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那阿姨都感激地握着她手,一遍一遍地夸,“好孩子,好姑娘,不像刚刚那撞车的人撞了我就跑,他要遭天谴咯。”
杨素兰嘴唇泛白,因痛苦而一直皱着眉:“囡囡,到了叫我一声,我儿子来接我。”
“他也跟你差不多大,你们都是好孩子。”
“阿姨,你好好休息,别担心,会没事的。”翁星拧了瓶苏打水,慢吞地一小口一小口喂她。
直到在医院拍片时,翁星才看见阿姨口中会来找她的儿子。
男生瘦而高,一贯温和的眉眼里此刻只剩焦急,紫夹黑色的餐厅制服还没来得及脱,他跑过来,呼吸喘得不匀。
进了公用病房,六个人共处一室,杨素兰拉着他的手给旁边病友介绍,“这是我的儿子,宋墨白。”
回过身来,又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嗔他:“让你别去兼职,你怎么还去,自己在家好好学习就是了。”
宋墨白握住她母亲的手,眼眉低垂下来,顺她的心:“妈,你好好养病,钱的事别担心,我发工资了。”
杨素兰拉着他的手给病友介绍,说他儿子可争气,在最好的班级里,成绩从没掉出过前三。
翁星在门外安静地看着,忽然觉得鼻尖有点酸。
“星星,你来。”杨阿姨忽然叫她。
翁星走进去,站在宋墨白旁边。
杨阿姨拉起翁星的手,郑重地对宋墨白说:“儿子,多亏这姑娘,你娘今天才能及时被送到医院,叫恩人。”
翁星惊惶,连忙摆手,“阿姨,我只是顺便而已,担不起。”
杨素兰揪着被褥,苍白的脸上皱纹明显,“这年头扶不扶都是个问题,像你这么热心善良不怕被我讹的好姑娘已经很少了。”
杨素兰咳了声,“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我爸妈就教我做人得知恩图报。”
她抓了抓宋墨白的手,像托付一件重要的事,“墨白,以后这姑娘就是我们家的恩人,你要一直对她好,直到你长大,直到她嫁人,听到没?”
翁星抬头看向宋墨白,男生碎发有点长,微微遮住眼睛,温和而清俊的长相,肩背却很宽,为人谦逊有礼,在班级里永远是沉默学习,默默为班级做服务的那一个人人。
如清风霁月,有自己的理想和坚守。
她轻轻开口:“宋墨白,不用。”
宋墨白却郑重地点了点头,伸手抱了下她,“听到了,妈。”
“翁星,谢谢你。”
宋墨白一直送她出医院,翁星衣服外套湿了,他自己的衣服是餐厅制服没法脱下来给她,就在路边便利店里买了两个暖宝宝塞她兜里,温声道:“注意保暖,别着凉。”
翁星对他笑笑,想说刚刚阿姨的话别放在心上。
宋墨白转身又从三轮车上捡了好几个大芒果装袋子里给她,“你收了,我妈能好过一点。”
抿了抿唇角,翁星只好收下,笑着对他开口:“学委,你真的很好。”
“好好照顾阿姨,我走啦。”
转身走进雨幕,宋墨白一直在路边看着她走远。
车流不息,流光绚烂,男生好似世俗繁华迷乱中唯一寂静桃源。
到白乔公馆时,已过十一点。
这一带是原先废居的富人区,地处偏僻,树木蓊郁,柏油路上一辆车都没有,灰白的天空,映衬着不远处教堂里的高塔,一切都显得压抑。
汽车只送到门口,翁星提着芒果沿小路走进去,路边栽种着法国梧桐,原本是浪漫的代表,可因人迹罕至而显得清幽起来。
约莫走了六七百米,翁星看见毛笔写的白乔公馆字样。
里面有成排的独栋别墅,但居住的人并不多,显得很冷清。
翁星报了陈星烈的名字进去,径直走到第三栋,花园里杂草丛生,树边遗留了一些铁屑和金属制零件。
仿佛是赛车改装之类的东西。
雨没那么大了,翁星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长裙,群面缀有天蓝色的小花,外穿了一件纱制的罩衫,纤细肩膀上肩带若隐若现。
粉色牛仔外套湿透了她放在袋子里,一件长裙,一件罩衫,显得少女在这阴雨天里更为纤细瘦弱。
走到门边,翁星收了伞,抬手敲了敲门。
没动静,她又敲了敲。
试探着喊了声,“陈星烈?”
