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声音清脆,翁星提着保温盒站在窗下,她看着女人红唇卷发,眼尾上挑,保养得体的脸光滑白皙,走过她身边时,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底的情绪称不上喜欢。
翁星能确认她刚刚看见自己和陈星烈牵手。
“姐姐好。”陈依伊由她牵着过来,抬头对她有礼貌地叫了声,眼睛灵动而有神。
“你好。”下意识地回,柔和一声。
陈依伊往回走了两步,把那两颗糖塞到她手里,嗓音甜甜的,“姐姐帮我把糖给哥哥。”
水果糖糖纸扎着手心,糖纸是彩虹色的,荔枝味。
微微怔凇,再抬头时,楚凝云已经抱起陈依伊上了路边停靠的黑色轿车,未几,绝尘而去。
那件事就那样平静揭过去,翁星和他都没再提起。
十二月课程跟得紧,二轮复习收尾,翁星成天都在教室里埋头写卷子,下午放学也回得很晚,周末也待在家里复习,不知觉地和陈星烈交集就少了
他下课和体育课来她座位找过她,没避着人,教室里的目光都汇集在他们这儿,翁星眼神示意得很明确,让他别在这儿。
一言不发回到座位,他也没再在学校的时候主动找过她。
只是每天上学会和她一起,带着早饭,帮她拎书包,顺便讲题。
在学校前一条街分开,从不同的路进校门,漠然装作不认识。
一晃到了一月中旬,学校商定放寒假,翁星要带回家的书有点多,一个书包装满,剩余的一只手还抱不过来。
这些天降温很快,还伴有北风,班上的人都带了手套穿上羽绒服,翁星搬书的手指裸露着,冻得通红。
往袖子里哈了口气,陆行之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男生一眼,他知道他在忍。
一贯懒散冷漠的人,这两个月为他那个地下恋女朋友做了多少他们这些兄弟都看在眼底。
十二月一场流感,班里倒了一片的人,他翘课买药,陪她在诊所一输液就是一天,整理错题笔记,准备暖宝宝和热水袋,甚至她保温杯里的热水也是他趁她离开教室去接的。
在桐雨街那条破老旧枯燥的房子里一住就两个月,每天早上陪她上学,带她吃遍了那片的早餐摊。
陈津滕发了多少次脾气,也愣是没让他再回亭溪苑瞧他一眼。
白家和照庭的合作产品上市,现在处于宣发期,各种品牌代言合作公司的协商合同纷至沓来,公司事物繁忙,陈津滕也不太抽得出时间来管他的事。
薛婉清偏心疼他,乐意让她这个孙子住那,他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每回电话里都得训斥。
这两个月,他哥几乎没再出去和他们一起喝酒玩球,都在家里陪女朋友学习。
每天看着这两人在学校里的别扭装不熟的样子,陆行之都替他们着急。
这会儿,看着翁星一个人搬书,他知道他哥在生气,气她不知道求助自己男朋友。
黑板上留着各科的作业,教室里的人大都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柏悦找了车来接她,翁星不想麻烦司机师傅等太久,就想着一趟都拿过去。
抱着那么多书艰难走到过道,倏尔,感到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抬头时正对上陈星烈那双单薄锐利的眼睛,没什么表情,直接伸手帮她拿书。
教室里的人目光都落到这儿,翁星慌忙抱着书往旁边躲了下,没让他手碰到。
宋墨白这时及时过来,捡起地板上的一本物理必修,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书,温和道:“我帮你吧,星星。”
人来人往,手中落空,陈星烈被她晾在一边,舌尖顶了顶脸颊,眉眼压下来,乌眸沉沉,瞳孔里碎光冷淡,一指捏了捏打火机盖身,眼底冰冷一片。
翁星无暇顾及这么多,主动道:“谢谢你,宋墨白。”
她和他一起走出教室。
听见白枳的声音,放下身段,“阿烈,放假回亭溪苑吧,一起过年,还有宴会要参加。”
“我妈妈派了车在校外等,和我一起好吗?”
