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整整七年,她没有来见过他一次。
抑郁,堕落,麻木,他全都经历过,等到终于可以控制住,正常地生活,不再那么频繁地想她时,她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没有波澜,没有开场白,酒吧里远远的看了一眼,失望,心酸,难过,怅然,所有代表悲伤的情绪都没有显露。
那一瞬间,他从她的眼眸里读到了陌生,诧异,和平静,再深的爱恋,在时间的消磨下也会湮灭成灰的。
徐霜贴在他耳边,娇俏地笑着说:“阿烈哥哥,今天又有好几个男生问我要联系方式了,他们想和我接吻,你接过……吻吗?”
酒精气息萦绕,她说话的语气很婉转勾人,穿着大胆热辣,狡黠又透着天真,幼稚的以为,拿其他男人献殷勤的事来激起他的征服欲,那瞬间她靠近,是真要吻上来。
他想起什么,恍惚了一下,理智清醒后只剩下厌恶和无趣,眼底骤然冷漠,他冷冷地逼退了徐霜,转身没什么停留就出来那间酒吧。
斜靠着墙壁,无袖T恤,左手臂露出来,花臂纹身,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他点了一支烟抽完,像旧滩岭的不良少年一样坏的模样。
猩红火星缠绕,在微风中明灭,那时他想的一切的很坏,想法阴暗得让自己鄙视,可他还是做了,不带任何犹豫地做了。
织开一张网,网她进来,他要她毫无保留,毫无犹豫,毫无私心地再次爱上他。
她主动,他可以适时后退,只要她还在网里,她就没有丢下他的可能。
结婚是目的最后一环,他也只会留给她这个选择。
照庭那些老家伙的劝说,狐假虎威的言语,他根本不放眼里,只是在提及结婚,妻子这些所有字眼里,他只想到她。
压着枕头,往下陷,感受到柔软,杏眸清澈,翁星眼底也藏了爱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低回了句:“知道了,陈星烈。”
“早点睡吧,明天见。”关掉小夜灯,翁星挂断电话,侧躺进床铺里,心情愉悦轻快很多。
到榆海近郊监狱时,已经过接近正午,阳光毒辣,水泥公路上尘土飞扬,公路两旁是枯萎焦黄的杂草,长得很高,约莫有一两米,成片连绵,显得很凄凉荒僻。
海岸线变得遥远,翁星在副座,侧头看他,心底突然很心疼。
七年前那场闹剧,他应该痛恨自己很久,他没能拉住陆行之,眼睁睁看着他捅了那一刀,连带着送出自己近十年的自由,禁锢在高墙之下,隔绝人声隔绝一切。
明明也是曾许诺要成为保卫国家疆土的军人的人,却落得这样惨淡的结局。
“陆行之父母,都离开榆海了?”她轻轻问。
“嗯。”低低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翁星点点头,“也是,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伤心地,他们知道他今天出狱吗?”
“不知道,陆行之希望他们当他死了。”平静地叙述,入狱那几天,陆行之就下定决心要和他父母断绝关系,他们不应该有这样一个有污点的儿子,不应该被人喊着辱骂是“杀人犯的父母”。
他们还有一个小儿子,没有他,会生活得更好,走出过去的阴影,过平凡幸福的普通人生活。
鼻间发酸,翁星伸手轻轻陈星烈的手,“我们帮他吧,帮他和嫣嫣。”
越野车停靠在路边,熄了油门,厚厚一层灰尘铺散在公路上,陈星烈垂了点眸,周身的冷淡气息渐渐散去抚平,大手回握住她手,她手很小,手指纤细白皙,轻易就握住,“我说过,带他赢。”
“好,我相信你。”翁星点点头,和他相接的手心出了层薄薄的汗。
站在冷气四溢的派出所大厅里,等候着穿着制服的女警员一个一个念名字。
翁星站在他身边,高跟磨得脚痛,她弯腰揉了下。
“不舒服?”陈星烈低头,看见那高跟凉鞋细细的跟皱了皱眉,他牵她到旁边大厅的椅子上坐着,大手揉她脚踝,一点也不嫌弃。
“以后见我不用穿高跟。”他嗓音低,磁性好听,每一声都像踩在大提琴的c调上。
翁星看着他的眼睛,眼皮薄,偏凤眸,明明平时看什么人都冷拽的一副模样,却也有这么温柔耐心的时刻。
“我没事。”翁星对他笑了下,“穿高跟好看呀,应该是昨天回来,走太久的路,站得有点久,酸痛是正常的。”
“陈星烈,你还会对其他人这么好吗?”不确定,试探,她问。
“不会。”没这种可能,他不会再对其他人低头。
“哦。”翁星轻轻的,弯唇笑,她问:“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榆钱从树枝枝桠上断了一枚掉在大厅前的石阶上,清脆一声响,有风吹过,刘海扫过耳畔,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澄澈而黑白分明。
第60章 炽情
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茉莉香气, 骄阳下榆树枝叶青翠,热烈的夏日里,情绪刺激微妙变化气息都变得温暖明媚起来。
陈星烈挑眉笑了下,还带着点恣傲的少年气, 慢慢坐直身子, 有些慵懒道:“想和我谈?”
