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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救我!我要回家!(陈年烈酒)


崔英猝然回眸,急忙低下头去瞧自个儿手上将要打结的纱布。
没想到这一瞧却发现罗大夫好像也在发愣,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君慎,似乎比她看得还入迷。
崔英:“……”
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奇怪感受。
不过这念头很快便被某人戛然而止的脚步赶出了脑海。
余光瞥见那块儿晃眼的绯红衣角,崔英脑子一糊涂便出声道:“罗大夫,您在看什么?快些帮我打结吧。”
仿佛只要这么说,就可以掩盖她方才没出息地看着裴君慎脸红心热的事。
可罗子甫却因被崔英这句话而面露窘迫,连忙回神拿着白纱布条开始打结。
偏偏这结也打不好。
不知是手法生疏还是慌了神,总之罗子甫来来回回打了两三回,每次看着将要打好的时候这纱布结马上就不给面子的说散就散。
甚至有一回还不小心勒到了崔英的伤口,痛得她另一只手瞬间紧攥成拳。
“罗大夫,可否让裴某一试?”裴君慎瞧见崔英那只紧紧攥起的手,薄唇微不可见地抿紧,旋即便沉声对罗子甫道。
此时罗子甫已汗涔涔地出了一头汗,闻言仿若遇见救命稻草,急急起身道谢:“那就有劳裴大人了,近来包扎之事草民大多交给弟子们去办,打结手法的确生疏不少,让崔六姑娘受苦了。”
崔英却还想强撑着和裴君慎保持距离,闻言竟抬头看着罗大夫嘴硬道:“不碍事,总归伤口已经处理妥当,只剩下一个打结,您不妨拿我多练几回手?”
“……”
“吱吱—吱吱——”
她话音刚落,石亭边那颗老槐树上安静了好一会儿的秋蝉忽然就鸣叫了两声,仿佛用声音在芷芳院上空划出两道大写加粗的黑线。
崔英顿时羞愧难当,红着脸低下头去。
老天爷啊,她脑子离家出走了不成?怎么能用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呐!
碰巧沈姝这会儿也伴随这两声蝉鸣打了个饱嗝,见状不由挥了挥袖袍让仆从撤下膳食,忍着笑朝崔英落井下石:“六姐姐,瞧您这话说的,到底是在揶揄罗大夫还是在嫌弃裴大人?”
“都不是!我没有!”
崔英一听急忙抬头道歉:“二位莫误会,方才是我失言……”
说着说着她却声量渐消,有些懊恼地埋下脑袋认命。
罢了罢了,她别扭个什么劲?
让裴君慎给她打结又不会少一块肉,再强撑下去只会换另一种姿势丢人。
不想这时,裴君慎却忽然出声为她开脱:“裴某相信六姑娘并无恶意。”
话落,他撩袍坐于崔英旁边石凳,俯身轻拿起落在她掌心两侧的布纱。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护妻第一式:无条件相信老婆【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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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惨博同情还来得及嘛!!◎
天边不知何时起了青灰,落日不疾不徐隐没西山,却又在即将消失之际忽以烈火之姿席卷残云,陡然盛放,留下刹那灿烂烟华。
裴君慎便是在此时执起了崔英的手。
俯身垂眸,神情格外专注,如执珍宝。
崔英瞬间浑身发烫,从指尖起,一直传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可她却不敢妄生任何旖念,只将眼睫垂得更低,竭力隐下眸中异色。
与此同时,裴君慎双指摩挲布条,认真打量起方才罗大夫重新打了一半的结——他黑眸中瞬间闪现这种八字反手结的顺序步骤,并且确认,及至目前这一步罗大夫尚无错漏。
不过……裴君慎长睫轻闪掩下思绪,修长手指飞快翻动,却并未在此基础上继续打结,而是细细将此结拆开,动作又轻又快地为崔英打了一个兔耳结。
末了还嘱咐:“六姑娘这几日多小心些,在伤口结痂之前记得莫要碰水。”
“嗯。”崔英不敢抬眸,闻言立即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多谢裴大人,六娘记下了。”
啧,这两人怎的这般正经?
