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姒蜜闭上眼睛,认命了。
怎么说,阎鹤柏都是他的金主。
得罪金主的事情,唐姒蜜从来不做。
但是现在怎么解释呢。
像是阎鹤柏这种遭逢大难,死里逃生的人,有一些还挺害怕别人把死挂在嘴上的。
出云嘿嘿笑着,偷偷把手机调成了录影模式。
这样欲哭无泪,还有点儿小懊恼的唐姒蜜,他也是少见。
唐姒蜜捧着手机,接通之后,斟酌着用词,可她嘴唇嗫嚅,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张怀真跟凌华两个人偷偷往这边瞧,也看不出个什么。
可是她心虚,阎鹤柏到底是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出来。
唐姒蜜脑袋一横,反正是她得罪了阎鹤柏,是她错了。
唐姒蜜梗着脖子,回了一句:“得罪了。”
她的歉意草率直白,让人看不出丝毫真心。
可唐姒蜜回想着往常她陷入窘境时的处理方法。
回想了一圈,唐姒蜜反而确定了,她才来不会陷入窘境。
唐姒蜜的处事原则,从来都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明知山有虎,才往虎山行的莽撞性子。
所以这样近乎冒犯的回应,会不会第二次得罪阎鹤柏。
唐姒蜜刚一皱眉,电话的那端,阎鹤柏就轻声说道:“你放手去做……”
他没生气?
这是唐姒蜜所不能理解的。
但是不知道怎么了,阎鹤柏这种态度,反而让唐姒蜜放松下来。
唐姒蜜轻声说道:“我刚才还在找你的联系的方式,可我还没找见,出云就把朋友圈发出去了。”
唐姒蜜突然意识到,说的这句话是没头没脑的。
唐姒蜜说:“就是,原先我跟出云说,先跟你商量,但是出云先斩后奏,把朋友圈发了出去。”
唐姒蜜说完,心里的石头像是落在了地上。
阎鹤柏的轻笑声透过手机的播音筒传出来。
手机轻微的震颤,让唐姒蜜耳朵发痒,仿佛这是阎鹤柏第一次距离她这么近说话。
唐姒蜜耳边像是有羽毛在搔,她撇了撇手机,犹疑是不是有人对着她的手机耍花招。
唐姒蜜小小的动作,看的出云摇头暗笑。
“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还傻乎乎的。”
唐姒蜜不想搭理他。
“多谢。”唐姒蜜小小声的说了一句。
阎鹤柏说:“你的事情,不需要同我说谢谢,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唐姒蜜心头一热,“还是要说声谢谢。”
“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阎鹤柏说完,久久都没听来唐姒蜜的回话:“那就这样。”
唐姒蜜点点头,然后发现她点头的这个动作犯蠢了。
阎鹤柏隔着手机,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
她忙不迭的补了一句:“好,你忙。”
唐姒蜜收起手机,回过头来,就看见出云缩着肩膀,搓着胳膊,仿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别恶心人。”
唐姒蜜说完,就看见出云脸色一变。
“盘龙山距离海城很近的,当初要不是有我在,海城的玄学协会,说不定就是钧灵的师父来管了。”
但是现在你看。
出云的手机页面上,是钧灵发牢骚的朋友圈:“老祖师,突然要去旅游,老人家的一时兴起,我着当徒孙的,只能赶紧赶紧订机票。”
出云笑着说:“我要不要,跟他祖国发展,科技发达,可以手机订票。”
唐姒蜜与出云对视一样,一起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阎鹤柏要死了,他们要跑了。”唐姒蜜发出嫌弃的啧啧声。
唐姒蜜摇摇头:“沉不住气啊。”
出云还是个局外人,全然听不懂唐姒蜜的嗟叹:“你又开始打哑谜了。”
“这里面有什么联系?你说清楚。”
“小老头,性子总是这么急,不好。”唐姒蜜拍拍他。
时机刚刚好,祁玉和谢七爷也到了。
两人尽职尽责,十天时间里,几乎把海城逛了一个遍。
但对方的布局太深,几十年的运筹帷幄。
只有跳脱出来,站在对方的视角才能的看清楚。
唐姒蜜看见谢七爷,轻轻笑着,“谢七爷来了,刚好跟出云解释一下。”
“谢七爷,凡间的人死了,经由地府鬼差的接引,经过黄泉,走过奈何桥,穿过鬼门关,到了地府,倘若是当世人杰,地府也会派遣金枷银锁,或者黑白无常亲自接引,对是不对?”
