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自己不中用了。”出云在用他自己的命,去看凌华的命。
别看平时出云因为自己的不着调,几次三番的连累他这个大弟子凌华,跟着他鞍前马后的,鸡零狗碎的事情不断。
但出云是真的看中他的这位弟子。
“我只差一点儿,就看清楚了!”出云好就好在这一点,纵使唐姒蜜“坏了”他的大事儿,可他只是懊恼痛心,没有丝毫责怪唐姒蜜。
“我看清楚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给你的宝贝徒弟,留了一线生机。”
唐姒蜜说道。
出云怔忪:“你说什么?”
唐姒蜜说话安慰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唐姒蜜看着小老头因为吐血有些苍白的脸色,笑了笑,她扬起下巴,胸有成竹。
“你以为我是你吗?”唐姒蜜反问他。
出云不解:“我都快急死了!”
唐姒蜜说:“你那挂相,我一眼就能看明白,糊弄你到我有什么好处,你信不信我,信我,我就去把凌华全须全尾的给你带回来。”
出云巴不得唐姒蜜说的是真的。
就见唐姒蜜在他的注视下,手中掐算。
唐姒蜜噗呲笑出声来。
出云快速掏出他的速效救心丸,倒出来一把,胡吃海塞的咽下去。
唐姒蜜立刻给他拿来一杯水。
出云刚好被噎得慌。
但是出云也知道,唐姒蜜做事情,从来手拿把掐。
徒弟还是生死未卜吧,但是出云也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走,找你徒弟去。”
唐姒蜜说着,牵着出云那粗粝的,干巴巴的都是起皮的手。
出云那惴惴不安的心,已经放肚里一半了。
等出云一眨眼。
就见眼前就是一座山村。
是这里,出云已经二十年没来这里了。
那年,这座山村里有女鬼作祟,是出云带人处理的村子里的异象。
离开的时候,村里有一个孩子,因为男童,成为孤儿。
出云出于心善,将那垂髫小儿带走。
亲手抚养教导,自那已经是二十年。
那孩子也是好孩子,最近下面有人上报,那个山村又有了异象,听说只是小鬼作祟,凌华对生他的村落似乎还有执念。
出云在海城的事儿多,就让凌华自己去历练历练,临走前出云特意给他点了本命魂灯。
唐姒蜜一落地,远远的从这山峦之间看过。
“这地方是风水宝地啊。”
唐姒蜜在风水堪舆上的造诣不高,但是多少还是能看出来的。
别的不说,这山间的风,就比别处的舒爽。
“是啊,可当年那事儿,坏也就坏在了,这地方的风水。”
出云感叹着,目光遥遥,还能看见山脚下寺庙。
“你有没有觉得这山间妖异?”出云问道。
唐姒蜜说道:“我又不是瞎子,这十冬腊月,满山桃花竞艳,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出云还是疑惑:“这附近几座山,形成包围之势,将地形裹成盆地,气候妖异也是有的。”
“但是我总感觉,这里出了气候异常,还有别的不对劲的地方。”
唐姒蜜看着出云左右张望,似乎想用肉眼看出他的宝贝徒弟在哪儿。
唐姒蜜拍拍他的肩膀,将他往前面带。
小村子里的路,不怎么好走。
但是小村子却十分热闹,他们刚进村,就看到佛寺前面的大路上,一顶大红花轿,被四人抬着摇摇晃晃往前走。
唢呐滴滴答答的吹着,周围的村民嬉嬉闹闹的。
花轿前面,走着一头骡子。
骡子脖子上挂着大红花,骡子后背上坐着一个青年人。
“凌华!”
凌华满脸是笑,担任着新郎的职位。
出云叫了他几声,凌华像是失聪了一般。
“我……他……”出云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担心。
出云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我在家里用命给他占卜,他在这里娶媳妇!”
“真是气死我了!”
