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星在走廊上站了会,沈晚晚就贴上来,惊讶又小心地问:“星星,刚刚那是你妈妈呀?”
翁星点点头,没力气和她聊天。
“你妈妈好漂亮好年轻啊。”沈晚晚由衷道,“而且她的衣服好像都是名牌诶,那个包是爱马仕的。”
有人在旁边补充,“衣服是香奈儿限量款的。”
“对呀”,沈晚晚眼底满是羡慕,“星星你们家是不是很有钱呀?”
“平时没见你穿名牌呀,以前我们有哪做得不好的你别介意呀。”沈晚晚旁边一个女生小心翼翼开口。
翁星平时不热衷名牌,有些款式柏悦硬要买给她,她不喜欢也不会去穿,衣服都是自己捡自己觉得舒适喜欢的穿,一两千,几百几十的都有。
翁怀杰也支持她,说过分追求物质会精神贫乏,而她还年轻,小孩该专注学业,成天花那么多精力在外在的东西上没有意义。
而翁星物欲低,的确也专注在学业上,前两年一门心思想的都是怎样提高学习成绩,让陈星烈不再用那种眼神看她。
此刻听到这些议论,翁星心里有种微妙的不舒服,借口不舒服,去了旁边,戴着耳机听听力。
走廊外实在太吵,她一个sectionA都听不完,便沿着旁边楼梯往上走,想去安静点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阴天,云层惨白,合欢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汽水柠檬烟酒混杂的气息。
愈往上,光线愈暗,楼梯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脚印杂乱。
有种朽木生锈的气息,翁星低着头,一手拨弄着有线耳机音量键,调大,耳畔刘海扫在脸侧微微发痒。
注意力全集中在听力内容上,因此当她不小心撞到人时,她立刻手忙脚乱地整理MP3和耳机。
下意识后退,抬眸一瞬撞入一双漆黑瞳眸。
那人站在天光明灭处,侧脸半陷入阴影,五官英俊立体,身后是深绿色的围廊墙壁,他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一双白色球鞋,手背青筋横亘,长指散漫把玩一枚银白色打火机。
眉宇凛冽,下颌线弧线清晰,情绪很低。
天空阴沉,似要下雨,昏暗的楼梯间和微亮的走廊,天台上有风,拂起翁星刘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隐于暗处,只有眼里的光是亮的。
陆行之扶正她,好心道:“慢点,别踩空。”
翁星抓紧MP3,慌乱中扯掉了一只白色的耳机线,掉在锁骨弯处,裸露出的肌肤白皙而细腻,她礼貌地对陆行之说了句“谢谢。”
转身就想下楼梯。
却听见楼下女生的交谈声。
“你们说陈星烈昨晚在Fx上发布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不过一分钟就删除了,好多人都截屏。”
“是对他女朋友说的吗?今天家长会都没看见他也,倒是他妈妈居然来了。”
“啪嗒”一声,摁亮手中火机,火光笼罩着冷白手指,陈星烈偏过头去,低头咬了支烟点上,化不开的冷漠。
女生们的交谈仍在继续。
“他的正牌女友不是白枳吗?”
“只是家里玩得好的而已,他也从来没承认过,我总觉得像陈星烈这样的天之骄子喜欢的一定会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白枳不算吗?”