阴天,海潮翻涌,捏书的手指僵冷。
翁星听见他的回答,颇玩世不恭的一声,“好啊。”
眼睫轻颤,翁星没回头,连身边宋墨白的提问声也没听见,只是应付地回了声嗯好。
让司机把车停在学校后面一个平时他们下车分离的街口,等了很久没等到,最后看见一辆黑色世爵驶过,车窗里的熟悉的侧影一晃而过,冷漠锋利,五官优越,拨弄着掌心那枚银色打火机。
“张叔,走吧。”停下发消息的手,翁星轻轻开口。
那之后几天他们没再见面,也没给彼此发过一条消息,像在拗劲。
春节前夕有两天气温回暖,有几天甚至到了穿单衣的温度,翁星穿着简单长裤和开衫,蹲在薛奶奶的旗袍店旁边喂小黄吃一块熟牛肉。
吃了一块小黄还不满足,拿头蹭她,用粉色的舌头舔舐她掌心。
“坐下。”翁星学着之前陈星烈命令它的口吻让它坐下,小黄却不听,一直缠她脚腕要吃的。
咬了咬唇角,翁星没忍住,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
发完消息的空挡,肩被人轻拍了下。
翁星抬头一看,发现是章诗寻,她一改平日的酷帅朋克风,打扮得温婉,穿了条碎花长裙,披肩发系成鱼尾辫,妆容也很甜,粉色晕染的眼影和腮红,擦了唇油,潋滟漂亮。
她一手提着一大盒黄金搭档,还捧着一个紫金色的礼盒。
笑意盈盈地看着翁星,“星星,你住这儿吗?”
“你上次送我的颜料我收到了,我很喜欢,谢谢你,不过这里是桐雨街72号吗?”她四处张望。
“婉清旗袍。”她喃喃自语。
“是,诗寻你怎么知道这儿的地址?”翁星诧异,她还有点没适应章诗寻这样甜美温婉的打扮。
摇了摇手中的礼盒,章诗寻笑起来,“当当当,我是来这儿找我未来老公的。”
“啊?”迟滞了会,翁星有点迷茫。
章诗寻却过来直接挽起她的手,“是我救命恩人啦,但是我有把握会是我未来老公咯。”
“他姓陈。”
瞳孔微微张大,翁星不自觉揪紧手腕手链。
“陈砚之,陈警官,噢,不对,应该是陈军官,他是海军。”章诗寻眼底的笑意一直没散,如和煦春风,“一周前他在毗邻滩涨潮的时候救了我。”
“那时候,我站在最高的那块礁石上,看着他架着救生筏,眼神坚毅,嗓音沉稳,安慰我别怕,他会救我下来。”
“就是那一瞬间,你知道吗星星,那瞬间,我决定,这辈子也爱一个人好了,就他吧。”
原来也有一眼万年。
潮涨得很快, 浪花拍打着棕榈树,白沫飞溅。
宿醉后的头疼痛不已,昨晚的记忆还留存在脑海中,疯狂之余还带点荒谬。
一群人喝得酩酊大醉, 海面映着血红的夕阳, 残阳坠落, 被包下的轮渡上传来阵阵肆意的叫声。
张帆奇给这艘船取名为黑珍珠号,因为在这上面疯狂的人都是些“逃亡的通缉犯”。
甲板上,那些素日在旧滩岭称霸的不良少年,拎着啤酒罐大口喝酒。蟹腿,海鱼, 轮渡现场打捞的象拔蚌和鲜海蜇烹饪好放在木桶里,丰盛的食物和酒,让这群瘾君子一样疯的人度过了一个尽兴的夜晚。
起哄声, 吹牛声, 吵得人耳膜疼。
章诗寻站在船舱里, 抓了一个青苹果啃,她看着面前周佑天的背影, 一件白色老头衫,老头穿得仙气飘飘, 这人穿得邪念丛生。
他融入那群人喝酒, 中指上戴了枚黑色的扳指。他是所有人里的绝对领袖,是这艘船的船长。
从职校辍学,带领三中这群混混打架,每次都能赢下, 当然不止打架,他也很有经济头脑, 据说最近在岸上谈下了一桩烟草生意,定金就有五十万。
所以才有钱租轮船,放纵玩乐。
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混混,对他唯命是从,唯独只有章诗寻不是自愿的。
