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韬抬手,指尖落在了那紧蹙着的眉头上,轻轻揉按了几下,却只惹得人皱得更近。睡梦中的人在原地忍耐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挣扎着偏头躲避,冉韬伸过去的手落了个空。
手指在半空中悬了片刻,冉韬没再强求,而是虚虚拢住了对方落在身侧的手。
垂下去的目光露在那张精致的侧颜上,他眼神恢复了温柔,但眼底却附上了更多又沉重又压抑的东西,最终混杂成一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执拗。
小娘子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给了他那么多,他该感念对方的恩情。
可小娘子给得太多了,多到他在这世间想要的一切、居然能拥有一个具象化的形象。他一开始想的念的远没有这么多,可是小娘子亲手将自己放在那样重要的位置,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那种仿佛撕裂一样的痛苦,他不想、也没办法再经历第二次。
他早就不可能放手了。
冉韬抓着那只手往上,轻轻按在自己心口处。
嫣嫣,有解脱的办法的。
……杀了我,你亲自动手。
作者有话说:
嫣嫣:睡得好好的被人骚扰,换你你也躲
做梦打孩子,醒来被逼杀夫君……这日子没法过了!!!
[1]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孔子家语·六本》
[2]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
——百度
杨嫣一觉睡醒, 发现冉韬坐在旁边还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冉韬:“不久,就在刚才。”
杨嫣没有多想, 答应了一声就要起来,起身的时候被冉韬小心翼翼地护着,还觉得奇怪,“怎么了?”
冉韬手还扶在杨嫣的腰侧,闻言轻声:“你现在得小心些。”
被这么一提醒, 杨嫣才想起来:对了, 她怀孕了。
想到这里,杨嫣的表情忍不住复杂起来了。
冉韬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个表情倒不显得多意外,只是轻声问,“嫣嫣,你不想生吗?”
杨嫣有点诧异地看过去一眼, 没想到冉韬还有这种觉悟。
她猜大概是自己当年说过什么,毕竟她想养美少年的时候,可完全没想过生孩子这码事。
但她都答应嫁人了, 也有这个心理准备。她还没有想不开到在这个时候搞丁克,冉韬的身份也不是能丁克的类型。
她转过身去抱了抱冉韬, 把脸也埋进去蹭蹭, 闷着声回答对方刚才的问题,“生的,就是……”
这个时候的养娃方式给了她一点小小的震撼, 她连做梦都在打孩子。
本来因为成亲前的那一出, 杨嫣以为得知自己怀孕后会有点情绪变化, 结果心情意外挺平静的。大概是因为安全感足够了?
杨嫣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冉韬, 觉得自己选夫君的眼光还不错。
那么当爹呢?
杨嫣脑子里不自觉地想起刚才的梦,小孩子的哭声到现在还让她脑袋瓜子嗡嗡的,居然还是她打的。
她当然不会打孩子(重音)。
但是冉韬呢?
杨嫣的目光渐渐变得探究,但是很快就觉眼前一黑,眼睛被一只手盖住了。
耳边传来低声,“照你的想法来。”不要做任何揣摩我心意的事。
杨嫣:这是打算移交教育大权?
按理说才刚刚被诊断出有孕,距离生下来还有好几个月,考虑孩子教育的事并不急。但是白天的意外给杨嫣的震撼太深,她睡醒了之后摸着肚子考虑了一下午,表情一直很凝重。
杨嫣这一想就想到了天有暮色,纷乱的想法终于有些头绪。
她思绪收回,觉得有一点饿了,正准备叫人送点吃的进来,却听见旁边一声,“想好了?”
