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大步过去,拍拍桌面叫道:“别算了。大哥,你会做吃的吗?我要饿死啦!”
大妖刚从自己的财运问到来日的姻缘,被倾风打断了话题,回头瞥了眼,万分嫌弃道:“饿不死。自己出去买。”
倾风挑唆林别叙道:“别给他算!他抢你的人,蹭我的房子,还不给我东西吃,你怎么能白白给他卜卦!收钱!”
林别叙当真收起扇子,遗憾地对大妖道:“我不能不听我师妹的啊。不然她也将我赶出去怎么办?”
大妖愣了愣,痛心疾首地道:“先生,您可是我族白泽!”
倾风小人得志,抄走桌上的铜板,在手心里掂了掂,得寸进尺地道:“我要吃饭,我要吃肉!你们妖境有什么特色的菜?我要八盘菜!带一碗汤!”
大妖木着脸道:“我看你是欠八顿打。还欠一顿骂。”
林别叙袖手闲观,看得开心:“你二人不会要在饭前,活动活动手脚吧?”
大妖闻言站起身,将袖口挽了上去。
倾风哪里能受他挑衅?声势逼人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拿我的剑!”
她刚转了身,就听上空传来一道清亮的吼声:“喂!骗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你还欠我一场比试呢,怎么说走就走!”
那青年坐在不远处的屋顶,这回换了身红衣服,一头柔顺长发在东风里涤荡,衬得肤色白得发光,偏生肩上扛着把长剑,叫他潇洒的气质里平白多出了种匪气。
倾风心道,怎么还有这么个阴魂不散的货?
青年定睛看了看院里剩下的两人,放下长剑,敲在瓦上,惊诧道:“白重景?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妖瞅他一眼,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讨厌”,冷冰冰吐出两个字:“杀你。”
“我与你什么仇怨啊?要你千里迢迢地跑来杀我!”青年并不当真,“你穷得毛都要秃了,我都不屑于害你!”
该死的有钱人!
真是每个字都往人心窝子里扎。
倾风对这鸟都有点共情了,觉得若不与他同仇敌忾,下一个挨骂的准要是自己,当即拍拍大妖的手臂,好奇道:“诶你说,我要是把他尾巴上那一截金色的给削了,那是就没有了,还是会长出新的来?”
青年将头发往前面一甩,抓在手里,气愤道:“什么尾巴,这是我的头发!不是,这是我的妖力!你有没有见识啊!”
倾风玩味地道:“你不是人族吗?”
青年喊道:“你还说你是狐狸呢!这鬼话你我都是随口说说,谈什么相信!”
(“怎么?我那么见不得人?”)
倾风今早刚露了次底, 哪能不出半天再叫人探出口风来,想也不想便嘴硬道:“你自己不是人,怎么就能说别人不是狐狸了?”
青年$1!!”了一声, 周身金光闪现,不过瞬息,人已如流星转至倾风身后。
“你同他在一起,也是禄折冲的人?”
青年抬起下巴,用长剑不大礼貌地在倾风与大妖之间指了指。
倾风这才看见他左侧下巴上有一道铭文刺青,平日隐没在下颌的阴影中, 看不分明,有些像白泽专用的秘文。
他注意到倾风端详的眼神,目光炯炯地与她瞪视,满脸扫兴道:“我还当是难道遇到了个有趣的人,不想又是冤家路窄,真是晦气!偏偏打着九尾狐的名号,这是专程要给狐主添堵?我说你这小姑娘真是光长脑壳不长脑子啊,叫禄折冲祸害了都不知道。狐主不定正在赶来杀你的路上,赶紧给自己刨个坟吧。”
倾风听着不乐意道:“你这人怎么随意侮辱人呢?谁跟禄折冲是一道的?你这金毛小妖, 打从出现起就旁若无人地叨叨个不停,我认过你一句话吗?”
青年长剑往前一斜, 剑身“锵”得出鞘一指,叫道:“你说谁是金毛小妖?!”
大妖手上的青筋暴突怒张, 唇角紧抿, 气势汹汹。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 将一寸厚的木板像纸片似地掏了个洞, 怒目金刚似地道:“你二人再这样当着我面对我主不敬, 休怪我不讲情面!”