仍旧没动静,不过门却轻轻一推开了,一股寒气袭来,别墅里很黑,大部分空间都很空。
把伞立在门边,翁星抬步走进去。
一楼几乎没什么摆设,空荡荡的,她沿着楼梯上二楼,闻见看一股酒精的气息。
窗台上花瓶里的花开败了,也无人看管,衣柜上尘罩上都是灰,小客厅收拾出来,落地窗外看得见阴雨连绵的花园,和不远处暗涌悸动的大海。
陈星烈的房间在最里面,只有那一扇门紧闭。
翁星几次想把信搁下就走,但又想起薛奶奶的嘱咐,她还是推开了那卧室的门。
舰艇模型,深海图片,还有一艘艘核/潜/艇的照片贴在墙上。
其余东西都摆放得很乱,两三双球鞋,成堆的资料。
但床铺是空的。
“谁。”冷冽一声,男生嗓音是说不出的沙哑。
翁星循着声音找过去,见到在沙发上半靠着的陈星烈。
黑T恤和深灰色运动裤,领口有血,沿着背肌和腹部肌肉往里都藏了伤疤。
喉骨泛红,额头上多了条伤口,血痕结痂,碎发半遮着,嘴皮也破了,有血,显得痞野。
眼眸狭长,睫毛很长,皮肤冷白,一身的伤,沙发边还搁了好些空着的酒瓶。
不会感到痛一样,五官眉眼深邃立体,就这么陷进沙发里,冷冷清清的。
翁星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他一身的伤,轻轻问:“你怎么了?”
头痛欲裂,陈星烈撩了撩眼皮看着晦暗阴雨天里的一抹白色,眼底情绪愈深,“你管我。”
“你很难受吗?陈星烈。”翁星看见他这模样忽然非常心疼,他情绪很低,厌世而冷淡。
走近一步,翁星弯腰伸手轻轻碰了碰他额头。
“滚开。”陈星烈拧了拧眉,一脸暴戾。
额头滚烫,翁星咽了咽口水,眼睫轻颤,“你发烧了。”
“我找药给你。”转身,翁星去厨房翻找,一手的灰。
拇指按压眉心,陈星烈闭眼,强忍着不耐。头晕,似乎不真实。
片刻后,翁星终于找到医药箱,临时烧水冲了退烧药过来。
她捧着瓷杯走过来,弯腰蹲在他面前低低哄:“吃药好吗?”
垂着眼看她,黑眸无波动,但内心深处压抑克制了许久的情绪作祟。
陈星烈想起她就头疼,妈的,明明说的不熟。
“不喝。”掀了掀嘴皮,他嗓音冰凉。
翁星想起什么,鼓励他,“陈星烈,你会实现你的梦想的。”
“你会成为最伟大的核/潜/艇驾驶。”
他说的他最爱的型号是C开头,不是战机,而是核/潜/艇,沉入深海,永远执行隐秘而伟大的任务,是“长征”代号系列命名开头的。
是他一直的理想。
眸色变深,陈星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翁星把药轻轻喂到他嘴边。
很苦,他没喝,抗拒着。
昨晚一场架,两边都伤得厉害,动一下就浑身疼,他喝了很多酒,现在并不清醒,仰靠在沙发座椅上,意识昏昏沉沉。
那碗药应该没喝,翁星也没来过,是意识深处的一个梦。
翁星废了好大力气才喂他完那药,后面找了碘酒和消炎药来擦他伤口。
鲜血淋淋的地方,擦上血,他也一点没喊疼,眉都没皱一下。
是习惯了吗。
长发轻轻扫过男生凸起的喉结,他动了动。
擦药途中,男生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又抑或醉酒后遗症。
翁星给他削了一个苹果,芒果也给他留了一多半,回头看他就那样睡着的模样还是不放心。
她去房间里给他找了床薄毯,轻轻盖他身上的时候,似是惊到他了。
十八岁的少年,已经有了男人的骨骼,即使病着,手腕部仍有力量。
翁星闻到浓烈的酒精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心跳砰砰,手肘撑在沙发上起身。
下一秒,腰被一只结实的手压住,她被抵靠进他怀里。
舍不得她走,又或者潜意识里的冲动。
男生低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凛冽如乌木调一般的独特气息萦绕。
翁星肩背僵直,动弹不得。