这半年,她尝试过在三中做一个籍籍无名只甘于画画的普通艺考生,但是似乎美是原罪。
放学路上遇见几次星探搭讪想签她,她没答应,那人不死心带着丰厚条件再三敲响她在校外租住的门。
那段时间她和父母闹掰,经济上有点窘迫,于是同意了拍摄杂志。
杂志出版的那天正赶上国庆,七天假期,人闲下来,那本三流杂志竟然销量不错。
她作为杂志的版面人物,拍摄了一组偏日系的纯欲风照片,穿着水手服,在海边悠闲惬意地看着镜头。
她在学校小范围地火了一把,后面是周佑天主动找上她,他那时在抽烟,刚打完架的手上还沾了血,他说:“上次的交易结束,很完美,这次你跟我混,我保你在三中,不,在榆海不受人欺负。”
这人眉心一道疤,眼底的狠劲像蹲了几年出来,而且还是监狱里的老大那种。
当时,章诗寻遇见了一群难缠的私生粉,每天堵在她的出租屋门前索要签名,那群中年人鄙陋粗俗,皮肤油腻,抓着她的照片索要签名和拥抱,她多看一眼都想吐。
她考虑了会,回了好。
那群人果真没再来骚扰她,只是她往后总得偶尔跟着周佑天一起去撑场子。
这次轮渡就是。
那群流氓混混,喝酒喝高了都在吵着要女人。
周佑天一向很擅长收买人心,拍了拍手,几个衣着火辣妖娆女人从船舱里出来。
章诗寻在旁边冷眼瞧着这一室迷乱,她啃了口青苹果,想的是,早晚她能用这些证据送他们入狱。
肩被人撞了一下,她往前趔趄,回头看见那个这学期从一中转过来的漂亮转班生。
跋扈娇纵曾欺负翁星的人。
妆容浓烈,红唇亮眼影,短裙火辣,她一直很放得开。
据说是蹲过一次看守所,什么人都见过了,堕落得不成样子。
她走到甲板上,撩起裙摆,往上直接一把脱了连衣紧身裙,妩媚得一股风尘模样,主动走到周佑天面前,坐下,贴在他怀里。
天色漆黑,甲板上只有一盏灯是明亮的,赤.裸欲望碰撞,喘息声起伏。
章诗寻坐在船舱内,短袖和高腰裤,漂亮明媚一张脸,头发松散地扎起来,她没怎么喝酒已确保自己清醒。
行驶到很深的海域里,手机断网只能玩单机游戏,她百无聊赖地玩俄罗斯方块,偶一抬头看见何惜玥盯着自己的眼神,像条毒蛇在吐信子。
阴冷,怨恨,嫉妒。
冰啤酒落进胃里,没来由有点眩晕,后面她迷迷糊糊听见何惜玥那柔媚发嗲的声音,“可是我不喜欢她。”
“就让她在这儿历险不好吗?”单手抚摸过周佑天胸膛,“她很不识趣,拒绝过你。”
而后是颇玩味一声,“好,就留她在这地儿玩玩。”
醒来后已经是正午了,章诗寻躺在一堆枯烂棕榈叶堆成的草堆上,阳光刺眼,椰树上缀上青绿的椰子,身边有丝丝的爬行声,她惊跳起来,看见三五米远处一条蛇穿行而过。
淡啤酒里被人加了药,她被人连着衣服一起丢在一座海中央的荒岛上,连带着扔下来的东西只有一瓶矿泉水和一部快没电的手机。
荒芜,偏僻,这儿一个人都没有。
这座岛不过一百来平,只有几颗树,其余的都是沙石堆积,水位线很低,晚上涨潮的时候很有可能这座岛屿会被完全淹没。
尝试了各种方法呼救,最后也没看到救援人员。
章诗寻就那样在那座岛待了一天,手机电量耗尽,她从没有感觉一天那么漫长过。
傍晚,月球潮汐引力下,海水开始涨潮,一浪一浪淹没礁石。
她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冻得发麻,在冰冷的石头上呼救,最后引来了附近的巡航舰。
那人一身笔挺军装,肩徽两杠一星,用传呼机确认,“中国海军军舰巡航,询问岛上是否有人询问岛上是否有人,收到请回复。”
章诗寻那刻快哭出来了,水漫到脚腕,她沙哑着喊:“确认,这儿有人!”
