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在职场总是暗暗较着劲,余烟向来不参与,也不理会,这种漠视,倒有点学裴燃的傲慢。
“ZA案子不是撤了嘛,烟姐跑了那么多趟,这都是你辛苦努力的结果,才能顺利调解,拿回欠款。但她们居然传你和那个哲远李总,私底下有不干不净的交易,才会轻松搞定。说得可难听了!”
余烟甚至都不必追问,无非说到床上那一套。
“你就没句解释的?”
原启明算是她半个师傅,律师另一个合伙人才是大老板,在国外,不管事,这边原启明说了算。
他为人挺严厉,四十多岁,对余烟谈不上好,主打一个公事公办,奖惩分明。这可能也是余烟能留在这间律所的原因,至少摒除了偏见。
“和李总什么关系?这案子拖了快两年,一到你手上,就能自动化解了?”
余烟掀了掀眼皮,难得没像往常,甩出一句凭实力。
这么久以来,也就这个案子,她办得确实占便宜。
原启明眉毛瞪得老高,“说话,心虚了?”
“……不是您想得那样,用了一点熟人关系。”
“诺,长本事了。李哲精明着哩。向来没给几个人面子。”
这是套话呢,原启明非得刨根问底。人脉网络也是律所的一块好招牌。
“交了个男朋友,程家的。”
余烟没提裴燃,她与他能扯上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借来的面子。
“那小子啊。既然是男朋友,就带出来溜一溜啊。省得谣言满天飞,趁早堵了那群人的嘴巴。日后还要和李哲打交道,要是传到他耳朵里,显得我们不专业。”
“犯不着吧。”余烟也在试探,她那天在工程上撞见裴燃,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暂时和哲远往来又不多。”
除非和在谈的东城项目有关,她已经放手,不好多问,只能旁敲侧击。
东城是京市近十年来最大的开发地皮,按规划要建成热闹的商业广场,裴燃初露锋芒,就负责上百亿的项目,可见背景不一般,明显裴家在替他垒业绩。
律所掺和进去,辛辛苦苦也不过赚点咨询费,最多借此搭上些名企大亨,博个好名声。
真正吃肉的,是地产相关的企业,外界猜测获益最多的是程氏地产,虽然相比来说,哲远两代经营,规模略取胜。
但裴、程两家交情是摆在明面上的,纵有偏袒,也见怪不怪。
“哼。过不了多久,怕是排着队要去巴结李总。东城那块地,要被他吃进嘴里了。以后打交道多着呢。”
这大概是内部消息,但不确定的事,原启明一般不会说透。
“不是都传,会落到程氏地产头上……”余烟陡然乱了阵脚。
那她这些日子以来,接近程秉言,还有意义吗。
“上面的决定,谁猜得透。说不定是避嫌吧。听说新升迁的负责人,姓裴来着吧。”
原启明随口闲聊,但他没忘记再次交待。
“今天就叫你那男朋友来接你,让公司那群好好看看。别又乱传什么不中听的。乌烟瘴气,还能不能好好工作。”
原启明说到一半,见余烟心不在焉,话锋一转。
“听到没有?掉魂了,这么快替你那男朋友操心?也是,错过了这项目,程氏怕是有得熬喽。”
“但你早该谈个正经恋爱了,也省得我成天听他们打小报告。”
余烟勉强回神,口中答好,心里仍不解,怎么就变卦了。
和程秉言还在冷静期,才隔了一晚上。她电话一打,岂不显得她迫得及待求和。
余烟想折回去,再和原启明说一声,但他向来公事为主,不一定体谅。
她在楼梯间纠结,底下阶梯传来几个熟悉的声音,她的同事们。
“刚才小林去送材料,听到了,余律师啊,有男朋友。”
“你信吗?八成是个托词,怕我们污蔑她呀。”
“切长得妖里艳气的,说没和男人纠缠不清,谁信啊。”
“哲远那个老总,可精明小气了,没拿到好处,怎么会轻易抬手。难不成看她一眼,就平白赏她个脸。”
余烟听多了,也不觉得刺耳,只是没完没了,要真能堵住嘴,也算清净。
眼看这些天功夫怕是白费,程秉言或许只剩下这点利用价值。
“阿言,你今天能接来律所,接我下班吗?”
