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没有料到下属会生出这么强烈的反抗心,没有向系统解释因为也是没有将他们纠结担忧的情绪看在眼里,而且,它既然向盛梳释放了善意,现在就是合作关系,适当的隐瞒同伴的情况,可以帮助它获得更多的信任,同时也让此界保持安稳。
从这一点上来说,盛梳做得很不错。
主神离开了,花香却没有流动起来,大概是规则没有这么快介入,而主神将领的余威也没有散去的缘故。
沈扶闻却侧过身,去看那方印鉴。燕无争没有动手的时候,祂将表面泛着浅浅金光的印鉴拿起,垂眸了一会儿,声音又带上飞仙的清淡遥远,薄薄的情绪不用风吹都散在花香里,仿佛晋起的怀疑,和指控,对祂来说,不如荷叶上的一滴露水那样重。
晋起想,也对,祂本来就不在意。祂从未有过片刻在意,所以和文皓为了临渊恨不能杀了祂的时候,祂注视着这个也曾想要保下临渊的人,投去百年来修仙界众人也未得到的轻轻一瞥时,连半点杀意也没有从仙灵中透露出来,祂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口出狂言的人抬起过汇聚仙灵的手。
天道何其可怖,仙人又是何其受天道青睐的人中龙凤。沈扶闻出现前,下界未有一个滞留的仙,他们对仙的认识也停留在享日月供奉,临山川之上的印象上。这样孤高,遥远,可望而不可即的形象,其实比清河仙君留给修仙界众人的印象好不了多少。
但是沈扶闻出现后,即便是蓄意围攻沈扶闻的仙门都不得不承认,仙或许就该是沈扶闻这样。
举手腾挪间,斗转星移,俯视众生后,轻易不问。因为仙人问了,命道就乱了。
可本来也该是晋起心中想的那样的。修仙界有小灾小祸时,沈扶闻的确未出手过,祂也的确闭关日久,不懂人间疾苦,但天道驾临,日月失序的时候,只有沈扶闻能遥遥地与那天道对上,只有世间的飞仙知道何为天地供奉后,该承担的此世兴亡手段。也只有祂能顶上。
酒楼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掌柜忘却了刚刚的争执,见到应沧澜一行人,热情地喊他们坐下,见他们不动,又是迟疑。
六界集市修士往来频繁,但能进入的都非无能之辈,若是对方实在不愿,他也不是不好得罪的。
好在应沧澜很快回过神:“劳驾,不知你们此处可有厢房?”
燕无争垂下眼睫。他们来这时住的就是二楼的地字号,因为有些钱了,分了两间,相邻的来着。
应沧澜:“麻烦给我们来十间。”
燕无争手指微顿,极速想剧本的脑袋不运转了,此刻脑海里只有和本体,以及其余几个马甲一模一样的想法:可恶的有钱人!
主角团上了楼。他们虽然未直视天道,但毕竟只是此界修士,也受到了一些影响,灵力外溢的厉害,只有程云,因为经历过多次还能保持正常。但上楼之前却深深看了燕无争一眼,才在楼梯上顿住脚步,传音问杜无悔:“师兄的剑呢?”
他要帮师兄拿回来。
程悦也关上厢房门,急切地问房间内齐聚的几人:“晋起,你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其实已经差不多听明白了,可还是难以置信,如今说出疑问还是有点艰难:“沈扶闻.......怎么会刻意关照临渊?”
说关照,其实还轻了。
晋起坐在桌前,手按在刀上。他其实何尝不知燕无争和盛梳才是最无辜的?相比之下,沈扶闻几乎无从辩驳。但临渊知道神农谷覆灭,用神魂保下众人的时候,盛梳留在盛家支应,已经够艰难了,又怎么可能帮临渊与魔族联系上呢?再联想到临渊明明是魂魄,却能真的令魔族俯首帖耳,答案其实很明显了。
但晋起知道自己真正该说的时候:“在鬼城遇袭时,我特意留了一道分神,去问噬鬼王。”
应沧澜:“你何时登了化神?”
