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才到大门,她就看见大哥抱着嫂子回来了。
她的脸上有重获珍宝的欣喜,但下一秒她察觉出了不对劲。
只见嫂子靠在大哥怀里,身上穿着的仍旧是那席婚纱,可她的手正无力地垂在虚空里,脸上毫无生气。
小姑娘想要去触碰她的嫂子,但她大哥却侧了下身,并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怀里的人。
像是对外界起了浓重的戒备心,唯恐再有人来伤害他怀里的至宝。
“别碰她。”
温砚白的目光是寒冰凝结,就连对昔日最疼的妹妹也不例外。随后,他绕过她进了屋子里。
而温镜姝满是茫然地看向跟过来的苏镜。
她跑到他面前,满含哭腔地问出一个问题,眼泪也扑簌着落下:“苏镜,我嫂子她……”
苏镜疼惜地用指腹擦去小姑娘如珍珠断线似坠下的眼泪:“对不起,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飘在海上,没了呼吸。”
顿时,温镜姝整个人像是垮掉一样,呆愣在原地,片刻后,她掩面哭了起来。
苏镜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也不知道说什么再安慰她。
温镜姝却在哭了一会儿后,倔强地擦掉眼泪,然后离开苏镜的怀抱,头也不回地朝地下室跑去。
意识到温镜姝要干什么,苏镜连忙跟上她。
一路跑到地下室。
温镜姝解下自己麻花辫上绑着的丝带,两端缠在手里,崩紧。
她指示保镖开了门,而后步入地窖。
在见到秦偌娴的那一秒,温镜姝的眼底划过从未对外展示过的狠厉。
她走过去,二话不说用丝带套住秦偌娴的脖子,用力收紧。
秦偌娴被堵着嘴巴,呼喊声无法出口,而她的手脚都被绑住,连自救也不能。
就在秦若娴觉得自己要被勒死的那一刻,苏镜及时赶到,将温镜姝拉离。
“小姝,别让她脏了你的手。你和先生的手,都得是干净的。”苏镜提醒。
可温镜姝近乎失去理智,双目恨意:“她害死了我嫂子,我要她以命偿命!”
说完,她靠近秦偌娴,想要继续勒死她。
但苏镜及时将她拉住,努力劝解:“她是秦家大小姐,若是出事,秦家必定大作文章。相信我,她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温镜姝恨得满目盛满泪水。
恨意倾泻不出去,她推开苏镜,一巴掌扇在了秦偌娴的脸上:“你为什么要害我嫂子!”
秦偌娴嘴里的布块被打落。
她苍白着脸,笑容张狂:“她活该,她、温砚白、温择陌都活该。是他们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我只是让他们付出该有的代价!”
温镜姝又是一个巴掌落在秦偌娴的脸上:“贱人!”
秦偌娴低笑着,近乎癫狂:“我哪有温砚白贱,一个私生子,我看上他是他的福分,他却为了那季筠柔这样对我。还害我落到了温择陌的手里,一个月来我每天都在被折磨!就算我死了,路上有季筠柔和温择陌作陪,也不孤单寂寞。”
凭什么她在地狱,却要眼睁睁看着季筠柔走向原本属于她的幸福?
