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你抬头瞧瞧。嗯,就瞧一眼。瞧一眼,不用你猜,我也告诉你,是个什么礼物。”
许是受了蛊惑,在一片迷蒙之中,桑沉焉抬头。
此刻的纪明,靠得极近。原本搁在二人之间的矮塌,也被他用手靠着,占了一半去。这般距离,近得能听见纪明的心跳。
如同自己的心跳一般,杂乱无章,四处撞击,好似要从胸口跳出来。
视线向上,可见纪明长袍的圆领中透出点点素色中衣。一丝繁复的花纹也无,素白丝绸,光滑地贴着脖颈。
她不敢再往上看,含糊道:“先生极好,眼神也是极好。方才是我说错话了。往后再不敢了,还请先生饶恕我这次。”
“你还没好好看看,如何就没有以后了。”
纪明低头,只能瞧见她乌黑的墨发,长长的眼睫微颤,再有便是姑娘避开之时,微微晃动的朱钗。
瞧不见她是何神情,却也知晓她面如彤云,羞赧通红。
“不看了不看了。先生是不是不想送我礼物,拿这些话搪塞我呢。”
纪明笑出声来,还是这般急躁的丫头,沉不住气。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隔了这般距离,纪明的笑声,仿若在桑沉焉耳畔环绕,久久不绝。和着男子呼出的热气,窜入少女心田,有些痒,有些难耐。
她不知如何应对,在矮塌上动了动,好让自己舒坦些。
细微的举动,落入纪明眼中,他再次笑出声来,比适才更甚。
桑沉焉觉得这是先生在笑话她耍无奈,登时来了精神,偏头斜了他一眼,“先生笑话我!这多年了,先生还是要逗我玩儿。”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儿,我当你记不得了呢。”因着几乎从未听她说起,纪明如是说道。
“我是不如何记得,可是五哥常跟我讲,说先生小时候专程逗人玩儿。”
纪明若有所思,“哦!原是这样,那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怎么称呼我的?”
桑沉焉陷入沉思,试探道:
“大公子?”
“纪大公子?”
见纪明皆是摇头,桑沉焉有些苦恼。这都不是,那依着她早年的性子,莫不是直呼其名吧。那可真是无礼至极。
像是瞧出她心中所想,纪明提点道:“我比你大上几岁,桑桑小时候叫我哥哥来着?”
桑沉焉震惊地忘了眼下的处境,“哥哥,我五哥没打你!?”
此话一出,方觉得不对,找补道:“明哥哥?”
纪明双眼放光,嘴角微扬,“再叫一声。”
“明哥哥!”
“嗯~”
“明哥哥。”
眼下的纪明,将方才眼中的冲动掩埋,窗棂环纹映在他面颊之上,仿若亲切可人的邻家哥哥,令桑沉焉不似适才那般防备。
“明哥哥,你还未告诉我,是个什么礼物呢?”桑沉焉借机询问。
见好就收,纪明从一侧壁橱取出个匣子,小心翼翼放在桑桑跟前,“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匣子四周,接连不断的海棠花,让人见着便心生欢喜。
桑沉焉问:“为何是这个花纹,有什么讲究不是?”
纪明意味深长道:“是有些讲究,往后再告诉你。”
“眼下就说不好么?”
“不好。往后再说。”
见他如此坚定,桑沉焉也不好再问,利索打开匣子,只见内间躺着个珍珠桥梁簪。一排排不大不小的珠子,整整齐齐排着,光滑圆润,熠熠光辉。
她将簪子取出,放在掌心。太过激动,几次都没能放好。
见状,纪明伸出手,从桑沉焉手中拿过,缓缓放在她摊开的掌心之上。
郑重无比。
不过是个小小的簪子,桑沉焉却觉得沉重万分。
赤金的簪柄,温润的珍珠,泛着莹莹光亮,恍得人眼花缭乱。
时下议亲,到男女相看之时,男子若是中意,则替女子簪上簪子,以示落定。
而今这簪子,落在桑沉焉手中,稳稳当当落在她手中。
她不知该当如何,只是瞧着簪子发愣。
忽的,听见纪明略是迟疑道:“尚且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且是等等,过不多时便好。”
闻言,桑沉焉念起钱弗若的话,权当纪明所言,乃是戚夫人打算替他定亲之事。得了这话,还有什么心酸可言。
脑中好似万千烟花绽放,盯着纪明的眼睛,“好,我等着。不论多晚,我都等着。”
“不会太晚。”
二人四目相对,视线交织在一起。
你笑着,我亦跟着笑开。
远未到盛夏,好几扇窗牖半开的绛雪轩,围绕着一股从内心深处泛起的热气。吹到你的面颊,拂过我的耳垂。
“先生,你别这样看我,我有些害怕。”许是纪明的视线越发热烈,桑沉焉浑浑噩噩的脑子,越发不好使。
“还叫先生?”
