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的母亲名唤墨莲秋,她本也是大家闺秀,却因为家族犯了事,被牵连而发配做官妓……本来,青楼的老鸨看墨莲秋才艺卓绝,允了她只接那雅客,卖艺不卖身。
却不想,一次偶然的机会墨莲秋碰到了安王,当时的安王年少风流,以为她平反为诱饵,引得她情根深种,还失了身子,珠胎暗结。
等墨莲秋肚子大了,宽大的衣衫都掩藏不了之后,青楼的老鸨这才发现,只是也已经为时已晚了……况且墨莲秋也一意孤行,想要生下这个孩子。
生了孩子的墨莲秋自然也无法再做那雅妓了,为了养活这个孩子,她咬牙做了最下等的勾当,甚至为了那一点微薄的报酬,还替那些花魁、龟公们浆洗衣服。
墨莲秋本就是小姐的身子,如何做得了那些事情……很快,她就因为劳累过度而撒手人寰。
当然,这些并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故事的开始。
墨秋莲死的那一年,墨痕才只有五岁。
他自幼聪慧,在那样的地方长大,他天然地就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讨好别人,获取生存的资本……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掩藏自己的容貌,做一些跑腿、做饭、浆洗之类的杂事,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存够赎身的银钱……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在他十二岁那年,本来他都快存够了钱,却在脱离那里的前一天夜里,意外被一名富商看到了他的真正的容貌,那名富商有特殊癖好……落入他手里的少年从来没有活过一个月的。
那天,他突然‘妖化’了,获得了控水的能力,他成功的控制了茶盏之中的水,形成了一张水膜,‘溺死’了那名富商,逃了出来。
后来,他顺理成章的加入了星宿殿,被那时任玄武使的武钧收入了门下。
“师尊对我就像对待他自己的孩子一般,他教我识字,教我术法……教我‘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教我守护大盛国运,守护这万里江山一世太平……”墨痕的声音低哑了几分,带着一丝颤抖,“我学的很好,却也学的不好……我学会了所有的术法,却始终学不会师尊的‘道心’。”
“我想要的一直很少很少”,墨痕微微仰头,遮掩了眸中一闪而逝的晶莹,“小时候……我想要娘亲永远陪着我,可她很快就去世了。长大后,我拥有了能力、术法,却还是保护不了师尊。”
云玥沉默了半响,“你……想报仇?”
——皇帝萧重,安王萧羽,魇龙圣尊。
墨痕微微点头,看向云玥,“所以,合作么?”
眼角一道寒芒划过,云玥下意识一抬手,只眨眼间,剑刃没入了墨痕的胸膛。
墨痕喷出了一口鲜血,笑容带着几分释然,又有些嘲弄,“果然,并非云小姐找不到破绽,而是,方才的云小姐对那张脸……下不了狠手么?”
他果然输的很彻底啊……
眼前的画面染上了一抹血色, 随后像是被打碎的镜面一般,碎裂开来。
墨痕脸上的笑容更为真实了几分,“不过, 还是多谢云小姐, 愿意听我的故事。”
云玥眼神有些复杂,嘴唇微动,片刻之后还是轻叹了一声,“为何?”
她看得出来,如果墨痕真的想要对她不利的话, 完全可以一开始就在茶室里设置阵法,打她一个措手不及,而不是在说了许多话……引起了她的警惕之后,再突兀的把画卷递给她。
况且,以墨痕的画技, ‘画中阵’已然十分精妙, 里面不仅画了形, 甚至拟了声……但破绽也是十分明显。
——互动。
整个世界,唯有墨痕一人可以与她互动。
进入画中世界之时, 云玥就意识到了,她能够听到鸟鸣, 那婉转鸣唱的声音仿若近在耳侧, 但是等她站起身来, 拂动衣袖的……乃至一路走来的时候, 却并未惊起一只飞鸟。
与之相对的是,她一进入小院, 就引来了‘画中人’的热情的迎接。
这一切给了云玥一种感觉——墨痕在一开始就没有想要隐藏这唯一的‘破绽’, 反而是将之明确的送到了她的面前。
“为何?”, 墨痕轻轻重复了一句,而后定定地看向云玥,像是要将她深深的刻印在脑海里,唇角扬起一点弧度,勾起了一抹潋滟的笑容来,“不是说了么?合作,报仇。”
“不要相信任何人”,随着镜面的裂纹,墨痕的身影也消散开来,伴随着一些似悲似叹的余音,“还有,下一次见面的话……我将非我。”
“我、将、非、我?”
