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卿拉起衣袍一角,看着衣服上那满幅的梅花,便想起华林园那一院纸糊的梅花,嘴角漾起笑意,赞叹着,“好漂亮的梅花啊。”
那是一件藏青色撒梅长袍,广袖隐领,看起来,似乎是礼服的服制。
魏云卿将衣服掂了起来,细细欣赏着,“真是一件别致的漂亮裙子,是礼服吗?”
典衣女史回道:“是啊,陛下希望十月初一,寒衣节的时候皇后能够穿上它。”
魏云卿摸着衣服上的图案,赞叹道:“你们织的很不错。”
“是陛下纹样画的好。”典衣女史颔首,心中大喜。
吴妙英笑道:“殿下,想要试一试吗?”
魏云卿点点头,顺手就将袍子套在了身上,起身那一刻,殿中顿时宛如朝霞初举,光华动人,青袍上流光溢彩的梅花,衬的皇后似乎又美了几分。
吴妙英给她整理着腰带,眼中闪烁着光芒,感叹着——
“皇后,这是陛下的杰作啊!”
秋天将尽, 宫人们打扫着显阳殿的落叶,午间的时候,天色骤然阴沉了起来。
雨,先是一滴一滴落下, 接着越来越快,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魏云卿吓得脸色煞白, 手上的丹卷也落在了地上, “下雨了。”
宫人把丹卷拾了起来, 整理好放在桌案边。
闪电的亮光劈在院中的芭蕉上,大滴积水从叶子滚落, 雷电交加,天色忽明乍暗, 不时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
魏云卿起身来到殿外,看着廊檐的滴雨,感慨道:“大约是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了。”
雷声越来越凄厉, 建安城被无边雨幕包裹, 清溪上氤氲着一层黯淡水雾,将要驶发的商船复又返回泊岸, 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各自躲避着雨。
闪电照亮了雨幕中奔行的一匹快马, 宋瑾匹马归京,亲自来送齐州的奏疏,马蹄踏在官道的石子路上, 声隆震耳, 雨珠纷飞。
奏疏入台,台城震动!
齐州牧霍肃已与辅国将军胡轸率军东出, 攻打岛夷,霍肃亲率精兵两万,轻军速进,直攻集安。
是时,三省六部官员迅速齐聚尚书台议事,尚书台争议不绝,议论纷纷。
周御史素来刚正,手中奏折连连拍打着桌案,愤愤道:“霍肃也太猖狂了,先前请战的奏疏,朝廷还未回复,他就擅自出兵,他居心何在?”
随即便有百官附和,纷纷各怀鬼胎地抨击。
“奏而未允,就擅自用兵,他是要造反吗?”
“必须立刻勒令霍肃退兵。”
“户部压下这一季的齐州粮饷,没粮没钱,看他怎么打仗。”
殷太常一直沉默着,听着百官讨论,可听到有官员建议户部尚书停掉齐州粮饷时,才渐渐蹙起眉峰,反对道:“霍肃在前线浴血奋战,我们在后方不出力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克扣将士粮饷,托将士的后腿,逼霍肃还师?”
尚书令李嗣源道:“此战朝廷还未允准,霍肃是先斩后奏,若是兵败,朝廷还能治他个先斩后奏之罪。可若霍肃赢了此战,恐怕就没人能节制他了。”
宋瑾反驳道:“收复辽东四郡,是几代君王的夙愿,若霍肃真能毕其功于一役,那是足慰先君的伟业,令君何惧臣子立功?”
廷尉卿赵平担忧道:“可是霍肃兵力过少,此时用兵,恐会兵败而回。”
高承则不这么认为,反对霍肃很有信心,“霍肃此人,不打没把握的仗,此行东出,必能平夷。”
散骑常侍荀恺道:“霍肃已经出兵,如果此时强行勒令撤兵,必然大败而回,箭已发出,没有撤回的道理。”
秘书监杨肇静听许久,才终于发表意见道:“既然已经开战,便不是朝堂内耗,讨论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各方应该尽快协调,看看要如何配合打赢这一战。”
百官各自惊愕地看着杨肇,他是宋太师一手提拔上来的,霍肃若是赢了这一战,压制住齐州世家,对宋氏是不小的打击,他竟然会支持霍肃打赢这一战?