唐姒蜜的问题并不难解答。
但谢七爷顿了顿,浅色的眼眸带着冰凉。
“是。”他无奈地说。
“那阴门呢?”唐姒蜜问。
阴门的作用,与金枷银锁,黑白无常是一样的。
有传说,两千年前,楚霸王乌江自刎,就是金枷银锁亲自接引。
更远之前,相传战国时期,白起杀人两百万,战神的名号如雷贯耳。
白起死后,十殿阎罗都来相迎。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先有阎鹤柏快死了,才有阴门现世。
“阴门是来接阎鹤柏的。”唐姒蜜说。
谢七爷没答是,也没答不是。
但没有回答,就是一种回答。
“去机场就行了。”唐姒蜜又说,她看了一眼谢必安:“你要找的人,这会儿就在机场。”
唐姒蜜脑筋一转,“一百五十岁的老头子,让坐飞机吗?”
机场里,祁玉联系了上级部门,获得了各个航班,即将登机人员的名单。
只是第一张纸上的名单,就有一个名字吸引了祁玉的注意力。
“段文柏。”
祁玉呢喃出声。
唐姒蜜挑眉看过来。
段文柏曾经差点杀了祁玉,如果没有唐姒蜜出手相助,那段文柏就是祁玉的仇人。
“他从玄学协会叛逃,这段时间里他的师门也好,别的也好,没有一点儿音讯。”祁玉说道。
同一班机,除了段文柏,还有对老祖爷“尽孝”的钧灵。
“这可是老熟人啊,不打声招呼说不过去。”唐姒蜜说道。
她语气轻飘飘的,段文柏要是知道了,恨不能赶紧跑。
出云接过祁玉手里的名单,上上下下的翻看。
“没有那位老祖爷。”
“钧灵八成是把那位老祖爷当成了幌子。”出云猜测。
唐姒蜜则不置可否。
她问:“上次青园里,钧灵怎么说的?青园的那个掌柜的他怎么说的?”
上次在青园,掌柜的说那些小孩是学校里安排的社会活动。
而钧灵说,盘龙山的人,为了等待鬼子母,早早就埋伏在青园附近。
“为什么盘龙山的人,要去埋伏鬼子母?”唐姒蜜笑了笑。
出云说:“好好嗯小姑娘,笑起来怎么这么奸诈。”
其实唐姒蜜的笑,一点儿也不奸诈,只是出云想逗她玩儿。
唐姒蜜努努嘴,白了出云一眼:“那天,杨家人和苏家人,都在梦里被鬼婴揍了。”
“我就把那些鬼婴揍了。”
出云见缝插针,酸溜溜的:“杨家苏家,啧啧,你没少收钱吧。”
海城是出云的地盘,海城富商家里出了事儿,一般也习惯找出云。
但出云还不至于这么小气。
唐姒蜜说:“你的老婆舌头真是又长了。”
“收拾了这堆鬼婴之后,又有两只鬼童去鬼打墙,想要害死冷雪芦。”
唐姒蜜轻轻眯起眼睛:“我就是被那些鬼婴惹烦了,刚巧又发现,现在本地有一只鬼子母作祟。”
“鬼子母像是老天爷送给我的一把利刃,我就放出一只鬼婴,作为诱饵,吸引鬼子母。”
“两者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唐姒蜜转向谢七爷,问道:“鬼子母拐走的小孩,你处理好了吗?”
谢七爷点点头:“白伶舟带我去了她的巢穴,凡人小孩祁玉送到了警察局,而那些鬼婴,由我做主,都送去了地府。”
“白伶舟身边果然有鬼婴,她的那些鬼婴,就是从陷害杨家和苏家背后始作俑者哪里偷走的,而陷害杨家苏家的人,八成就是陷害阎鹤柏的人。”
唐姒蜜说道:“陷害阎鹤柏的人,是经过了多少年的布局,谢七爷你比我更清楚。”
“钧灵的年纪,不能有这样的盘算。”唐姒蜜说。
出云点点头:“不说钧灵的年纪,就是他那直肠子,莽撞的性子,这样费心费神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
唐姒蜜又想起来一件事情。
“杨书雅说,她是收到一堆民国的衣服……她在器灵的记忆中,看见了,她的前世,与情人一起寄宿在一个道观里,后来两人的遗物就被留在了道观里。”
“海城附近,只有两个超过百年没有易主过的过的道观,一个是香云山上,我作为主持的哪一家,另一个就盘龙山上,太一观的那个。”
“保存着器灵的道观,不就是盘龙山了吗?”