低磁一声, 磨耳朵,大厅里等待的许多人都往他们这边看来。
耳朵发热,应该是红了,翁星偏头,声音低低的,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只是问一句。”还把问题抛回给她了。
女警员念到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陆行之。
下一秒,陈星烈大手一把揽她到怀里, 低沉一声, “女朋友。”
隔着薄薄的衣料, 感受到他胸膛的坚硬和温度,一声回答, 似夏日里海盐汽水里加了冰块,冒着气泡滋啦滋啦的响, 薄荷气息清冽, 掩着心动。
心跳很快,翁星任自己被他抱着,还没回答,就听见他的声音。
“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低沉, 磁性,笃定。
脸颊发烫, 余光里那条只能有囚犯和警务人员通行的巷道有人出来,翁星坐正身体,一本正经,眼眸里藏着笑意,“我答应你了吗,就乱叫。”
头发花白穿着制服的狱警带着陆行之从甬道里出来。
翁星和陈星烈起身,绕过大厅里等待的家属和警务人员走过去,暌违已久的一眼。
他高了也瘦了,黑了很多,整个人的气息都往下沉,原本奶气稚嫩小奶狗可爱的一张脸,现在也变得凌厉,眉心有疤,阴沉着浑坏的模样。
他再也不是七年前那个清朗如风的少年了。
手腕褪去了镣铐,脱下囚服,他穿的还是七年前他进来时穿的那件黑色牛仔衣,小了很多,也紧,勒得手臂现出肌肉线条。
这一眼,真真切切地让翁星感受到七年时光横亘在他们中间,如一把锋利匕首,毫不留情地将一切美好的事物毁坏殆尽。
“哥。”低低一声,陆行之还是只认他。
陈星烈垂眸瞥了眼他走线的袖子,“脱了。”
陆行之拉开拉链,脱掉那件牛仔外套,只余一件深灰色T恤。
“扔掉。”低沉一声。
他照做,那件老旧得有些脱线的牛仔衣被扔进铁皮垃圾桶。
没有多余的寒暄,陈星烈单手插兜带着他径直往外走。
陆行之点了支黄鹤楼,笑得有些洒脱,眉心有跟人打架落下的疤痕,他递给陈星烈一支烟,“出来时,超市里买的最后一批货。”
一包黄鹤楼,里面超市卖得很贵,拿着发剩的那点儿工资买的。
接过那支烟咬着,陈星烈摸打火机,拇指内折压在金属滑齿上。
“哥,路就走到这儿吧。”陆行之吸了口烟,看了眼远处枯黄遍布杂草的荒地,“这些年你帮我够多了,以后就别联系了。”
“都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他自嘲地笑笑,模样颓唐。
漆眸深晖,陈星烈冷冷看着他,嗤笑:“你确定?”
