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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爱世人(吱枝七)


海浪消逝。
天与暴君依靠在破旧的窗檐边,上身腾空,棉布材质的黑衣背后沾上模糊朦胧的灰尘,一抹白延展。
禅院甚尔没有抛硬币。
他直接把硬币、杀死自己妻子的咒物、以及那份恩惠——
全部全部,都投给了禅院奈奈喜欢的选项。

五条悟收起手机时还是那副令人牙痒痒的愉快模样,老大一只直接把自己砸进了飞机头等舱的柔软半卧式座椅,银发凌乱带着冲绳海风的气息。
“她说五点肯定回校,真是的,居然比我们还晚。”
五条家的六眼讲着自学的口冲绳方言,在某个象征时间意义的字眼上用力且延长。
坐在他身边的天内理子看着自己的保护兼处刑人直笔笔瘫在座位里,习以为常地扒着窗户俯瞰厚重如雪的云层,睁大眼睛一眨不眨。
他看起来毫无负担,坐在后排、膝盖抵着前座的夏油杰被这突然袭击来了一下,刚打电话时因凑过去向你抱怨而被肘击的肋骨也隐隐作痛。
黑毛大尾巴狐狸笑眯眯地以牙还牙一膝盖原路撞了回去,五条悟不满抗议,声称等会儿四人组合游戏绝对不会给某个没眼睛的家伙治疗。
“别仗着术式打开手机,飞机上可不能这样。”
夏油杰形式主义的教育两句,得到白猫蓝眼睛猫猫欠揍的一声“切”。
要论平时这事没那么容易完,两个能将初次见面的国中生小姑娘当面条拉扯的DK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就算是优等生夏油杰也有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和傲慢。
可现在不行。
黑发丸子头大男孩后仰,凝视前排那高出座位的小簇白发,心知一直开着无下限术式的某人绝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
这种吵闹做派一是他本性如此,二是为了缓解理子妹妹的心情。
注定被天元大人吸收的星浆体。
虽然称呼是【大人】,但夏油杰骨子里并没有那份尊敬与敬畏。只是当初做介绍的人如此说,对这种表面说法无所谓的少年也就顺势接受,乐得做个辅助监督概念里比较正常的那位。
至少不能和悟一样。
上回接送他的辅助监督下车后两眼泪汪汪,大概是个新入职的,在看到等在校门口的你后两步并一步直接蹿到了你身后瑟瑟发抖,要不是当事人在场怕不是会抱着你的大腿哭诉这一路任务里遭受了什么苦难。
你和辅助监督的关系一向好。
这不难理解,比起明年就能升为特级咒术师的他们,一直处于四级的你没有专门整理档案的辅助监督,每次任务所遇到的人都不一样。
更因为熟知任务流程且性格温软,你还带过不少初次上任的新人,久而久之和各种辅助监督见面都能说上话。
“那个人是谁啊?”
夏油杰想着几天不见的你,前面椅背上突然冒出个头来,麻花辫的女孩一脸狭促,兴冲冲双膝跪在座位里,下巴搁着交叠的双臂问。
“别说什么莫名其妙,也别敷衍我哦。”
一小时后即将死去的女孩笑嘻嘻,对恋爱话题怀揣好奇的天内理子洋洋得意:“妾身看见了!怪刘海你刚刚那软乎乎的恶心表情,空气里都是粉红泡泡和狗粮啦~”
说着年轻人新潮词汇的她自信满满:“绝对是在想喜欢的人吧!电视剧都这么演的!”
“妾身啊,等会儿就要和天元大人融为一体了哦。”女孩强装不以为意心甘情愿地抿唇,在冲绳沙滩上捡海参、吃特辣拉面会泪流满面的星浆体抬手整理头巾,眼珠飞快垂下扫过夏油杰的腿,不自然的眨眼把眼眶温热逼回。
“妾身就只能再活一小时了,都说世界上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天内理子抬头,盯着那张初次见面时被自己评价为【长着一张骗人的脸】的夏油杰,理直气壮地说。
“说一说吧,你喜欢的那个人,这可是女孩子人生中货真价实的最后一个请求哦!”
