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自己偷跑出来游历, 好端端地走在路上,不过一睁眼的功夫,就穿过了妖境的帷幕落到了界南。
若非是他九尾狐的血脉在人境一众小妖里算得上强横,且界南因陈冀的名号,鲜有妖邪作乱,恐怕他这外来野狐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仗着年龄小,以前没少在南城百姓的家里骗吃骗喝。
初遭变故还晓得谨言慎行,对自己的来历半分没敢透露。怕人境这边的百姓同他家中长辈曾恐吓的一样,极端痛恨妖族, 会扒了他的皮做衣服。于是装做是个憨傻的小童,一面偷偷修炼, 一面隐晦曲折地朝人打听。
后来在南城混野了,发觉人境也不是那么恐怖, 刑妖司的人根本不抓他, 才又胆大包天起来。
再之后遇上陈冀, 被斩断了两条尾巴, 开始死缠着二人不放, 在边地做起了威风勇猛的三把手。
倾风原本只是想听他掉到人境来的经过, 岂料他说着说着开始偏了题,高谈阔论起自己的英明聪慧与艰难流离。
倾风拍拍他的脑袋,百般感慨道:“狐狸,这么些年了,你怎么是个儿也不长,脑子也不长呢?”
狐狸还沉浸在自己辉煌又略带感伤的回忆里,刚觉得其实在白泽眼皮子底下念书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被倾风一句话破了心防,暴躁道:“陈倾风!不是你要问我的吗?!”
“是是是。”倾风潦草地安抚两句,顺势问道,“你后来没找过与你同类的妖吗?你能来人境,或许别的妖也能。你是个意外,别的妖不一定是。但只要他无缘无故地出现,总能引人警醒。”
人境的妖不多,所以更会关注同族的去向。即便素日无音讯,哪只妖躲在哪处深山老林里,多少都有点消息。
妖境若隔三差五地往人境里丢活口,怎么都该留下些端倪。不注意时也就罢了,真要探究,怎么都能捋出个一二。
狐狸被她一问,拍着大腿,一副醍醐灌顶的表情,随即幽怨地瞄了她一眼,放低了声音道:“我就说!纪氏宝库里真的有很多妖骨!断不可能都是当初在界南捡回来的,好些妖骨分明还是新的!唉,当时林别叙那小白脸打我的岔,你也不信我!可人境哪有那么多妖嘛?”
倾风知道他跟纪怀故属于旧怨似海,一时不确定他这话里有多少夸张的成分,庄然道:“你昔日为何会心血来潮去偷盗纪氏宝库?上京跟界南,隔着的可不止千百里路。”
狐狸压着嗓子,可是每一个五官都在用力,说得入神又动情,好似要把一坛发酸的陈年老酒从河底捞上来,泼到倾风脸上去:“自然是因为有没用的小妖来同我诉苦!那昧良心的小妖说,他们纪氏的人经常带着朝廷的兵去捕猎一些潜藏的妖族,说得好不可怜。我一路打听过去,听到些真假参半的事例,不好剖断,索性偷溜进去瞧一眼。”
倾风心道,他这狐狸还挺爱憎分明的,记恨那帮小妖当初背弃他,说着正事都不忘捎带着骂上一句。
且重音全在那些个骂人的词儿上。
“人家说狗胆包天,你这狐狸真是不遑多让。”倾风觉得他的脑壳大抵也用来长他的贼胆了,手指点着戳了下,“就你这上不了台面的身手,也敢孤身犯险?被人发现就罢了,还非带着一个腿脚有疾的姑娘同进同退?连你都能来去自如,看来那地方充做宝库,有些失格。”
狐狸偷东西的本领属实是出类拔萃的,连陈冀都评判他是株歪得很茂盛的苗,一爪子不定能挠出高手几道伤,但一定能薅走几样东西。
可倾风也没想到他胆大妄为到这份上,拍拍脑袋就往别人家宝库里钻。当初还以为是有小妖在外接应,居然是他一个人进出。
狐狸往旁边挪了点,斜睨着她,问:“听说过一句话吗?陈倾风。”
倾风知他要讨打:“讲。”
狐狸字正腔圆地道:“‘夫浅知之所争者,末矣。’!”
