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常,她也开始着重闻喜的一些生活行为,才发现她那段时间经常让看护阿姨推她去天台。
她问阿姨闻喜在天台上做什么。
看护阿姨很快给出了答案:“闻喜去了天台之后,就坐在那里,有时候一连坐好几个钟头一句话也不说。”
一开始看护阿姨也担心过闻喜是不是会有一些不好的想法,所以在天台的时候,就一直神经紧绷地注意着她,生怕她有什么动作,可一连好几次,她都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风。久而久之,她便以为闻喜只是单纯地想去天台望风,没有了先前那么警惕。
她用那副乖巧安静的模样几乎快要骗过了所有担心她的人,可唯独骗不了自己,一次次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徘徊。
可她差一点,就要掉进去了。
听完闻女士的解释,闻喜嗓子干哑的厉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知道不是沈从越透露出来的,一直紧屏住的呼吸终于松懈了下来,心跳加速起来,因为太过紧张连带着额头都渗出了层层的密汗,可心上却是前所未有的轻。
可很快又因为意识到厚裹着的心障终于避无可避地被她最亲密的人揭开,她的呼吸顿时又紧凑了起来,像安上了呼吸机一般,头向下低着,不断小口小口呼着气,身侧的两只手早已经悄然紧紧握成拳,想用力发声说些什么,可最后只像小儿初学音一样,颤抖着嗓调发着一个个单调的音节,呼吸大幅度紊乱着,胸脯上下起伏了起来,一直到那股子窒息感慢慢褪去,她才很快摇了摇头,压着唇,抖着声音说着一声声“对不起。”
“阿喜,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没有对不起自己……”
闻女士眼里泛起泪花,一边说着,一边抑着心口的疼痛,抬起手上去轻轻拍着她那瘦削的脊背,感受着手心下因哽咽连带着抽搐起来的全身,她眼眶里蓄满心疼的痛色。
“我们只是生病了,会把病治好的阿喜,治好了就一切都可以恢复到之前的…..”
她将闻喜轻轻地搂在怀中,不停地低声哀说着,晶莹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闻喜的手背上。
闻喜闷声抽噎着,连着穿着白色病号服的身子也不住地一抽一抽的,将哭的泥泞不堪的小脸埋进闻女士的怀里,双手向上抬起,不自主地收缩攥紧了她的衣角,一直闭塞住的心海在这一刻终于如洪泄般汹涌而出,感受着抱着她的母亲骨瘦的身子,她哽咽了几声,手环过闻女士的脊背,摸着她因为太过瘦而明显突出来的脊椎,只感觉自己快难过死了。
她原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可她的母亲却早已经知晓,而且还一直都在迁就着她的表演,然后再忍着内心极大的痛苦,配合着陪她努力过好那每一天灰度到极致的日子。
乌龟的壳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裂缝,她第一次想要脱下自己身上的盔甲,去逃离那个一直在和自己作斗争的满是鲜血和兵戎的世界。
她想去看看,外面的彩虹。
所以,彩虹该怎么画呢?
当闻喜想要重新去握那熟悉的笔和纸时,神情一阵恍惚。
那天晚上之后,她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真的像个废人一样坐以待毙,甘心让自己堕落,或许真的会变成正如那天方蕊说的那样,她失去了眼睛,可能什么也做不了。
那样,才会把闻女士真正地压垮。
一个盲人,大多都会出来随波逐流,去当个按摩师。
可难道有残疾缺陷的人就该被压在社会的最底层庸庸无碌吗?
闻喜不相信,也永远不会这样认为。
那天,她失眠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她让看护阿姨帮她去外面买了一些纸和颜料回来。
看护阿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眼里顿时升起莫大的欣喜,以为闻喜终于想要往前走了,高高兴兴地哎了一声,便让闻喜先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她立刻出去买,可刚走出去,又怕闻喜一个人在病房里待得孤单,出了病房走出去好几步,又快步折返回来,动作礼貌没有使多大劲儿地去敲了敲隔壁病房的房门。
房门应声打开,是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沈从越,穿着一件灰色半袖,面容清隽冷峻,一垂眼,就看到门口笑的有些局促温和的女人,他自然认得她,目光下意识往她后面多看了几眼,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等平静的目光收回来后,他沉淡的嗓音这才从薄唇间溢出:“闻喜怎么了?”
