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 她也要思考丈夫会纳妾的事情。
不,严格来说,是天子要广开后宫,绵延子嗣。
可是, 她是皇后, 她还有劝谏天子纳妃,广开后宫的职责, 她不能嫉妒。
“天子六宫, 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徐令光告诉她。
瞧, 除了皇后之外,还有一百二十个嫔妃的位份。
而这, 还仅仅只是有封号的嫔妃,天子后宫三千, 他还会有很多没有封号的嫔妃。
她的父亲没有纳妾,舅舅没有纳妾,她天生以为男人都不会纳妾。
她没有从母亲那里学习过如何处理妻妾关系这样的事情, 因为连母亲也没有应对过这样的事情。
她的外公倒是有很多妾室, 可母亲厌恶这些出身卑贱的妾室,憎恨她们将自己卑贱的血脉融入宋氏。
母亲一贯自视甚高, 一生都在骄傲于自己高贵的血统,至如今魏云卿成为皇后, 她那耀眼的家世,终于得到了最高权力的点缀。
可母亲与江姨娘的关系恶劣,这不是她作为皇后要学的。
魏云卿长长叹气。
她的丈夫, 是至高无上的天子。
犹在她外公之上。
他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的。
魏云卿, 从来没有如此时一般不知所措。
转眼就到了皇后生辰之日,各宫宫人一大早就依次来了显阳殿请安, 因皇后未庙见之故,朝廷免除了外命妇对皇后的朝见。
宫人跪安后,魏云卿也落得了清闲,便取出了上个月酿的杏花酒,今日饮用,时间刚刚好。
萧昱这几日很忙,大约是因为要在前朝商议齐王的婚事与选妃之事。
魏云卿都不指望他会来为自己过生辰了。
她怕自己一见他,就忍不住想问选妃之事,可是又怕说了这些事,萧昱以为她在嫉妒,会惹得萧昱不悦。
她是皇后,天下母仪,她不能嫉妒。
可她的失落也不是对那些未知之人的嫉妒。
她只是害怕,后宫热闹起来,她的宫中,就冷了。
曾经,她以为她不在乎的,她以为自己只是想要皇后这个身份,来维护魏氏门户不坠。
哪怕天子不喜欢她,只是在宫里做个摆设,她也无所谓。
可是,入宫之后,她突然发现,原来被宠爱着是那样美好。
她,有所谓。
人,总是那么贪心。
天子是那么那么的宠爱她,她只是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她只是想她的丈夫只宠爱她一个人。
魏云卿胡思乱想着。
徐令光把罐中的杏花酒,用白瓷瓶一瓶一瓶分装好,摆在玉盘上端了过来。
魏云卿随手拿起一瓶,临窗斜倚竹榻喝了起来。
窗外桃花艳艳,鸟雀相逐,魏云卿让宫人拿来一些小米,撒在窗台喂着小麻雀。
不时有内监来祝寿,送来宫外一些宗亲百官的礼物。
这是她十六岁的生日,碧玉年华!
宋太师特意送来一大颗碧绿碧绿的翡翠菜花做贺礼。
魏云卿单手支着下颌,认真观察着案上那颗绿油油的怪异菜花,名贵是名贵,可惜——
“真丑。”
白糟蹋了这么大一块翡翠。
徐令光解释道:“殿下,这是胡瓜,十六,是破瓜之年,所以太师送了瓜。”
魏云卿眉梢一抽,感觉外公似乎是在以此暗示她与天子圆房。
瞬间没了赏玩的兴致,命人收了起来。
她托腮看着窗外桃花纷落,百无聊赖地晃动着手中的酒壶。做这个皇后,似乎她唯一的作用,就是每日打扮的精致美丽,讨得天子的欢心,早早诞下子嗣,除此之外,再无他用。
窗牖大开,窗外的桃花随风飘入,落在她的头顶、胸口,她眯着眼,伸手接着四散的花瓣。
暖风香醉,美人微醺。
“卿卿。”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魏云卿转头,女子端丽明艳之色,与窗外美景相映衬,甚至比她身后那灼灼桃花还要娇艳。
天子迎光而来,轩轩韶举,湛湛若仙,他从容走向魏云卿,二人并肩在榻上坐下。
魏云卿诧异地看着他,“我还以为陛下今日不会过来了。”
萧昱一怔,手指在她朱唇上点了一下,那里被怜爱过之后,似乎愈发娇艳,“怎么会有这样的担忧,不是早就说好陪你一起过生辰了吗?”
