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吧,那样好危险,你别乱说,明明是被今天教室里某个不长眼的人晦气到了。”何晶晶边说还边盯着翁星看。
“阿枳,你给他发消息呀,他不是最在意你了么?”林雨真继续列举:“你们家族关系那么好,我们都觉得他以后肯定会娶你的。”
白枳咬糖,咔嚓一声,碎了块,黑咖苦味散去后剩下余甘,她语气里是不甘,意有所指:“可惜我没能一直陪他。”
“有人早我一步。”她看着翁星的背影,今天发生的种种事,她已经猜到了,翁星就是陈星烈那个旁人口中提不得的青梅。
周遭女生脸上都有讶意,“谁呀,难道还有女生和陈星烈走得近么?还早你一步,阿枳,是我们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没什么。”白枳弯唇笑笑,发黑肤白,一双狐狸眼如媚丝勾人,“背叛的人,付出代价。”
她笑着,眼下卧蚕很浅,笑容美是美,就是不甜,单肩挎起背包,拉开椅子往外走,“不会再有机会了。”
翁星不会再有机会。
势在必得,她带着骨子里的骄傲,看向翁星时尤其不屑,“尚艳,别浪费时间。”
“好的好的,阿枳,我来了。”尚艳对她讨好地笑,转身语气更加恶劣,“翁星,签好字,乖乖去打扫厕所。”
“我不签。”翁星平静回,窗外阳光焦躁,柏油路上的沥青被太阳炙烤出焦味,车水马龙,小贩骑着三轮忙碌奔波吆喝。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学生守则里没有需要打扫厕所这一项。”她静静凝视尚艳,眼尾的红痣清冷,倔强却又不肯让人轻易摧折。
“你个从B班升上来的差生。”尚艳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了,“懂什么规矩?”
她俯身,用手指按压她肩膀,抵着她往里退,“你想要在A班待着,你就得去打扫厕所。”
“否则,滚回去呀。”那双单眼皮刻薄,略发灰的瞳仁里倒映出翁星的身影。
咄咄逼人。
教室里人不多,只剩十来个,但他们全都袖手旁观,似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被她食指的削长指甲按压得肩胛骨发疼,翁星后退一步,后背磕在墙壁上。
“快签字。”尚艳眼神里是不耐烦。
她继续嘲讽,“你今天得罪了陈星烈,你还想安然无恙么?”
“乖乖扫厕所,珍惜今天吧,因为,指不定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白枳,叫你的人走。”一道冷冽疏朗的男声传来。
尚艳停下动作,有点错愕。
而白枳扭头看清教室门口站着的陆行之时露出了笑容,“他还没走吗?我马上来。”
陆行之抬手扔了篮球,他一身蓝配白色球衣,穿戴了护膝和护腕,发茬偏黄,平时乱糟糟的,这刻出了汗,额发耷成几缕,露出半边额头,倒没平时那么奶了,看人的目光甚至是有点凶。
他动也不动盯了尚艳半分钟。
白枳收拾好东西,整理了下发型,随手又给自己袖口和衣领处喷了点香水,她走出门,身旁那群小跟班也跟着走。
“走吧,陆行之。”她说话的语气里甚至都带了愉悦。
而尚艳待在原地,也不敢去看陆行之的眼神,她问:“阿枳,还继续吗?”
白枳咳了声,似乎是为撇清关系,她淡淡道:“你的事,自己解决。”
“我先去找他。”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和那群姐妹一起离开了教室。
等陆行之走后,尚艳那副赔笑的脸又转变为刻薄,夺过木板夹,“今天,算你好运,放你一马。”
她连忙追上去。
教室重归安静,九月蝉死,仿佛曾经喧哗不再。
笔记本上拽出的一条长长的黑色墨迹还在,戳破的洞刚好戳在函数公式对应的图像上。
正弦函数波谷。
走出教学楼,沿着桂花林小路往后走,进了一个橡胶篮球场。
A班所在的教学楼挨近学校的后门,因此放学学生大都从这边回家,翁星从储物柜里拿到锁了一天的手机,一开机就收到柏悦的好几条信息。
[放学没?和新同学相处得怎么样,分到几班了呀囡囡。]
[今天你爸公司有事,没办法来接你放学了,要不妈妈给你叫个车来?]