第一句话不是问她找她有什么事,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口就问闻喜。
意识到这一点,看护阿姨不由得一愣,一时间没忍不住多看了眼前这个俊朗挺拔的男人,那双好看狭长的眼睛,就跟浸了墨水一般,黑的没边儿,神情专注地微低着头,看着她。
看护阿姨很快回过神来,神情一散,笑了笑,只不过比起之前看着沈从越的眼睛更有神了一些,像是在看什么香饽饽一样。
“也没啥事,就是我这不出去买点东西嘛?可能需要点时间,闻女士也去花店那边了,所以闻喜这边就……”
拜托的话还没完全托出,面前的男人就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行,我去陪她。”
第30章 闻三十下
看护阿姨连忙摆手, 不过嘴上的笑比起刚才来说更浓郁了一些:“也不是,就是怕闻喜一个人待的闷,小沈你这边要是有事的话, 可以先忙。”
沈从越扯唇笑了一声,高大的身子懒散地抵在门框上:“我妈出去散心了, 现在这边倒是没事,您放心出去吧,闻喜那边有我。”
阿姨笑的更欢了:“好, 那就拜托你了。”
在转身打算走的时候,她想起什么, 对沈从越说:“这几天闻喜心里好像藏着些事儿, 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不过今天瞧着不错, 还让我出去买纸笔呢。”
沈从越挑了下眉。
买纸笔?
阿姨怕他不理解,又着重说道:“之前闻女士给我看过闻喜画的一些画,哎呀那画的可好了, 就是……唉, 出了这档子事, 自从做完手术后,她就再也没画过了。”
这句话一直徘徊在沈从越来到闻喜病房,看到她坐在床边,正对着窗, 给门的方向留下一个纤瘦轻薄的背影, 今天她没有扎头发, 任由黑发随意地搭在白皙的颈间,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外面是阴沉下来的乌云, 压在天际,有不小的风吹打在窗户上,发出尖锐的声音。
快下雨了。
沈从越敛着面容,手指屈起来轻敲了几下房门,听到里面女孩一声清脆的“请进”他才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一进去,才发现她把窗户开的很大,窗帘被肆意地卷起然后再重重落下,她安静地坐在大开着的窗户对面的床边,妄大的风吹进来,毫无阻碍地吹在她白净的脸上,额前的刘海不断吹成弧度正好的卷。
他走过去,将窗户毫不客气地关小了些,然后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倒不怕感冒。”
闻喜顿了一下,很快回道:“你怎么过来了?”
话说完,她忍不住重吸了一下鼻子,只感觉他身上的气息好像比起之前更为纯粹浓烈了一些,像是甘露天泉一般,她连着闻了好几下,也跟闻不够似的,站起来想往他跟前凑,结果被他一下子按住了脑袋,在原地踌躇无法上前。
沈从越:“你听听,这周围有马蜂的声音吗?”
闻喜撇了一下嘴。
她就知道他还没忘记她蒙他这茬事。
所以闻喜一直觉得,沈从越这人挺记仇的。
她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我还没有忘记那天你给我乱扎头发的事。”
“不好看?”