杨肇避开朝臣们的审视,脸色平淡。
于此同时的式乾殿——
沉香袅袅,气氛紧张。
萧昱高坐上位,看萧景与薛太尉争执。
萧景一贯主战,李建篡位自立的时候,便强烈支持开战攻打岛夷,只因那时霍肃才去齐州不久,没有完全掌控齐州兵力,故而不能贸然开战。
而今盐禁初成,齐州上下归心,士气高涨,岛夷又找死犯境,魏国师出有名,是开战的天赐良机!
萧景指着地上铺开的地图,语气激昂,指点江山,“秋季正是用兵之际,若再拖延时机,到明年二三月江水涨潮,便不好过江,霍肃更难有胜算了。”
薛太尉从容道:“东夷气候不比中原,冬季酷寒,如今马上要入冬了,此时用兵,若不能速战速决,将士不是在战场战死,就是在夷土的冰天雪地里被冻死,实不宜用兵。”
“霍肃是舅舅一手带出来的,他用兵一贯是速战速决,舅舅难道不清楚吗?”
薛太尉气定神闲,丝毫不在乎萧景心急的情绪,慢悠悠道:“虽然兵贵神速,可朝廷还未下达开战诏书,霍肃就擅自出兵,无论输赢都要被参上一本。”
“霍肃不是先斩后奏。”萧景解释着,“他已经禀奏过朝廷了,是朝廷一直扣压不回复。”
“不回复,那是因为朝廷商议之后,觉得不宜开战才不回复。”
萧景气急,霍肃正在用兵关键时期,他不能让朝臣在此时弹劾霍肃,他必须尽快替霍肃补上这道开战诏书,让这次出师,名正言顺。
“打仗最重要的是时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霍肃不等朝廷诏书,也要急着开战,就是因为战况不能推延了。百官现在紧急商议,不就是为了给霍肃补上这道开战诏书吗?只要舅舅点头,这事儿就可以轻松翻过去。”
薛太尉沉默着,他不需要将此事轻易翻篇,萧景很清楚他想要什么,他不说,就是等着萧景自己低头。
而这份如汤沃雪的沉默,却让萧景愈发烦躁。
萧昱心中暗叹了口气,萧景先急了,在这场较量中,他算是输了,他淡淡开口制止萧景,让他冷静。
“僧孺,你先坐下。”
萧景不能冷静,他撕破所有风度伪装,凛声质问薛太尉,“朝廷世家的内耗还不够吗?辽东四郡丢了那么多年,是朝廷没能力收,还是因为世家内耗,为了互相牵制,要留敌自重,舅舅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难道为了那点儿门户私计,就可以抛下国家大义吗?”
薛太尉被说破心思,既不否认也不肯定,静静等着萧景自己表态。
“僧孺,放肆!”
萧昱喝止他,这不是当面骂薛太尉不忠不义吗?
薛太尉不以为意,默默看着萧景着急。
式乾殿外的雨哗啦啦下着,不时亮起的闪电,照亮了殿中对峙的三人。萧景深吸了一口气,黯然垂下头,渐渐冷静。
一个人的政治立场是很难改变的,想要改变一个普通人都很难,何况是薛太尉这种浸淫官场多年,老谋深算的权臣呢?
跟他讲家国大义,都没实打实的政治利益有说服力。
一个小小的岛夷,战斗力根本不足为惧,魏国铁骑一出,迅速就能踏平。
可这么多年了,辽东四郡就是拿不下来,无非是齐州世家与岛夷利益牵连太深,这些世家怕收回了辽东四郡后,他们就没法从朝廷和岛夷两边捞好处了。
可是不能再把问题再留给后人了,就在这一代,就在他们手里解决,萧景闭上了眼,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一片荒芜。
“您为舅,我为甥。”萧景淡淡说着,“父母不在,舅舅为大。”
薛太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
“舅舅放心。”萧景一字一句,正色道:“我会娶胡氏。”
夜里,雨终于停了。
魏云卿站在廊下,郁郁不乐,她静静接着屋檐下的水珠,送走了秋日这最后一场雨。
今夜,萧昱没有来。
前朝的事,魏云卿已经听说了,齐州开战了,齐王婚事也定了。
舅舅今日归京后,因敦促盐禁有功,萧昱履行了承诺,要晋升他为中书令,却被宋瑾拒绝了。
盐禁之事,死了江波。
那是宋瑾的亲舅舅,若他以此为功劳,踩着亲人的血升迁,无异于是不孝不义,人言可畏,宋瑾无法接受,甚至无颜以见生母,自请外任,不愿留在建安了。
萧昱不答应,如今宋太师称病,整个宋氏,隐退的隐退,年幼的年幼,就宋瑾还算年长可用,他若外任了,谁来支撑宋氏在内朝的势力?抗衡薛氏?