林别叙手腕轻转, 将扇子翻了个面,压下飞扑起来的木屑,继续气定神闲地坐着。
看他们三人各吵各的。
今年夏天,有这几个人在,可真是比满园的蝉鸣都要吵闹。
青年眼珠转了两圈,率先将剑收回来。
“你不是禄折冲的人,那你怎么会跟这榆木脑袋在一起?”青年脸上每一个五官都在表达着自己的嫌弃,“整日把‘我主’、‘我主’的挂在嘴边。本来我对禄折冲只有七分讨厌,生生叫他长到了八分!”
大妖冷笑道:“整日光会把金钱俗物挂在嘴边,我对你的讨厌,起码有九分!”
林别叙见倾风表情纠结,适时问了句:“你怎么了?”
倾风说:“我觉得他们说得都对!”
她竟能跟这俩二愣子感同身受了,好惨啊。
青年亦不想与大妖在这院里厮打起来,不痛不痒地吵了两句,抱剑转身,弯着腰近距离打量起林别叙,问:“兄弟,听说你是三足金蟾,看来也是骗人的了?瞧你这一身寒酸,装得太不像样啊。”
倾风敏捷地占了张椅子坐下,扯着林别叙的袖子问:“你看见他脖子上的刺青了吗?上面写的什么东西?”
青年左手两指擦着铭文轻轻抚过,很是骄傲地道:“这是白泽招财的箓文,你懂吗?”
倾风豁然开朗。
有那么一瞬还以为他是九尾狐的人,现在看来应当是九尾狐那有钱的怨种贵客。
“就这一句话,九尾狐坑了你多少银子啊?”倾风露出八颗白牙,笑容璀璨地问,“我们可以给你在右边多补一道,只收你一半的钱!”
“你这人好不会说话!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何况谁要在两边刺字,那也忒丑了!”青年一脚踩着木凳,怀疑道,“你是谢引晖的部属?”
倾风没来得及答,林别叙扇子一合,指向青年,问:“你怎么会认识他?”
“对啊!我怎么会认识他呢!”倾风叫苦道,“是他自己缠上来的!”
林别叙提醒说:“巧了,这位就是我昨日刚与你提到过的。”
倾风脑子一片空白。
昨日都提到过什么?
昨日吃的什么她都记不起来了。
“如果你是谢引晖的人,你怎么会跟白重景勾搭在一块儿?可你也不是九尾狐的人,更不是昌碣的人。”青年自顾着分析,一手捏着下巴,表情趋向惊骇,$1!?难道你是我的人?”
倾风:“我呸!”
大妖跟着附和:“好不要脸啊你!”
林别叙轻笑出声。
倾风明白过来,神色复杂道:“你就是貔貅啊?”
怎么看起来如此不靠谱?
“就是本大爷!害怕了吧?”
貔貅对林别叙来了兴趣,挑起一边眉梢,收起腿蹲在椅子上,朝他轻笑道:“你能一眼观出我的真身?你是什么来历?”
林别叙侧眸看他,瞳孔中金光闪烁,很快又隐没下去。
“你——”貔貅倒抽了口气,身形往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栽下,一手扶着桌面稳住身形,高声惊呼道,“难道真是三足金蟾?!”
倾风:“……”
大妖:“……”
貔貅欣喜若狂地道:“难怪我说,白重景这厮为何要对你死缠烂打,原来草窝里真有只金凤凰啊?你待在昌碣做什么?随我去映蔚,我奉你为上宾!”
他跳下椅子,兴奋中回头一瞥倾风,奇怪道:“你可是三足金蟾啊,为何她是你的师妹,却如此穷困?”
倾风听得后槽牙都磨响了。
大妖过来推推她的肩膀,告状道:“看见了吗?这人肤浅的真面目。哪里能比得上我主?”
半斤八两的,倾风不快道:“都离我远点儿!”
“你可别在我师妹面前提‘穷’字。”林别叙好笑道,“而且我也不是三足金蟾。”
“难道不是?”青年将视线郑重从几人脸上过了一遍,笃定地道,“你还想骗我?不可能!”
林别叙扇子一翻,眸中再次浮出一层金光。与他四目相对时,□□通达的感觉瞬间犹如一汪清泉,冲洗过他的识海,并在他大脑深处留下一个白泽的印记。
貔貅退了一步,石化在原地,怔愣道:“你是我族白泽?”