她心里藏不住事,萧昱一问,她便说了,“我听说前朝因为选妃之事,吵得挺厉害的,以为陛下抽不开身。”
萧昱眉峰微蹙,前朝的事,怎么传到后宫了?不解道:“什么选妃?”
魏云卿不言。
萧昱愈发不解,他是专程推开政务,过来陪她过生辰的,是不是因为他来的太晚,所以她才不高兴了?
“卿卿,你到底怎么了?”
魏云卿抿抿唇,纠结迟疑道:“宫里都在说,陛下忙着选妃,所以今天才没空陪我过生辰。”
萧昱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反应过来后,连连点头道:“噢,你是说为齐王选妃之事,是,这件事是挺忙的,我刚跟有司商议完就过来了。”
“不是。”魏云卿摇着他的手,“就是给陛下选妃,不是齐王。”
“我没有要选妃啊,谁跟你说我要选妃?”萧昱诧异一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给我选妃?”
这殷勤是不是献错地方了?
“不是。”魏云卿低下了眼,失落道:“可令光跟我说,最近有朝臣谏言陛下选妃,说除了皇后,陛下还应该有一百二十多个嫔妃。”
萧昱脸色一变,阴冷的神情转瞬即逝。
他迅速恢复往常的笑脸,解释道:“是有这样的言论,可也不是非选不可,何况,你还没有庙见,此时选妃也于礼不合,那奏折刚递到中书省,就被扣下了,压根儿就没在朝堂讨论。”
不知出自何人授意,近来的确是有不少请天子选妃的奏折,不过这些折子递到中书省就会被宋瑾扣下,根本没有在朝廷讨论的机会。
也是因为此事,周御史还在朝会时当朝弹劾了宋瑾专权恣意,却因朝臣所奏选妃之事,是被尚书台驳回的,才会被中书省扣下,故而弹劾不成立。
宋氏父子的态度很明显,不支持天子选妃。
何况,萧昱此时本也无意选妃,更无意子嗣,宋氏的决定,也正中他的下怀。
魏云卿眼睛一亮,“那就是不选了?”
“不选。”萧昱摇摇头。
魏云卿松了口气,还好,现在天子还是只会宠爱她一个人。
萧昱看着变脸如翻书的小皇后,道:“卿卿,你到底在担忧什么?”
“你别问。”魏云卿打断他,小心试探道:“先前陛下问我要什么礼物,我现在要,还作数吗?”
“嗯,作数,你想要什么?”萧昱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语气温柔。
“我——”魏云卿微微拘谨地低下了头,嫣唇紧抿,万般纠结。片刻后,她复又抬起头,眼中水波潋滟,仰望着天子道:“我想让陛下不纳妃,好不好?”
只宠爱她一个人,好不好?
萧昱心中一动,看着眼巴巴等他回复的小皇后,日光透窗,给她明艳的小脸上笼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这样的请求很任性,不是一个端庄娴礼,母仪天下的皇后应该说的,可却是一个妻子的合理诉求。
她有资格要求丈夫不纳妾。
萧昱看着她,正色道:“卿卿,我跟你说过,我只想要嫡出的子嗣。”
窗外的风吹动着二人的发丝,桃花纷纷而落。
“那就是答应我了?”魏云卿隐隐动容。
“这不算礼物。”萧昱摇摇头,“这是我一开始就给你的承诺,你可以再要其他的礼物。”
魏云卿认真道:“这个承诺就足够了。”
萧昱看着她,亏了自己掏空心思去想着怎么哄她开心,给她惊喜,可她想要的,却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复杂。即便她没有这个要求,他也没有纳嫔妃,开后宫的意思,毕竟多一个女人,就多一份子嗣风险。
他拉起她,往外边走边道:“走吧,那现在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魏云卿神色惊讶,“还有礼物?”