倾风没听懂,且这句子太拗口,她连是哪几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不过看狐狸那挤眉弄眼的模样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肤浅的人所争执的地方,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狐狸生怕她不给自己机会说,抱着脑袋,在她发狠前语速飞快地解释了遍,又一口气不换,跟交代遗言似地,紧跟着道,“纪氏宝库是由阵法跟秘文防守,若非是我,换做别的小妖,根本连门都寻不到。除非是白泽亲自过去。但白泽闲得慌吗?”
他见倾风冷眼看着,没要打他的意思,微微松开些手,说:“更何况,我可是九尾狐!逃离时又有蜃楼在手。哼,我又不是要去与他们抡刀拼力,真要比起来,梁上君子的事我可比你厉害!”
“蜃楼。”倾风没理会他的豪言,燥闷地撇撇嘴,呢喃自语道,“蜃妖的法宝在纪钦明手上,你猜她的血肉跟内丹在哪里?”
“你这话问得好愚蠢。”狐狸眼珠转了转,这时候脑筋倒是灵光,将屁股挪了回去,伸长脖子凑在倾风耳边,扯着她衣袖问,“喂,难道蜃妖同我一样,是从妖境过来的吗?”
倾风用毫无波动的平静目光往他脸上一扫,露出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来。说是心照不宣的默认或异想天开的嘲讽都可以,让他自己品味。
狐狸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不指望她答复,自顾着说道:“其实我以前也这样怀疑过,毕竟能修炼至大妖,哪怕在妖境也属凤毛麟角。即便是天赋异禀的英才,且需得好一段刻苦修行。可在那蜃妖被问罪之前,无人听过她的来历,更不知她是在哪里启慧。我问过山南海北的小妖,全都说不知道。”
他声音细碎,在呜咽风声里更显含糊。倾风神色微动,低下了头,认真地听:“哦?”
狐狸思忖着道:“倒是妖境,曾出过一位有大妖之资的蜃妖。那蜃妖出生在少元山下的灵湖,打从化形起修为就比同类的妖族精进。我父亲曾还想收揽她到门下,谁知她莫名其妙失踪了。初次闻听她消息时,我真以为她也是从妖境里来的,混得这般落魄。可惜还没见到她,她就死了。”
倾风沉默了半晌,脑海中千头万绪理不清楚,见狐狸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等个回复,生硬从喉咙里挤出个字来:$1!?”
$1!!什么?”狐狸就等着她搭腔,说到这里思路已然开阔,娓娓而谈,“这样说来,纪钦明身边应该也有大妖,多半还与我是本家。否则他从哪里学来的秘文阵法,用来镇守他自家的宝库?总不可能是先生教他的。”
倾风不认识一般地看着他:“这个说不准吧?”国库的大门也是白泽帮忙布置的。纪钦明要是请求,白泽该不会拒绝。
“不可能!”狐狸斩钉截铁地道,“因为那几道秘文布得粗浅,连我都能一眼看懂。先生出手,不至如此,不过是欺你们这些凡人蒙昧无知。况且还有万生三相镜呢!纪怀故那小子使得手生,却也懂点门道,谁人教的他?”
倾风见这狐狸忽然长出脑袋了,配合地拍手鼓励,表情夸张地赞许道:“狐狸,不错,聪明啊!我都没想到!”
狐狸尾巴顿时要翘到天上去,循着这点草灰蛇线都能串联出前后因果来,果然是天纵奇才,觉得自己不慎窥破了两境之间的一个惊天秘密,亢奋得脸颊泛红,说:“被我逮到了吧!先前追你的那只野狐狸,定然就是他!”
倾风发现他今日确实开了灵窍,趁热打铁地问:“那你们妖境有没有什么歪门邪道,是能让普通的人族在十五岁之后还可以领悟遗泽的?”
狐狸昂着下巴,神情倨傲道:“你也说了是歪门邪道,哪里会有人来污我的耳朵?”
倾风大脑飞速思考着,随口应道:“不愧是尊贵的九尾狐。”
“你是不是觉得纪钦明有问题?”狐狸被关了半年,骨子里的野性现下蠢蠢欲动,推着她手怂恿道,“不如你去纪氏宝库中窥探一番!我同你一起!”
(不论年龄,都要尊称一声“师姐”。)
这狐狸还真是脚踢南墙手劈棺材, 就算被埋进六尺黄土里了,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对外高喊一句:带带我!
果然是不知死活。
倾风捏着他的脸往前面一掰,无视了他的眼神, 说:“你这深情厚谊,我权且收受,但是不必了。”
狐狸遗憾道:“别呀!”