桑沉焉霎时间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指,小鹿乱撞,“那该叫什么?”
纪明又是一笑,“方才说过的,你莫不是忘了?”
又被人逗了,桑沉焉这次只能鼓鼓腮帮子,没勇气招呼回去。
“先生欺负人。”含混道了一声。
姑娘的嗓音,甜软糯糯,带着些些上扬的尾音,恰如泛舟湖上的乌篷船,荡漾进入人心间。
纪明嘴角微动,喉结翻滚,捏了捏手指,起身到一侧的冰鉴之处,取出个食盒,拎着回来坐下。
取出一碟子荔枝,递到桑桑跟前。
“你尝尝?昨儿新得的,一直冰在这里,新鲜着呢。”
刚被人打趣,桑沉焉还害羞着,不动。纪明将碟子往她跟前推了推,“尝尝。”
就算她如何低头,也瞧得见这艳丽无比的荔枝,一颗颗硕大无比,丹红饱满。委实没能忍住,桑沉焉一口口吃了起来。
因着并未抬头,只顾着从碟子中取,并不知晓其中的荔枝已然是最后一个。待桑沉焉伸手将这荔枝握在手中,并未碰触到其他的。
她才有些慌神,大眼去看,真真就这一个了。
多稀罕的物件儿啊,全被她吃没了。
手中的那颗,变得滚烫无比。心知应该还回去,让先生也尝一尝,可都握在手中了,再放到碟子中去,委实有些不好。
游移不定之间,桑沉焉就着低头的姿势,去瞧纪明。
见她好似犯错的仓鼠,探头探脑,纪明心痒难耐,又逗人玩儿。
“也不说给我留一个,且是这地儿还不是你当家呢。”
窘迫之下的桑沉焉,只能隐约明白先生这是又在打趣她。偏生她目下的姿态,只能瞧见纪明说话间,不断翻动的双唇。
光亮饱满,宛如方才的荔枝。
不知怎的,桑沉焉悄无声息将手中的荔枝剥了壳,放入口中。起身上前,靠在纪明跟前,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一口咬在男子双唇之上。
见他似乎吓着了,并未有任何反应。
桑沉焉心中欢喜,终于扳回一局。谁让先生成日打趣她,今儿都好几次了。
开心欢喜,乘胜追击。桑沉焉唇舌轻咬,将口中的荔枝,推了出去。
她能感受到纪明傻楞当场,而后才是顺从接过。
就该如此才是,往后的日子,她当家做主,先生就该听话。
渡完荔枝,桑沉焉起身放开纪明,快步逃出去三五步。脚步凌乱,呼吸不稳。
待些许安定,她按下心中的羞赧和激荡,扬声问道:
“明哥哥,甜不甜?”
眼下的纪明,暴走在即,全身的力量都压在手上,奋力摁住矮塌边沿,才能压下心中的精怪。
适才少女欺身而来,他并非没有逃开的可能,可心中不断叫嚣的精怪,生生使得他楞在当场。
而后便是少女双手环住自己脖颈,隔着不算如何厚实的衣衫,他能感受到,少女双臂柔软,更有幽幽女儿香周身环绕。
令人有些恍惚,有些着迷。
心中的精怪也越发精神抖擞。
再到她低头,咬了上来。柔软绵润的触感,顺着经脉,传至五脏六腑。纪明更为动弹不得。
待感受到她渡来的荔枝,纪明唇齿微张,无声应下。
正想反击之际,作乱的少女已然跑开,俏生生立在三五步开外,努力维持看笑话的模样,问道“明哥哥,甜不甜?”