水浅触及海礁,他们放了救生筏下来,用手电筒的灯光照亮。
眼眶湿润,眼角发红,章诗寻没忍住哭了,军装笔挺的男人缓下声安慰她,说一定会救她出去。
触及浅礁,涨潮一浪高过一浪,救生筏在海面上颠簸,夕阳坠落进远处的海岸线。
男人逆着微光,下颌线清晰,眼神坚毅,他一手把栓船的粗木绳绑在自己手上,在还有五米远距离的时候弃了筏子徒步踩着礁石过来。
水漫过他胸口,他的眼神八方不动。
擦了眼泪,章诗寻声音还有点哽咽,牛仔长裤全都湿透了,她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走到她身前,尝试了会,伸手直接抱住她往救生筏的方向走,他嗓音略哑,回答:“陈砚之。”
身前身后全是海水,呛了口在水里,极咸,章诗寻这生从没有哪一刻如那次心动,温暖,好似怀揣着寒冬里用炭火煨热的小火炉。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登上军舰,船舱里很温暖,舷窗外是广袤无边的大海,行驶在夜里,边际线被夜色吞没殆尽,舱内灯光明晃晃的。
她衣服湿透,穿的是陈砚之的私服,一件纯白色的衬衫,大了好几个码,她穿在身上,显得更加瘦弱。
晚饭是他送来的,烤鱼肉和米饭,他还带了海上少有的水果来,一个苹果。
靠坐着铁窗,章诗寻一直在观察他。
坐姿笔挺,肩宽腰窄,军装袖扣内的肤色比手背的肤色更白一些,五官硬朗深邃,他没有玩手机,两只手搭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地看着视线正前方挂的一块标语牌匾。
章诗寻探头看了眼,轻念出声:“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
毛笔书法字,笔走龙蛇,遒劲有力,如同面前的男人。
“哥哥这是你写的吗?”她试探性问。
听到这声,陈砚之回头,深邃眼眸柔和很多,有点未名的腼腆,他回:“嗯,是我。”
章诗寻注意到他耳朵红了,弯唇笑,眼眸弯弯,“很好看,我很崇拜你们这样的军人。”
长期在海上巡航,与世隔绝,这些让陈砚之变得沉默寡言,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此刻听见她这样夸自己,耳朵更红了点,温声回:“谢谢。”
“是我要谢谢你,哥哥。”章诗寻声音清脆中夹着一丝甘甜,她觉得很快乐也很幸福,像在茫茫夜空行驶的渔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灯塔。
她拿出手机,递过去,“我可以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哥哥。”
“你是我的的救命恩人。”
陈砚之下意识回,“不用这样说。”
“你有女朋友吗?”章诗寻脱口而出,狡黠的狐狸眼眼底闪烁着亮光,如星星。
她很美,很漂亮,是一种无论远观还是静看都无暇的美,利落装扮时可清冷,笑起来时又很甜,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约莫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直白的问话,陈砚之停顿了一会儿才回:“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加我。”章诗寻声音有点无辜,抓着苹果在这儿眨着眼看他。
喉结微滚,他回:“有规定。”
舱外进来一个拿着杯子的穿制服的男人,他笑着回:“没这规定,司令都没说过,砚哥你就加吧。”说完这句话他又若无其事出房间。
船壁冰冷,外面是海水。
章诗寻轻轻啃着苹果看他,“我二十一岁,成年,合法,能领证。”
听完这句话,陈砚之微低头,耳廓更红了,他留了联系方式给她,用一张白纸写着。
“你会一直待在这儿吗?”章诗寻抱着腿偏头看他,袖子长很多,她挽了几层起来,卷在袖口,黑发和衬衫,清冷而纯欲。
“等你吃完。”男人嗓音低哑,极为磁性。这也的确是舰长的指令,毕竟一船的大老爷们儿,对安慰女生都没经验。
“噢”,章诗寻啃了口苹果,一直目不转睛地看他,欣赏他的脸,数他肩章上的金色星星,欣赏他的一切。
愉悦而勾耳的一声,“那我吃慢点。”
舰艇平稳行驶,她第一次度过了一个安稳有梦的夜晚,梦里鲸鱼往返游于深海,鲸落,万物生。
也是从那天起,章诗寻的生命里有了崭新的目标。
她爱上一个人,想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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