,还挺好闻的……崔英情不自禁地轻嗅了下,随即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颊顿时红透。
救命啊救命!
她今天中邪了不成!
怎么尽干这种丢人事儿!!
崔英懊恼埋首,身后却在此时突然多出一股力,男人手掌轻搂其腰,借着巧劲旋转半身,极其稳当的将人抱落在地。
而待崔英一站稳,他便极迅速地松开她,果断后退一步揖礼道:“裴某多有唐突,还望崔姑娘海涵。”
裴?崔英稳了稳呼吸,大脑终于注意到男子姓氏,真巧,这等风光霁月的俊俏郎君竟与她那便宜夫君裴君慎同姓。
她思索着敛神,朝男子回礼,直爽道:“不是公子的错,相反,六娘还要谢过公子。若非公子相救,我恐怕就真要与脚下这方厚土相拥了。”
裴君慎闻言微怔,不由抬眸细瞧了一眼崔英。
少女梳着惊鹄髻,发间簪着两只金步摇,眉如远山含黛,眸若深空星辰,鼻梁秀挺,双唇未沾口脂而鲜红,肤如凝脂,面若桃花。
身形虽仍纤瘦却不羸弱,个头也长了些,瞧着大约五尺有半。
与四年前……似乎已大不一样。
崔英不知怎的竟叫他这一眼瞧得莫名心虚起来,下意识便转移话题道:“公子可是受我大伯之托,唤我进院去见荀老?”
裴君慎颔首,沉声:“正是,崔大人正和荀老在后院饮酒作诗,姑娘进院后往南走,穿过庑廊便会见到人。”
崔英听罢眨了眨桃花眼,略有不解:“公子不与我一同进去吗?”
话落她便见男人身形微顿,目光越过她看了眼那匹绑在大槐树下毛色发亮的骏马……
崔英一下就明白了,这人虽一身布衣未着华服但却并不是荀老弟子,而是前来寻医问药的访客。
嘶,又丢人了。
她暗暗攥紧袖袍下的双拳,又咬了咬后牙槽才勉强忍住心头那股尬意道:“抱qian——”
“好。”不料崔英声音刚起,男子却忽然应声,面容严肃地自省道:“方才是裴某思虑不周,姑娘请随我来。”
他说完便一手背于腰后一手作出“请”的手势,身姿挺拨,不卑不亢,瞧着极有气度。
崔英顿时就把话音咽了回去。
她在这个时代活了近两年,又是活在崔氏这样的世家大族之中,见过的青年才俊绝不在少数,可迄今为止一眼就让她感觉到惊艳的却只有此人。
如此绝色,自然是能多看两眼就多看两眼。
“那便有劳公子了。”崔英抿唇忍笑,双眸一弯,从善如流。
荀老在白萝村买的这栋宅院大而雅致,门扁古朴,只简简单单的写了“荀宅”二字。
崔英尚未进院,仅站在院门口时便闻到一阵清浅药香。
待进入院中,她果然看见一排排的药架,马齿苋、黄芩、决明子……不过大多是些常用药材,并无什么特别。
崔英稍松口气,兴许这位荀老除了脾气古怪之外和她先前看的那些名医们没什么差别。
八成不是给她开通经活络的方子就是开益气补血的方子,若是这样,她回家后跟大伯和伯娘说清楚这些方子无用就是。
庑廊外侧长着一排错落有致的青松,许是荀老买来宅院后才开始栽种,如今松树长得还不算高,只有长势极猛的那几株方才勉强盖过裴公子发梢。
嘶,怎么会有人连后脑勺都长得那么完美?圆润饱满,弧度优越,让人瞧着总想动手揉一把……
“崔姑娘,到了。”
就在崔英欣赏男人背影之际,男人却脚步一顿,忽地转身向她说道:“崔大人和荀老就在竹林亭中,裴某尚有公务在身,便不再过去拜见二位了。”
“哦,多谢公子。”崔英说着急急垂眸掩下自个儿的垂涎之色。
裴君慎却一抬眼就瞧见了她的绯红双颊,不过他并未往他处想,只以为崔英是女儿家的羞赧,微一颔首便径直越过其身,大步朝来时路走去。
崔英侧身,望着男子离开的背影微微出神:唉,真是可惜,若非她已有婚约,定要追上去问问他家住何处……
“英儿——”
竹林亭中,饮酒最少的王氏最先发现崔英和裴君慎的身影,远远望着便觉二人郎才女貌,很是般配,王氏不忍打扰这对壁人,直到裴君慎离去才起身穿过竹林来唤崔英。
“伯娘。”崔英闻声迅速压下自己不正经的小心思,迎上去做最后的挣扎:“荀老与大伯饮酒作诗正是开怀的时候,英儿是否不该扰其雅兴?”