云玥轻轻重复了一遍,猛然回过神来,抓住了之前忽略了的,那一闪即逝的违和感。
这个世界,在妖气控制下的……有三类人。
——摄入了妖气,却并未修炼的凡人,如柳贵妃等人显然已经失了神智,只有吞噬的本能。
——在妖气的长期浸染下,修炼成了妖物的,如玉珠等人,已经成了魇龙的提线木偶,只知道遵照命令行事。
——利用妖气,修炼了道法的凡人,如洛景行……仍保留了神智,却无法违抗魇龙的命令。
如此看来,墨痕一系列看似奇怪的行为,有了理由。
再回头看去,可谓是步步筹谋。
先诱导朱贰挑衅,引她前往望春楼,暴露己方人手,将魇龙阴谋由暗转明,暴露于她眼前,展示诚意。
望春楼留下破绽,墨痕自己顺势与苏清欢等人分开,再单独引云玥前往安王府,挑明其中种种隐秘,寻求合作。
再以身试法,引云玥发现所谓‘杀手锏’的破绽,后又凭借‘致命伤势’,不着痕迹的再次将自己融入魇龙团队。
最后留下示警——我将非我。
掌控全局,一步一谋,算计人心,墨痕几乎是当着星宿殿另外几人的面,明目张胆地给了她许多关键信息,却又做的毫无破绽、悄无声息,可谓是妙到毫巅。
从安王府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一片寂静,树叶哗哗作响,路旁翻到的摊位上,堆积着无人照看的蔬菜,菜叶枯黄,边缘凝结着暗褐色,像是干涸的血迹……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送来了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以及明显的,属于血液的腥甜之气。
云玥轻叹了一口气。
自从出事之后,萧重就将京兆兵马司都召集入宫,与羽林营一道,用以保护他自己的安全……至于上京百姓,则完全暴露在妖物的眼皮底下……整个上京,陷入了一片混乱的状态。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以云玥的耳力,就听到了从四面八方都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像是被蜜糖吸引了的蚂蚁,向着她所在之处,缓慢而又坚定的……聚拢而来。
云玥脚尖微点,落在了一处屋檐上,随即就看到了,远方的街道上,一群衣衫各异的人,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向着这边而来。
他们有的身着锦衣,有的衣衫褴褛,有的须发花白,有的只是蹒跚的幼童……他们眼神麻木,直愣愣的盯着前方,每到路口之处,他们瞳孔之中就有微红的光闪烁……而后,他们就像是获得了什么指引一般,拐向云玥的方向。
身后一抹寒芒扫过,云玥一个侧身避过,向着来人看去。心神浮动间,竟然有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她的身后。
——正是与云玥有过一面之缘的安郡王,萧珏。
此刻,他亦是眼神麻木,瞳孔散大,内里不停地闪烁着猩红之色,他的唇侧粘着斑驳的血色,像是与什么存在撕咬过一番一般,右手不自然地垂着,指甲上泛着的青黑之色,方才他应该就是用的这只手攻击的云玥。左手……
云玥眼神一凝,萧珏左手上分明拎着一个人的头颅,干枯的头发黏在了一起,被萧珏攥在了手中,头颅的脖颈处像是被人生生的撕咬开一般,皮肉翻卷,带着深深浅浅的齿痕,如今那齿痕上呈现了一股妖异的青黑之色。
萧珏再次抬步冲了过来。
云玥站在原地,抬起剑鞘一拍,萧珏就一个趔趄,退后了几步……却不过瞬间功夫,他再次悍不畏死的冲了过来,口中发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嘶吼,像是穷途末路的野兽,“杀、杀、杀……”
云玥的神识扫过,发现此刻的萧珏魂海里,已经是一片混沌了,找不到一丝魂魄的存在,她又叹了口气,扬起凤鸣剑,“斩妖。”