晋起摸着刀,垂眸:“从道心秘境出来后不久。”在秘境里见到的少年沈扶闻,让他参破了自己的道心,他也明白,无论怎么倒转时间,过去都是改变不了的,那个少年沈扶闻或许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阴差阳错针对错人,但如果祂的道心一直没变过,那也不该轻易去害人,他只是想问个明白。
“噬鬼王见到我们时,说我们不是来替那位办事的,我便去问了问那位的样貌。”在修仙界能以那位指代的,除了身陨的魔君,便只有沈扶闻了。他起初也觉得不可置信,是越查越多,才逐渐坚定了想法,程悦比和文皓的情况好些,没有那么轻易相信,但还是动摇了:“所以。”
“他们现在是要拿临渊的心,去封印魔君,是吗?”
厢房内一片寂静,和文皓早被应沧澜用了法器强行令他闭关沉睡,免得境界波动,可这厢房里的窒息,却一点不比在楼下对峙时轻。
程悦的思绪太沉太重,分不出思绪去思考沈扶闻的事,她脑海里只有一件事在盘旋:“就没有别的办法......”
这句话和之前那个问题一样,同样是无解的。
他们保不住临渊的命和神魂,当然也保不住临渊炼化的那颗心。程悦手指颤抖起来,捏紧手中的罗盘,开始恨她用传音咒,便将临渊本体从浑浑噩噩的魂灵状态拖了出来,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没有对上他的视线叫他好好看一看。听他说:“师姐,过了好几年,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晚间他们听楼下喧闹,加之想要去寻师兄和盛梳,就下了楼,没想到酒楼已经没了什么客人。
往日许多妖魔修士都各自寻一桌坐下,各自喝酒的酒肆酒旗都放下了,街道上却熙熙攘攘,全是来人,魔,妖,鬼,来来往往,热闹都修仙界修士的盛会。应沧澜想起来:“万里海盛会的试炼就要开始了。”
晋起视线偏移,瞧见沈扶闻在繁闹街景中,似乎在看某处的摊铺。在流水一般的人影里,祂像是秘境里那个戴着面具和盛梳燕无争他们看花灯的少年,一直不曾移开过视线。
晋起手指微紧。万里海盛会,原本是为围攻沈扶闻而办的,而如今燕无争的神魂还未被完全炼化,在大道将倾前,会为此界殉道的会是你吗?你真的一点都不愿承认......
有个小姑娘拽着妈妈的手:“妈妈妈妈,要这个。”
晋起下意识上前,很快又顿住脚步。
燕无争行走不方便,手上便也缚着和当日一样的布,另一边是盛梳。覃清水看着他们两人,忽然想起,燕无争被交到小师妹手里的时候,飞舟停下,小师妹也是这样牵着燕无争上的街,她那时以为是羞辱,可是剑修一直不曾开口,而且表现得十分安静温和,她才蓦然想起,若是小师妹前尘尽忘,当时的炼化也成功了的话,那约摸是他陪小师妹最后一次看集市了。
他什么都记得。什么都记得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燕无争的身形在人流里同样十分瞩目,许是人太多,且他视物不方便,身体便一直侧向小师妹的方向,不动声色地将盛梳隔绝在人流里,而后拿出灵石。
沈扶闻一顿。
燕无争自然地问身侧的沈扶闻,仿佛祂还是那个和他们一起游历,什么都学不会的少年:“要哪个?”
晋起原本已经克制住了情绪。他早体会过,早猜测过沈扶闻对临渊是有不忍的,对盛梳和燕无争也并非全然没有留有余地在——锁魂咒之所以可怕,便在于神魂被人控制,即便是做替死鬼也只会叫别人看起来心甘情愿,可沈扶闻竟然只是让燕无争一直留在毓秀峰。他以为自己早就看穿了。
但看燕无争对沈扶闻毫无芥蒂,又觉得喉头一滚,偏头时想,祂为什么宁肯去学那些索要东西的孩童,老人,也从未尝试过去融入这世间呢?
因为只有燕无争和盛梳对祂来说是不一样的,只有燕无争和盛梳,代表着这世间还有祂容身之地在。
那摊铺上卖的是纸风车。
白发粼粼泛着银光的仙人显然和这凡俗器物格格不入,也不会有人想到用这种稚童机巧去迎合这位仙君,但沈扶闻垂眸一瞬,还是接过了。
思维共通的频道里盛梳在说:就买一个就买一个。
沈扶闻:我拿?
盛梳:不然?