林别叙浅笑点头。
“我族,还有白泽?!”
貔貅瞠目结舌,喃喃自语了几次,良久才感觉那念头顺利钻进了脑子。诸多凌乱的线索陡然从四面八方蹿了出来,叫他连日来的困惑都在这一念中豁然得解,醍醐灌顶道:“我说禄折冲为何在少元山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要说牵引人境的国运,两界通道都关了,事也了了,为何还要留下几条眼线,神神秘秘的不敢露头。我当他是落了什么宝贝,原来是藏了个白泽!”
他再次看向白重景,眼神中多了丝忌惮跟威胁,阴阳怪气地道:“重明鸟,所以你来做什么?抢人啊?禄折冲莫不是连天道气运所化的白泽都敢抓,也想将先生禁锢在少元山上,抽走他的妖力为自己驱用?他猴子占了太久的山头,真当自己是天道了?”
大妖白重景站着不吭声,这回奇妙的没发火。
貔貅知道自己说中了禄折冲的本意,瞬间来气,指着他鼻子就要大骂:“你还有没有一点是非——”
倾风打断道:“他想抓林别叙,被我拦下来了,现下在这儿蹭住,顺道晚上与白泽谈谈心。”
貔貅的脑子或许只能想一件事,闭了嘴,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崇高起来:“拦得好!”
倾风又飞快接上一句:“我,是你们妖境未来的剑主!”
白重景多看她一眼,没说话。
$1!?”貔貅看看林别叙,又看看倾风,有种被惊喜砸晕了脑袋,不敢相信的茫然,朝着林别叙求证道,“这是您为我们妖境择的剑主?!”
倾风用力点头。
貔貅看倾风的眼神再次变了个样,发出一声由衷的感慨:“哇……”
倾风等着他夸出什么花来。
但貔貅这人肚子里也没什么笔墨,最后冒出的一句是:“真是人不可貌相!”
倾风:“……”
真的,要不是她之后还打算坑这泼皮一把,现下已经要动手了。
“不行,我也要搬来!”貔貅当机立断道,“姑娘,你看着这只臭鸟,别叫他把人掳走了,我去去就回!”
“看什么看啊?我快饿死了!”倾风拽起林别叙,“走,出门吃饭去!”
貔貅脱口而出:“我来买!”
倾风喜形于色,正要叫白重景看看,什么是差距,貔貅边跑边说,补了一句:“你给我钱就行!”
倾风:“……”
啧,拳头都硬了。
貔貅一走,整个院子陷入一阵异样的冷清。好似满江的波涛须臾间停了下来,变得风平浪静。
没了他的聒噪,还有点不适应。
白重景自觉蹲下身,清理被自己打坏的木桌。
倾风拍拍手,准备回去换件衣服。
她走上长廊,林别叙跟了上来,叫道:“倾风师妹。”
倾风回过身,以为他是有事要说,拽着他贴到墙上。
林别叙说:“怎么?我那么见不得人?”
倾风心里喊冤,拉着他要往外面去:“来来来。你想叫谁看?”
林别叙顺势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笑,片刻后才道:“去我房里。”
倾风憋着气回了一句:“怎么?我那么见不得人?”
白重景眼神犀利地朝这边刺了过来。
倾风默了默,有点扛不住,别过脸道:“走吧。”
进到屋里,林别叙反手合上大门。
倾风不解看着他,等他开口。林别叙却是抬手,先在她肩上轻轻拂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问:“你今日去见王道询,可有遇见什么反常?”
倾风没见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想了想,回说:“没有啊。就是又听了个酸楚凄怆的故事。”
林别叙不置可否,让她坐下:“详细与我说说。”
(“别叙师兄,王道询看着比你聪明啊。”)
倾风饿着肚子, 是没什么耐心与人促膝长谈的。将整个过程精简成一句话,想借此打发林别叙。
“王道询说都没见过。不过在看到那女妖的画像时,他稍稍出了点神。”
林别叙静静坐着, 与她无声对视。听她没了下文,也不催促,只是打开自己的扇子,一派和善平易地看着她。
倾风喝了口水,挑拣着将跟王道询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说完后强调道:“没了。”
林别叙若有所思地放下扇子,伸手去翻桌上的茶杯。
倾风说:“似曾相识对吗?我也是这样觉得。人境的妖远没有妖境的人多, 想来这样的事情在妖境不算罕见。”
她说着“啧”了一声,觉得这些自肮脏污浊中根生抽长出来的卑劣,光是提及就腥臭不堪,一时间难以评价,又往嘴里灌了杯水。
林别叙眸光半阖,表情看着有些冷淡,在意的全然与倾风不同,手指转着茶杯,说:“你再说一遍, 他在看见那副画像的时候,说了什么?”