沈姝见状慨叹着摇了摇头,心道真是白费了她伸着脖子瞧戏的心思,没想到这两人竟一个比一个内敛,还不如方才在她房门口那会儿瞧着有趣。
“朱焦——”她想着当即扬声唤来了自个儿的贴身婢女,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场:“快让厨房烧些热水送来咱们院里东厢房,我要沐浴更衣。”
先前出房门时沈姝肚子饿的不行,没心思注意仪容,便只叫朱焦为她梳了头、洁了面,可如今吃饱喝足,沈姝不知为何便总嗅到她身上有股令人厌烦的味道。
昨夜那歹徒碰到过的衣裳当然早就被她换了去,只是当时她被骗之后悲愤欲绝,一心只顾着伤怀落泪竟忘了给自个儿沐浴。
想是她娇弱的肌肤也沾了那歹徒的肮脏,须得好好洗洗。
崔英听见她这话心中却有些担忧,不由起身道:“沈妹妹,你方才可是答应了我——”
话没说完就叫沈姝打断:“六姐姐放心,我答应你的事绝不反悔,待我沐完浴定会好好接受裴大人的‘审问’。”
“不过届时六姐姐你可得陪着我,千万不能偷偷溜走!裴大人威名在外,我才不敢一个人面对他……”
说到后面,她话音不自觉小了些。
这模样瞧着确实挺怕,崔英忍下心头躁动,只得无奈地点头答应。
毕竟裴君慎不止帮她说动了伯娘,让伯娘去刑部找大伯商议救人之事,还派了裴淳随行保护伯娘。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尽力帮他查探此案。
如此——方能两不相欠。
而沈姝得了应允终于心满意足地携着朱焦去了东厢房。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那股令人厌烦的味道越来越重了,当真是连半刻都难忍。
裴君慎却在沈姝走后沉声安抚起崔英:“六姑娘不必担忧,方才在屋中裴某已寻得些线索,必会尽快将凶犯捉拿归案。”
崔英闻言双眸不禁一亮:“线索?什么线索?”——现场都被沈姝毁成那样了,他竟还能找到有效线索?
裴君慎薄唇微弯:“此事尚不能告诉六姑娘,不过我有一事想请六姑娘相助,今晚还请帮帮看着些沈三姑娘,让她千万不要再踏入卧房之中,明日一早,我会再带人前来细细查探。”
崔英默了默:“好,六娘今晚会看好沈妹妹,定不负大人所托。”
虽然她今晚原本并未打算留在沈府,可既然决定要“两不相欠”,她还是答应为好。
这时,罗子甫终于收拾好了药箱。
他躬身向崔英和裴君慎二人拱手作揖,然后才略显汗颜地开口请辞道:“今日多谢崔六姑娘海涵,也多谢裴大人施以援手,草民回药堂后定会勤勉练习,断不会再犯这等连医门小童都会笑话的错。”
见罗子甫这就要走,裴君慎面色顿显肃严,倏而沉声:“罗大夫如今身为药堂之长,像止血包扎此等小事自然习惯了交给弟子小童们去做,偶尔疏于练习也情有可原,但——”
说到这儿他话音一顿,眸色似乎渐渐失了温度:“罗大夫总会有需要自己动手的时候,他日若碰上别家爱计较之人,罗大夫可莫要犯错。否则,今日的小事未尝不会变成大祸。”
罗子甫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弯腰作揖:“是,草民谨记大人教诲。”
裴君慎负手而立,见其听懂他话中所言,这才沉声道:“罗大夫慢走。”
罗子甫闻言又是深深一揖,姿态极为恭谨:“是,大人。”
此时他面上已没有半点儿面对崔英时的随性,甚至及至离开芷芳院都一直躬着身子。
默默围观全程的崔英:“?!”
她惊诧,她疑惑,她无法理解。
“裴大人?你为何这般恐吓罗大夫?”
崔英仰眸望向有些陌生的裴君慎,耳边忽然回荡起沈姝那句“此人不堪为良配”,可他明明看起来很是谦谦君子啊。
好在罗子甫一离开,裴君慎便将身上冷意全都卸了下来,清声解释:“不是恐吓,是敲打。”
“六姑娘,裴某明白你性情温和,所以不愿计较罗大夫的失误。”
“可长安城中却并非全是良善之人,而荀门药堂又因荀老而在长安颇有美名,单是这归义坊,十户里便有八户会去荀门药堂请医者,若他日罗大夫在别处犯了错,六姑娘可能救他?”