燕无争人设是正道魁首,就算是为了哄道侣也不能让此等孩童玩具沾手!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道侣盛梳觉得羞耻,且不喜欢。
沈扶闻默默地偏头去看本体。不喜欢你还让我拿。
盛梳:本体不喜欢,马甲喜欢怎么了?你现在,现在可以和十六岁的你杂糅一下嘛。反正她其实已经不在意人设了,要不是雁禾马甲的剧情还没完,把天道线打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想集体下班了。
沈扶闻不想对本体说什么,只是拿着那只风车,仙人如玉的手指染上风车传递过来的烟火气,那素来冷清,不肖少年的眉眼,也似乎不那么冰冷了,像是精致的瓷器,终于被拿到阳光下,表面多出的温润釉层泛着浅浅的淡光,不足以折损名品瓷器的冷清,却让祂终于有点回到少年时的人气。
“给临渊也带一只吧。”
祂没料到主角团下来了,更没料到“偷听百分百听完全程”的BUFF会在此时触发,还以为他们只是寻常地和本体出来贴贴顺便逛个街:“他也喜欢。”
盛梳:懂了,想要两只。
她抬头去看燕无争,燕无争又去看本体,过了一会儿安慰似的轻轻拍拍她的头。
盛梳:!
燕无争:好。
对自己,不管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
.......前提是没有发现主角团在偷听。
剑修一顿,再拿过风车的时候都忘了稚童玩具不符合自己的人设,而是抬手咳了咳,提醒本体不要碎碎念得太频繁,否则其他几个马甲分摊的震惊情绪可能会溢出来,到时候,他们就要露出马脚了。正常来说,他们的演技是每个马甲提供一点才拼凑起来的,本体情绪起伏过于大的话也会影响到他们的表现。
盛梳总算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话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看,但又总有力量阻止她回头的是什么了。
偷听就算了,偷听最后必然会被发现,这个BUFF居然也毫无BUG地展现出来,盛梳颇有点担心结局的时候,“最终都会打败反派”的FLAG会插满她和马甲的坟头。
.......要不还是再洗一洗吧。万一呢?
才拿到风车的盛梳纠结了,主角团却已经跟上来。他们已经知道今天是六界集市的开市日,虽说是开市,但六界集市自从开放来,除却极少的因为三界灾祸而闭市外,其余时间一直是最受欢迎的集市,有活动也是为了纪念百年前,有人打通了这样一个六界沟通的屏障。
应沧澜问:“仙君,师兄和师妹打算去哪里?”
正要靠近的雁禾马甲默默地止住脚步,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糖葫芦。得到本体提醒后,又在别人的水镜中对照看了眼自己的样貌。
糖葫芦,不符合人设。人设。爱慕男主不得而被封印,还锲而不舍想出来搞事的合欢宗宗主。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好在应沧澜的注意力都被本体和其他两个马甲吸引:“我们也正好要出来。”沈扶闻手上还拿着那个纸风车,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拂袖便将纸风车隐去了,还在风中哗啦作响的只剩下盛梳燕无争递给她那只。但刚刚到底有几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明明本该是个很欢快的场景,流传到话本子中,也是个仙君爱上人间少女,因而喜爱人间玩具的流行故事的程度。
但晋起竟然说不出什么促狭话。
他对临渊其实没有什么恶感,但也不会如和文皓般,即便为他遭遇感慨,也只是旁观居多,人都是如此,不牵扯到自己的熟识,却可因对方遭遇感到万分之一悲悯,便已算得上是心地良善,何况修士见过的生死颇多,真正知道神农谷被灭的时候,他也只是保持沉默。
可他如今却真的为临渊感到难过:“凡间机关奇巧之物众多,仔细挑,总能再找到他喜欢的。”他怕沈扶闻仍然只知道看其他人买了什么,而不能真正挑出临渊喜欢的。
于是他就看到了白发仙人侧眸,祂面容还是显得年轻,只是因为积威甚重,加上清河仙君飞仙的这个名号,让许多人不敢直视仙颜,但总体来说,沈扶闻还是偏向于精致清冷,仿佛在云间楼阁上,冷淡薄凉长大,自然而然也该十六岁得窥大道,受万事万物青睐,而后又被修仙界顶礼膜拜的一张脸。
拿风车的时候,祂看起来尚且不像个少年,只是淡淡注视着人间著名的玩物,没有半分兴趣。
可现在祂发丝微扬,还是没有仙人积威,话也平平,与当初晋起疑问他时如出一辙:“我没有要寻。”
晋起握紧手指,听到祂转开视线再度道:“他也用不上了。”
.......