他轻笑一声,嘴角刁出几分随意散漫的笑:“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原本想一口否决的某人听到这句话,噎了噎,她老老实实地继续坐到了一个椅子上,不过小巧的唇角却像月牙似的,向上探出了钩角,弯弯圆圆的,弧度正好。
而方才到了嘴边的话也早已因为他这一句改变了风头,语气又别扭又傲娇。
“那是当然,就是太幼稚了。”
说完这句,她忍不住一脸嫌弃地对他说:“沈从越,没想到你喜欢这种。”
话说出口,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想多靠近一点他,神色非常自然地扭换了一下,变成了乖巧讨好的模样。
“你以后一定会是个照顾女儿的好爸爸。”
边说着,边向他竖起大拇指。
沈从越见她中气满满地又说又做的,低头闷笑了一声,拉过一个凳子坐在了她的跟前。
闻喜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满足了起来,翘着唇角又挪着椅子,往他身边蹭近了一些,直到他斜睨她一眼,嘴角勾着好玩的几丝笑,出声逗她。
“要不你干脆倒我身上?”
距离还有一个手指长的时候闻喜立刻就刹住了车,听到他说的话,很快就板直了身子,一本正经说道:“这当然不成,自古流传下来的,男女授受不亲。”
边说着,她伸出手指,摩挲过他的衣角,确定好他的位置后,将手指点放于他和她仅剩半尺的距离,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在相处之时,周身是与别人交往都没有的放松和惬意。
胡搅蛮缠的闲谈结束,沈从越想起看护阿姨临走时说的话,无意问了一句:“想画什么?”
闻喜“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怔愣的神色,明显慢了一拍,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他应该是知道了她接下来的打算。
总归是有了想法和盼头。
闻喜认真想了想,慢悠悠地说着:“想画的有很多,有花,有蓝天,有冰激凌,有闻女士,有彩虹……”
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举着例子,可在说完最后一个词时,却微顿了下,散漫的嗓音放沉放缓了下来,还带着一股子莫名让人心静的沉定。
“还有你。”
三个字一落,两个人的心皆忍不住重重一跳。
沈从越沉静漆黑的目光不由的落在她恬淡柔软的脸上,心稍稍缩紧了些,心房用力地搏动着,那两道目光专注而又深沉。
直到见到她同样也因为方才那三个字,神情有一瞬间的紧绷和反常,连着抿了好几下唇,她才压下面上那点不自然,慢通通说着:“反正就是周围的一切……”
“是不是很普通?”
她仰头问他,浅浅地笑着。
他没说话,因为闻喜很快自己就回答了这个答案。
“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总是热衷于想要去画些独特奇异的事物,周围的一切相比较而言是那么的普通寡然。”
她边说着,用手托住头,稍稍偏了些角度,好像是在看窗外,语气平缓。
“不过现在,我知道,普通的生活事物,也可以给予人很多很多灵感和力量。”
其实闻喜不是没有尝试过去画。
那是她做完手术大概一个月的时候,下楼散步,正好碰见了一个小男孩正在哄他生病住院的爷爷开心,他的妈妈就站在旁边陪着他。
小男孩应当是刚放学,年纪不大,看起来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背着书包,旁边的妈妈笑着对那个老人说他今天上了第一节 美术课,美术老师夸他有天赋,老人笑着应声。
小男孩可能是觉得他的爷爷是在随意地敷衍他,干脆从书包里取出来几张纸和铅笔,想要给他的爷爷来一个现场作画。
“爷爷,我给你画个小兔子吧。”
小孩稚嫩含笑的声音,还有大人宠溺纵容地一声声“好”,统统都传到了不远处传到坐在轮椅上休息的闻喜耳边,虽极力不去想,可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时过境迁,已然是物是人非,满目疮痍。
远处欢快的交谈声还在不断传过来,闻喜已经没了心思再去散心,等看护阿姨上完卫生间回来便决定让她推着自己回去。
那边的小孩儿似是终于画完了,将那张纸高高举了起来,让他妈还有他的爷爷去看他画的好不好,结果当然是毋庸置疑的,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有着一股子鬼精劲儿,又觉得他的妈妈和爷爷只是在哄着他,有些不满地嘟囔着说:“你们一定是为了想让我高兴才说的。”
边说着,目光扫过离这里不远的闻喜,黑圆黑圆的眼睛里顿时一亮:“那边的姐姐一定不会骗我的,我去找姐姐。”
这边的闻喜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小孩儿折腾的新目标,刚把轮椅的方向转过来,顿时感觉腿上一重,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压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声稚嫩柔软的童音。
“姐姐,你看我画的这只小兔子,好看吗?”