她也不避讳,当即打通电话。
下面同事听到动静,纷纷噤声,不敢真跑到她面前说。
对面程秉言明显有些意外,随后是愉悦,干脆的回应。
“当然!求之不得。一定来。”
可是余烟万万没想到,来的人会是裴燃。
他穿一身冷灰色西装,像是刚从某场重要会议退出。
他是不愿意来的,连收到信息,第一反应也是抗拒。
[程秉言:最后一次,燃哥帮帮忙。]
[程秉言:别人去小烟会觉得我敷衍,我觉得她还挺相信你的。]
裴燃盯着最后几个字,没回复。
但他也没在约定时间抵达,而是让余烟等了很久。
到律所楼下,程又转发来那女人的话:[余烟:麻烦帮我带一件外套,弄脏了。]
他让司机去买,司机礼貌问,“什么式样的。”
“随便。”他回答时,又隐约有怒气冒头。
女人就是麻烦。
“活该她倒霉,谁看得惯那幅清高样子,她以为自己几斤几两,以为谁都会迁就她,碰到硬茬,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接待室里刚闹过一场,下了班还没看够戏的同事,不舍得走,言语放肆。
打裴燃一脚踏进律所,就有女同事羞红脸,停止了嘲讽。
一听是找余烟,以为是她那个男朋友,眼色全变了,又妒又羡。
有不服气地,酸道,“余律师追求者可真多啊,上到公司老总,下到同行客户,您这个当男朋友的,可得把人看紧点。”
裴燃不屑一顾,有人指了指位置。
他推开储物室的门,入眼昏暗,些微一点光亮。
余烟把外套脱了,随手放在一边,里头是一件纯色雪纺纱吊带,她背对着门口。
“怎么来这样晚?”
“衣服带了吗?”
裴燃沉着脸,将袋子递过去。
“谢谢。”她站起来,腰身十分纤细,盈盈可握,但很快被外套遮掉。
“客户太激动,被泼了油漆。”
余烟随口解释,看清来人,眸中攒动一束小火苗。
“阿言没来?”她掩饰性地问。
“嗯。他有事。为什么泼?”
“碰到难缠的会这样,讲理也听不进去,总觉得我们仗势欺人。”
“呵,你哪有欺负人的样子。”
空气中有明显烟味,男人眉头微皱,她难免多余解释。
“心情不好会抽一点,燃哥体谅,这行工作压力也挺大的。”
裴燃没再说什么,余烟错身走到亮光地方。
他才看清女人及腰长发,从肩头开始,有一半也被油漆糟践。
余烟明显也知道样子狼狈,油漆干了顽固地附着,一缕缕打结杂乱,手一扯还有碎渣。
她上车后,没去靠车座,一直挺腰背。
“要不燃哥,把我放在附近理发店就好。”
洗不净,只能剪掉了。
裴燃嗯了一声,车子很快停下。
她嘴里说着客气话,拉开车门,正要独自离开。
“在这等你。”裴燃抿唇交待。
“啊?”她动作有片刻迟钝。裴燃目光从她脸上带过,没重复。
“那我让理发师快一点,马上回来。”
这可能是她剪得最快的头发,只用了半小时,没洗,干剪,简单吹了个造型。
她不愿意裴燃干等太久,高傲如他。
回来后,余烟抓了抓发尾。
“怎么样?难看吗?”
裴燃眉骨到眼窝如利斧镌刻,一气呵成,深邃如迷,他没有回应。
新剪完,短了很多,勉强挨到肩头,长发像被凭空斩断般。
余烟适应得挺快,“应该还好吧?刚开始看,会觉得不习惯。”
说完,又笑了。
“燃哥,想必看不出什么差别。”
饶是裴燃面色冷淡,还是被勾出了话。
“一样。”
他确实看不出差别,但女人不都爱惜头发,这大概算是他的安慰。
余烟没听出来,“就知道燃哥不在意这些。”又想起刚才理发师的玩笑话,“他们说我的衣服好丑。”
理发师还特意提醒她,新外套老土得像推销保险的,和她一点儿不搭。
余烟当场就笑了,没辩解。
“哦。”裴燃闷声,“司机买的。”
“难怪呢。”
余烟并没在意,一直试图用轻松的语调闲聊。
他目光又定在她发梢,“余律师总这么倒霉吗。”
余烟失笑,原本照点下班,和刁难的客户也就错开了。
她说得惋惜,“我运气一向不太好。”但内里并不失落,反而因裴燃的出现,藏了些欣喜。
裴燃莫名吐了一句,“是我来晚了?”
