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它迎来有史以来最特殊的客人。
——一个丢下任务跑到陌生县城的摸鱼咒术师。
宫城县的仙台市,今日阳光明媚。
你坐在横躺的水泥柱上,掌心贴着微烫的柱面,脚踝摇摆时凸起的骨拂过角落肆意生长的杂草,泥壤与春天的气息混合出令你昏昏欲睡的惬意气氛。
手机里的任务短信满满当当,一个个文字几乎要跳出屏幕砸向你的鼻梁,但任性的咒术师还是干脆利落地合上手机盖,眼睛一闭假装一切都不存在。
这对堪称劳模的你来说是绝不会发生的事,但在一人面前,这又是可以偶尔踏跃的小小任性。
只要那人有樱色的发与清澈琥珀的眼,你就保持不了兢兢业业劳模的心,求瞪大眼睛的渡边先生打掩护后,迎来了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的休息日。
你没指望一个孩子能记得一年前的奇怪大姐姐,也不想和那孩子有多么深刻的接触。
只不过是怀揣着见一见的心思游荡到仙台,顺着常人无法窥得的红线寻找虎杖悠仁的身影,打算远远旁观一下即可。
作为路人,作为那孩子记忆里可能会提及的奇怪大姐姐谈资——八成会被以为是失恋的青春少女,反正无论什么都好,你只想看看活蹦乱跳的虎杖悠仁,只需一会儿就能满足。
原本,你是这么想的。
若那孩子没有踢出皮球的刹那抬头,澄澈琥珀没有锁定你的身形,欢快清脆的呼唤没有禁锢你的步伐,你的确可以轻飘飘来轻飘飘走,按照原定计划去看看奈奈阿姨和小海胆。
“姐姐!”
可他唤你了。
虎杖悠仁在呼唤你,这声『姐姐』和这世界绝对不会出现的『还给我』交织成堪比咒言的魔咒,贯穿你的心脏。
如此一来,你就走不。
这辈子,不愿让这只小老虎有任何遗憾。
这么想着,你已经起身腾空的屁股结结实实坐了回去,看着那孩子转身与自己的伙伴们挥手示意要离开一下,再于一片新奇目光与抱怨声中,跨越绿茵朝你奔来。
他眼里是清凌凌的春光,孩童珍贵的烂漫。
“姐姐,等等我。”
虎杖悠仁小炮弹一般跨越了半个球场,尘土飞扬地冲你跑来,最后一个急刹车停在你面前,气喘吁吁地冲你笑。
只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我很快就好了,已经三比二啦。”浓缩春意烂漫的男孩额角蜿蜒淌下豆大汗水,太阳赐予的小麦肤色让他看起来像只生机勃勃的幼虎,正嗷呜嗷呜向你展示稚嫩的爪牙。
“我能赢哦!”
“……好,我等你呀。”你坐在最上面的水泥柱上,抽出随身携带的纸巾俯身为小老虎擦拭汗水,折叠成三角形的餐巾纸以锐角拂过虎杖悠仁眼下光洁无物的肌肤,“快去玩吧,你朋友在等你。”
一个没忍住,你又擦了遍他的眼下。
没有细长诡异的纹路,只是小孩娇嫩的眼部皮肤。
“去吧。”
你舒展眉眼,绽出个释怀的笑来,下意识摩挲无名指的素戒。
“我等你。”
说起来,东京离仙台其实并不远。
从东京乘坐东北新干线大约一小时四十分就能抵达仙台,这一年里你也不是没有这抽空来回的时间。
可你到底是不敢。
“叮铃——”
兜里的手机震动,你毫不意外地蜷起双腿踩在水泥柱上,顶着太阳折射眯眼看屏幕里的消息内容。
是一张来自五条悟的照片。
里头某白毛DK笑的明媚灿烂,手上还比了个可爱的剪刀手,难得没有占据自拍里的C位。
绝不是因为一时谦逊,完全是为了向你展示另一个鼻青脸肿的可怜倒霉鬼罢了。
『星浆体任务』
『天内理子』
你挑眉看懂了某只白毛大猫猫隔着手机屏幕的翘尾巴,嘴角止不住上扬,将手机往阴影里缩了些,埋头按键打字。
【任务顺利吗?】
喜久福万岁:当然,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喜久福万岁:你怎么不在学校,硝子说你丢了任务跑出去了,七海也说你不跟他们在一起——
喜久福万岁:这点不错!值得表扬!