杨嫣一愣,抬眼看过去,发现冉韬居然一直在旁边等着。
她有点意外,但还是点了一下头,“有点头绪。你说我办那个学校怎么样?……嗯,就是学堂。”
对上冉韬脸上的疑惑,她才想起自己一下子把话题跳过得太多了。
但这又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
杨嫣摸了摸空荡荡的胃,道:“边吃边说吧,我慢慢和你讲。”
真说起来也没那么复杂,杨嫣简单说了自己白天遇见潘德岳收拾儿子的事,觉得这样不太好。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感慨:“可能是我第一次当人母亲吧,总觉得怪不忍心的。”
毕竟她当年看见便宜弟弟挨揍的时候,可没什么想法。
冉韬眼神动了动,表情不像先前那般凝重,但也称不上有多高兴。
杨嫣是没注意这点细微的变化,她心思还放在怎么解释上面。顾及到冉韬也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杨嫣倒也没说“打孩子就是不对的”这种话,只是委婉地表示“教育方式可以更多样性一点”。
杨嫣说了点粗略的想法,最后总结:“……所以我想办个学校试试。”
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养孩子就是重复当年自己父母的过程,因为自己当年就挨
过揍,所以有了孩子之后并不觉得动手有什么不对。没有外部干预,只能重复这个轮回。
杨嫣觉得自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试试也没什么不好。
就算最后失败了,能多改变一个人也是好事。
冉韬连杨嫣先前去教坊都没什么意见,更何况这种事。
他很快就点头答应下来,只是叮嘱道:“有什么事差使人去干,你现在的身子,别太劳累了。”
杨嫣点头。
又不是去找罪受,她才不会累到自己。
杨嫣办学校的计划还草创阶段,真办起来还要一段时间。
倒是她怀孕的消息传出去,第二天潘居就被他爹压着上门请罪了。
潘居,潘德岳长子,也就是昨天那个被亲爹追得满街乱窜的小朋友。
这次过来,小孩子走两步就控制不住龇牙咧嘴,在家里绝对被狠揍过一顿。
杨嫣艰难保持了微笑:“……小孩子无心之失,潘将军何必放在心上。”
前一天还觉得打孩子不好,结果第二天就送了小朋友一顿竹笋炒肉。虽然不是她的本意,还是叫人心情复杂。
杨嫣这话说的客气,但潘德岳却不敢当真。他哪敢不放在心上?!昨日得知消息后都被快吓死了,只恨不得抽死这个惹祸的孽障。
潘德岳摁着旁边的小子,行了个大礼叩首道:“这孩子顽劣,竟冲撞了夫人。万一夫人有什么闪失,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杨嫣没想到他会这样,连忙叫人起来,“将军在战场上屡立功劳,怎可因为这点小事轻言生死?”
潘德岳心里暗道:这可不是小事,说不好就是主公嫡长子!
他还待说什么,抬头对上对面诚恳的目光,微微怔愣之后,压着儿子往前一跪,俯身再拜,嗡着声道:“这小子任由夫人处置!”
杨嫣:怎么还越说越严重了呢?
仿佛她会要了这孩子的命似的。
看着这位潘将军很有把儿子拉回去再揍第二轮意思,杨嫣最后以“这孩子很有眼缘”为由,把小朋友留下来做一天的客。正好杨嫣打算办学校,也借此机会问问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在学些什么。
……问出来的结果不容乐观。
别说读书了,这孩子连字认得都不太多。倒不是潘德岳请不起先生,而是这年纪的孩子本就没有定性,能主动学习的是极少数,潘德岳在这方面又管得很松。他的想法异常朴素:老子在战场上豁出命去给儿孙挣一场富贵,留下的余荫够子孙享用几辈子了——活脱脱一个打算“入关的时候把子孙这辈子活干完”的亲阿玛。
连冉韬手下核心团体的二代都是这样,杨嫣忍不住叹气:任重而道远啊。
潘居小朋友被问得很紧张,一见这位仙女一样的夫人叹气、就更不知所措。
他此前从没觉得读书写字是多要紧的事,但夫人像是很在意这些,他试图搜罗一下自己的优点,“武师傅夸我根骨好、身手灵活,我.日后可以上战场杀敌。”
小朋友满脸心虚还强装镇定的样子是挺可爱的,但杨嫣有点怀疑这个“身手灵活”是在亲爹的殴打下锻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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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这么想,但是杨嫣还不至于说出来,小孩子是需要引导教育的,她又问“是吗?”“武师傅都教了些什么?”“能给我说说吗?”