“爸爸在一个月前就失踪了。”
手腕伶仃到可怕的孩子隔着铁栅栏。
禅院惠脸色煞白,在你因禅院奈奈的死讯而失神站在原地时,用那昔日清澈的绿眼睛看着你。
他消瘦的惊人,比起你三个月前所见的、会费尽心思让你休息片刻还有婴儿肥的男孩,此时的禅院惠死气沉沉,无限接近你记忆中的幼年【伏黑惠】。
“妈妈…去世了。”
有什么鲜活的事物自年幼孩子的躯壳里抽离,随之补充的是你无比熟悉的气息,是你自以为绝不会见到的东西。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听觉神经传递外界信息,你呆滞地低头,盯着男孩翘起的发尖。
禅院奈奈死了。
奈奈——惠妈——
会冒失把儿子托付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总是毫无理由的怀着一腔善意,让你时常担心会不会被骗、又想着有天与暴君在估计骗到她的人才是倒霉蛋的人——
已经…死掉了啊。
你以为自己会哭的,毕竟你那么爱哭的一个人。
遇到虎杖悠仁的时候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狼狈到五条悟嘲笑了你半个学期,打趣你以后出门必需品估计是可重复利用的手帕。
可你哭不出来,木头似直愣愣站在陌生人的门前,手还按在对方的门铃按键上傻乎乎没有放手。
聒噪嘶哑的门铃叫喊着控诉,你只觉得后脑中被塞了颗炸弹蓬勃跳动。
此刻,血管里流淌的绝不是供人生存的血浆。
它定然是结了簇簇寒冰,冰渣子混着血用最尖锐的棱角撕裂你的内部皮肉。
巨大的悲怆如同刀刃自你的胸膛贯穿过后背,再一鼓作气向上劈断骨骼撕裂血肉,折断喉咙连带着舌苔也一并撕成两半。
一定是这样,必然是这样。
不然,你为什么说不出宽慰惠的话,你为什么不敢看那与禅院甚尔一模一样的绿眼睛?
手不自觉地抖,对于你一个偏近战的咒术师来说这属实是个不正常的现象,这执掌武器的手祓除过邪恶的咒灵、救起过无辜的人类、编织过简陋的花环,此刻却连打开手机翻盖都哆嗦。
【14:23】
另一半冷静的灵魂推动思维。
已知五条悟一行人在飞机上下午三点抵达高专,禅院奈奈死亡。
假设禅院甚尔接下了星浆体任务,按照原著剧情他会在大家进入东京高专结界内部——所有人以为安全的情况下,利用五条悟一路以来始终释放术式的麻木与骤然放松的心理漏洞,以特级咒具天逆鉾破解六眼隔绝一切的无下限术式。
拨打电话。意料之中的飞行模式无人接听。
原来人在强撑着行动的时候,真的会不受控制地咬紧后槽牙。
你茫然地感知身体向铁栅栏另一边的女人鞠躬,耳边嗡嗡作响好像有人放了台大型蒸汽机,导致你根本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是拜托对方再照顾两天禅院惠的客套话。
你没有看惠。
本能地,你说不清惧怕看见的是他身上属于禅院甚尔的那部分,还是属于禅院奈奈的那部分。总之你明白,只要落下那么一眼,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就会轰然坍圮。
奇怪,宿醉的女人为什么这么慌张地看着你,为什么结巴地问需不需要给你拨打医院电话?
你很好,好的不得了。
豪华小区的街道就是不一样,按照路标迅速寻找社区可以让车辆进入的大门,止不住战栗的手使你无法快速按下那个熟悉的联系人。
用力甩动汗津津的手,不知何时出的冷汗粘腻。你随意抹在衣服上再重新握合,夺得被感性支配的肢体控制权。
按下拨出键,有骑车的路人迎面而来惊慌按铃示意你避让。
突出的、橡胶包裹的金属把手狠狠捅进你腰侧,顺着巨大的惯性钩住衣服拖拽,本就脆弱的软肉被这么一捣疼的你直抽气,失了骨头的身体和自行车一同倒下,袖口也卷进旋转的车轮,绞着小臂内侧。
天大的笑话,咒术师被自行车撞倒了。
天地旋转,你狼狈的不行连滚带爬起身,手腕贴着柏油马路凹凸起伏的纹路,路人的道歉声被你弃之身后。
“喂?”