崔英:“……”
忽然被问住了,甚至连良心都开始不安。
“所以,我不计较反而会害了罗大夫?”
“非也。”
裴君慎眉心竖起,垂眸沉吟,似有所指:“是这世上——作恶之人太多。”
秋风又起,忽而扬起崔英耳边碎发。
她虽还是觉得方才裴君慎那番针对罗大夫的言行略有奇怪,可他后面向她解释的这些话实在太过正义凛然,且其神情深沉凝重,不似作伪。
崔英只好暂且信了。
那现在……她就只剩下一个疑惑需要解开。
沈姝房中熏香灰烬的余味为何会与那日她在荀宅院外在裴君慎身上闻到的沉香气息如此相似?
“裴大人——”沉默片刻,崔英决定采取迂回战术,想先问问方才他和裴沅在沈姝房中可有勘察出什么线索。
只是她刚一开口,芷芳院院门却忽地被敲响,之前为她引路的小童探着脑袋推开门扉,稚声稚气道:“崔六娘子,少卿大人,有位姓李的公子来找您二位,您二位要见他吗?”
“找我们?”
崔英闻言话音一转,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她不认识什么姓李的公子啊。
裴君慎却沉声吩咐小童:“让他进来。”
他话落,门扉大开,一身着玄衣、面带半边眼封的男子便背着寒剑踏进院中。
与此同时,许久没有现身的裴沅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竟难掩喜悦地朝男子喊了一声:“夫君。”
夫、夫君?崔英杏眸一睁,顿时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君慎眨了又眨: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
裴沅为何会喊别的男子夫君?
那之前在草屋裴沅跟裴君慎一个对她深有敌意一个拼命袒护下属……难道都是误会不成?
可她的确感受到裴沅对她强烈的敌意,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不过无论如何,如今至少可以确定裴君慎和裴沅之间并无男女私情。
噫呜哉——那她现在卖惨博同情还来得及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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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也隐隐作痛。
崔英望着裴君慎,双眸如泣如诉,仿佛只要一眨眼泪珠就会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落在地。
可眼下暮色四合,芷芳院中尚未点灯,裴君慎的目光早在玄衣男子刚刚进院时就被吸引了过去,根本无暇注意她。
于是崔英继眼睁睁看着裴沅奔向那玄衣男子的怀抱之后,又眼睁睁地看着裴君慎负手迈步、大步流星地走向男子。
崔英:“……”
表情一收,立刻背过身按了按眼角。
罢了罢了,时机不对,此时硬哭只会平白丢人。
恰好此时有小厮提灯入院,在院门处向裴君慎等人行过揖礼后便朝石亭走了过来。
崔英瞧见来人,拢拢氅衣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般地坐回石凳。
而小厮进入亭中后又躬身向她见礼道:“崔娘子,天色将黑,芷芳院中可需掌灯?”
下午那会儿沈夫人见沈姝肯从房中出来吃东西,那颗吊在嗓子眼悬了好半天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可女儿这边的事了了大半,她夫君沈侍郎惹下的事却还亟待解决。
今早朝堂之上,沈侍郎一连参了三本,一下就将刑部、大理寺、金吾卫三处的同僚得罪得干干净净。
譬如——此时仍然不肯离去的、搭着腿守在芷芳院屋顶的那两名金吾卫。
是以沈夫人在确认女儿恢复精神气儿后便将沈姝暂时托付给崔英照看,然后提着沈侍郎的耳朵出门、带着礼一家家地登门道歉。
沈府小厮这会儿见不到沈姝,便只好来问在沈府做客的崔家六娘子要不要掌灯。
“掌。”崔英语气从容,继而嘱咐:“不过沈妹妹平日宿得这间卧房先不要掌灯,也请帮我向府中其他人转达,明日午时前——府中之人,万莫入内。”
“这……”小厮闻言有些犹豫,三娘子卧房中的可以暂且不掌,可“府中人不得入内”的命令他却不能听,就算崔家六娘子的身份再尊贵,那也只是“客”,不是“主”。
崔英明白他因何担忧,便又道:“这是裴少卿的意思,今晚我也会留在贵府陪沈妹妹,你若不放心,那过会儿我叫沈妹妹向你们交待就是。”
“不不不,崔娘子误会了,您的话小人岂敢不听,待掌完灯,小人定会马上将此事告诉沈管家。”
话至此处,小厮哪里还听不明白?