程悦知道小师妹他们终有一日要奔赴魔界,献祭掉临渊那颗心之后,便已决然要独自行动。她未必是想阻止什么,只是想去问一问这最明天理的卦修,问一问自己的道,这世间的规律是否公允,善恶是否真的有报?沈扶闻是否作恶多端她不管,可临渊什么都没做,难道就一定连法器都留不下吗?
可到了半途竟然卷进了一帮修士的纷争里。
他们的话也让原本不该在陷阱中久留的程悦心中升起警惕:“沈望师兄,你莫要拦我!如今这方天地已经被那沈扶闻蛊惑,我等再不除魔卫道,恐怕这天下,都要被这魔头蒙蔽欺骗了!”
程悦心中一沉。听晋起说时,她虽然不敢不想去细想,但其实心中早已翻来覆去问过许多次,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晋起说的,确有可能。八鞘毕竟是上古魔族,临渊即便只有十几岁,本身也是足够谨慎的人,若他不认识沈扶闻,不会轻易靠近,更不会轻易袒露出自己的心——伴生心的事她虽然不知,但想也知道,唯有绝对的性能,才能让顽固的魔族违背本能。
因而她不去理会沈扶闻,只是不敢去面对,但心里其实已经隐痛着,模糊感觉到,沈扶闻若是亲手杀了临渊,绝不会比他们好受。如今听这修士义愤填膺,不觉痛快,反而觉得他们可能是被谁骗了。但或许是风声转变,那名叫沈望的修士竟然只是皱眉:“师弟,我知你一心维护公道,可要对付沈扶闻,与应道友又有何干?你贸然上门前去要应道友对付祂,也只是让维护沈扶闻的修士更有理由指责他欺师灭祖罢了,此事不可!”
修仙界动荡颇多,如今他们连沈扶闻名字都敢直呼,显然是仗着沈扶闻不理会。
但若是盛梳在这里,便能很快回想起来,沈望这个名字虽然寻常,但这说的话却分明对上了雁禾马甲有关的一番剧情,果然:
“你是被那妖女蒙蔽了!我们师门受应道友庇佑,才躲过灵兽潮,因而才能在此地重新立宗。那禁地本就不许让弟子随意进入,师父更是叮嘱我派去看管那方封印地的人,必须心思清正,如今你道心动摇,是我没有管好你。”
沈望退后一步,执剑:“若你非要执迷不悟,那我也只能代师父管教你了。”
第四十八章
误入陷阱的程悦因为灵力无法运转动弹不得。那弟子却继续扬声:“师兄, 你怎么就是不懂呢!燕无争陨落后,剑宗门派中只剩下我们无影宗和万剑门有一争之力,应沧澜是扶持过无影宗, 但只要他当上这个少宗主,仙门就一日无我们无影宗容身之地, 我挑拨他去对付沈扶闻,都是为了你啊!”
沈望脸色更难看, 那弟子却还在继续说:“只要他与万剑门内乱,不论沈扶闻有没有被他挟住, 这第一宗门都非我们无影宗莫属.......”
“住口!我原以为你只是求功心切, 没想到你竟抱有此等害人之心。入门起师父便教导我们道心纯和, 你受了应道友恩惠,不思报答也就罢了, 竟还受那妖女挑拨, 想从此界灾祸中获益,将天下苍生, 道法安稳置于不顾。”沈望剑气锋锐:“既然你不愿回头, 那也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下一秒, 水蓝色剑气如潮汐般涌向那为首的弟子,竟然是金丹期的修为,却有了化神期的增幅,沈望骤然变色。
“怎么会?!”他分明只是想挥出结界, 怎么变成了害人的杀招。解开封印的程悦也神情一凛,衣袖翻转,身姿腾挪间, 游龙一般的法器怒啸着笼罩这片旷野,须臾间便将那修士身上一张不知道什么人绘出的符咒咬出, 甩在了众人面前。
沈望:“这是,祸心符?!”
程悦落地,面沉如水,眼见这熟悉的神识遍布四野,脸色也逐渐难看下来,她抬头:“封印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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