平安活到二十八:我今天放假,没想到吧
喜久福万岁:诶?!怎么这样!可恶我要快点搞定这些家伙,等我回来打游戏嘛!
喜久福万岁:你怎么还是这个名字,改掉啦!看起来好不吉利!
平安活到二十八:不,这是最幸运的事啦
平安活到二十八:我等你们回来
五条悟没有回你。
嗯,看来是和天内理子接触了。
你合上手机在心里默默想,能度过二十八岁已经是最好的事了。
暖风吹拂,远处孩童喧嚣,足球撞击门框震地铁制架子嗡嗡作响。
你双手托下巴,胳膊肘撑着大腿,远眺空旷的球场以及辽阔苍穹。
万里无云,朗朗晴天。
星浆体任务属于绝对机密,四级咒术师的你没有机会掺和进去。作为高层眼里的蚂蚁,为了不待在高专做个变数,上头直接给你塞一堆任务赶出去。
说实在的,你并不担心他们。
这是个幸福美满的世界,拥有家庭的禅院甚尔不会去接暗杀天内理子的任务,禅院奈奈是天与暴君的归途。
现在的禅院甚尔专注平衡赛马和接儿子买菜的时间,三个月前你给奈奈阿姨传了份正宗麻婆豆腐的做法菜谱,结果收到来自黑发男人的短信。
『离我家餐桌远一点』
嗯,很暴君。
你爱的少年们很快就能回来,说不定半路就把天内理子放走了。
哇呜,那不是要和天元大人、整个咒术界为敌了吗,这可真是大事啊!
你换了个姿势。
硝子一定会蹙眉吐槽两个DK就会惹麻烦,夏油会悻悻地笑,眼睛眯成缝,一言不发任由夜蛾老师做表面上的口头教育。五条君会懒散地趴在桌上,说什么“那就让天元过来找我啊”等气坏烂橘子们的话。
那你呢?
嗯,至少要先和五条君把那局游戏打完,你们约好了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见理子妹妹,等会儿去给她买几件衣服吧,女孩子的流浪青春了少不得新衣服,五条和夏油绝对不会在意这点的。
仙台…仙台……
毛豆奶油喜久福…悠仁…惠……
你第一次幻想和大家的未来,恍惚沉睡于这蜜糖包裹的世界中。
如梦如幻。
其实并不是自然醒。
金枪鱼饭团的香味蛊惑你的嗅觉,饥肠辘辘的身体不自觉睁开了眼,正好将身旁咕叽咕叽吃饭团的孩子揽入视线。
虎杖悠仁小口小口从饭团的顶端咬下,香脆海苔嘎吱作响,与你一同坐上水泥柱的孩子安静注视房屋林立下那一小截地平线,树影耸动。
听到你起身的动作,他歪头看过来,嘴里还是鼓囊囊的,琥珀眼睛却紧盯你的脸不放,许久,终于咽下食物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太好了。”
樱发男孩由衷地为你欢喜,眼里是破碎的星河粼粼。
“这次,姐姐你没有在哭诶。”
“你等了很久吗,为什么不叫醒我。”本想作为体面大人出现在悠仁面前的你一时困窘,让人小孩等你醒来这事实在是——
“没有哦。”
这个你曾隔着次元,反复流泪想着该怎么告诉他、他特别好他是最棒的他没有错的人,即使没有成长为你熟悉的面容,也依旧是那个虎杖悠仁。
“其实,刚刚叫姐姐你等等我的理由,我还完全没想好。”生于春天的孩子,在故乡的春日阳光中看向你,嘴角还粘着粒米饭,声音清脆,“所以姐姐你先不要问哦,我还没想好。”
他正色道,理由无懈可击。
“我只是想再看看姐姐。”虎杖悠仁仰头,有光翩跹降落,小块光斑凝在男孩鼻尖,“这回没有难过,真是太好了。”
折磨你灵魂的源头笑着,再次问出了那熟悉的问题:“现在姐姐是寂寞的吗?”