这“任何人不得入内”既不是主的意思也不是客的意思,那是“官”的意思。
崔娘子这般吩咐可是替他们挡了在“主”“官”面前的苦,免得到时“官”要封,主子们又非不让封,那他们这些下人才真是进退两难。
“那就有劳了。”崔英说罢起身,待小厮离去燃灯,便抬眸遥望了眼还在与玄衣男子和裴沅议事的裴君慎。
他背对着她,肩身开阔,刚好遮掩住裴沅和那玄衣男子的半边面容。
想来应是在防她……意识到这点,崔英瞬间敛下心思,提着氅衣去东厢房找沈姝去了。
大约申末酉初时分,天完全黑了下来。
沈府小厮恰好在这时点完了芷芳院里的油灯。
而刚刚在庑廊下与裴沅和李京楼两人议完事的裴君慎也在此时发现原本在石亭中等他的崔英不见了。
他眉心蹙起,顿时环顾四周寻起人来。
见此情形,掌灯小厮脚步一顿,急忙提着灯走到裴君慎跟前投桃报李:“大人,崔娘子方才特地嘱咐过小人向您带话,说若在她回来之前看见大人您忙完了,便过来告诉您她去了东厢房找三娘子。”
闻言,裴君慎紧拢在袖袍中的手稍松,朝小厮颔首:“有劳。”
“!”掌灯小厮震惊!长这么大,何曾有大人这般正色待过他?当即更加慎重地侧身作揖又退到一旁为裴君慎让路。
与此同时,东厢房内,崔英正在屏风外与沈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想着能从她嘴里套些“崔英”的过往出来。
“沈妹妹,需要我进去帮你吗?”
“不、不劳烦六姐姐,姝儿自己可以。”
“那水还热吗?要不要让厨房再送些热水来?”
“六姐姐,方才朱焦刚刚加过……”
“哦。”
崔英漫不经心地应声,视线却有意无意地扫向房门。
朱焦原在房内伺候沈姝,但在她过来后沈姝便将朱焦遣了出去,让朱焦在外头守着。
“六姐姐,你……可否过来些?”屏风后,沈姝躲在袅袅雾气中又生愁思,兀自挣扎了许久才小声请求。
被六姐姐开解过后她的确想开不少,也不想再寻死,那等畜生才不配让她舍了自己的命。
可想要活着是一回事,想要做到对昨夜之事毫不在意又是另一回事……
崔英其实能猜到沈姝想对她说什么,之前在沈姝房中她们两人话只说了一半,后来出了房门便没有机会再谈那件事。
她顿了顿,解下氅衣搭在床榻边临窗的坐榻上,而后才踱步走到屏风边上问:“沈妹妹可是想说昨夜之事?”
屏风后白雾蒙蒙,见崔英过来,沈姝双手扒着桶沿,向前探着脑袋夸赞:“六姐姐果然聪慧。”
崔英挑眉,直觉这话中藏着猫腻。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沈姝旧事重提:“六姐姐,我知道我不该提起那件事,但就当我求求你了,你就告诉我你当年到底是怎么熬过去的好不好?”
这是沈姝第二次这么说了。
熬?熬过去……崔英杏眸微闪,扶着屏风悄悄向前迈了一步,沉默片刻后压低声音道:“沈妹妹,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口中所言是哪件事?”
沈姝闻声仰眸,乌溜溜的眼睛隐在水雾里,很是不解地看了崔英一眼。
六姐姐先前就说不知,当时她以为六姐姐是因那事幸秘而故意搪塞她,还有些生气,可如今瞧她模样倒不似作伪,难道六姐姐真将那件事抛之脑后、完全不在意那件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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