“傻孩子,这些年若非休沐你大伯可是滴酒不沾,今日为你才破了回例,若不让荀老为你把把脉,岂不是让他白费了这些心思?”
王氏说着挽住崔英,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似是安抚:“莫怕,伯娘和大伯都在呢。”
崔英:“……”
抿唇微笑,硬着头皮上。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就听天由命吧。
二人穿过竹林,崔英习惯性地飞快扫了眼竹心亭。
除了大伯外,亭中还坐着两人,那位满头鹤发的潦草老头想必就是大伯口中的荀老。
另一中年男子却不知是谁,身着素朴青衫,头着雕花檀木簪,这会儿正提着酒壶激昂澎湃地朝着天空大声念诗,身量瞧着似与她差不多高。
酒桌旁边的小几上还燃着香,很像方才在那位俊俏郎君身上闻到的味道,却又不如方才闻到的好闻,这儿的味道似乎更浓郁也更厚重,崔英不太喜欢,越靠近就越觉得脑袋昏胀。
王氏带她拾级而上,及至亭中便朗声道:“英儿,快见过荀老。”
她话音刚响,激昂诗声戛然而止,中年男子回过身来望了眼王氏和崔英,不容崔英见礼便爽声对荀老道:“师父,徒弟方才所言不虚吧,崔大人今日这坛酒没那么容易喝啊!”
“哈哈!”鹤发老头笑着仰头饮尽杯中酒,手一摆便道:“既如此,那今日就由子甫你来看诊如何?”
“荀老,您一刻钟前已然应允为英儿治病,子甫和内子可都是人证。”崔霁一听这话瞬间放下酒盏,双手一抄,神情瞧着有些不悦。
“哎呀,嵩明老弟急什么,我既答应了你难道还会赖账不成?”
荀老乐呵呵的,说完又小口小口地饮了杯酒,然后接着悠哉悠哉地道:“子甫跟我学医十五载,我这身本领他至少学去了三层,且就让他先诊诊脉,若他无策,我自会出手。”
见荀老做出这番保证,崔霁这才无话,算是默许。
荀老言罢便眯起双眸观其行,见其未出声反对,便转头乐呵呵地朝崔英招了招手:“崔家小六是吧?来,坐坐坐,别站着。”
“是,六娘有礼,见过荀老。”崔英默不作声地围观了这场交锋,这会儿嘴角虽挂着笑心中却忍不住腹诽:她又不是小白鼠,怎么还被人拿来练手呢?
这时荀老又朝举着酒壶的罗子甫招了招手,晃着酒盏道:“来,为六姑娘诊脉。就当是为师考你,若你能治好六姑娘,为师便将荀门手札的第二册 送给你。”
“师父此言当真?”罗子甫闻言立马将酒壶甩到桌上,双眼放光,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徒弟若治好六姑娘,师父您可不许耍赖。”
荀老啧了口酒,指着崔霁道:“刑部尚书在这呢,我若耍赖,改日你就去刑部告我。”
“告您徒弟自是不敢。”罗子甫说罢转头看向面色不虞的崔霁,正经拱手作揖道:“不知草民可有幸,请崔大人帮草民做个见证?”
崔霁为人素来严谨认真,今日能放下面子来求荀老,是因他与荀老相交多年,熟知荀老秉性,更知其才能。
可罗子甫此人医术平平,如今有幸能得荀老亲自教导,他不珍惜机会竟只顾着讨要手札,此等心性,如何堪用?
崔霁本就不虞的面色眨眼便又沉了沉。
只是他不好拂了荀老的面子,也不想让英儿今日白来这一趟,默然片刻,到底还是端起酒盏饮下半杯酒,算是应了罗子甫的请求。
王氏见状及时出声打圆场:“罗大夫,今日不止嵩明会为你见证,我和英儿也为你做个见证,他日荀老定不敢耍赖!”
“甚好!多谢崔大人,多谢夫人,有夫人此言草民必定竭尽全力为六姑娘治病!”
罗子甫看起来好像并未瞧出崔霁的不耐,得了应允后当即就在酒桌上清出一块干净地方,又不知从哪掏出个脉枕放到了桌上,继而正襟危坐道:“六姑娘,请将右手放到脉枕上。”
崔英:“……”
好家伙,变戏法么这是。
她慨叹着伸出右手,身体也略向前倾了倾:“有劳罗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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