一道金色的弧光划过,在距离云玥三步远地地方,萧珏轰然倒地,而后从屋檐上滚落了下去,溅起了一阵烟尘。
“杀……了……我”,滚落的过程之中,他竟然下意识地抱起了提在手中的头颅,将他护在了身前。
云玥看清了那头颅的面容——安王,萧羽。
最后的时刻,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萧珏恢复了片刻清明,看向云玥的方向,嘴唇翕动,“谢谢……”
云玥闭了闭眼,“离火。”
就在方才,她知道了墨痕的那些往事,知晓了他对安王的那些仇怨。
她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否有墨痕的推动,是否发生在墨痕言笑晏晏,在灶台间忙碌的时刻……是否发生在他轻声讲述那个故事时。
算无遗策。
身后的火焰‘噼啪’作响,赤红如血,照亮了半边天空。
其实,就算墨痕没有出手,她也并没有想要救下这对父子。
她曾进入过萧珩的梦魇,在那里……她看到过,那个她不曾参与过的,萧珩的前世。
正是这对父子发起了兵变,亲手将萧珩推下了皇位……亲手将萧珩交给了被魇龙占据了身躯的萧重,换取了他们短暂的荣华。
那时,她曾想过,终有一日要将那这对父子送到萧珩面前,甚至想过仙界最为狠毒的阵法,想过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今,这样的结局,大约是轮回,亦是因果。
夜色掩映中,云玥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皇宫。
京兆兵马司的卫兵守在皇宫外的城墙边……羽林营的士兵守在宣和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
区区大盛皇宫,如今聚集着近十万士兵。
该说不说,萧重果然怕死……但,他不知道的是,危机往往来源于内部。
就像前世,他被魇龙占据了身躯,就像如今,云玥提着剑站到了他的床头。
皇室出身,萧重知道的比普通人更多一些。
根据皇室秘典记载,大盛朝,早在数百年前就有妖物出现的痕迹。
最早的大约是一株长在皇陵的一株梧桐树,那株梧桐,在化形之后,又活了近一千年。
所以,这才给了萧重有关‘长生’的妄念。
从小的时候,他就对皇权并不感兴趣,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长生。
但,他知道……只有掌握了那至高的权利,才有谋求长生的本钱。就像如今,他手握大盛朝最高权柄,才获得了与‘圣人’交易的本钱。
萧珩,本来就是他精心准备给圣人的祭品……用以换取长生。
行宫那次出了岔子,献祭的仪式还未完成,萧珩就死了……不过,没关系……圣人说了,只要补足血气,他们的交易还能够继续。
萧重攥着手里的玉玺,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这几日,宫中的乱象,他不是不知……只是,他知道,只要手握玉玺,那些怪物就奈何不得他,所以心中并无惧意。
至于羽林营、京兆兵马司的那些人,不过是他准备的,将要献祭给圣人的祭品而已。
胸口传来一阵刺痛,萧重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他的床榻边,俯视着他的女人。
“云玥?你还活着?”萧重脸色大变,他明明与圣人达成了协议,圣人说了,会帮他除掉云玥的……他也曾偷偷看过,看到了那些怪物冲进了羲和殿。
他以为云玥已经死了……怎生如今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萧重狠狠地闭了闭眼睛,而后又睁开,才不得不相信,不是幻境,不是梦……云玥是真的还活着。
“怎么,看到我还活着?陛下这么高兴啊?”云玥的手微微用力,她本可以让萧重死的悄无声息,但是,在方才……凤鸣剑划过他的脖颈的时候,云玥改变了主意……怎么,能够让他死的那么轻易呢?