她不是都说过不要了吗。
“嗯。”
萧昱带她来了华林园。
他用手捂上了她的眼睛,神秘兮兮的,在她耳边道:“等一下,礼物就要来了。”
魏云卿好奇地拉着萧昱的手臂,想要扒开他的手,“陛下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来了。”萧昱嘴角微扬,缓缓放下了遮住她眼睛的手,“看。”
魏云卿睁眼,霎时,一片耀眼刺目的白,如冬日第一道暖阳下照射的白雪,晃的她睁不开眼。
她呆呆看着那一片白。
马儿健壮的身姿沐浴在阳光之下,三月的暖阳给它周身笼罩了一层圣洁的光芒,马儿通体没有一丝杂色,雪白的鬃毛迎风飘扬。
“玉狮……”
是她的小马。
——如果是我的玉狮子,我会骑的更好。
华林赛马之日,她曾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这样随口一说的话,她都要忘记了。
他还记得。
他把她的小马儿接到宫里了。
铺天盖地的感动如洪水般将魏云卿淹没。
“喜欢吗?”
魏云卿泪光涌动,神采灼灼。
她提起裙子,拔腿奔向玉狮,抱着它的头,揉着它雪白的鬃毛,高兴的在地上起跳,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玉狮再见主人,也兴奋地用头亲昵地蹭着她。
一人一马,欢喜踊跃。
萧昱跟过来,含笑看着她。
她真的很天真,很好哄,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足以让她如此欢喜,一点点的宠爱,就能让她感动淋漓。
猝不及防,魏云卿如同一阵风,跳到他的怀里,肌肤相亲,腰腹相抵。
萧昱一懵。
魏云卿搂着他的脖子,欢喜地又蹦又跳,“多谢陛下,我喜欢,我真的特别喜欢。”
和刚入宫时的端庄拘谨不同,现在的她笑的是那样真实、灿烂、明艳动人。
任谁看了都会满心欢喜。
那是发自真心的笑意。
她对他笑,只对他一个人,如此令人欢喜……
萧昱抱着她的腰,收紧了手臂。
魏云卿是真的很高兴。
萧昱的若即若离,让她总是患得患失,不敢轻易的付出自己的一腔真心。
她一贯知道帝王无情,何况他们还被帝后的身份所拘束。
她总是怕他不是真的爱她,不敢交付自己,怕他不过是出于帝后责任,才对她关怀体贴,怕到头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空欢喜。
可是,人,总是要被迫去做一些事情,真心还是假意又如何呢?他对她,是出于爱,还是责任,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敢说自己是因为自己一心一意爱着天子,才要入宫嫁给他吗?
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
她的欢喜,不仅仅是萧昱把她的马儿带来给她,而是发现萧昱有在细致入微的关心着她,一分一毫,一点一滴,细心的发现她的每一处不满,记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会跟她解释,会给她惊喜。
从这些细节、小事,她真正感受到了天子对她的用心,这才是她的欢喜所在。
他让她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在被人用心宠爱着,一直有被默默宠爱着。
二人牵着玉狮,往马埒的方向走着。
“陛下怎么把玉狮接到宫里了?”
她还以为,入宫后她再也看不到她的小马了。
母亲说,一国皇后,当风格峻整,动由礼节。
纵马奔驰,轻举妄动,不合礼法,她从未奢望过家里会把她的小马送来给她。
可是,萧昱把她的小马带来了,他从不介意她不是一个端庄得体的皇后,愿意放纵她的天性。
“我让宋瑾去办的。”顿了一下,萧昱又补充道:“悄悄办的。”
魏云卿扑哧一笑,舅舅去办的,那母亲和外公,应该就不会知晓了吧?
到了马埒,萧昱问她想不想骑马跑一圈?