“没关系,也没等多久。”余烟以为他说迟到。
直到裴燃轻嗤,“碰到疯子,不知道躲开吗。”
她后知后觉听出关心意味,闪过酸涩,仿佛他不再冷淡漠然,而是记忆中温暖的模样。
不过裴燃说完就后悔,这女人大概性子软得不像话,对阿言的荒唐,不也上赶着妥协求和,他还能指望这女人反抗什么。
“我……知道的。”
不理余烟的小声应和,裴燃勾唇冷嘲,“还是余律师一心等着阿言来撑腰,不介意受些委屈。”
装可怜,不就是最好的讨饶方式。
他反应过来,内心的烦躁立马减轻,只剩下敷衍,“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有什么委屈,大可以找他说。”
夜里,余烟隐在一片漆黑的客厅中,猩红的火花,明明灭灭,她抽得更凶了。
酒杯和玻璃烟灰缸,被她胡乱碰到,响起清脆的声音。
她几乎和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
直到电话响起,是好闺蜜的关心。
“怎么样?事情有进展吗?”
余烟如实说了变数,她碾灭烟头,打开了灯,陡然一片亮,有些眩眼,光线下她有一种颓丧的美。
对面急叹气,“唉,我真搞不懂,你干嘛不直接找裴燃。万一让那混蛋如意,你和你妈妈的日子都不好过。”
“他马上回国,肯定又会缠上你,你留意些。”
余烟握紧手机,语气尽量平静。
“嗯,我有数。别担心。”
闺蜜是真替她担忧,那人简直是个疯子。
“你别不当回事,他被扔在国外好几年,八成恨死你了,这回指定要报复。”
余烟精致的面上,有了裂缝,“我不会让他有机会的,他讨不到半点好处。”
闺蜜又劝道。
“东城的地皮要是被李哲拿走,姓程的说话根本不顶用。你还有什么办法?这事对裴燃来说,算不得什么。凭你和他的关系,你就开口让他帮个忙,他未必觉得为难,再说你俩不是好过一段……”
大概这说法有点心虚,闺蜜又改口,“即便他没怎么上心,但裴家重名声,裴燃作派应该不会小气的,你真不考虑,去求求他?”
乍一听,余烟竟也觉得有道理,但裴燃未必肯敷衍。
他今天话里的嘲讽,已经够明显了。
在他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个追在有钱公子哥身后的三流货色。
再说,求人帮忙,哪有不劳而获的。
她已经没有什么能舍得出去,讨好裴燃的了。
香车,美女。程秉言的生活,从来不缺少乐子。
余烟已经被晾了一周多。
眼镜男看不懂这中间的九九,闲聊问起。
“这是哪出?言少这么快就腻了?要不给哥们牵个线,让给我呗。”
程秉言冷冷扫了他一眼,“开玩笑也有个度,我的女人,少惦记。”
“嘿余大美女都放下架子了,也没见你把握机会啊。上次该找我跑腿,多大点事,还麻烦上燃哥?”
“边去儿,谁能有燃哥面子大。”
眼镜男咂摸过味来,“故意的?拿燃哥炫耀呢,显出您言少能力大,圈子广?”
程秉言不肯认,“少扯。是燃哥讲义气。”
“啧,感情吊着人玩呢,论对付女人的路数,还是言少高啊。你该不会等着余律师主动贴上来吧。”
“不过,她隔天就肯原谅你,还真是爱惨了。”
程秉言露出丝得意,宋娉婷扭着身子回来,也不去副驾位,直接坐到程秉言大腿上。
倚着车窗外的眼镜男,识趣走开。
两人极近亲密,宋娉婷娇喘不断,临了没忘记,举着手机拍了两张贴脸照。
“可以发朋友圈吗,谢谢程总带我来赛车。人家还没坐这种豪车呢。”
“是没坐过,还是没——在车里做.过?”