原来对方,露出了这么多的马脚。
“吃了年纪小的亏吧。”出云说道。
不多时,祁玉就在检票口前,看见了段文柏。
段文柏穿一身休闲服,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惹眼,这里面惹眼的人是钧灵。
钧灵一身道士打扮。
唐姒蜜触碰:“还是不够进步,段文柏这种危险分子,身份信息,就不应该还有公民权利,坐飞机他不配。”
“唐小姐说的是。”祁玉愤恨地盯着段文柏。
段文柏似乎注意到他们,转过头来。
他看了一眼祁玉,没事儿人一样挪开目光,看到似笑非笑的唐姒蜜时,才把目光停留下来。
他的目光里,满满都是被唐姒蜜吸引的痕迹。
祁玉咬着牙,“他认不出我了,当初他在部门上班,是我带着他来的,后来他还想杀我了,现在他看我一眼,不仅不害怕,不愧疚,他直接不记得我了。”
在祁玉生气的时候,反而是钧灵先过来打招呼。
“这不是出云真人吗?好巧啊。”钧灵的大胡子下面隐藏着憨厚的笑意。
他脸上的大胡子,仿佛像是画像上的钟馗,让人看着总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而现在,他看过来,两只眼睛旁边都是褶子,能让人看出一点儿其中的和蔼可亲。
“出云真人?您也是要去游玩的吗?”钧灵说着。
上次在青园也是。
他一人之力,对抗鬼子母的时候,打不过的时候,还会热情的招呼路上遇见的出云帮忙。
全然不知道他家老祖师,是怎么跟鬼子母结仇的。
那鬼子母顺着唐姒蜜放出的小鬼,将老祖师手下的鬼婴团体一锅端了,才让老祖师大动肝火。
找来那么多小孩在青园,作为诱饵,专门用来捕捉鬼子母。
钧灵还想开口,与出云打招呼,被段文柏抬手拦住。
段文柏看着二十出人头的年纪,但他的眼睛里却蕴藏精光。
这样返璞归真,不是段文柏的能有的。
倘若段文柏有这样的手段,唐姒蜜送给祁玉的那个草率的护身符,根本留不住祁玉。
可那天唐姒蜜眼中的段文柏,也就配得上那个草率的护身符。
他的本事,就连一个草率的护身符都挡不住。
段文柏喉咙微动,似乎在努力学习控制声带。
在唐姒蜜目光之中,段文柏缓缓开口:“小友,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不记得唐姒蜜了。
那天,在非遗村,他明明对唐姒蜜敌意巨大。
唐姒蜜看了看他:“兴许有过几次擦肩而过的机会。”
唐姒蜜这么说,段文柏反而凝重起来。
他似乎在犹疑,有什么不确定的猜想,在他心里浮现。
唐姒蜜却不想给他那腐朽的脑筋转动机会。
唐姒蜜的直接反问:“海城青园附近有座别院,里面有很多香炉红布,似乎是个饲养恶鬼的地方。”
“那次,我追过去,已经人去楼空。”
段文柏面皮微动,这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回忆。
那次,他舍弃了一座宅邸,还有几十只厉鬼,饲养那些兵马,可都是要花大力气的。
他没料到,做到这间事情的人,居然真的是这样一个小姑娘。
他忍着怒气,安慰自己,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
可他活了一百多年,得失心是他最大的心魔。
这时候,唐姒蜜又开口了:“对了,还有那次,我夺了一只蝴蝶蛊。”
“杀死那蝴蝶蛊主的时候,我察觉到有另一道气息,正在窥伺我。”
那天,唐姒蜜果断的脚底抹油,跑的无影无踪。
原本他还设想过,会不会唐姒蜜根本不知道,蝴蝶主手中的蛊虫,价值几何。
但是现在看来,眼前这小小的娃娃,似乎早就看清楚了他的盘算。
“哈哈哈,真是后生可畏啊,我几十年不下山,都不知道山下发生了什么。”
唐姒蜜只是浅浅笑着。
段文柏的脸有些扭曲,兴许是他皮相与内里仓促结合的缘故。
祁玉皱起眉头,她算着这些人中,最熟悉段文柏的人。
但是她从没想过,段文柏会变成这副样子。
现在她也确定了,眼前的段文柏,早就不是段文柏了。
他是别人。
唐姒蜜则竖起手指:“饲养鬼婴,夺舍,偷来的五雷术和驭鬼术,看起来你是真的不容易对付呢。”
段文柏浅浅笑起来。
“说起来我还要多谢谢你呢。”段文柏说。
唐姒蜜直接问他:“这句谢谢你从何说起?”