魏云卿有些为难地看着自己的裙子,“可是我不知道今天要骑马,我裙子里没有穿裤子。”
萧昱浅笑,“无妨,给你准备了。”
说着,就在魏云卿惊讶的目光中,让宫人捧上早已备好的衬裤,服侍魏云卿去帷帐内更衣。
趁着魏云卿更衣的空隙,萧昱去马棚牵出了乌骊,先前答应带她跑马,一直未能成行,今天定要陪她跑上几圈尽兴。
魏云卿换好衣服出来后,就看见萧昱身边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正在亲昵交流。
魏云卿好奇道:“乌骊是公的还是母的?”
萧昱道:“公的。”
“奇怪,玉狮也是公马,它们怎么就能一见如故?”
萧昱哑然失笑,抚着玉狮的鬃毛,“可能因为它们都来自西域,他乡遇故马,不过连我看玉狮都一见如故呢。”
魏云卿扑哧一笑。
萧昱打量着玉狮,这样矫健名贵的纯血西域白马很难得,他见过就一定会有印象,思索道:“还真是越看越眼熟,我和它是不是真的在哪儿见过?”
“怎么会?”魏云卿不以为意地笑着,“陛下怎么可能见过玉狮呢。”
她笑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看着萧昱思索的神情,脸上笑意僵住,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她试探问道:“是不是在某个冬日?”
萧昱若有所思,“你这一说我有印象了,好像还真是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不会是在梦里吧?”
魏云卿呆呆看着他,原来那一日,他看到她了。
她试探着提醒,“去年冬至,南郊祭天。”
她于雪地,伏见天子。
萧昱心中一动,诧异地看向魏云卿,微微改容。
冬至天清,南郊野外,苍茫雪地,白马独立,那道跪伏于冰天雪地中的白色身影——
“原来是你!”
那才是他们的初遇。
每每面对宋太师, 他都如芒在背, 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一个没有实权, 没有亲政的小皇帝,不过就是士族的傀儡。
他们表面尊他为天子, 心里却对他不屑一顾。
成年后,朝廷要为他立后。
宋太师为他选定了魏云卿,那个让各方利益都能达到平衡的高门孤女。
他对她一无所知, 却依然点了头。
那是宋太师的外孙女, 他本以为她也是那般自视甚高,傲慢无礼, 藐视天子威严的士族贵女。
可那一日,她自称广平宋琰, 私下来奔之时,他恍然察觉,她和那些士族之人不一样。
她就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 不懂朝堂争锋, 没有高深心机。
冬至南郊,她都看不到他, 却恭敬地跪伏在冰天雪地之中,遥拜车架。
斋宫太庙,她在他面前匍匐于地,整个人的姿态,都低微到了尘埃里。
她本是那样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士族贵女。
她本不必如此,她本可以扬起高傲的头颅,等着天子为她折腰。
可她每每都在他的面前低头。
没有让天子为她折腰。
把他那微不足道的自尊,一点一点的捧起。
那一刻,他知道,她真正的视他为君主,视他为天子。
华林纵马,畅快淋漓。
这是魏云卿人生中过的最快乐的一个生辰。
是天子给她的。
天色暗后,帝后就近留在了飞仙阁休憩用膳。
他们今日欢喜,赛马后,萧昱陪她喝了很多酒,喝的是魏云卿上个月酿的杏花酒。
清甜甘醇,不宜醉人,可萧昱,实不胜酒力。
魏云卿酒量好,十几瓶下肚,她还是清醒的,可萧昱已经有些昏昏然了,到了飞仙阁,他便平躺榻上,沉醉酣睡。
魏云卿爬到在他身边,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唤他,“陛下?”
萧昱不吱声。
他可能真的醉了,魏云卿想,手指缓缓抚上了他微红的眼梢。
宫人端来热水,魏云卿亲手执帕,像一个普通的妻子一样,为她的丈夫清洗着沉醉的面孔。
天色暗了,殿内开始掌灯。
影影绰绰的烛光投在他的脸上,把天子浓密的睫毛阴影,在他的脸上投下长长的一道,刚好遮住了眼下那颗小小的痣。
魏云卿看着他。
突然,她放下帕子,看着天子睫毛阴影中的那颗小痣,第一次,大胆的,做了那件她早就想做的事情。
她伸出食指,用指甲抠了抠那颗小痣。
有微微凸起的感觉从指尖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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