“呀”宋娉婷低呼一声,程秉言意犹未尽,又在撕扯她裙子。
宋娉婷紧贴着热源,手一抖点了发布,嘴里娇嗔,“人家发了哦。”
仿佛关于程秉言的一切,已经引不起她任何兴趣。
东城项目公示时,果然落到哲远地产,她没迟疑地点了几下手机。
余烟现在住的这间公寓,是她贷款买下的。
每月还款负担还能承受,前提是她得一直好好工作。
她那个娇贵的母亲——钟愫,住在别墅里,提过好几次要替她全款付完,怕她压力大。
是她一直没答应。
她试着努力且认真地生活,是想要过上,同她母亲不一样的人生。
很多时候,她需要这种压力支撑和鞭策自己。
每次拒绝后,钟愫还会和她生出一些嫌隙,觉得女儿是嫌弃。
“妈也是身不由己,等你日后有了喜欢的人,一定会体谅我的。”
余烟没嫌弃,但她也不解释,原本她就最没资格指责。
钟愫在她高中的时候,做了没名没份的情妇,直把那男人守到死,也还舍不下荣华富贵。
余烟某些时候,真挺倔的,或许随他那个倒霉生父,一个老实教书匠,接受不了老婆跟人偷情,自己也疯得不知去向。
如果没发生那件事,她不会用那个家一分钱,但后来……
而她姣好的长相,随了母亲,也总有人,不怀好意地贬低和看轻,仿佛她的归宿,也是成为一株攀附而生的菟丝花。
程秉言玩的女人多,余烟那天求和时,他心思难免不往复杂地想。
他可以带余烟在朋友面前炫耀,但不代表他愿意进入余烟的圈子,搞得好像下一步就要见家长,订婚,什么的。
在这一点上,他没那么容易松动。
而且,他满以为余烟也舍不得,对一个年纪不小的上班族来说,他的条件足够优越。
但这女人,这么些天,再没主动找他,倒像赌气似的。
结果,又是他先忍不住,程秉言暗道,怕是真栽在这女人手上,他斟酌半天发去消息。
【小烟,好想你啊,上回没有生气吧,我在外地出差,忙晕了,今天才落地,我晚点去接你吃饭,惊喜吧?等改天再约你公司同事一起噢】
!您不是对方好友。
红色感叹号出来的时候,程秉言脸色全黑了……
他这辈子没这么狼狈,找路人借了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小烟,我就在你公寓楼下,我们见一面好吗?]
盛夏的天气,连续几天高温燥热,晚间凭空响起惊雷。
他在保安亭里被盘问,说不出房号,也打不通余烟电话。
雨水劈里啪啦打下来,他连站脚的位置都局促,头顶发胶被浇湿,成绺地耷拉,衬衫湿了大半,哪还有平日体面的气度。
上了岁数的保安,目光如炬提防着他。
程秉言少爷脾气发作,不愿意干耗下去,冷哼一声走了。
包厢内。
他仍憋着一口气,开始跟身边人要手机,打给余烟。
十几个被他全借了个遍,一个都没接。
这女人,真绝。
他愈加不甘心,不知情的凑过来问。
“言少,跟谁闹别扭呢。哪个不识抬举的。”
“关你P事。”程秉言灌了一口酒,把空酒杯嗑得巨响,“别烦老子。”
“好冲的火气啊。”眼镜男却心知胆明,似笑非笑,“玩脱了吧。”
“程总你头发都湿了,我拿了干毛巾,帮你擦擦。”宋娉婷还算有眼力,一味殷勤,“别打电话了,等会和我跳舞去吧,”
“你自己去。”程秉言扯下她的手,眼皮都没抬。
他胡乱擦了几把,扔下毛巾,又开始拔那个号码,魔怔似的。
直到眼镜男拍了拍他肩膀,提醒,“兄弟,燃哥要来了,别哭丧个脸,难看。”
裴燃的分量自然不一般。
跟他们这群光有钞票的废物二代不同,裴燃根正苗红,裴家声望压人一头,他本人也资优务实,甩开同龄人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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