毕竟,萧重曾做过那么多过份的事情呢。
朱颜、萧珩、墨痕……累累白骨,天下苍生……在萧重眼中,都不过是筹码罢了。
萧重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明明他入睡之时,在宣和殿四周布置了许多高手护卫……如今,却无一人示警,就让云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张了张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呼救,却发现没有丝毫的声音传出来,像是有什么恐怖的猛兽掠夺了他的声音。
他曾亲眼看到,柳贵妃……吞噬了好多道士和宫妃后,已经不似人形的柳贵妃,迈入了那座宫殿,他也曾亲耳听到,来自猎物的尖叫和哭泣,那时的他笑的很畅快,他以为云玥也已经死在了那时。
寝殿内一盏孤灯如豆,影影绰绰间,照亮了云玥的脸庞,她一身红衣,唇角含着笑意,眼角眉梢都没有丝毫煞气,却还像是来从地狱归来的索命的恶鬼,她手里握着的也并不是曾经的那柄赤红的利刃,而是一只泛着青翠光芒的碧玉簪。
如翡翠一般的色泽幽幽闪烁,刺破了他胸前的肌肤,照亮了面前的小片地方,他能够感觉到全身的血液、生机都流向了那碧玉簪……甚至能够听到,‘呼哧……呼哧……’像是猛兽进食的声音。
疼痛,反倒像是被什么阻隔了一般,最后才缓缓传来,细细密密的,像是有无数的利刃,一刀一刀,缓慢而优雅地……划开皮肤,撕裂肌理,绞碎内脏、碾碎骨骼……而后化作粘稠的‘食物’,被那把诡异的簪子吞噬殆尽。
时间似乎被无限的拉长了,长到他都意外自己的生命力怎么如此顽强,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每一丝每一毫的疼痛,却无法彻底结束这漫长的酷刑……长到,他急切的需要抓住些什么,来缓解这汹涌而来的恐惧。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朱颜’,那个他曾短暂的爱过的女子,与云玥有着相似的绝美容颜。
他爱过朱颜,也沉沦过……爱她的笑容,爱她单纯且快乐的灵魂,那个灵魂曾那样全心全意的爱慕着他,信赖着他。这一辈子,后宫三千人,他也就只爱过那么一个人。
但,杀死朱颜的每一碗药,也都是他亲自端给她的。
萧重剧烈的挣扎起来,都怪朱颜……都怪她,都怪她身怀妖血……都怪她是最合适的容器。
他已经舍弃了所有,不能死在此处。
“你,要如何?”萧重镇定了下来,看向云玥,他知道……云玥‘听’得见。
云玥微微挑眉,在萧重看不到的地方,丝丝缕缕的妖气,混淆着浓烈的血气被吸收到了碧玉簪之中,而萧重保养得当的身体,像是一个被扎破了气囊,迅速的干瘪下来。
“陛下说笑了……”云玥单手在碧玉簪上点了点,“该是陛下说一说,能给我什么?换你这条命?”
随着云玥的动作,那漫长而又绵密的疼痛消散了几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片刻,喘了口气,看向云玥的眼眸,带着骇然……有如此能力,当初……当初为何还要受他摆布?
“你……你到底是谁?”
“陛下确定?要花时间与我谈这个?”云玥掏出了一张素白的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如玉的指尖,虽然那里并未沾染丝毫血迹。
“你……”萧重喘了口气,而后又缓缓说道,“你当初,是为了萧珩?”
云玥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萧重,眼眸之中倒映者跳跃的烛火,“陛下,你是在拖延时间?”
碧玉簪……如果云玥没有看错的话,又名‘碧落’,是曾属于十方地狱的‘刑具’。对于凡人而言,死亡是最为严酷的刑罚……那么,对于寿命悠久,甚至无法死亡的上古大妖呢?碧落,是最为严苛的惩罚。
上穷碧落下黄泉,永无止境的凌迟。
当然,如今跌落在此地的碧玉簪,在数万年的时间内被反复消磨……大约不足‘碧落’全盛时期的万分之一……那,也不应该是区区凡人之躯,能够硬抗的,要不是云玥小心控制,大约此刻的萧重也早就化作了一簇血雾,被吸收殆尽了。
人啊,真是一个奇怪的生物,她方才看的分明,有那么一刻,萧重生了死志……可是,不过是片刻时间,不过是削减了三成的痛意,他竟然又觉着自己可以了。
看到云玥又抬起的手指,萧重连忙疯狂摇头,在心中思考着他现在仅有的筹码,“我……我可以告诉你‘圣人’,啊不……‘圣尊’的计划。”
“呵……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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