翁星抬头看了眼后门,繁茂榆树下,柏油路已经被前来接学生的车占满了车道,车笛声声,吵得人耳朵疼。
翁星回:[不用了妈,我自己坐公交回来。]
刚松手点击发送,就感到耳边传来一阵呼啸的风,紧接着翁星被人撞了一下,手机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弟弟不是故意的!”女生惊慌失措,连忙捡起手机弯腰道歉。
翁星只是一个趔趄没站稳,人倒没什么事,她接过手机,撩了撩沾在嘴角的发丝,看清了躬着腰道歉的女生。
还有她旁边站着的高个子少年,皮肤有点黑,脸很幼,手里转着个篮球,撞了人倒一点不愧疚,反而是他姐姐一直替她道歉。
“没事。”翁星查看了下手机,也没撞坏,她便不想再计较。
而弯着腰的女生这下惊喜地直起腰,叫她,“翁星,哎,好巧。”
“我也是一班的,我叫沈晚晚。”女生自来熟般伸出手,大方地介绍她旁边的男生,“这是我弟弟沈煜。”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悄悄话一样凑近翁星耳边,告诉她:“我弟弟不是A班的,我是悄悄带他进这个篮球场的。”
轻轻揉了揉耳朵,翁星才看清自己所处的篮球场。
球场旁边是桂花林,偶尔随风飘来一缕沁人香气,篮球场很大,入口挂着的公示牌上写着“供高中部一至二十一班使用。”
一班到二十一班都是A班,B班则是排名在那以后的班级。
篮球场修建得很大气漂亮,扣篮网没有一个是坏的,连护栏都绿色铁丝网也都是崭新的,入口和出口处都配备了饮料机和零食机,都是免费的。
内置长宽十六个球场,打篮球的学生都有自己的球衣护膝和护腕,和他们B班那个修在教学楼下面球框都坏好几个的篮球场对比鲜明。
球场外便是学校后门,门倒不大,修得很低调,但门口一条为方便学生家长接送而修的柏油路比学校前门都要宽敞。
“A班的待遇比B班好很多吧?”沈晚晚问,她随手从书包里拿了两包薯片出来,递给她一包,“喏,尝下这个,这是国外进口的,我刚在那边机子拿的。”
翁星扫了眼那袋薯片的包装,她不喜欢这个牌子,礼貌拒绝了她。
沈晚晚却开始喋喋不休,说得神采飞扬,撕开薯片边吃边说,“在A班生活还有很多和B班不一样的地方,我以后带你一一认识吧。”
凭心而论,翁星不太喜欢今天那个班级的人。
那些人在她被人当众欺凌的时候冷漠旁观,漠不关心,没有一点伸出援手的意思,他们的基调便是这样,排斥她,敌视她。
而今天沈晚晚也是那沉默的人其中一员。
翁星不动声色往前走。
沈晚晚攥着薯片跟着她,问:“你今天怎么回家呀?”
“坐公交。”
“那我带你呀。”沈晚晚笑起来,露出唇边一个不那么明显的酒窝,“我知道离我们学校后门最近的公交车站,还知道怎样回家最省钱的路线。”
怔了怔,翁星看向她。
说实话,沈晚晚的长相并不是那么好看,她很普通,圆脸,刘海,皮肤微微泛黄,但胜在眼睛大,看人很真诚,长相称得上清秀,看久了,挺可爱的。
默了默,翁星不讨厌她了,轻“嗯”了声。
移开目光,她们一起往前走,随意地瞥了眼,翁星看见靠近后门那边的那个球场里,陆行之单手撑着膝盖,靠坐在椅凳上。
脚步停下,翁星抬眸往门边看,果然一眼看见白枳他们。
众星捧月,她把头发披散开,弯腰进了停靠在路旁的黑色幻影。
而何晶晶那些人则在旁边羡慕地看着她。
沈晚晚拽她手臂,“呀,星星,你看见了吗?陈星烈呀,那里。”
“他今天第一节 课都没上完就离开教室,原来还没走诶。”
“真配,他和班长。”沈晚晚感叹,“那辆车是限量的劳斯莱斯幻影,他们估计是一起回家。”
“星星,你知道陈星烈住哪儿吗?”