“白枳是富家女成绩也很优秀是没错,可我觉得她太阶级分明了,有时候甚至有点虚伪,我觉得她配不上陈星烈。”
“陈星烈从来不会因为金钱看轻别人,并且他是有理想的,他总领先于我们,好像一个我们永远需要去追逐的人一样。”
“那她喜欢的人也一定和她一样,是有着远大理想的吧,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会是谁。”
女孩笑,“想不出来就别想啦,说不定他们现在在校园的某一个角落约会。”
“然后私奔?”另一个女孩也跟着笑,声音清朗。
多浪漫。
交谈声渐渐远去,翁星脚有点麻了,耳机里传来标准的英腔英语,男声和女声轮流响起。
走廊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点绵密地拍打着树枝枝叶,雨珠坠在凹凼里。
翁星低垂着头,拇指紧接着MP3的柔软胶皮,她轻抿唇角,抬步下了一节阶梯。
陆行之伸手拉住她运动服衣袖的一截,“待会吧,下面吵。”
翁星冷静回:“不用了。”
青白色烟雾弥漫,男生眉眼淡漠而冷冽,盯着她的背影,低嗤了声,似自嘲。
陆行之看着都着急,在翁星走到楼梯拐角时叫住她,“翁星。”
停下脚步,翁星抬头看他,“有事吗?陆行之。”
陆行之孜孜不倦引诱她:“上来嘛,上来给你说。”
MP3里的声音早按了暂停键,楼下是女生聚在一起八卦,外面又下着雨,这样实在很无聊。
思考了一下,翁星转身上去。
天台是一个好地方,她从未涉足过的区域,有遮雨的顶棚,还有一眼可以俯瞰整个校园和和临近街道的地方。
旧楼房,错综杂乱的电线,海边的小路,漆着金黄色和天蓝色油漆的建筑,还有一片已经枯萎的向日葵花海。
风吹过,带来海水的咸湿气息。
翁星坐在小沙发上,捧出随身记的小本子,继续安静听听力。
陈星烈仍站在走廊,抽一只快要被风吹过的烟。
只剩陆行之抓着个游戏机来回焦急地走,走几圈,念一句经,“哥,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
走了个来回,铁门生锈ziya响,他挠头,“但你能不能说句话啊?”
“我人都给你找来了。”他这声说的很小。
倦意慵懒,火星熄灭,捻着烟头扔进垃圾桶,陈星烈单手插兜,实在提不起兴趣,转身抬步便往楼梯下走。
翁星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眼。
陆行之挠头笑笑,“他昨晚没睡好,下去找地方睡觉。”
翁星,“哦”了声。
陆行之摸了摸鼻子,继续道:“其实跟你有点关系。”
“昨天那句话是对你说的。”说完这句, 陆行之转身也下了楼梯。
怔了下,翁星看着雨滴从树叶间坠落,远处海面一浪高过一浪,撞击着礁石, 似乎是台风要来的预兆。
戴上耳机, 翁星不再去想。
他那么好, 最后不会属于她,她早清晰地看清这个现实了。
半个小时候,家长会散场,主课老师还在和其中几位家长寒暄。
没过一会,校长也来了, 让人带了伴手礼过来,玫瑰月饼,一人发了盒, 最后他亲自去最后一排招待楚凝华, 似乎在说新校区投资的事。
没过十几分钟, 校长和余下的家长也不见影踪。
翁星回教室,柏悦从走廊里进来, 揣给她五百块,让她中午吃点好的, 又说, “你们老师说你的成绩可以冲top,你有考虑好想去哪所大学了吗?”
整理卷子的手停下,翁星想了想回:“不知道。”
“嗯,慢慢来。”柏悦从挎包里拿了盒徐记斋的绿豆糕出来, “把这个给阿烈,他小时候喜欢吃, 他也在你们班?”
翁星平静地回了声,“嗯。”
“他之前一直都是第一名,这次缺考四门,考的不理想,你多安慰一下他星星,毕竟从小都是好朋友。”柏悦拧开瓶盖喝了口水,“今天他妈妈来了,好些年没见了,你要是见到也一定要记得问好,听见没?”
“听见了。”翁星抓着糕点,点了点头。
柏悦看了眼窗外,“雨下大了,妈妈先回去,你多穿点,校服大衣呢?”