电话接通了。
耳鸣微弱,这场轰轰烈烈的浩劫中你终于听清外界的声音。
心脏咚咚咚地咆哮,有个女声哑着嗓子报了串有些熟悉的地名。
她的声音极轻,比起说是话语还不如说是悲痛之后大张着嘴,开始发不出声,最后从喉咙深处泄露的短促尖叫,一小节一小节,拼凑出这么串尖锐的变调。
这听起来很难过,难过地你都想回头张望哪里出了意外,像极了小动物被开膛破肚伤害后气息奄奄地呜咽。
茫然地回头后,你意识到。
——啊,原来是你呀。
【14:38】
渡边茂几乎要疯了。
摸鱼惯了的辅助监督急打方向盘,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甚至可以说两辈子加起来开车开的最快的一次。
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几乎能真切感觉到屁股底下旋转摩擦至生烟的轮胎,滋滋声像极了今早单身汉给自己煎培根时的油花迸溅。
为了不因极速飙车引得一串警车乌拉乌拉到咒术高专,一举攻破咒术届的存在。他不得已给自己的老爷车下了帐,天可怜见他从业那么多年第一次干这种在市区违规用咒术的事。
但不能拒绝。
也不是说这是渡边茂对你的偏爱。
社畜男人曾义正言辞地和同事们辩解,只不过是大数据随机搭配让你在三个月里次次任务的辅助监督都是他,都是阴差阳错上天注定。
黑客技术满点的他也曾对两个臭小子——啊不对,是两位前途光明的未来特级咒术师八面玲珑,打着圈把小姑娘原本露的跟筛子式的任务地址保护好。
用同样的义正言辞解释自己只是按照规矩办事,才没有成为你的专属辅助监督。
可现在,被工蚁努力维护的你沁了身冷汗,袖口撕裂小臂带血,鲜红液体凝成血痂裂纹般刻在皮肤上,蜷缩成一小团。
像一具刚打捞上岸,冬日溺毙于水下、浑身冰凉佝偻尸僵的浮白女尸。
接到你电话,以为自己小心护着的孩子在外头受了什么伤,一路风驰电掣赶来的渡边茂,在见到你时差点以为你被什么咒灵附体,才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你身上发生了无可挽回的事。
东京咒术高专地址偏僻藏于深山老林,半小时内从东京繁华市区到咒术高专这种事,除非他瞬间觉醒什么瞬移的术式,否则就是痴人说梦。
若是别人,这职场社恐早就甩下一句干不了扬长而去,就算是五条家六眼他也敢摆烂。
可说的人是你。
也没什么长篇大论,你只是脸色苍白的站在那,手里机械性重复拨号。见有人靠近才缓缓抬头,伸手拉住渡边茂的衣角。
“我要回去。”
你颤抖着求。
…他第一次见你这样。
永远温柔对待所有人的少女面无表情,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明明连亲密地叫一声名、这种传统让别人帮忙的手段都没有,只是这么一句话。
渡边茂受不了。
作为发觉你异常的成年人,他一开始寄希望于与你同期的天才们。
随便是六眼还是咒灵操使,再怎么样那个同为女生的反转术式,总有一个人能发觉你的自毁倾向和毫无求生欲,用什么小孩子之间的友情力量把你掰回来。
可是,没有。
没有人救你。
辅助高专学生执行任务非常常见,身为成年人的辅助监督,看着未成年学生去和咒灵拼命这种事也很常见,出发两个人回来一个人更不是没有。
咒术师的折损率极高。
可是啊,社恐咸鱼社畜想。
——让小孩去搏命、去送死这种事,也许他不能阻止。
——但掰一掰心理上的毛病,守护一下祖国花朵的心灵……这种事,大人总应该能做到吧?