纪明假模假式理了理并不乱的衣袍,并不答话,而是招手,哑声道:
“过来。到这里来。”
说着,拍了拍自己一侧的矮塌边沿。
男子目光幽深,不可见底。恰如万年深渊,引人不断探寻,深陷其间。
桑沉焉:“不去,先生要笑话我。”
“过来,我不笑话你。再有,说好了不能再叫先生的。”
桑沉焉依旧摇头,心中却开始犹豫,“不去,明哥哥笑话我。”
她答得并不坚决,纪明瞧着有信儿,再次拍了拍身侧的矮塌边沿。
几番来回,桑沉焉没能忍住,浑浑噩噩往前。
还未到近前,纪明双手一捞,将人揽在怀中,让她顺势靠在自己肩膀。盯着前方,“往后莫要作怪。”
“先生……明哥哥不喜欢?我觉得挺甜的。”
纪明噎住,双手一紧,半晌无言,只能用手紧紧箍住少女纤细的腰肢,将头缓缓靠近,呼吸着她呼吸的空气。
挣扎,沉声道:“并非不喜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纪明不知该如何开口。
“总之,往后莫要如此。你好好听着就是,我如何也不会骗你。”
桑沉焉勉强应下。
宁静祥和,气息缠绕到一处。
许久之后,纪明平复下来,轻声问道:“听说今儿宋府姚夫人来了?”
“嗯,来了。说是谢过我上次花会指路的相帮,特意前来恭贺我及笄。”
“她可是说了什么?”早间几位夫人的闲话,纪明早就从戚夫人身旁的小丫头口中得知。而今再问,不过是求个安心罢了。
“我不曾听说。姚夫人说了甚?阿娘没告诉我这些。明哥哥听说了,给我说说?”
心中大石落定,纪明偏头去看桑沉焉今日的衣衫,桃红大袖衫,分外郑重。其上石榴花缠绕不断,寓意百子千孙。
很好很好。
这丫头还甚也不知,那便是更好了。
“并无,我也不曾听说什么。仅仅是瞧着两府之前并无什么往来,姚夫人却好似突然出现,有些奇怪罢了。”
桑沉焉附和道:“我也觉得奇怪,上次花会我替她引路,她并未表明身份,待我也是虚礼客套。不知为何,蓦地突然热情起来,叫人怪不能适应的。”
“别担心,有我在,总不会有事的。”说着,在桑沉焉后腰搓了搓。
“明哥哥,欺负人。”
桑沉焉感受到后腰的力量和灼热,跺脚叹气。
纪明大笑不言。
作者有话说:
今天补之前请假的更新!
累死我了!
今日的桑桑:我可是神气了,在明哥哥跟前扳回一局。
◎有你等;我一定回来◎
这日晚间回府, 桑沉焉如何也睡不着。她生平头一次彻夜不眠。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一会儿笑笑,一会儿闷头不言。待到下半夜, 仍旧精神抖擞,不知想到什么, 忽的翻身起来, 快步到铜镜前, 蹑手蹑脚翻开妆奁匣子,在最上一层,将纪明今日送的簪子取出来。
握在手中,来回不断翻看。
屋内仅有的几盏烛火, 光线不甚明亮。即便如此,桑沉焉也替自己梳妆。通发, 挽发,簪上簪子。而后对镜自顾。
笑着同自己说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不急。”
而后的几日,桑沉焉平日跟着桑钰嫣和褚夫人看账, 管家,采买,越发勤学好问。左不过是些,这是个什么价, 那处该安排什么人手,诸如此类。
桑钰嫣和褚夫人,虽然不曾瞧见那簪子,却也是明白, 桑桑这是得了新消息。她二人相顾笑笑, 并不戳破。
如此这般, 好些时日,似乎转瞬之间,就到了六月。
天气越发炎热,各处的冰丸子也热闹起来。桑府这等人家,自然是无冰可用。于此,纪明知晓,悄声让落玉往桑沉焉处,送了几次冰丸子。烈阳炙烤,一路都用碎冰镇着,到得桑沉焉跟前,与铺子上刚买回来的,一般无二。
这等时候,桑沉焉总要问上几句,先生如何,这些时日公务是否忙碌,可有好生照顾自己。
落玉一条条答话。末了,再恭敬退出去。
某日,桑沉焉正在问话,被前来寻人的桑钰嫣瞧见,她无声在门口等候。待落玉退出去,方才进门,笑话道:“哎哟,可是今儿明德楼新出的冰丸子。你这屋子,见天地有好东西,可是将我给羡慕坏了。”
桑沉焉面上羞红,连忙将冰丸子藏起来。
“别藏了,这都多少天了,内内外外都看着,你还有什么可藏的。”说着,桑钰嫣进门,寻了个圆凳安坐。
听罢,桑沉焉索性也就不藏了。
反问道:“前几日,阴山崔二公子来信了。可是说了什么,我瞧着二姐有些开心呢。”
“小丫头,学会贫嘴了。敢笑话你二姐我。你出了逐星小筑问问,整个桑府,除了阿爹,也就你敢笑话我。”
桑钰嫣替自己倒茶,不紧不慢如是说道。
见人一点子不开心和介意也无,桑沉焉心中好奇,壮着胆子,问:“那崔二公子说了什么?二姐能告诉我么?”