过去的答案跨越时间,穿梭岁月,抵达你耳畔低低回响,哀怯地悲鸣。
愁苦与慌乱也一并被唤醒,如水入油锅般炸裂尖叫不休,刺的你耳蜗发疼。
那时的你说。
【我很好我一点都不寂寞,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很寂寞哦。”这次你回应的声音极轻,连蒲公英都无法吹散,像是胆小鬼在坦白自己的恐惧,“离开大家身边后,就像枯萎了一样,非常非常的难过。”
“但是,只要想到和大家的未来,想到他们的以后——”
你深吸一口气,这处供孩童游玩的球场周围栽种了圈圈茂盛的树木,所以你也自欺欺人的觉得空气质量不错,现在眼眶发红也是因为在环境污染严重的东京待久了,无法适应这大自然的芬芳。
只要,一想到和大家的未来。
“我就超级开心的。”
你就会更加、更加的寂寞,原本那份单纯的旁观快乐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变了质,成了不再能坦然告别离开的清澈情感。
抱着对他们的喜爱而来,现在一切都顺利美好,所有悲剧都不会发生。
那么,是不是在某天你心满意足的时候,高天原的神明就让你回去了呢?
舍不得。
你要怎么舍得啊。
“姐姐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是旅游吗?”
你打开喜久福的包装袋,锯齿状边缘是方便客人撕开的设计,青白交替的内陷让你情不自禁地挤压。
“不,是来给人买喜欢吃的东西,还有给一位长辈带点仙台特产。”
对软烂食物没什么兴趣的你尝试下嘴,生奶油和毛豆在味蕾上炸裂,你努力面对这新奇的口感,细细品味五条悟会喜欢的东西。
实力不可追,但你还是想看一眼五条悟的世界,吃他喜欢的东西。
再咬一口,并给面露好奇的虎杖悠仁一块生奶油毛豆喜久福,一边给还纠结地叮嘱陌生人的东西最好不要接受。
“最近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有哦,姐姐就是最奇怪的人。”
“呜。”自知古怪的你扶额,狼狈地呜出声,再艰难重整旗鼓,“那、要是遇到比我还奇怪的陌生人…或者是比我正常一点的陌生怪叔叔什么的,也不能轻易接受他们的食物哦。”
直接把自己归类于怪人了呢。
虎杖悠仁抿唇思量片刻,随后温润的琥珀睁大,大声做着自我介绍。
“我叫虎杖悠仁,姐姐可以叫我悠仁。”
小孩轻快地交付自己的姓名,再将已经攥在手里的喜久福重新放回你手上,趁你呆愣的迷惑中向你伸手摊开掌心,肉嘟嘟的手摆在你面前。
“重新来。”
“现在就不是陌生人了,不要一直说自己是陌生人啦。”
孩童的善意发着光。
“这样会让人难过的,虽然悠仁不会,但要是一直这么说、这么做、这么以为的话——”
同理心强大到愿意为自己死刑投赞成票的虎杖悠仁与你并肩坐在水泥柱上,中间隔着饭团与喜久福的包装袋,在艳阳与鲜花里真挚地为你担忧。
“会有爱着姐姐的人难过的。”
“噗嗤。”沮丧的迷雾被驱逐,你忍俊不禁地伸手摸小孩的脑袋,柔软发丝不像禅院惠那个小海胆似的扎手,“放心啦悠仁。”
春光里的大姐姐笑的很夸张,像是故意牵动每一个器官似的,用力地勾起唇角。
“唯独这一点。”
“我超级有自知之明的。”
细长草叶缠绕于你指尖,你明明在笑却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专注地按照那点朦胧的记忆摸索编制方法。
抛下所有任务的咒术师在仙台平平无奇的儿童球场旁,在春日暖阳中每一个细胞都惬意到融化,听着身旁孩子说着那些幼稚园的琐碎小事,从爷爷出门前的拥抱到老师贴在他额头的小红花。
细草纠缠,回转,打结。
春日初生的茎叶娇嫩,指尖一陷就掐出几滴汁水。你嫌深色的伤痕不好看,又取来了几朵小花遮掩,黄的紫的五彩斑斓。
一顶粗糙的简陋花环诞生了。
“好厉害!”
虎杖悠仁极其给面子的惊呼,在小孩的叫声中你有一瞬间得意起来,但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却还是让你意识到这初次创作实在称不上完美。
“提问!”
你作势清咳一声,眼前的小老虎支愣起来,兴奋地捧场。
“好!”
“悠仁喜欢的女孩子类型是什么?”
“会摸我脑袋,说话温柔的大姐姐!”
“悠仁未来的理想是什么?”