“啪——”这一巴掌,是苏镜赏的。
男人把布块重新塞在她嘴里:“闭嘴。”
随后,苏镜将想暴揍秦偌娴的温镜姝强行带离了。
地下室的风叶不住转动,光明和阴影在秦若娴的脸上时不时闪过。
她轻轻摸了摸小腹,脸上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在甲板上,她因为坐船和怀孕,忍不住呕吐,却正好看见温镜姝去帮季筠柔拿手捧花,那时,季筠柔的身边难得没有一个人护着。
她那张脸上的幸福是那么明媚,明媚到刺眼。
秦偌娴想啊,反正她弄死了温择陌,迟早是要接受法律的制裁,倒不如再带走一个。
反正香岛没有死刑,只要在法庭上一口咬定她只是失手而已,那么最多就是关上个几年。
而且她有她的父亲可以救她,她爸那么在乎她这个继承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纵使是温砚白,也奈何不了她。
所以她过去了,她把那个在整理婚纱的女人一把从后推入海水里。
回忆至此,秦偌娴低低地笑出了声,神情越发张狂,眼里的泪也掉得越发迅猛。
季筠琛得到季筠柔的死讯时,还是有些不能置信。
明明前一天,他们还在计划着怎么利用林舒语这个替身,代替她参加婚宴,然后由他偷偷掩护她离开。 但在婚宴现场,他确实看见季筠柔被推下去了。
之后邮轮里过于混乱,他没能找到被安排去替换季筠柔的林舒语。
所以会不会……
季筠琛带着一丝希冀,去了殡仪馆。
他要去看一下那具遗体。
但像是对他有防备那样,浑身肃穆的温砚白见他到来,直接站起身,挡住他。
“让开。”
季筠琛的情绪自进来就被周遭的哭泣声所影响,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但他不相信躺在那的人是季筠柔。
“不许靠近她。”
温砚白像是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他不愿意让除自己以外的人去接近季筠柔。
因为除了自己,谁都有可能伤害她。
季筠琛直接抓起温砚白的衣领,愤懑出声:“当初让我带走她,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件事!”
温砚白眼睛里是强忍眼泪的猩红:“我说了,谁也不许把她从我的身边带走。”
“她是季家的人,不是你的。今天我这个做哥哥的,必须带她回去!”季筠琛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攥在一起。
灵堂上,两个男人对峙着,寒意四射。
温砚白寸步不让。
季筠琛咬牙切齿,眉心紧皱在一起,面目十分狰狞。
他妒恨温砚白,凭什么都是泥里的尘埃,而他却能得到季筠柔的青睐?
这样想着,季筠琛忍不住出言刺激温砚白:“你知道季筠柔跟我在一起的那两个晚上,对我说了什么吗?”
“她说……”
“她恨死你了,恨不得离开你,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让她窒息。”
“温砚白,她一点也不想跟着你,她不愿意做你对付任何人的工具。她想要自由,懂吗,她想要自由。”
温砚白的嘴巴张了张,脸上的情绪未有波动,只是眼眸深处有浮现的一抹绝望。
他其实不太相信季筠琛的话。
但又好像无法骗过自己,因为季筠琛说的话,确实会是季筠柔说的。
他心里清楚,季筠柔自那次温镜姝的生日宴后,就一直有在怪他。
他也在极力抹去那次带给季筠柔的伤痛。
这些天的哄,还有她的黏他,让温砚白以为她已经原谅了。
而且明明她在婚礼前、他最后一次和她说话的时候,她还亲他了,说她最爱他。
原来不是吗?
她一直就没原谅过自己?
就在温砚白愣怔时, 季筠琛绕过他,准备去查看摆在正中间的棺椁。
谁料下一秒,温砚白的眼底划过一丝狠厉, 他顺手抄起一旁祭台上的酒瓶,直接猛砸在了季筠琛的后脑勺处。
酒瓶破碎, 里头的白酒溅射一地,还掺杂着季筠琛的血。
此情此景,引起周遭一片惊呼。
季筠琛捂着头转过来, 不敢置信地看着温砚白,身体还因为突来的眩晕而晃了晃。
温砚白眼底是死寂和肃冷, 还有不容人亵渎的自持:“我说了, 谁都不许碰她。”
他伸手擦去棺椁上,不小心沾染的液体, 声音清浅、不近人情,“我本不想在我囡囡的葬礼上见血,但若是谁再敢逾规越矩, 我就让他给我囡囡陪葬。”
“温砚白!”季筠琛忍不住暴怒。
温砚白却是云淡风轻地嘲讽:“季筠琛, 你何必在我面前装什么爱护妹妹的好哥哥模样?”