“不过是说此战胜了,月氏打算派人投降。他过些时日,就应当要回来了。就交代了这些,”饮茶毕,扭头瞧见桑沉焉一脸不信,佯装生气,掷了茶盏,“你莫不是不信。”
桑沉焉没从二姐眼中瞧出什么,颇有些疑惑道:“阴山之战,已快一年,而今正值夏日,月氏老巢水草丰茂,该是后勤十分充裕才是,为何主动弃战。很是不解。”
桑钰嫣忒是意外,将人从上到下好一通打量。
“你而今,能明白这些了?”
桑沉焉笑笑,并不生气,甚是平顺,“瞧二姐这话说得。我好歹是跟着先生学了那多年,又在明理堂念书多年。虽是不成器了些,学得慢。可总有学会的一日不是。
况且,先生如此优秀,而今更是几番得了官家夸赞,我自然是不该继续毫无觉醒才是。”
对于自家妹妹和纪明的事儿,桑钰嫣心中极为不看好。可再如何,也挡住二人王八看绿豆。既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她也不好再说个什么。
只是眼下听着桑沉焉这话,有些伤感。
嘴角几次微动,只说道:“你这般,不论如何,都是好事儿。再有,若是真如崔二公子信中所言,那待他归来之日,离请期和亲迎,应当也是不远了。我从前教你的,你细细说来,我听听你学得如何了。”
本就是因着这事儿而来,说起伤感不情愿之言,自然就此揭过,言归正传。
桑沉焉登时愁眉苦脸,央求道:“二姐,过些时日再问如何?”
“我能等你,可是时日不等你。你自己看着吧。”方才还有说有笑,欢声笑语,转瞬之间桑钰嫣就板着脸,目光清冷盯着桑桑。
还未挨过一息功夫,桑沉焉败下阵来,“二姐,好好好,我现在就说,立时讲来。”
而后,便是磕磕巴巴讲起日前桑钰嫣所讲,京都贵眷脾气秉性如何,家世如何、各处人物关系往来……
末了,桑沉焉再次央求,“二姐,过几日,六月六,崔府君生辰,我想去崔府君祠上柱香,告假一日,可是能行?”
“那日的城北灵芝观,也是你能进得去的?忘了官家要派天使,降香设醮了?”
桑沉焉连连道:“不是不是,自然是不会去灵芝观,只在京郊的崔府君祠堂,上柱香就回来。”
京郊的崔府君祠堂,是时下少男少女,祈求美好姻缘之地。
六月六的崔府君祠堂,单说热闹一项,就比灵芝观的天使降香设醮,以及明德楼文会,逊色一些。不过胜在,全是公子姑娘。
届时在祠堂上了香,算了卦,再沿汴河走上一截,乃时下小娘子小郎君,幽会的绝佳选择。
念及此,桑钰嫣颇为爽快道:“你去问问纪大公子,他若是能告假同你一道去,我也就许你一日的假。”
“多谢二姐。二姐,是我最好的二姐。”桑沉焉拍马屁。
“难不成,你还有别的二姐?”
“没,我是说比五哥要好上许多。”
话说此刻的桑正阳,正在桥县吃沙子。打小在京都长大的桑正阳,从未领略过书中所言的北地极寒。
从他第一日来了此处方才知晓,为何桥县县令,从缺许久。
桥县在阴山脚下,谢家军驻军所在。虽然所辖之地,极为广阔,却无甚产出,人烟稀少。怎一个苦寒了得。
新上任的县令桑五郎,抬眼看了看还算齐整的衙役,苦不堪言。如此这般,倒也有个好处,恶吏欺主之人,甚少甚少。不过一月左右,桑五郎便理清了前任县令留下的杂乱细碎,顺带见识了北地飓风,半夜哭嚎的凄惨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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