出云现在才注意到,唐姒蜜从上路之前,就是一脸笑嘻嘻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出云质问道。
唐姒蜜嘿嘿一笑:“也不早啊,就是几分钟之前知道的。”
出云窒息,唐姒蜜到了他家,把他摆的卦象弄乱,前前后后的就不过是几分钟。
“我那个傻徒弟,还等着你救他呢,我还不能把你得罪死!”出云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
唐姒蜜也帮他拍:“你这个小老头,算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小老头了,我也不跟你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你自己气死了。”
滴滴答答的唢呐声音传来。
村子里的村民,嘻嘻哈哈的。
纸屑和红色糖皮的糖果撒了满地。
佛堂里的佛像宝相庄严,佛堂背后的墙塌了一大块。
佛堂上的大树枝丫舒展,一丛丛的桃花枝丫摇曳。
“你看,在这桃花树下成亲,是不是别具一番风味。”
出云完全听不进唐姒蜜在说什么。
出云是真的将凌华当做他的亲儿子看待,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骡子上的凌华。
凌华似乎失去的神志。
他坐在骡子上,拱着双手,跟着周围的村民问好。
仿佛今天真的是大喜的日子。
一阵桃花风吹过,轿子帘被吹开了。
唐姒蜜拉着出云弯腰去看。
“你看看那轿子里,看看你的徒弟媳妇。”
出云弯着腰去看,只见那轿子里的女人安静坐着,嘴角带着苍白的微笑。
她的鬓边插着一支桃花。
那桃花娇俏,但是她的容貌比那枝桃花还要娇俏。
女人脸上是焊死似的笑容。
出云脚步踉跄,二十年前的记忆扑面而来。
“她她她……”
出云还记得,这个女人与二十年前,他灭除的女鬼,长的一模一样。
“这女鬼真是够猖狂的。”唐姒蜜说着,指了指那破损的佛像。
“你看,那佛庙虽然破败,佛像上也满是斑驳,但是说到底这里也是法相庄严的地方。”
唐姒蜜又指了指那女鬼,“说到底,她是个阴晦之物,怎么又敢在佛像里大摇大摆的呢?”
出云抿着嘴:“这个女人,就是死在这佛庙里的。”
当年,女人身死的模样,出云还记得。
女人是怀着巨大的怨气,死在了村子里的。
出云叹口气。
唐姒蜜说:“老天爷做事情,也是讲究章法的,当初你办事不利,留了这么一个尾巴。”
“现在因果落在了你的徒弟身上。”
“平时呢,你对我又算不错,所以我来帮你摆平。”
唐姒蜜没有无的放矢的习惯,既然唐姒蜜说她能摆平,出云多少就放心了一点儿,
滴滴答答的唢呐声音,聒噪吵闹。
“他们是不是中了女鬼的迷魂术。”
那些村民从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在外围围观的唐姒蜜与出云。
唐姒蜜盯着花轿,来来回回的,她问:“你说我们要是不管,那个女鬼会不会跟你的宝贝徒弟成亲?要是成亲了,你的宝贝徒弟就是她的相公,你说她会不会对她自己的丈夫动杀心?”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出云不知道唐姒蜜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但是出云怕唐姒蜜真的是这样想的。
“这个女鬼……”出云欲言又止着。
唐姒蜜定定看着出云。
出云痛心疾首:“那个女鬼,就是凌华的母亲……想必是凌华看起来与他的父亲长相相似……”
“那这女鬼还挺专情的。”
唐姒蜜看着面前的巨大桃树,“这满山的桃树,似乎都是在于她呼应啊。”
这场闹剧一样的婚礼,带着悱恻的阴森。
“都是我的过错,是我不该。”出云尚且记得。
那是二十年前,女鬼还没死。
她孤身一人,带着凌华在村子里的生活。
那个年代,一个女人的日子过的并不好。
“她是怎么死的?”唐姒蜜问道。
“被吃了绝户。”
所谓吃绝户,是说一个家庭里,没了顶梁柱的男人,一般是女人带着女儿生活,周围的亲戚邻居,霸占家产,逼死人家的事情。
唐姒蜜看了看骡子上的凌华:“她不是还有凌华一个儿子吗?”