“在柜子里。”灯光下黑色字迹在卷面上很清晰,手指蹭掉了一点墨,有点发黑。
这下柏悦倒是很耐心,“去换上,虽然没要求,在学校还是多穿校服好。”
“你们A班的老师都是名校毕业,教得肯定好,好好学习,毕业我和你爸爸带你出去玩。”
“奶奶呢?”翁星脱口问出。
柏悦笑笑,“好,带你去看你奶奶。”
“谢谢妈妈。”指尖捏着碳素铅笔,翁星在少有的时间内觉得母亲也温柔可靠。
柏悦提上包离开。
教室里的女生自动组成小团体,聚在一起讨论。
“好像很久没看见过陈星烈妈妈了,今天家长会他明明说没人来的,老王都没点他名字。”
“结果最后校长都跑来讨好的,还不是她。”
“明明还有我们阿枳的妈妈。”有人反驳。
“对呀,他们都好有气质。”白枳淡笑了下,把手里几盒进口巧克力分给他们,“你们吃,我要减肥。”
“哇,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好贵的,好像原产地是法国。”
“阿枳家就是厉害,不是某些家里有点小钱就装逼的人可以比的。”
“是啊,以前认识又怎样,长大了谁会记得自己幼儿园时的玩伴啊。”
“不过阿枳,以后你和他结婚一定要请我们哦。”
翁星嫌烦,抓着那盒绿豆糕出门去,五楼到四楼,她在楼梯间待了一会,从走廊边往下看,看见撑着把粉伞的司唯嫣站在雨中,她似乎在和一人交谈,还塞了一把钱进她口袋里。
远远的看不太清楚,雨丝飘进走廊,翁星换了个地方待着。
行政走廊外,书籍放久了有股腐朽带着灰尘的气息,翁星安静听听力,一个片段播完自动播放了一首音乐。
“讨厌我?”女人啪嗒点燃了一支烟,“你大可以一直讨厌着。”
红裙大波浪,高跟鞋磕在楼梯上咚咚清脆的响。
风吹得手背泛冷,耳机有点松,掉了一只。
隔着一堵墙上的名人名言,翁星看清了左侧楼梯的女人。
和几年前相比变化很大,红唇,肤白,黑色的眉用眉粉勾勒得弧度微微上挑,皮肤很光滑,保养得当见不到一点皱纹。
是放在人群中一眼出挑的大美女。
气质冷冽,抽烟的松弛感很像港风女明星。
眉眼间隐约可见和陈星烈几分相似,他们一家人都好看得过分。
楚凝云看了眼楼瓷砖上贴的“凌云楼”三个大字,嗤笑了声,“住在以我名字命名的楼里学习,你有资格看不起我么?”
“这两年,除了学习成绩能拿出手,你还有什么优点?”楚凝云吐了口烟,眉眼间尽是嘲讽,“跟你那个不成器的表哥一样吗?一年到头归不了两次家,每次归家都得看你大伯脸色,快三十的年纪还找不到人娶吗?”
“闭嘴。”垂下的手掌青筋迭起,陈星烈嗓音低得逼人。
“你没资格诋毁他。”
“呵,儿子啊,你太天真了!”女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你的狗屁梦想,一文不值啊。”
“你已经失去你妈这个靠山了,抱不紧你爸,你以后靠什么活?”楚凝云夹着细长的女士烟,慢条斯理地用手捻一根沉香条进去。
“你七八岁那两年我是真的恨你。”楚凝云看了眼远处的枣椰树,眼神柔和了一瞬,“还好我有一一了。”
“不然我真的永远不会原谅你。”女人眼神变得有点哀伤,清冷中有破碎感。
“所以,你出轨,离婚后还要装作没离婚一样和我爸演戏。”眼皮低垂,陈星烈又一次看清自己的母亲,曾经敬爱依赖喜欢的母亲。
楚凝云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拍了拍他肩,“我和你爸是离婚了,我们是各玩各的。”
“但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分清的,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们的产业公司绞缠在一起,深度合作,要是宣布离婚,你知道股价会掉多少吗?”