他拍开倾风的手,殷勤地道:“我可以给你画他们纪府的地图,保管做足了准备再去!他宝库里的东西本就见不得人,我们取之何碍?哪怕你不进去, 在外探探风向不定也见成效。你就不好奇吗?我上次可只是粗浅造访了下,就带回诸多法宝!”
“呵,我若去夜探纪府,他得是脑子蒙了猪油,才猜不到我是谁。”倾风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就算我真去,也不可能带你去,你抓紧死了这条心吧!”
狐狸不放弃地道:“怎么会!你可以去找林别叙帮忙,你与他不是私交甚密吗?你求求他——”
倾风决定从了他“英年早逝”的追求, 再次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狐狸手慌脚乱地道:“等等!白泽天生达知万物之精,妖力是天地大道所化, 要是他愿意帮你,替你伪装出妖族的气息不是难事!这些隐秘术法凡俗人知之甚少。纪钦明除非开了天眼, 否则决计认不出你的身份, 我是在诚心为你出谋划策啊!”
倾风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放过他, 从腰后摸出个碎片来, 在手中翻转了下, 问:“你是说这个?”
“你怎么会有这个!”狐狸先是一喜,抢过拿在手里,眉眼五官刚舒展开,紧跟着便是一沉,嫉怒道,“为什么我没有!”
这个问题倾风熟稔,安慰他道:“季酌泉都没有。”
狐狸拿着妖力碎片研究片晌,磕磕绊绊地还真摸索出一点东西。那碎片上开始散发出一种堂皇而中正的妖力,萦绕在二人周身,不出半寸又荡然消散,难觅踪迹。
狐狸咬破自己手指,将血滴到碎片表面。随即换了个姿势,盘着腿低着头,神神叨叨地捣鼓了好一阵,总算将那股妖力焕然一新,替换成他九尾狐的气息。
想必是脑海中又冒出些不着边际的猜想,摁都摁不下去,他高举着碎片眉飞色舞地道:“我只能给你伪装出九尾狐的妖力。嘿嘿,你要是到纪钦明眼前一晃,打他们个猝不及防,他们该不会以为我爹也过来了吧!”
倾风:“……”这只蠢狐狸,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狐狸转身教她使用的窍门,倒是不难,将妖力灌输进去,沿着他写好的秘文走一圈即可。只可惜维持不了太久,能顶个浑水摸鱼的用。
倾风试了下,觉得有些滞涩,趁他还在多试两遍。
狐狸兴致勃勃地问:“你何时去?”
倾风摆摆手道:“来日再说。”
狐狸失望说:“怎么就来日!”
倾风斜他一眼,将东西收好,随意比了个手势,便要起身回家睡觉去。
她往下小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见狐狸站在原地,衣角在夜风里鼓荡,眼神哀怨地望着她,又走回来说:“狐狸。今日你这番豁然贯通的推论,九泉后值得刻到你的墓碑上去。”
说完不顾狐狸抓狂的大骂,飞也似地奔回宅院。
等她到家时,陈冀已经回来了,点了盏灯坐在石桌旁,面前铺开一本册子,咬着笔杆苦思冥想地写着什么。
夜里蚊虫多,边上熏燃着艾草,还要时不时抬手驱赶。
倾风唤了一声,径去提桶烧水,想了想,不知陈冀他们知不知道,还是提了个醒:“纪钦明身边,有只法术深湛的狐妖。”
陈冀不以为然道:“宣阳王身边有只狐妖护卫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写完一行字,抬起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倾风从橱柜里端出碗筷,一并放进锅里蒸热:“狐狸说的。”
陈冀手一抖,悚然道:“你怎么能把这些事也告诉那只聒噪的狐狸?”
倾风说:“他自己猜出来的!我只是奇怪他怎么来的人境,他颠三倒四地侃着,脑子就像挨了一闷棍,忽然茅塞顿开了!”
她把狐狸有理有据的思路转述给陈冀,陈冀听得眼神不住变化,眉毛快纠成一块,还是不敢置信:“他?!”
倾风耸耸肩。
锅里的水沸腾开,热气顶得陶碗一阵哐啷响动。
陈冀备受震撼,对着纸张怔然许久,再写不下去,小声狐疑道:“难道跟在先生身边,受他荫蔽,真能长出个新脑子?”