“确定。”陆行之回答得很平静,“我自由了,现在也不需要你了。”
掐掉烟,陈星烈单手拎起他衣领,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气氛僵持,剑拔弩张,翁星在旁边看得焦急,好心过去劝他,“陆行之,你别这样说,你哥他是为了你好,我们会帮你……”
“你滚。”戾气极大,不耐烦的一声,陆行之对她没有好脸色。
手下力气加大,陈星烈冷冷道:“她是你嫂子,你放尊重点。”
“他妈的,我不认!她丢下你这七年有回过头吗,什么人都有资格当我嫂子,唯独她不可以。”陆行之眼里发着狠,却也没动手,有些自暴自弃道:“哥,打我这最后一次吧,之后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别他妈再联系了。”
低嗤了声,摁下打火机开关,火苗窜上,陈星烈低头点烟,朝他吐了口烟,青白烟雾弥散,“我你可以不认,但翁星,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言语中伤她。”
僵立在原地,翁星手脚出了一层冷汗,在这炎炎夏日里仍觉得冷,“抱歉,这七年……”
陈星烈没耐心了,冷冷逼问陆行之,“听见了吗?”
陆行之犟着,呛得咳,就是不肯回答。
“我tm在警告你陆行之,想好不联系,就承担后果,爷会不遗余力整你,你休想在榆海过下去。”
深邃冷厉眉眼藏着戾气,嘲讽,不屑,他嗓音极低,“别以为差点杀了个人,就能玩得过我。”
“陆行之,你别这样,你别犯浑。”翁星上前一步,还是想劝劝他,“出来了就好好生活,我们还是好朋友。”
“还有嫣嫣,我们一起,好吗……”
突然提及这个名字,陆行之就像被戳中什么一样,眼睛立刻红了,发着狠劲,一拳锤在墙上,也带着自暴自弃,“我他妈烂人一个,你别提她了好吗!”
“让我自生自灭,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求求你们行吗?”他蹲下身,神色间尽是痛苦。
“你有什么用。”陈星烈直接踢了他一脚,睨了他一眼,带着嫌弃,“周维豪还在白氏呼风唤雨,你在这儿自怨自艾。”
“还是,你想司唯嫣重新再重蹈一次覆辙?”说完这句话,陈星烈也不管他了,单手抄兜直接往外走。
警局外的水泥公路旁栽种了一排榆树,烈日下投下树影斑驳,灰尘燥热,路边的草都被晒焉,能听见远处狱警操练犯人吹的口哨声,铁丝围墙之内是另一个世界,遥远近在咫尺,却显得极不真实。
而陆行之蹲靠在警察局外面,缓慢而痛苦的抱住了头。
沉默着,喧嚣褪去。
翁星站在陈星烈身边,看他一言不发躬身进越野,点火,起引擎,单手控方向盘,“上车。”
副驾车门开着,翁星看着他,锋利眉目下藏着冷戾,黑T黑裤,长腿敞着,坐姿没什么正形,但周身是掩不下的低气压,她知道他生气了。
回头看陆行之,明明七年都过去了,该成长的都成长了,怎么他还这个时候犯浑起来。
看见他们俩这样,翁星心底也不好受,只是对陈星烈道:“再等等吧。”
捏了捏眉骨,陈星烈往后躺靠,没什么好语气:“你心疼他?”
“我心疼你,可以吧。”翁星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人,怎么这种飞醋也吃,她接着问,“嫣嫣的消息呢?”