垂下眼睫,翁星淡淡回:“不知道。”
“亭溪苑的别墅,榆海最贵的地皮。”沈晚晚停下吃薯片的动作,“照庭你知道吗?”
“不知道。”
沈晚晚的语气已经不是羡慕能说清了,“照庭集团,我们榆海市前三的企业,集团董事长是他爸。”
“他妈创办的化妆品牌也非常有名,是上市公司。”
沈晚晚已经快列举不过来,“我们学校图书馆,教学楼,甚至体育场,有好多都是他们捐的。”
“凌云楼也是吗?”食指轻轻攥着表带,翁星声音很轻。
沈晚晚频频点头:“对呀,是他妈妈捐的好像。”
原来,将人打上鲜明无比的好生差生烙印也是他们主张的。
翁星那刻感觉自己好像从没认识过陈星烈。
八岁到十六岁,她不了解他的家境,不清楚他的父母职业,甚至连见他妈妈的面数也屈指可数。
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碎光点点,翁星看见了校门口榆树下的那个少年。
厌世,乖戾,眉目锋利而冷淡。
他应该是刚打完篮球,穿着一件红夹黑的13号球衣护腕没戴,只缠了一圈绷带在手腕上。
额间碎发漆黑,有汗,头发有点湿,跑步运球时大口喘气,耳朵和喉骨都微微泛红。
他半靠着树干,低垂着头,下颌弧度流利,指间燃着一只未完的烟。
熟稔的姿势,眉眼一贯冷冽。
约莫半分钟,幻影摇下车窗,白枳探身,笑着喊他名字催促他。
烟灰积了半截,散落在空中,陈星烈一把掐灭,神色寡淡看不出情绪,抬手他扯下挂在旁边枝上的制服外套,单手拎着。
翁星安静地站在二十多米远的地方看他。
下一秒,陈星烈抬眸,撩开眼皮,准确无误地望过来。
第7章 秘密
“滴——”刺耳一声,翁星手机响了,身边有人赶时间,她侧过身让路,低头查看手机消息。
zsx:[星星,最近别来三中这边,放学早点回家嗷,新学期快乐。]
下一条消息是章诗寻给她发的一个红包。
点开,金额52.00。
弯唇轻笑了下,翁星给她回了个小兔谢谢表情包。
再抬头时,陈星烈已经上了那辆轿车,汽车驶动,绝尘而去。
而校门口喧嚣如往,翁星和沈晚晚一起往外走,心底感觉很奇怪。
刚刚的对视,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堪。
瞳仁漆黑,他半垂着眼睫,指腹轻轻摩挲银戒,眉眼的戾气消弭很多,烦躁,冷淡,又或者是犹豫。
他看翁星的时候,许是隔得远,聚焦时显得眼神很深,有种一眼万年深情的错觉。
那一刻翁星头脑有点发懵,食指下意识抓手表表带,折断了一截指甲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疼痛起来。
回家后,柏悦得知她考进一班,立刻便在桐雨街的街道群里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群里立刻沸腾起来,一条接一条的祝贺短信发过来,都在夸她,说老翁家的女儿成绩就是优秀,考进一班,等于一只脚已经跨进名校的门了,都在纷纷出对策,说考哪所大学好。
柏悦倒认真地和街坊一起考察起了哪所大学好了,最后一致认为去首都吧,那儿的学校教学质量一流,专业排名也是全国前列,毕业后就业肯定差不了。
大家纷纷推荐学金融,说这个工资高,前景好。
而翁星坐在书桌前,看着旁边的一盒盒颜料发呆。
多久没画画了?快半年了吧,几乎这一年都扑在学习上,为争那一口气,她下定决心要考进A班去。
做完的数学题摞起来有半米高,她再也不会考出那样耻辱的分数。
柏悦看着女儿的侧脸,过去抱了下她,她回群里消息。
[星星喜欢什么就学什么,我们家没有让她就业的压力。]
紧接着她发了五个红包在群里,一个两百。
群里气氛一下更加热烈起来,忙着抢红包,也感叹星星还有任性的资本。
那晚柏悦很开心特地打扮好,让翁怀杰提前下班,一家人驾车出门去吃晚饭。
吃的是一家网上很有名的西餐厅,翁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
而柏悦和翁怀杰坐在一旁又开始腻歪得不得了。
翁星有点闷,脱了外套出包间去看风景。
餐厅在七层,临海,海风咸湿拂过,很凉。霓虹灯散布在街上,星星点点如流光闪烁,璀璨得像一场梦。
想到什么,翁星点进购物软件,给章诗寻买了二十四色水粉颜料做回礼。