朝臣商议后,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征河南尹刘讷入朝为中书令,由宋瑾领河南尹,前往东州城。
魏云卿本以为舅舅会接受中书令的任命,可如今竟是离京出任河南尹,虽然都是京官,又是平级调动,可河南尹是五日一临朝议事,终不如中书令这样的天子近侍,长驻台城。
新任的中书令刘讷,她记得好像跟宋逸的母亲刘氏是族姐弟,虽与宋氏有瓜葛,可终究不是宋氏自己家的人,毕竟,连太师一手提拔上来的杨肇,如今也改换门庭了。
杨季华端着茶和一碟桂花糕走进来,盘子旁的小青瓷瓶里,还插了一枝桂花,香气浓郁。
魏云卿拿起一块桂花糕吃着,问她,“库房清点清楚了吗?”
“嗯。”杨季华点点头,“账目都清算完了,马上要入冬了,还有一笔赏赐要发。”
魏云卿点点头,端起了茶饮着,吩咐着,“你把今年的钱粮赏赐都算清后,只留下部分必要的支出,其他的,全都以我的名义送往齐州,犒赏将士,以资军需。”
杨季华讶异地张着嘴,并不赞同,劝谏道:“殿下三思,您这赏赐一去,就是明示朝臣你主战,当初您这皇后位,是有不少齐州世家出力的,您此时表态主战,就是跟他们割席作对。”
“家国大事,怎能还存门户私计?”魏云卿正色道:“我是皇后,只需要为天下负责,不需要考虑这些世家的利益。”
说完,又看着杨季华,“再说,杨秘监不是也主战吗?”
杨季华心绪复杂,道:“自出了胤哥儿的事儿后,姐姐也去找过大哥,大哥心里有愧,想法已经变了许多了。”
魏云卿沉默着,自外公病倒后,宋氏的人都渐渐远离了权力核心,曾经的故旧,也渐渐开始疏远,她真切感受到了宋氏的衰落,比宋开府薨逝时,更直观的感受到了,隐隐担忧。
杨季华又回禀道:“今儿个齐王出宫前,又派人来垂问皇后了,想当面给皇后请个安。”
魏云卿眼神一动,毫不犹豫道:“不见。”
吴妙英留在宫中后,齐王遣人送了好几回信儿,想亲自拜会皇后要人,魏云卿都对他避而不见。
今日齐王答应了与胡法境的婚事,魏云卿便更不愿见他了。
只觉齐王辜负了妙英,与其送妙英回齐王府,以后被胡法境磋磨,还不如留在宫里侍候自己,过几年升一升品级,也是独当一面的大女官,总好过在王府伏低做小的好。
杨季华叹气,无奈耸耸肩。
薛太尉点头后,朝臣达成统一,朝廷很快下达了开战诏书。
霍肃那边也传来的前锋捷报,首战告捷,齐州军士气高涨,乘胜追击。
与此同时,齐王与胡法境的婚事也定下了,只因齐王还在荀太妃的孝期,故而朝廷商定在明年除孝后再行大婚。
胡法境得偿所愿,春风得意。
裴通却是心绪复杂,问她,“观音奴,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胡法境得意道:“那当然,齐王娶了我,他就是完全和薛太尉绑在一起了。”
“可齐王心里已经有人了,你这又是何苦?”
“那又如何?我本来就只是要齐王妃之位,我跟齐王说了,我不介意他纳妾,他若真喜欢那贱婢,纳就纳呗。”胡法境微微扬颌,“我只要坐稳齐王妃之位,早早生个儿子,也就不需要那些负心的男人了。”
裴通毛骨悚然,“观音奴,你太可怕了。”
胡法境嘴角微扬。
裴通语重心长道:“齐王不喜欢你,你何必非要强扭这瓜呢?成婚后,他要不碰你的话,你怎么生儿子?”