渡边茂再度踩下油门,仗着有帐胡作非为直接闯过红灯路口,裹挟的劲风刮地他眼睑生疼,握住方向盘猛打轮。
后排的人在打电话,从五条悟到夏油杰,再从家入硝子打到夜蛾正道。
男人额头迸出青筋,他想着这几个月好不容易捏造出个【咒术师受伤过多影响辅助监督成绩】的借口,哄得你在任务里有了点保护自己的意识。
想着他守着当女儿养的小花苗没有被臭小子连盆端走,反而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被人撕烂叶子,扯开花骨朵,扔到脚下踩得遍体鳞伤。
整日温暖笑着的你被打断了脊梁,拉住他衣角时的话更像哀哀地乞求,濒死的小兽。
渡边茂看不了这个。
他家倒霉孩子十天有八天在外面做任务,在同窗面前温柔无害,后辈面前靠谱有担当。
在照顾人这方面有一百个心眼,连学弟刚升学无法适应咒术届任务这点都能想到,每个辅助监督对你都是好评,织了层光鲜亮丽的壳。
内里却对自己不管不顾,把自己搞了一身伤只为了他人安然无恙。无父无母连个家都没有放假还得租房子,所有事都围着高专打转,硬生生把自己活成根劳模蜡烛。
哪天为救别人死在了任务里这种短暂流传的悲壮故事要是和你扯上关系,渡边茂必然是第一个相信的。
因为他家小孩——不,他碰巧负责的咒术师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活得就是他妈的无私奉献,对自己的态度和看待可回收垃圾差不多。
……没有人能说,你不是个好孩子。
枝条疯狂击打挡风玻璃,春意盎然的绿倾倒砸向飞驰的车辆。
渡边茂脑子里翻滚过这些日子他好不容易教着你保护自己,想着寒冬里你蠢乎乎的“新年快乐”,想着你抱住人质自高楼一跃而下——
【14:42】
支离破碎的小孩发抖了。
靠谱的成年人把车开进丛林,摒弃了职业操守开始不折手段地抄近道。
【14:53】
思维陷入卡顿。
奈奈死掉了。
为什么、这是怎么发生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太突然了凶手是谁等等…都已经是无用的追究。
没有意义了。
禅院奈奈,惠妈,禅院甚尔和惠的家,那场冬日的餐桌闹剧……
已经、没有了,不存在了啊。
坐在座位里,你难以控制地佝偻蜷缩,指尖深陷手腕处堪堪结痂的伤口,猩红液体渗出。
晴天霹雳的噩耗压垮了脊背,唯有悬崖勒马的理智死命拉扯着你,告诉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联系上五条悟和夏油杰。
第九十三次拨打五条悟的电话,未接。
你脑中一片空白不敢去想禅院奈奈死去的意义,心中这份鼓胀的哀恸——你抑制去细想,强行控制思维只为一个熟悉的人死亡而悲伤。
你不敢想。
禅院奈奈死去的背后,一切重回正轨的指向,那么多那么多你曾自信满满不会发生的悲剧、死亡、尸体。
你用尽一切,鼓足勇气才触及的世界、才去爱的人们,会遭受什么——
不要想,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别…别这么对我……
你在乞求谁呢?
是求上天怜悯,求命运放手,还是求天与暴君不要那么做,乞求他让你的少年平安回来?
被夺去一切的暴君,又要摧毁你的什么呢?
【14:55】
【14:56】
【14:58】
“干什么啦打那么多个电话,哇呜我手机差点打不开啦,还以为中病毒了,杰那里也是这样。”
恍如隔世的少年音自手机里传来,语气是抱怨和宠溺。
…打通了、打通了!
是五条悟!!
“停下!!五条悟!!”
你听见自己声音出奇的稳,□□疼痛令大脑清醒无比,四指深陷手腕那处伤口,你用无比惨烈的方式保持自身的冷静。
血涌出来,你只觉得冷。
在渡边茂怒气冲冲的‘住手!’中,你提高调门孤注一掷地大喊:“你现在听我说!!”
“诶?我都进结界了,你……”
【噗呲——】
电花火石的刹那,你亲耳听见坚硬兵刃捅进□□时那令人胆战的割裂声。
你知道那是什么。
天逆鉾。
多米诺骨牌倾倒。
势不可挡。

“喂,我说。”
黑发男人将匕首捅进白发少年额头,俯身对失神的【最强】开口,像是在战斗中突然想到什么便顺口说出。
“你不会,真的是吃草莓冰淇淋才长那么高的吧。”
生与死的战场上,禅院甚尔语气略带感慨和调侃。
这么说着的他紧握刀柄的手攥紧将利器捅地更深了些,柄与刀身连接的平面都死死嵌入五条悟的眉心,砸出个血淋淋的红印。
天与暴君一边杀死他,一边提及那个埋藏于过去、不可追回的盛夏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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