闻喜把头偏过来的同时,小孩的妈妈看见,面色一变,连忙跑过来拉住小男孩的手,对闻喜说了一声“抱歉。”
闻喜抬手碰了碰自己裹着纱布的双眼,弯唇很浅地笑了下,淡声说了一句:“没事。”
也许是因为他的缘故,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那短暂的欢愉,她一时间,心软了下来,微微俯下些身子,向他伸出了手,摊开手心,小男孩立刻将手中的画递了过去,闻喜白净的指尖划过上面,她唇角笑意不变。
“虽然姐姐看不见,但我知道,你画的很好看。”
说完后,她将纸还给了小男孩。
得到闻喜的鼓励,他脸上高兴了一瞬,不过很快低落下来:“可我不喜欢这个兔子的眼睛和鼻子,我没有画好看,姐姐可以帮我画吗?”
身后站着的妈妈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闻喜,忍不住过去拍了拍孩子的背:“胡说什么呢?姐姐不方便……”
“没关系,我可以试试。”
闻喜搭在扶手上的手不自主动了动,手指抠了几下上面的软海绵,唇角染上温和平静的笑,气质宁静。
小孩子得到允肯,立刻高兴起来,小腿奔腾起来,回去取了纸笔放在闻喜轮椅上的托板上,小脸上写满了期待:“姐姐,我想要小兔子大大黑黑的眼睛…….”
闻喜将纸摊在板上,白皙的手指圈住铅笔,唇角抿了又抿,出神似的迟迟没有动笔,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咽了咽喉咙,微微低下头,指尖划过纸张,是笔摩挲过的声音。
第31章 闻三十一下
她不确定自己画的怎么样, 只能在抬笔落下的时候,大致摸索出画的位置。
在这个过程中,周围很安静, 好像生怕打扰到她一样。
直到她画完之后,将笔放在托板上, 手轻轻按了按那张纸,唇角微抿了下。
小男孩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拿过画,站在他身后的那个母亲手急眼快地将画拿了起来, 没仔细看就笑盈盈地说:“这位姐姐画很好,我们回家看好不好……”
闻喜坐在轮椅上, 脊背挺得很直, 双手平屈在扶手上,听到那个母亲的话, 她很小幅度地去努力弯了弯唇,胸腔里是心“扑通扑通”放缓下来的频率,她紧紧攥住手拳, 因为用力不由得晃悠了一下, 旁边放的笔被她打落在地, 发出清脆的落地声,却依旧没有把小孩不满抱怨的声音掩盖住。
那个小孩的母亲没有将那张纸拿牢,小男孩趁机从她手中抽了出来,高高兴兴地去看, 却在目光刚落在纸上的那一刻难掩失望。
小孩自然心直口快, 想到什么说什么, 看完后忍就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声:“哪里好看了…..姐姐画的一点也不好看……你看小兔子的鼻子都快和眼睛长在一起了……”
小孩子对事物的喜爱取决于最后的取舍, 因为画的并不好看,所以小男孩很显然并不想要这张画。
可他的母亲显然对他的越发不礼貌生了气, 呵斥着让他把画拿好,小男孩嘴一扁就要哭出来,大喊了一声:“那画就不好看啊,我不喜欢!”
眼看着母子俩就要因为这个吵起来,闻喜将一直紧攥着的牙关松开,调整好语气,轻轻慢慢地说:“没事,不喜欢就给我吧。”
男孩的家长对此感到非常抱歉,对她儿子的唐突和失礼道歉了好几次,这才揪着她儿子离开。
方才的小孩和大人的嬉闹声已经逐渐远去,周遭恢复了平静,和日复一日的往常其实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