窗外雨声淅沥,花园里的蔷薇花瓣开残了枝叶,一片一片坠落进泥里。
看清男人眼底的欲望,翁星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下,她轻声叫他,“陈星烈。”
没有反应,大手褪去的白纱罩衫,拇指捏住她下巴,一道冰凉而柔软的唇贴上来。
翁星此刻才第一次懂得,他说的坏。
触及那些暗处汹涌的旖旎,不够。
头皮酥麻,战栗不已,两唇相触的柔软,辗转抵进,翁星第一次被吻,他却熟练得仿若老手。
心底酸涩,手指揪着沙发,肩带轻扯着,眼泪啪嗒一下砸落。
他的眼底看得见欲望,却看不见清醒,他醉着。
男人的大手轻扣着她后颈,薄唇游离在唇间,额头滚烫,呼吸灼热,仿佛烫伤皮肤。
心脏因极速跳动而隐隐作痛,翁星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突起的指骨很有力,指尖冰冷。
落地窗外远处海岸线边界模糊进雨雾里,一切都是阴冷的。
男人胸膛坚硬,听得见心跳,空气中有血腥味,铁锈一般。
汗水沿着鼻梁滚落,翁星看清他耳后的红痣,任由他轻轻咬自己的耳朵,吻得细密深长。
一切本该永远留在暗处,不见天日。
花园里蔷薇花被砸毁第七支时,客厅的灯亮了。
白枳手里拎着各式礼物,推开小客厅房门,她精心打扮,却撞上他们亲密无间。
礼袋里的水杯砰然掉在地上碎裂。
银色钥匙勺,滚落在地。
窗外的雨, 愈演愈烈,拍打着这个世界。
翁星借力撑起身,黑发凌乱散在周围,而陈星烈手背挡着眼睛, 另一只手掌还勾着他衣裙肩带。
额头滚烫, 他皱了皱眉。
浑身汗津津的, 翁星拢起肩带,带着罩衫,难堪羞耻作祟,她想迫切地立刻这个陌生而冰冷的客厅。
白枳站在那灯光下,正脸背对光面, 眼里有一种一直强撑维持的清冷孤傲碎掉,不甘,妒忌, 她一直死死盯着他们。
翁星垂下头, 心头酸涩, 她不再去深想白枳和他的关系,以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轻车熟路,还是偶然撞见。
连了线的雨坠落, 空气里潮湿而阴冷。
翁星外出时撞到桌角, 脚腕一阵钝痛。
而经历了一分多中的对峙,白枳似乎想通了,她脱下呢格外衣,放下那些包装精致的礼物, 以一个女主人的姿态送迎翁星出门。
出了客厅,走廊深而暗。
白枳的脚步声很轻, 翁星的也是。
她一直低着头,白皙锁骨处还有泛红的吻痕。
“翁星。”走到琴房,白枳停下,皮靴踩在地毯上,她微扬着下巴看她。
眼底嫉妒,愤恨被她刻意掩下,她长长呼吸了一口,维持着骄傲:“今天的事,回去忘掉。”
肩胛微缩,翁星抬头看她,黑白分明的瞳眸在这幽暗的空间里显得很亮,是一种无辜和怜弱。
她嗓音轻,掷地有声:“忘不掉。”
“他只是把你认成我了。”白枳声音陡然提高,继续残忍揭露:“我和他,我们注定是要结婚的。”
“陈叔叔已经早就钦定好了,他是我的未婚夫。”白枳一字一句戳她心窝,“我们毕业就会一起去留学,完成学业后会结婚,他有家业继承,我也是,我人生的终点从出生那刻起就是他。”
“这辈子,你绝无可能。”女生漂亮脸庞因生气而显露愠怒。
她将手中筹码亮出来,明晃晃地砸向她,砸得她鲜血淋漓。
甬道处有风吹入,裙摆抚着小腿弯,凉而冷。
委屈,难堪,与残酷的现实。
他们家家境已经足够好,可和陈家,白家相比还是相差太远。
门庭互对,就算是陈津滕喜欢她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姑娘,他也绝不可能选择她成为儿媳。
一切似乎注定好,从五年前,翁怀杰选择和陈津滕走截然不同的一条商业道路而不再互为合作伙伴时,这样的结局就写好了。
商业版图上没有重叠的区间,也就没有联姻的必要。
回想起刚刚陈星烈对她的说的话,翁星心口又开始一揪一揪的疼,她垂下头去,黑发挡住脸。
白枳拿了她的衣服和水果扔过来,“你侥幸温存的一次,能比得过我一直的相守吗?”