熄灭手机时,她看见餐厅入口处围了群小姑娘,一阵接头交耳,似乎在看某个人,犹豫是否上前询问联系方式。
站了会儿,风吹得人冷。
翁星往屋里走,正巧遇见一个那人值守前台,一瓶瓶红酒摆放在酒柜上,被暖色调的灯光照着,好像流淌的蜜糖。
男生手骨修长,慢条斯理地记账单,然后抬手把旁边一堆联系方式的纸条扔进垃圾收纳盒里。
记完最后一笔账单,他把笔放进抽屉里,脱了工作服外套,内里穿着白衬衫,一手提上旁边的书包,转身便走。
在门口与翁星打了一个照面。
翁星有些错愕地看着他,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宋墨白。”
他回过头来,和她对视一眼,最后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仿佛赶时间。
那时翁星不知道,自己也算是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
回桐雨巷时邻居薛奶奶家的门还开着。
翁怀杰和柏悦下车,带了礼物和鲜花送过去,翁星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别扭。
薛婉清在看电视,剧集播放完毕换了个台跳出则新闻。
薛婉清看了眼,指着新闻里那人就骂:“这糟老头,成天就醉心在这些个纸醉金迷的地方里。”
“不看不看,换台。”她抬手按了个继续放狗血电视剧的频道。
翁怀杰端正地坐在旁边,提起:“陈老是书画界受人敬仰的老师。”
“在我这儿,就别抬举这老头了。”薛婉清带着老花镜缝手里的苏绣,“他这一生坏就坏在这个名上。”
“陈汲,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他倒好偏反着来,一把年纪还栽在这名利二字上面无法自拔,这辈子是没那机会改邪归正了。”薛婉清银丝雪白,穿一身芍药苏绣刺裳,平时待人和蔼,也就只有提起她那老伴儿,语气刻薄些。
翁怀杰在旁边也不敢妄加评论。
柏悦嘴甜,把那支玫瑰插到花瓶里,转眼就和她聊起秋天适合穿哪有的布料,新进的流苏月白纹很适合添在新旗袍上。
刺绣刺出了大半朵芍药的形,薛婉清也笑着回:“那新来的布料我给你留一匹,照你的尺码给你做一件。”
两人言笑晏晏聊了小半个钟。
翁星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天空的星星,看了会儿,看见对街口两个小孩,一男一女手牵着手也在看星星。
一块糕点掰两半,女孩抢了男孩手中梅子糖。
一阵恍惚。
“星星,过来,奶奶有件事拜托你。”薛婉清叫她。
“噢,好。”翁星把椅子搬进屋,走到薛婉清身边。
放下刺绣,薛婉清起身领着翁星往里面的房屋走,“星星,听说你也考进了一班呀。”
翁星抿着唇角,低低“嗯”了声。
拉亮储物间的灯,薛婉清找出藏在柜子里的一个玻璃罐,“那奶奶请你帮个忙好不好啊?”
“奶奶您说。”翁星知道自己没法拒绝。
薛婉清从玻璃罐里拿了枚金色的徽章出来,她用卡纸包好,攥在手中,苍老的面容平静而又带点无名的悲伤,“两年了。”
“这两年,那家里发生的事简直不像样。”她叹了口气,把卡纸交到翁星手里。
“你帮奶奶把这个东西带给阿烈,好不好?”
“他也在一班。”薛婉清摸着翁星的手,像对待自己的孙女,“你们本来该一直在一起的。”
眼神躲闪了下,翁星声音不自觉冷了点,低低道:“没有缘分吧。”
薛婉清对她笑,当没听见她那句话一样,她抱了抱她,“告诉阿烈一句话吧。”
老人的皮肤粗糙但温暖,翁星怔了怔,听清那句话后,点了点头。
翁星是第二天去学校才知道自己被何惜玥挂在表白墙上骂的事的,对方言辞激烈,说要让她在一班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直到她自动申请转班。
她还骂了很多话,翁星不想一一回想,只当做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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