几句话就忽悠着小朋友差点不顾还开着花的屁.股,给她来一个现场表演。
杨嫣连忙把人摁住了,把话题往安全的方向引,也顺便了解了一下这会儿小朋友朴实无华的娱乐方式。
潘居这顿打严格来说还是因为杨嫣挨的,但是这小孩显然不记仇,被家仆接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抓着杨嫣的袖子问:“夫人,我还能再来吗?”
“当然可以。”
杨嫣一口答应下来,但紧接着就在小朋友天真的笑脸中,露出了成年人的险恶用心,“阿居下次来将《垒土篇》第一节 背给我听好吗?”
杨嫣当年教冉韬写字的时候用的是删减版的三字经(里面有许多不得不删去的典故),但是这会儿其实是有专门的启蒙教材,《垒土篇》就是其中之一,潘将军给儿子请来的先生也是用的这一篇启蒙。
潘居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还有条件。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要求不难。
《垒土篇》小孩子心中很长,但是只有第一节 的话很快就能背下来,一晚上就可以了。
潘居小朋友特别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即将踏上怎样一条不归路。
倒是杨嫣看着小孩一瘸一拐的走姿于心不忍,又叫住了人多叮嘱了一句,“下次潘将军气急动手,你可以来我这儿避一避。”
潘居眼睛一亮,像模像样地拱手道:“阿居多谢夫人。”
这么说着,小脑袋瓜子里已经转过好几个一定会挨揍的主意。
但他到底前一天才挨了一顿狠的,这会儿还心有余悸,潘小朋友脑子里筹谋了一路,回到家对上亲爹的黑脸,还是悻悻然地放弃了那些危险的念头。
《垒土篇》第一节 而已,他以前背过的,很容易!
因为要着手办学校的事,杨嫣被诊断出有孕了之后反而忙起来。
教材还在编着,但是学校已经先一步开起来了。按照从潘居小朋友那边打听来的普遍基础状况,学堂是从开蒙认字教起的,直接用这会儿最常用的蒙学教材就是,并不麻烦。
不过杨嫣现在的身体状况所限,再加上学校一切草创的状态,这个临时办起来的学堂一天只上半节课。
杨嫣这一胎怀得很稳,既没有吐、也没有晕,连口味都没有变多少了,吃什么都很香、没有一点刁钻的要求。
杨嫣很怀疑,这是自己当年满脑子颜色的加点方式顺带照顾到了这一方面。毕竟众所周知,棠市是个神奇的地方,上午生完孩子,下午就能……咳!现实肯定不能那么瞎搞,她有老老实实遵守三个月的危险期(虽然被诊断出来的时候,离三个月也没差多久了)。
然而这万事顺心的日子,杨嫣也就过了几个月。
到了盛夏将过的时节,杨嫣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显怀,孕期症状倒没有多严重,但是一直对她的脉象啧啧称奇、连连点头的医师突然提出了一点建议:控制饮食。
“夫人的脉象一直很稳,没有保胎之忧,但孩子在娘胎里长得太好,也不是全然善事……只怕胎儿过大,生产的时候艰难。”
因为这一句话,杨嫣的饭量就被严格控制了。
冉韬亲自在旁边盯着,杨嫣连偷吃的机会都没捞到多少。杨嫣理智上知道这是为了她好,也主动遵从医嘱,但是情绪上有时候就控制不住。
这天下午冉韬提早回来,顺手摸了摸桌边被冰镇过还沁着水珠的梨,略微皱了一下眉。
——太凉了。
这么想着,冉韬端住了托盘、抬手就要放得更远一点。
杨嫣正规划着未来教学大纲,听见动静抬头,正看见冉韬打算把梨端走的这一幕。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中午的鸡腿就算了,现在连她吃个梨都要管?!