他转身对着倾风道:“你往后也多去先生身边坐坐。”
倾风轻“呵”一声,端着碗回屋吃饭,没搭理他。
翌日,天色初明,柳随月就来喊她去山上广场。昨日白泽已向众人宣告,说今日要传授弟子们一道剑意,刑妖司所有弟子皆需到场。
柳随月手里抓着个包子,早上嗓子还有些沙哑,依旧闲不住地拉着倾风道:“我还以为是我睡懵了,一觉醒来已到夜半,出去吃个饭,师父说你领悟了一道剑意。催命似地追问我你在儒丹城里做过什么。我哪知道啊?!”
这事儿倾风自己都没琢磨出来。
柳随月难得对兄长有了分同情,打着寒颤道:“阿财不过半个哑巴,都被他师父按在书房里,逼着他将这几日的经历写清楚,连吃喝拉撒也不放过。”
倾风说:“好惨。”
她这陡然大发的同情大概掺了水,说完就忘,转头拉着倾风懊丧道:“昨日我怎么就不在!没亲眼见着你领悟剑意!是不是风云诡谲,天地变色?唉,悔死我了!”
倾风心道,好悬你不在,不然她面子都丢没了。
两人沿着山道上去,路上行人渐多。
柳随月还有满肚子的话没说,很快便被人群挤了开来。
一群人排着队在倾风面前晃荡,倒不问她此行的际遇,只对着她一脸憨傻地痴笑,眼神好比倾风看着谢绝尘那辆华贵的马车,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直到白泽带着林别叙过来,场面才有所消停。
传教剑意算不得拜师,但也要请倾风站到台上去,受弟子们端正拜谢。
如此郑重其事,弄得倾风颇有点不好意思。
好些弟子昨夜并不在否泰山,因此未能到场。可今晨也有数百人来了大殿,各自取了把剑,齐整战列,在白泽宣告后,纳头叩拜,口中庄重喊道:“多谢倾风师姐传道!”
这道声音震耳欲聋,伴着钟鸣,直要传到十里之外。遍野间不住回荡着浩荡的声浪。
往后见她就与见林别叙一样,不论年龄,都要尊称一声“师姐”。
倾风抬手作揖,与众人回礼。
白泽敲完钟声,将剩下的事宜交予边上的师叔。
师叔们分别领着一群弟子前去寻空地练剑。剩下一帮不必学剑的弟子,留在了广场上。
社稷山河剑这种国运重器,并不一定就得是剑。只不过第一位拔出山河剑的人是名剑客,之后便沿袭着这么叫了下来。
而恰巧倾风也是名剑客,领悟的自然是剑法。
倾风从高台上缓步下来,脑海中似还有余波在震荡,叫得她身心飘飘然,天马行空地想着,将“山河刀”、“山河斧”、“山河拐”等各念了一遍,觉得都没有“剑”来得好听。
柳随月站在下面等她,以为今日可以偷个懒。岂料林别叙摸出他那把饱经风霜的扇子,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朗声道:“诸位暂且勿要离开,今日另有安排。”
散乱站立的人群自发朝他这边靠拢过来。
林别叙点点头,接着道:“诸位今日不习剑,便去练练下盘。几位师叔已在后山等候,腿脚绑上石块,沿着这条山道一路过去,自能看见。”
柳随月痛苦嚎道:$1!?”她最恨便是练下盘,能削掉她半条命去。
林别叙颇一副狐假虎威的态势,看着倾风淡笑道:“因为陈师叔说了,你们这些皮猴儿,若是放你们出去,不定能闯出什么祸来。还是多操练,消磨了你们的精力,把你们留在山上比较好。”
倾风倒提着剑,不满质询:“那为何你都不用练?就算是不参加持剑大会,学道剑意,也是我刑妖司弟子的修行本分。”
林别叙轻摇手中扇子,一派贵公子的从容坦荡,虽然嘴上没直白说,可那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了,与满身臭汗的他们不是同道:“因为我不喜欢打架。”
众人心中不平,纷纷叫嚷起来:
“难道我们是喜欢打架吗?”
“我也想做个读书人啊!可是不仅要读书,先生还让我们习武!”
倾风想说的话都被他们说了,顿时只觉得他们吵闹。
相似小说推荐
-
没有人知道(话眠) [现代情感] 《没有人知道》全集 作者:话眠【完结】晋江VIP2023-07-17完结总书评数:3237 当前被收藏数:27665 营...
-
我靠抽卡颠倒众生(海船果心) [穿越重生] 《我靠抽卡颠倒众生[快穿]》全集 作者:海船果心【完结】晋江VIP2023-07-17完结总书评数:2562 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