捞了手机玩,陈星烈半翘着唇角,有些吊儿郎当,“快了。”
长指敲了敲方向盘,他低低道:“超过五分钟爷不等了。”
“你喜欢等他,自己和他打车回去。”
这是郊区,公交车站都四十分钟一趟,更别提打出租了,根本没司机跑这地儿。
翁星都无语,“陈星烈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狗话。”
“有本事你现在就走。”
点屏幕的手不停,陈星烈低笑着没说话。
室外温度超过三十度,翁星站了一会就手心脚心都是汗,她脱了开衫,只露出内里的白色抹胸吊带裙,长发虚虚的绑着,露出纤细的背和修长白皙的颈,她看着陆行之的方向,手里搭着开衫。
时间分秒走过,越野车内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冷气滋滋往外冒,一局游戏,青面獠牙的boss被他丝毫不客气地几刀砍死,血条掉到零,倒在地上,只留下一堆掉落。
余光里是女人纤细的背和光滑细腻的肌肤,无端烦躁。
游戏玩不下去了,一扔手机,十指聚成尖塔,陈星烈嗓音有点哑,“翁星星。”
翁星听见了,但是没理他,不但没理他,还往陆行之在的方向走。
陆行之已经起身了,但他身旁多了位姑娘,瘦而纤细,头发剪得很短,只及锁骨的地方,她穿了一件颜色很素的长裙,平底凉鞋的带子磨损得很厉害。
低着头,手里捧着样东西,她正对着陆行之,似乎在说些什么。
眼睛发酸,翁星一步一步靠她,那边的声音也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行走,你收下吧,这么多年,你受累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滚啊,我们没关系,老子不需要你的怜悯。”
“司唯嫣,你总该不会还天真地以为,我在里面日思夜想想着你,还爱你吧,你挺可笑的。”
“滚开。”
翁星走前去,抓住陆行之的手,“道歉。”
低眸看了他一眼,陆行之掰开她的手,嗤笑:“翁星,你是最没资格教训我的人。”
“我就是这么混蛋。”陆行之笑着,眼尾却是红的,他逼视司唯嫣,“这么混蛋,值得你爱吗,怎么样?七年了,司唯嫣,有没有后悔。”
“没有。”清晰而带着哽咽的一声,司唯嫣仰着头,泪流满面,“行之,你可以恨我,但是,我爱你。”
“我一直爱。”
“闭嘴,我让你滚。”额头绷起青筋,陆行之发着狠劲,恶语伤人,“你听不懂人话是吗?”
翁星回头,她拦在司唯嫣身前,护着她,“陆行之,你这样,太让我们失望了。”
“所以呢?”深邃眉心下,藏着颓败,陆行之提高音量,低吼出来,“你们他妈还指望一个坐了七年牢的废人怎样啊?”
“还求我飞黄腾达,给你富贵,给你爱吗?”
“司唯嫣,你记住,当年,就是因为你,老子才进去的!……”
踩着碎石路过来,陈星烈冷冷看着他,抬手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解腕表卡扣,取下来,走前去,对着陆行之的脸直接狠狠就是一拳。
瞬间,陆行之被打得偏过头去,弯下腰,侧脸传来剧痛,血腥味溢满口腔,他啐了口血出来。
尖叫声传来,司唯嫣哭着去扶陆行之,她颤巍巍地护着他,伸手轻轻拿纸擦他嘴角的血,带着哭腔,“行之,你没事吧,痛不痛。”
惊诧,翁星过去拉住陈星烈,尽量把他们两人分开。
“疯够了没?”冷冷一声,陈星烈低眸看他,漆黑眸底带着极为冷静的逼视。
他嘲讽道:“陆行之,你以为你是谁,又想一个人去?”
抹了把嘴角的血,陆行之笑了笑,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像想通了,他看向陈星烈:“我跟你。”
“带我赢,哥。”狭长眼眸底栖息平静,双眼皮褶皱很深,他淡淡看了眼身前的司唯嫣,“别喜欢我了嫣嫣。”
“我也不喜欢你了,东西和衣服你都拿回去。”
“七年过去了,早不爱了。”
眼睛通红,司唯嫣抓住一个白色的礼品袋,怔怔的,眼泪从眼眶里直往下掉。
脖子上贴的黄色绷带开了一角,隐隐可见里面烫伤的疤痕。
“陆行之,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从七年前他入狱那天起,他们就走向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她探监的时候,他对她说了狠话,是认识她一来的第一次。
那次他让她滚,说根本不喜欢她,说以后别见面了。
她离开榆海,和宋柳一起居住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回来了,在法庭外,因为高考,街道上的行人变得很少,机动车也不允许鸣笛,一切都安静得过分,像为迎接一个既定的结局而谱写的曲调,低沉着向下,平静里又蕴含悲伤。
她站在法院外的墙边,离审判庭只有一墙之隔,她陪听完整场,庭内的少年面对法官和原告律师的严厉控诉时没有一句澄清和推辞,最后在法槌敲下之前,法官问他是否承认上数所供罪行时,他只冷冷回了一句:他该死。
司唯嫣站在墙外,捂着嘴,无声痛哭。
后面他被法警押离,她也只能在那条深而不见底的漆黑过道里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
落魄,清瘦,坚韧,决绝,替她承担了这个世界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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