他转身对上季筠琛的脸, 带着一丝冷笑,导致让旁人看起来,他的神情似有疯劲,“你真以为我查不到当初策划季筠柔车祸的人, 是谁吗?”
季筠琛僵在原地。
“当初, 她若是在香岛上出车祸死了, 你就可以毫无顾虑地继承季家, 还可以将这件事嫁祸于我。现在你来这到底想表演什么?”
“你……” “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先把你弄死。只因为筠柔很在乎你这个哥哥, 她很在乎所剩不多的亲人,所以我才没对你下手。”
说完这句话,温砚白转身,点香,祭拜,再是冷声吩咐苏镜:“送客。”
“是。”苏镜连忙带着其他保镖,把骂着温砚白的季筠琛给拉走了。
灵堂再度变得安静。
温砚白轻轻将手搭在季筠柔的棺椁上,像是透过木板,凝望他心爱的人。
“自由?是啊,无论是小时候的季筠柔还是失忆的季筠柔,追求的都不过是自由。”
前期他为了护着她,不让景城的人来伤害她,所以限制着她的自由。
后来他为了让她待在他身边,无所不用其极,只为把她束缚在云城里。
可他忘了,季筠柔本就无比向往自由,不然也不会在美国的时候,让他有机会与她有过那样风花雪月的一段过往。
她做事向来随心,又怎会甘心被困于一隅之地;她也有壮志雄心,宁做孤苦鸿鹄不做富养的雀。
终究是他的自私自利,把她拴在手里,折了她的双翼,最后永远失去了她。
一连串的打击,让连日来的不曾闭眼休息的温砚□□神有些恍惚。
他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在棺椁前体面地跪下。
随后,他闭上双眼,随着意识变得朦胧,身体也歪倒在地上,彻底昏迷了过去。
“大哥!”
“先生!”
在一旁始终观察他情绪的苏镜和温镜姝连忙冲过去托起他。
灵堂陷入了另一种混乱里。
后续的葬礼,全程由温镜姝负责处理。
她也秉承大哥的志愿,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季筠柔。
只是在入殓师给季筠柔换衣的时候,她隐约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季筠柔的肩上,并没有那朵妖冶得当初她非要缠着季筠柔给自己做裸背模特时的玫瑰花!
温镜姝吓得轻呼了一声。
这不免把一旁的入殓师吓得颤了颤手。
入殓师也是个小女生,结结巴巴地问了句温镜姝:“怎、怎么了?”
温镜姝摇摇头:“没什么,继续换吧。”
入殓师觉得奇怪,但还是忍着强有力的心脏,给亡者换衣服。
温镜姝跑出后台,面对高山和溪流,整个人是如遭雷击后的酥酥麻麻之感,似乎是因为屏息太久,还急促地喘息起来。 她看了看祠堂的方向,又连忙打开手机看了眼自己当初拍的季筠柔裸背上的那朵玫瑰,半晌后,呢喃出声:“刚刚嫂子……不,那尸体上真的没有玫瑰!”
所以!里面的人压根就不是她的筠柔姐?
意识到这点,温镜姝惊恐中带着一丝欣喜,她就要回去云城告诉温砚白。
只是才开心没两秒,她又想起祠堂里,那个季筠琛说的话。
她的嫂子,一直很想离开自己的大哥……
所以她的嫂子还特意找了个一模一样的替身代嫁?