倾风不明就里, 迟疑道:“画里的人没有那么好看?”
“他只说了这一句?”林别叙不知在想什么,莫名其妙地摇头道, “有些不像。倾风师妹别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吧?”
倾风哪容他污蔑:“什么我健忘!他除了这一句, 就是夸我, 说我长得比画上的人好看。我不提不过是想表现得谦逊一些, 免得又叫你说道, 你这人怎么还刨根问底呢?”
她谴责道:“林别叙, 你与我之间,能不能多点信任啊?”
林别叙抱了个拳以作赔罪,好奇问道:“那倾风师妹是如何回答的?”
倾风被他这无聊的问话弄得有些烦躁,粗声粗气道:“我还能怎么回答?我出门没带银子!难不成还能因为他说话好听,凭空变出一把钱来?”
林别叙别过脸笑出声。
“你什么意思?”倾风感受到了羞辱,抬手敲敲桌面,按捺不住火气,威胁道,“林别叙,你这张脸,花了也好看,要不要试试?”
林别叙按住她的手,克制地收好自己的表情,只是唇角的一点弧度还是难以抚平,佯装严肃地道:“倾风师妹难道没觉得,王道询今日与你说的话,有些动机不纯吗?”
“哪里动机不纯?”倾风眉眼低垂,再三回顾了一遍,狐疑道,“难道不是我们动机不纯吗?”
林别叙说:“我觉得不是。王道询这小妖外宽内深,不可估测,照你话来说,便是心眼子成精。他面上看着是个谄媚阿谀的小人,实则盘算缜密、滴水不漏,他如此谨慎内敛的性情,缘何会与你这样一个并不相熟的外人吐露真心?何况自打你出现起,便没少给他添麻烦,连面上的身份也是半真半假……哦,现下他该知道那是假的了。”
倾风三五天不惹出桩大祸出来,就该值得敲锣打鼓欢声相庆了。以王道询那谨小慎微的作风,知晓她顶着狐君的名义胡作非为,该对她避之不及。哪里还能与她推心置腹,甚至末了说出那么一句颇为暧昧的话。
倾风觉得是有些道理,可也有些牵强,为王道询申辩了句:“人总有惆怅到心烦意乱的时候,何况是我先扒了他的旧伤叫他难堪。他赌气应我两声,难道不是合情合理?”
林别叙放低了声音,靠过去与她耳语道:“倾风师妹,你知道,寻常姑娘听见他这番说辞,该是什么反应吗?”
“我哪里不寻常?难道你比我更懂什么是姑娘的心思?”倾风眼珠转动,问,“什么反应?”
林别叙掰着她手指与她细数:“总归不会是先与他分享自己的潦倒身世以作安慰,不料却说漏嘴,将话给彻底堵死了。又在他伤怀正浓之际拿出画像来叫他帮忙做事。在对方夸赞你比妖境第一美人还要美貌时,回一句你不会给钱。”
林别叙的呼吸喷在倾风耳廓,尾音沉缓,隐隐带笑:“倾风师妹,真是不解风情啊。”
明月再清幽,冬雪再素净,临照在高悬的树梢上,也终究成不了枝上的芳菲。可真是白白拂了倾风这根木头,与什么红尘美事是注定无缘了。
倾风往边上偏了偏头,听他刻意提出来说,也觉得有点古怪,心虚道:“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林别叙:“不,倾风师妹没有错。我的意思是,他做错了。”
倾风朝他扬眉冷笑。
能不能说点人话?就他们两个在,还作什么高深?
林别叙无奈道:“倾风师妹真没发现,他是在与你用美人计吗?”
“什么?!”倾风当头被敲了一棒,身形猛地挺直,后知后觉地道,“哇,好生阴损,这就是美人计吗?!怎还用得如此曲折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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