“这间房,你感到陌生,对我却不是。”
“翁星,如果你聪明,你就不应该再提起。”
伸手捂着耳朵,翁星神色痛苦,她跑出房去,杏眼里盈着泪,强忍没掉。
她看白枳,漂亮,锋利,和少年如出一辙的匹配。
花园里的树,枝叶上积水,唰的一声倾然坠落,水滴溅在脚边,翁星捧起东西,漫无目的地走向雨中。
过往浮生,好似一场大梦。
国庆七天假期结束,回到学校,一模成绩出来。
翁星坐在桌前整理笔记,王定离捧着成绩单进来,他扫了一眼台下的学生,最后目光落在最后一排的男生身上,欲言又止,只得旁敲侧击。
“要认真对待每一次考试,无故缺席的,自己把成绩单拿下去反思。”王定离敲黑板,接下来我念成绩,都给我好好听着,考得差的,向考得好的学习。
“第一名,宋墨白,年纪第二,总分687。”
“翁星,你好像瘦了点。”同桌悄悄在翁星耳边说话。
捏了捏钢笔帽,一手搭桌上,翁星收回看向宋墨白的目光,低声回:“没有。”
同桌却捏了捏她手,若有所思,“你好像脸色不太好,是考差了吗。”
“不是。”翁星闭眸,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王定离的声音如洪钟响亮,“第二名,白枳,年纪第三,总分656。”
“第三名,施珈……”
“第四名,翁星,年纪十九,总分639。”清晰一声,教室里的人都沉默了,难以置信地看向第一排角落里的位置。
最差的班级升上来的学生,考了一班的第四名。
翁星用纸条默写下自己的分数。
同桌惊讶得下巴要掉下来了,“哇塞,你考了第四诶,哇,学霸,受我一拜。”
“没有。”礼貌地对她笑了下。
抿了抿唇角,翁星翻开卷子另一面继续写题。
“第五名苏丽丽。”
“第六名,司唯嫣。”
“第六十七名,陈星烈。”终于念完,王定离一口气憋在心里不吐不快,直接没给陈星烈面子,把他全科成绩都念出来:“语文115,数学150,英语0分,物理0分,化学0分,生物0分……”
陆行之斜着身子过去嘲笑他,“烈哥,你这是被老王记恨上了。”
“这个月估计都过不舒坦。”他拿本书搁脑门上挡着,奶里奶气一张脸,说出的话贱嗖嗖的,“四门0分,怎么给人小姑娘做榜样啊。”
搁下笔,陈星烈单手撑着桌面,锋利眼皮耷下,长腿在桌下踢了陆行之一脚。
陆行之坐着本来就没坐相,喜欢崴板凳,单脚撑地,这一脚踢得是时候,直接没稳住,扑通一下陆行之摔了个狗啃泥。
教室前面的人往后看了一眼,瞬间爆发笑声。
王定离拿书敲讲桌,“怎么了,你们后面那两排要造反呐!”
“陆行之你别扰乱课堂秩序,给老子出去罚站!”
疼得龇牙咧嘴,陆行之回头愤愤瞪了眼陈星烈,卷上书本就从后门出去。
压了眼眼皮,拇指指节折了下,银戒反光,他勾了下唇角,往翁星坐的地方看过去。
高马尾,蝴蝶结,穿着校服制服,露出的后脖颈皮肤白皙细腻,柔和有淡淡茉莉香。
她低头写卷子,专注,认真。
喉咙有点发痒,他把运动服外套拉链一直拉到顶,捞起本书起身就往外走。
“唉,站住,陈星烈你去哪呢?”王定离叫停,一截粉笔攥在手里。
“我踢的。”疏冷一声,男生头也没回。
他踢的陆行之,自愿出去罚站。
教室里有女生花痴,“好帅啊cxl,我都想出去罚站了。”
“这次也就他缺考,宋墨白才拿到第一名,怎么办,想起来更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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