段文柏说:“那时候,我还没注意到段文柏的生辰八字与我契合。”
“他跑回来,还带了一个无用的胖子尸体,当时我是要杀了他的。”
他说的慢悠悠的,仿佛那时候无用的段文柏对他而言,就是一堆肥料。
“本来,蝴蝶主的蛊虫都要开始吃了他。”
“只差了那么一会儿,你炼成了母蛊,蝴蝶主被反噬,那些蛊虫开始吞噬他们主人的尸体,反而放过段文柏。”
他看看他现在这具身体,笑了笑:“差强人意。”
“那你是不是还应该谢谢我?”唐姒蜜倒是不客气。
段文柏哈哈笑起来:“说的是啊。”
他见唐姒蜜这么轻松,不免自大的笑起来:“出云小儿,还有你这个黄毛丫头,带着几个不入流的小喽啰,不会以为能拦住我吧。”
唐姒蜜回头看看胡子都白了出云,心说,出云说不定心里都乐开花了,谁能不喜欢这样的老祖师呢,有他一百五十岁的年纪走在前面,像是出云这样,都能被叫的像是孩子。
“老祖师,那我们今天可就得罪了。”
出云与唐姒蜜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他们都没打算出手。
今天这里真正的苦主,可不是他们啊。
真正的苦主,谢七爷缓缓抬起眼眸。
他的目光看向段文柏。
震一震衣袖,谢七爷手里那本生死簿有出现了。
只有钧灵还傻乎乎的,根本不止刚才发生了什么。
今天先是他家老祖师通知他,要出外面看看。
等钧灵傻乎乎的订完票之后,老祖师又说不去了,让他带着段文柏去。
钧灵不愿意,老祖师还发了好一通脾气。
无法,钧灵只以为是老祖师见他最近事情多,繁忙的厉害,借口让他出去玩。
可现在他才忽然明白,似乎……
他身边这个小年轻,就是他的老祖师……
“段文柏……老祖……”
杀人夺舍……这是损阴德的事儿,说出去天打雷劈,人人共戮。
钧灵当初拜入盘龙山,就是听着这位老祖福寿延年的传说,一岁一岁的长大。
谢必安手里烦着生死簿。
唐姒蜜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说,你是从生死簿上,找那老头的命格,还是要找段文柏的命格?”
“段文柏年纪小,修为浅,但那老头可就不一样了,出云你的原话怎么说?”唐姒蜜皱起眉头思索。
出云面色凝重,“倘若他不杀人夺舍,福禄寿里,他占了一个寿字,宾天后,没有功德也有寿数,但他自毁长城,如今他占了段文柏的命格,还能剩下什么……”
唐姒蜜将手拍的啪啪响:“身体一换,一百年白干。”
“是不是白干,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段文柏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
倘若眼前的不是年轻的段文柏,而是一百五十岁的,恨不能一碰骨头就断掉的老头子。
他们这些人,就是殴打老人这一条,就足够损阴德的。
“老祖……”钧灵搞清楚的状况,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段文柏。
钧灵愣怔的时候,段文柏已经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谁想动手,让我看看。”
他将钧灵的身体挡在他面前,毫不留情的,打算用钧灵当做活靶子来用。
“要不我说你们年轻啊。”
段文柏哂笑,出云带着小家伙,满口仁义道德,他们对钧灵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