“那是凌华还是个奶娃娃……”出云还记得,那天见到的凌华……
娘亲被逼死在佛堂前,尸体都臭了烂了……
但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饿了母亲躺在地上,不能给他做饭了。
他饥肠辘辘的,呆呆着蹲在母亲的身边。
佛像被人推倒,女人自戕的血迹找来苍蝇蚊子。
出云来到村里时,这里阴云遍布,带着戾气的魂魄飘荡在上空。
整个村子的里的人,都被女人杀了。
可出云觉得他们都是死有余辜。
女人对着佛像赌咒发誓,希望诸天神佛中,有一个能睁睁眼。
看看这世界上游荡的厉鬼,看看他们是怎么吃人的。
女人盯着羸弱的儿子,与其活生生看着儿子饿死,不如她就让她去死吧。
她早就绝望了,从佛堂里往外看去,她还能看见满山的桃花。
她还记得,她嫁给她丈夫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春日。
“老天爷啊,我把我的命给你,你要是觉得我委屈了,你就替我降下责罚。”女人声嘶力竭,听所有村民心头发憷。
慈眉善目的佛像,被她破损的大动脉里喷溅的血液呲了满脸。
苏桃染与佛像一起瘫倒在寺庙里,快速失血时,让她身体抽搐,口鼻张开,急促呼吸的样子,像是恶鬼附体。
村子里人围观着。
男人们臊眉耷眼,低头着头掩饰他们的亏心。
女人们连连发呸,嘴里骂着“狐狸精死了也要留下两句话,让人心里晦气。”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
怪事是从村头刘家开始发生。
苏桃染死的第一天,刘家的男人死了。
刘家只有两口人,男人与他妻子。
死了丈夫,孤身一人的妻子在给丈夫办丧事的当天,就被村子里的男人侵犯了。
苏桃染死了,死的时候,说那样压人的话。
村里的人都压抑无比。
但苏桃染确实死了。
他们能逼死苏桃染,一样能逼死刘家的媳妇。
刘家媳妇还记的,苏桃染死的时候,她是骂苏桃染狐狸精,骂的最大声的一个。
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刘家媳妇能指望的,只有她男人。
她家男人,去爬苏桃染的墙,睡了苏桃染,知道那女人在床上的好,总要去给她做些地里的活计,就连去城里买米糕,都要给苏桃染和苏桃染生的那个小兔崽子分上两块。
要是没有苏桃染,地里的活儿不会耽误。
就连米糕也都是她的。
她觉得,她就该恨苏桃染的。
但是她忘记了,翻墙到苏桃染家里,侵犯欺辱苏桃染的人,是他的丈夫。
那时候的苏桃染,是不是也反抗过,就像是被几个男人按住,在点着长明灯的灵堂里侵犯的她。
第二天,刘家媳妇听说她家地里的草,被几个男人除了,家里水缸里的水也满了。
但是刘家媳妇仿佛是清醒了。
当初苏桃染的遭遇还在眼前。
没过多久,苏桃染家里的田地宅子,就被几个男人分走了。
到最后,仿佛苏桃染只能靠着男人们送的一两块米糕度日。
女人们愤恨的看着苏桃染吃着男人送来的米糕,她们都是恨苏桃染的。
他们家的男人出去偷腥,不就是因为苏桃染是只狐狸精吗?
那一两块米糕,对苏桃染来说,是不是就像是逗鸟雀的米粒儿。
男人们用一点点的米粒儿,就觉得他们理应侵占苏桃染肉体。
刘家媳妇残破的躺在灵堂上,男人嘿嘿笑着,商量明天埋人的事宜。
苏桃染死在佛堂上时,说的那些话,让这些欺辱过苏桃染的人,像是压在这些男人心头的一块重石。
现在在刘家的灵堂,他们抽着家里卷的土烟,满脸餍足。
刘家媳妇手指动了动,她还活着,纵使被那么粗暴的对待,纵使下体都是伤痕,可是她还活着。
她想起,为了给小小的凌华做点吃的,走路姿势都在忍耐痛苦的苏桃染,到底是多难。
在摇曳的长明灯的火光里,刘家媳妇缓缓起身。
暗淡的灯光之中,她因为痛苦,动作变形的身体像是被恶鬼附体。
“哈哈哈……”
刘家媳妇笑起来。
所有男人一愣,诉诸暴力之后,他们放松的心情,突然又紧绷起来。
刘家媳妇爬起来,趴在丈夫的棺材上。
他们这里的习俗,棺材要等下葬前才会钉死。
她当着这些男人面,一把将棺材掀开。
“他是被剪子捅死的!捅死的!”