只是没想到秦偌娴那么狠,会在婚礼场地上就把那替身推下海。
所以,她的嫂子应该是还活着,只是逃了。
温镜姝有些犹豫,自己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哥吗?可如果告诉大哥,嫂子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被关起来,谁都见不了她。
而且嫂子逃婚对大哥的打击程度,应该并不会比嫂子去世的程度轻。
到时候,怕是找回来了,他们也不会幸福。
温镜姝迟疑地站在祠堂前,陷入挣扎。
温砚白病了有三天。
浑浑噩噩中,他的梦里都是季筠柔。
是他小时候给还是婴儿的季筠柔讲故事话本,他的话都说不利索,但是他也会努力在大人们外出工作的时候,哄季筠柔睡觉。
是她初中被小混混欺负,跑到高年级到他面前哭诉,然后在他与混混争执受伤后,她自责不已,给他的手臂上贴了HelloKitty的创口贴。
是她高中在国外被人告白,而他无法上前向旁人宣告她是他的无力感。但那天她好像给他做了最好吃的小蛋糕,很甜,和她一样甜。
也是她失忆后,总是喜欢黏着他,毫不吝啬地说爱他的画面。
其实季筠柔是爱他的,他很相信。
只是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不配被爱罢了。
他或许理解秦偌娴那句“温砚白,你迟早会因为那么多放不下的执念而痛伤自己”是什么意思了。
他想要温择陌为年少时的那些欺凌付出代价,所以哪怕自己已经与幸福触手可及,可他还是为了报仇不惜利用季筠柔,最后痛伤了深爱着他的她。
这些都是事实,是他无法在季筠柔心底抚平的伤痛。
可若真是这样,该死的明明是他啊。
心里重复着这句话,温砚白终于撑开了困倦的眼皮,他怔怔地看着熟悉的天花板。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他们的卧室,而他的鼻息间甚至还有季筠柔遗留的那抹香甜味。
这一刻,温砚白终于死心了,也终于在心里承认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季筠柔。
可他的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
明明前天,他们在这里抵死缠丿绵,今天却已是天人永隔。
不过没关系。
这世上,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了。
温砚白闭了闭眼,然后努力从床上撑着坐起。
他颓然又高大的身影,坚定地走进一侧的浴室,打开水龙头。
清澈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流淌进浴缸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蓄满一池。
在确定水深能没过自己后,他躺进浴缸里,身体滑下去,让水顺势没过他的脸,隔绝氧气。
其实,七岁那年流浪在外,他意外掉落冰河的时候,他就不该再挣扎,而是在那次就该去和妈妈还有妹妹见面。
那么如今也不至于过成这个模样。
好在现在也不算晚,他可以去找季筠柔,至少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路上。
就像他上次跟她说过的那样,黄泉路上有他,她不会孤单。
气泡不住从他的鼻息里泄出,好似他的生命在缓缓流逝。
时间仿佛变得很快。
浴室里很安静,没人来打扰他奔赴只属于他的阳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温砚白因为窒息而昏沉的时候,浴缸外突然响起玩偶的歌唱声。
一开始温砚白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歌声不散,他才意识到浴室里还有人。
霎时,他睁开眼,迷惘地朝水波荡漾的浴缸上面看去。
只见一旁正站立着一个绑着半批头的小姑娘,她歪着脑袋看他,似乎是在好奇他在做什么。
那张婴儿肥的脸上,充满疑惑。
温砚白陷入迷惘,刚要思考为什么自己的房间里会有个小孩,下一秒,浴缸里的水开始大幅度进入他的胸腔。
油然而生的求生欲迫使他撑着自己坐起,在空气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小姑娘以为是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他了,还踮起脚尖用肉乎乎的手掌拍了拍温砚白的后背,似在安抚。
温砚白猩红的眼,怔怔地盯着眼前让他无比熟悉的幼童。
她的模样看上去不过五岁,与他长势一样的大眼睛就差把“我是温砚白的直系亲属”几个字,表达清楚了。
“daddy?”季姩小声叫着他。
温砚白双唇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开始颤抖起来。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回应眼前的小女孩。
这时,温琢找进来了。
在看到浴室里的情形,尤其是浑身湿透的温砚白时,她顿时了然他刚刚在做什么。
温琢陷入愠怒,她过去一把将季姩抱起护在怀里。
温砚白:“奶奶,她是?”
温琢冷着脸,声音是触底的寒意:“把自己收拾好了再出来,省得吓着你和筠柔的孩子。”
说完,老者不再看温砚白,转身带着宝宝离开。
温砚白有些浑浑噩噩的。
他颓然地从浴缸里站起身,目光可以用呆滞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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