连日来的委屈积攒成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气愤,杨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扑了过去了。
冉韬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护着人的肚子,却不想来人直接低下头,凑到他端着的托盘跟前,“咔嚓”地咬了一大口,然后抬头,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冉韬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被咬了一个缺口的梨子,又看看仿佛为梨打上标记、满脸神气的夫人。
怔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
他只是觉得这梨太凉了些,想在旁边放一放,但是自家夫人这“咬过了就是我的”的模样,实在怪可爱的。
他也不再想着端走了,就手拿起了那个梨。
就着那个被咬出来的缺口,一口、又一口……
他慢条斯理地咬着梨,目光一瞬也不瞬地落在对面那个水珠和梨汁浸染得一片水泽的唇瓣上。
被这毫不掩饰的目光看着,杨嫣不自觉脸热,连嚼的动作都一点点慢下来,最后完全停.下。
那梨子不大,冉韬三两口就解决完了,视线却没有挪开。
在这直白的眼神之下,杨嫣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生生把嘴里的梨肉吞下去了。
她觉得、冉韬不是想吃梨。
是想吃她……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
唇齿间是馥郁的梨子香气, 杨嫣先前的感觉果然没错,两人差点闹回房间去。
最后还是悬崖勒马地止住了。
杨嫣靠在冉韬怀里平复着气息,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冉韬一时没有回答。
为什么早早回来了呢?
得知裴珲被俘的时候, 冉韬就知道有些事情不会如他所愿。
刘盛想要除掉裴益之、接手他的部众,但他需要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动手的理由,裴珲被俘成了最好的借口。于是过了不久,刘盛就“截获”了裴珲给父亲的招降信,没人知道这封信是真是假, 但是这无关紧要, 裴益之被召入姑威软禁……裴琢能活下来了。
但情况发展总比预料得更“糟糕”一点。
裴益之被囚禁,归附的裴家部众心生不安,就有传言裴益之已经被刘盛杀死,这些人害怕自己被追究罪责,便拥立了裴益之的侄子裴琅据城自守。这下子招降信就变得无关紧要,裴氏部众真的反了, 裴益之不死也得死。
裴琅,裴琢的嫡亲兄长。
这位新任的裴氏主人向他求援。
……他答应了。
他答应过嫣嫣不会再对裴琢动手,就公事论, 对裴家此时的投诚,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路州和他手下其他被流民军阀彻底毁过几遍的州郡都不同, 它这些年都很安稳, 安稳到里面的情况一如在梁朝时的复杂。如果他不想从头到尾血洗一遍的话,确实需要有人替他居中斡旋,在路州经营多年的裴氏就很合适, 只剩下残部的裴氏更合适了。
冉韬轻轻从背后抱住了人, 低声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想回来见见你。”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条“喜讯”。
裴琢娶妻了, 裴氏部将的女儿。
“嫣嫣,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我不求更多,也不会再做什么。只要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杨嫣扭着身抱回去,以行动表示回应。
她有点疑惑:这才半天没见吧?夫君好黏人啊。
四年后,闵朝被灭,凉州归降。
初步平定下北方后,冉韬正式称帝。国号为“卫”,他本人也恢复“冉”姓。
之后,便是筹备水军,准备南下。
不过在此之前,杨嫣先把便宜爹一家接到北方来了。
北方朝廷气势煌煌,杨父身处“敌营”,能够成功脱身还是费了一番心力。不过这并不影响杨父一路上的好心情,舟车劳顿都掩不住他的容光焕发、满面意气。
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皇后!还是帝王为她空置后宫、椒房独宠的皇后!!
女儿在皇帝面前有这么大的面子,他便是实打实的国丈,日后的前途不必担忧。
杨父如今全然没有得知女儿跑去北方时的气急败坏,满心满眼的都是:女儿既有眼光又有想法、敢作敢为,果真是生下来就要当“贵人”的!!
这种意气风发的亢奋情绪一直持续到女儿带着外孙过来见他。
照常理说,杨父该入宫拜见的,君臣之别从来高过父子,他女儿既然嫁入了皇家,那就是“君”,便是他见了也该叩拜称主。但陛下.体恤他们父女久别重逢,特许他在家中设宴,一切以家礼行之。
这独一份的恩宠荣耀不止杨父觉脸面甚光,就连一路上神情惴惴的王氏都心下稍安,费心操持这场“家宴”的同时,也禁不住在心底大松口气:总不用担心入宫后的刁难了,三娘那个性子,真能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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