躺在棺材里刘家男人,失血的脸苍白,脖子上窟窿皮肉外翻,就算是他死了,当下也是一种死不瞑目的状态。
“哈哈哈……”
刘家媳妇大笑着,假如她面前有一面镜子,她就会知道,当下的她仿佛就是苏桃染。
或者真的是苏桃染附身了他。
“下一个是谁?”刘家媳妇的目光,在这些男人的脸上梭巡。
“你!”她指向一个人,那人脸色苍白,坐着的小树墩儿都翻了。
“你!”刘家媳妇竖起的手指,又指向另一个人。
那人一样害怕。
刘家媳妇竖起的手指,像是一个死亡点名:“你!你!你!”
“你们一个都逃不脱,做的亏心事儿的人,总会怕鬼敲门的。”
“哈哈哈,那时候,你们敲苏桃染的门,现在她死了,轮到她来敲你们们了。”
男人们惊惧着。
那长明灯摇摇晃晃,照见的地方,带着暖融融的光。
找不见的犄角旮旯,像是潜藏着一个个黑漆漆的窟窿。
那些黑窟窿里,他们也不知道潜藏着的,是无休止的欲望,占便宜的快感,还是苏桃染屈死的亡魂。
但是,当天晚上刘家媳妇死了。
后来,村子里的人家,一一出事儿。
有人拿着剪刀做活儿,突然发疯,见人就捅。
有人半夜不睡,跑到佛堂忏悔,离开后找了一口水井跳下去溺死的。
有人什么话都不说,整天神神叨叨,念着念着就死了。
闹了五天,全村还剩下五个人。
还剩下四个人。
还剩下三个人。
直到一个活口都没有。
不知道谁家鸡笼的里鸡,没人喂养,饿的直打鸣。
不知道谁家的地,忘记除草,春季草木旺长时间,三五天豆苗都被野草淹没。
他们生前争夺的东西,现在都遗落在了人间。
三四岁凌华,一动不动,他始终在寺庙佛像后躲着,吃着佛寺后面一颗巨大桃树上掉落桃子谋生。
他会时不时去看看,母亲到底什么醒没醒。
难道母亲也同父亲一样,再也不会醒来吗?
可父亲是被埋进土里的,是不是也该让母亲也埋进去。
他舍不得。
舍不得母亲被埋掉,舍不得像再也见不到父亲那样,再也看不见母亲。
佛堂庄严,桃树抖擞。
唢呐声呜咋吵闹。
凌华脸上都是喜气,他接受着那些村民的贺喜,拱起双手一一对他们致意。
骡子脚步欢实,带着凌华到了佛堂前停住。
抬轿子的轿夫也停住。
女人孩子们热闹嬉笑,探头探脑,想要看看新娘子长的怎么样。
办喜事儿,就该这么热闹。
凌华下了骡子,牵起新娘的手。
款款步入佛堂。
出云看着弟子的背影,想起那年,他牵着凌华从佛堂里出来时,凌华小小瘦瘦的样子。
那年凌华,与现在的凌华重合起来。
可那女人,他如何也不能与屠村恶鬼重合起来。
出云唏嘘嗟叹,心头一阵复杂。
出云目光黯淡,唐姒蜜师父死的时候,神霄宫内外,只剩下唐姒蜜一个小女孩。
她孤零零的,也撑不起神霄宫的香火。
神霄宫地处险要偏僻,深山里,唐姒蜜连吃穿都成问题。
出云就是去看她,也只能隔三差五。
每次去,吃的穿的用的,都尽可能的带着。
但那年冬天,出云再去,神霄宫人去楼空。
出云再次听说唐姒蜜的消息,就是京市的小妖女了。
“臭丫头,你那是不知道,神霄宫典籍众多,多要观宇盯着,那时候啊,盘龙山太一宫,那位最能活的老太爷,就说过,他们盘龙山能代替神霄宫看管。”
出云嗤之以鼻:“我就说,那请老爷子把盘龙山的风水堪舆术借我们看看呗。”
“你猜怎么着,那老头心疼的不行,支支吾吾的再也不敢提起了。”
唐姒蜜噗呲一声笑出来。
“凭什么他抢别人的东西就行了,别人抢他的东西,他就一百个不愿意了,我盘龙山这些年的落寞,也不是没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