胡法境咯咯笑了,笑的花枝乱颤,顺势抛了个娇媚的眼神给裴通,问他,“小舅,你看我不漂亮吗?他为什么会不喜欢我?”
裴通哽住,避开了小女郎的视线。
胡法境回忆着那一日去见齐王的情景,嘴角挂着自信的笑,“男人都犯贱,他只要是个男人,我就跟他示个弱、服个软、撒个娇,轮番攻陷他一遍,我还不信有哪个男人不吃这一套。”
裴通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转眼又到了上食帝宫的日子, 魏云卿照旧来了式乾殿。
她本是兴高采烈的过来,可到了之后,才发现萧景也在,便收了笑脸, 转身就要离去, 一点儿颜面也不留。
上食之日,是帝后独处的时间, 萧昱倒好, 竟然趁着这时间给弟弟制造见她的机会, 还真是兄友弟恭。
萧昱拦下她,“来都来了, 怎么又要走?”
魏云卿语调淡淡,道:“我一个妇人, 不好见外男,早知陛下留了齐王殿下,我就不来了。”
过往也不曾见她回避过什么外男, 此番语气刻薄, 又莫名带着几分讽刺,萧景微微尴尬, 低下了头。
萧昱解释道:“今日议事太晚,才留僧孺吃个饭。”
“既是如此, 这天色也晚了,齐王殿下索性也别出宫了,就留在式乾殿休息吧, 我这就回了。”她说着, 转身又要走。
萧昱连忙拉住她的手,今日本该是皇后留宿的日子, 定是因为自己自作主张留下萧景,坏了二人独处的情致,她才恼了。
魏云卿微微挣扎着,瞪了他一眼。
萧景见势不妙,连忙开口挽留道:“皇嫂,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魏云卿不言,侧头看着他。
萧景极尽恭敬客气之能事,道:“今日之事,是我冒昧,是我求陛下让我一见皇嫂,皇嫂莫因此事怪陛下。”
魏云卿客气笑道:“殿下与陛下是亲兄弟,你们兄弟情深,我心甚慰。”
阴阳怪气,兄弟二人脸色一般难堪。
萧昱为缓解此刻的尴尬,便拉着魏云卿在食案前坐下,又招呼萧景落座,像一个一心为家的长兄一样,好言劝着魏云卿,“就听僧孺说几句话,若有什么不对的,你作为长嫂,也好教教他。”
萧昱都如此说了,魏云卿少不得要给他这个面子,她没看萧景,只淡淡道:“殿下有事直说吧。”
萧景坐直身子,颔首道:“当初皇嫂未问我的意思,就直接将妙英留在了宫中,我几次来要人,都被皇嫂百般推辞,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想要请皇嫂,让我见见妙英。”
他本是想求萧昱跟魏云卿要人,可萧昱说后宫之事,都是由皇后做主,跟他说也没用,魏云卿不点头,他也无可奈何,萧景只能再来求魏云卿。
“殿下都要娶王妃了,还要妙英做什么?”魏云卿故作诧异地反问他。
萧景神色一滞。
“当初,妙英是怕她的存在会影响殿下与王妃的感情,才会固请回宫,殿下既然已经决定要娶胡氏为王妃,那就请善待王妃吧。”
萧景蹙眉,“胡氏说了,她不介意妙英的存在。”
魏云卿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不介意丈夫纳妾?那她一定不是真的爱你。”
萧景眉峰微蹙,没有言语,他与胡氏这场联姻根本不需要感情,他不点头,薛太尉就不会点头,这背后的利害关系魏云卿一清二楚,又何苦这样刁难他?
“殿下一定觉得我是在刁难你。”魏云卿静静看着萧景,说破他的心思。
萧景诧异抬头。
萧昱始终默不作声,若无其事地听着二人谈话,自顾自给三人斟着茶。
茶雾袅袅,盘旋在三人之间,模糊着紧张的气氛。
魏云卿端起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妙英是自己来求我回宫,不是我强留她在宫里的。我的想法如何,殿下的想法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妙英的想法如何,殿下说胡氏不介意你纳妾,那殿下怎么就肯定妙英会愿意给你做妾呢?”
若真爱她,又何忍让她做妾,仰人鼻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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