“嗯…”这个问题让小孩纠结了会儿,圆润的小脸上眉毛拧起,任谁都知道他在努力思索。
终于,虎杖悠仁给出了答案。
“想让爷爷一直开心,想一直在爷爷身边。”
【虎杖悠仁喜欢的类型是什么。】
——詹妮弗.劳伦斯。
【虎杖悠仁不做咒术师的理想是什么?】
——消防员。
完全不一样的答案,和记忆里背道而驰的回应。
去他的吧,不一样又怎么样呢。
“当当当当~”
你嘴里唱着蹩脚的婚礼进行曲配乐(原谅没什么音乐细胞的人,以抬起王冠的郑重态度端起花环,叶片于璀璨光下呈现出通透的绿,金色脉络四散延展。
严肃的像是在分封教皇,引得小老虎咯咯咯的笑,小腿活跃地前后摇晃,春光跃于男孩浅色的眼。
“好,作为奖励,姐姐这花环送给虎杖悠仁小朋友啦。”
“奖励?”粉发孩子懵懂地抬手,小心翼翼触碰头顶的花环,被蜷曲的细嫩藤蔓勾了勾手。
象征早春的樱发上戴了个花环,虎杖悠仁好奇头抬眼去看,又顾及着它的脆弱没有用手拿下,只能像追逐自己尾巴直打转的小狗般仰头张望。
“是哦。”
罢工咒术师笑的爽朗,随身携带的、有仙台名胜风景的布袋里,装着份生奶油毛豆口味的喜久福、国中生尺码的崭新女装、女孩子偏爱的豆沙奶茶色唇釉、仙台特色清酒,以及一份据说口味独特的分装荞麦面。
“因为悠仁是天底下最棒的小孩!”
眼睛闪亮亮,你像是对待无与伦比的珍宝,温软的视线让小老虎懵懂无措,但还是本能地舒展身躯,放纵那份无害的爱意。
有人说,『虎杖悠仁』是淤泥中诞生的太阳,悬崖上生根成长的苦松。
太好了,悠仁。
这回没有诅咒,没有手指,没有鬼神。
你美滋滋地想,心里筹备着等五条和夏油回来后要怎么庆祝,等后天回校要怎么和硝子解释自己跑出来撒欢。
滚蛋吧两面宿傩,滚蛋吧咒术界。
我们悠仁就是要快快乐乐地长成小太阳,他可以不用喜欢詹妮弗,不去做消防员,不去做在逃体育番大魔王。
不要遭受苦难,十五岁时也不用为拯救他人而心甘情愿赴死。
无病无灾,随便怎么长大,在光下用蓬勃野草般的生命力茁壮生长,长大后为曾经『西中之虎』的外号窘迫尴尬地挠脸,悻悻说这名字好难听,再和以前的朋友聚餐后去打青柏哥,赢一堆小钢珠。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你的小老虎啊,能长大就好。
虎杖悠仁乘风破浪的一生中,一共见过她四次。
这个『她』所指向的人身份多变,对小时候的他而言是温柔大姐姐,长大后成了叛逃的诅咒师,再后来便是高专不可说的禁忌。
第一次是幼年的盛夏,夏日祭漫天烟火。
他刚捞上来条看了好久的火红金鱼,捧在手心等买东西的爷爷,却在另一棵树下见到个好像刚和人打完架的大姐姐。
见到他后说了很混乱的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像动画里一无所有的流浪者突然被塞了颗明亮的星星,局促又崩溃的嚎啕大哭。
第二次是一年后,虎杖悠仁时常和伙伴们踢球的草坪。神奇大姐姐突然出现在水泥柱上,坐着看他踢球。
樱发孩子知道了她专门跑一趟仙台是为了给一个同伴——但他觉得是朋友买喜久福,又听黑发姐姐满怀期待地讲述准备了多少礼物,打算给出远门的同伴们接风洗尘。
她好期待啊。
吃着喜久福的孩子得出结论,耳边是黑发大姐姐节奏轻快的话语,听了一耳朵荞麦面的做法,以及怎么安抚受惊小女孩的方式。
『那两个人绝对、绝对不知道怎么关心小女孩啦』
『这种时候还是同为女生比较好,嗯,等会去看完奈奈阿姨我就去再买点东西』
『希望这回禅院先生不要瞪我…』
黑头发的大姐姐——虽是这么说,但其实她当时也不过十六岁,总是自称大人实际上也还是个未成年。
她好期待啊。
正面情感在虎杖悠仁的感知中熊熊燃烧,所有能支持这烈焰翻腾的物什都被她本人毫不犹豫投掷火海,欢喜与幸福浸泡着少女的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