“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弄你那破舰艇。”烟灰洒落,楚凝云冷嗤,“我出这栋教学楼就会有记者拍照,你爸开车在门外等我,明天头条会是我和他一起出席儿子家长会。”
“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啊,要不然我真的近一年都不想再见到你。”楚凝云闭眼,说的话残忍而冷酷。
“不甘心,恨我?”楚凝云戳着他的伤口开口:“你爸爱我要死,你绝不可能依靠他的人脉来限制我,想要我落得难堪下场,就先好好抱住你爸给你安排的未婚妻啊,依靠她家的力量,你说不定能赢。”
楚凝云贴过他耳边说话,“越看你的脸,我就越厌恶,让我想起陈津滕,还有瞎了眼的那几年。”
眼尾渐渐变红,少年瘦削的肩背崩得笔直,苍白脆弱,像棵被折断的白杨树。
高一搬回亭溪苑后的那两年,他见过太多争吵与肮脏。
先出轨的是母亲,带男人回家,在那间卧室里,那人透过落地窗往外看,眼神轻蔑,极尽嘲讽,“哟,凝凝,这就是你的那个儿子,操,和他爸长得是真tm像。”
他扔了颗糖过去,逗狗一样:“来,叫爸爸。”
平静温和的眼眸渐渐变得冷淡,陈星烈一度对那个地方厌恶得要死。
晚上迎来的是无止休的正常,楚凝云摔花瓶砸东西,在客厅对着陈津滕大骂,玻璃碎片洒落一地,花枝枯萎,花园里的玫瑰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理。
她会挑刺数落所有人,乖巧温和的儿子是最能承受她歇斯底里的怒意而不反抗的人。
楚凝云和陈津滕的婚姻起源于一次宴会,醉酒后她怀孕,有了他,双方门庭互对,很快商量结婚。
而陈津滕早对楚凝云一见钟情。
婚后八年,楚凝云一贯冷淡,醉心事业,对儿子和丈夫不算关心,但尚有温情,她教过陈星烈画图纸模型,也曾在幼儿园为他出过头,抢他糕点的小朋友她拿戒尺打过,虽然陪伴少,但也称得上爱他。
那时她总告诉陈星烈,长大以后要成为一个有理想有担当的人,要对社会做贡献,不要被任何人拴住,不要被任何人束缚。
幼时的陈星烈很依赖她,爱将所有喜悦都分享给她,蹒跚学语温和礼貌,像花园里的小猫追逐蝴蝶一样追逐他妈妈,他初生到这个世间,最初的爱都给了她。
可这一切都在陈星烈八岁时发生了改变,楚凝云知道一部分往事真相后,不再抱他,也不再爱他,她独自搬出别墅和陈津滕分开。
而陈津滕带着年幼的他一起住到了薛奶奶家,他忙于工作,也无暇顾及楚凝云。
只是第二年五月,陈星烈听说自己多了一个妹妹。
他想去看,还偷偷攒钱搭车过了半个城市,去妈妈居住的别墅里看众星捧月被所有宠着小公主一样的妹妹。
花园里有一条小狗冲出来,咬了他一口,他忍着疼没有哭,只是在看见楚凝云抱着年幼的妹妹出来时温和而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妈妈,我可以看一下妹妹吗?”
楚凝云穿着一件很漂亮的红裙,头发微微凌乱,孕后脸色有些苍白,看见近一年没有见面的儿子,他的眉眼出落得愈发像他父亲。
顿时厌恶感涌上心头,她招手让佣人赶他出去,还对他说:“她叫依伊,小名一一,你知道为什么叫她一一吗?因为她从生下来起,就是我的唯一。”
年幼的陈星烈被赶出了那栋有雪白砖瓦和精致花园的别墅,下过一场雨,他的小皮鞋是沾满泥泞,黑色夹克被雨水淋湿,手里攥着的为妹妹买的小兔布偶娃娃也湿透了。
他走了很远的路,路过海边,海浪波涛汹涌狰狞,曾经爱带他来看海的妈妈彻底死去,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谁的唯一。
此后七年,和邻居家的调皮女孩玩闹被欺负着长大,他几乎没怎么再见过妈妈。
升高中那年,陈津滕事业进入新版图,公司和楚凝云的化妆品牌合并,工作交流成了必需,恩爱表演也成了必需。
他被接进亭溪苑,见到暌违已久,却对她无比厌恶的母亲。
生活像进入一个漫长的雨季,阴暗潮湿,他目睹过太多次的争吵,也见识过太多次楚凝云的嘲讽。
他变得阴沉,消极,厌世,不爱说话,唯有待在自己的房间,看着海面波涛汹涌之下漫无目的淹没一切的海水里的一抹潜艇图案时才能变得平静。
那是深海的回声,沉入寂静,远离一切。
也是那两年,他学会躲避,会在父母对峙时出门喝酒。
台风天,坐在路边小贩的摊前,听着一堆差不多年纪的无忧无虑的男生插科打诨,丢一块烤肉逗路边不会咬人的小狗。
他学会抽烟喝酒打架,成了世俗意义上的坏学生,但又做不到丢弃功课,在学校接受那么多人的仰望,成为无人敢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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