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御门弥生也没有想到,他苦苦寻找的,占卜结果之中,会改变他布局的人神明,会是一个女人。
他注意到唐姒蜜的时候,唐姒蜜已经差不多将他布下的阵法都做了改动。
只是土御门弥生,只是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动,却不知道唐姒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难不成她那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还打算改变这一切吗?
她不可能做得到。
土御门弥生确定,那些山,都是九州骨骼所在;那些河,像是活化大地的血液。
这些东西土御门施法,以国运作为赌注,换取的是九州大地,不可翻身。
但土御门也知道,要想做到这一切,第一步就是将那位传说中的神明杀死。
他的目光钉在了唐姒蜜的身上。
唐姒蜜下山的时候,脚下踩了一脚苔藓,打滑的瞬间,眼前一黑。
她不是铁打的,长途跋涉,加上耗费精血的布置法阵的行为,唐姒蜜体能也有点儿跟不上。
但是唐姒蜜比同行的道长们,还是强一点儿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能依靠在山间的呼吸,恢复自己的体能。
说出去别人都不信,仿佛她与每一座山,都有着共同的呼吸。
唐姒蜜也不知道是从第几个逆转阵法的时候开始,她有这种感受的。
但是就俗称同气连枝的山,在唐姒蜜脚下打滑的时候,坚硬的山石,想必也会给她痛苦一击。
唐姒蜜闭山眼睛,权当自己倒霉。
但是料想的疼痛并没有来到。
唐姒蜜的脚,平稳的落在地上。
龙虎山的师兄,还在打趣说道:“唐小师弟身手矫健啊。”
只有唐姒蜜自己知道,她是被人救了,又是那个她看不见的人。
“师兄那是夸你呢。”
“我没有生气。”唐姒蜜回过头,可是所有人都在这里,没有那个接住她的人。
有时候唐姒蜜自己都不确定,那个人的存在是不是错觉。
但是每当她遇到危难的时候,又总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人的帮助。
这种感觉对唐姒蜜而言,十分矛盾。
“是不是还有最后一个山头。”唐姒蜜问道。
龙虎山的师兄说道:“对,最后一座山,盘龙山。”
盘龙山……
唐姒蜜还记得,这段记忆的开始,就是从盘龙山。
一行人日夜兼程,抵达盘龙山的时候,本来还设想着,盘龙山的师兄弟能给他们接风洗尘,好好准备一顿饭,让他们有个干干净净的床铺,能在这里修整一天。
只是他们抵达的时候,想象中的山上的人声鼎沸,早就销声匿迹。
盘龙山早就没有了当日的热闹。
山上所有的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童子。
小道童看着乌泱泱的一群来人,紧张兮兮的。
唐姒蜜说:“我曾经在这里挂单,想要找找你家师父。”
小童子上下打量着唐姒蜜,看着唐姒蜜就是个面善的好人,他才奶声奶气地说:“师门上下都下山剿冦去了。”
唐姒蜜一愣。
昔日盘龙山上下,弟子众多,各个安贫乐道。
隔壁的香云山房屋受损,他们还不忘伸出援手。
但是现在那些热心肠的人,都不在山上了。
“我师父离开之前交代我,为有需要的人,打开山门,他们去去便回。”
小道童说着,一个人吃力将盘龙山道观的大门推开迎客。
龙虎山的师兄弟,见他可怜,立刻搭把手:“那你师父去了多久了,可要回来了。”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小道童立刻皱着鼻子哭了起来:“我师父已经去了半年了。”
他还是个孩童,可知道师父们下山不带他,是为了他好。
他还知道,山下来的那群,都是畜生,师父去山下,是为了诛杀世上的邪魔畜生的。
但是他更知道,师父们赤手空拳,他用哭音问道:“师父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小小的孩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师父们离开的时候,分明就是赴死。
唐姒蜜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不会的,他们很快就回来。”
唐姒蜜说着,跟着龙虎山的师兄弟们进了山门。
龙虎山的师兄看着小道童黏着唐姒蜜的模样,忍不住感叹:“唐小友的性子就跟猫儿似的,对老人小孩,总是和蔼的,对我们一句话说的她不称心,就要亮一亮爪子。”
“那也是你总说人家不称心的话啊,从你自己身上找找问题。”
师兄弟之间一边斗嘴,一边将盘龙山的杂草除了。
临近晚上的时候,起了一阵邪风,山上开始下雨,几个房子因为不住人都旧了。
外面下大雨,房子里下小雨。
几个师兄弟有说有笑的,爬到高出去修理房里。
只看到夜里,唐姒蜜一个人的身影,往后山去了。
“我好想看到唐小友往后山去了。”
“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前面都没什么事儿,这次对唐小友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我们还是修房子要紧,一会儿去她那间也看看,别有什么漏雨的情况。”
“好不容易有个能住的地方,今天晚上我们做点儿好吃的庆祝一下吧。”
“对对对,想必今天晚上之后,唐小友也该将后山的阵法布置好了,那就大功告成了,我们准备一些好吃的,也算是替她庆祝了。”
他们有说有笑的,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露出一个笑容。
唐姒蜜孤身一人,在后山里,找了一会儿,就找到了阵眼所在。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唐姒蜜说。
可是空气之中,没有人回应她。
小乞丐皱眉,“什么最后的机会,你在说什么?这样的话多不吉利?”
唐姒蜜静静等待着,似乎在等谁的回音。
黑夜里她娇小的身躯,仿佛不能辨别。
唐姒蜜也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一号小姑娘,她眉目之间,还是透露出了意思哀婉。
“这里就是最后一个阵法了。”
她说着,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开始整理着手上的一切。
最后一个阵法,她也没有急切,没有着急。
所有的一切完成之后,唐姒蜜看着她,也是有些可惜的。
她伸了伸懒腰,仿佛已经将眼前的一切都看清了。
小道长轻轻笑了一下,她看着周围的空气说道:“其实你也很想回应我,只是你做不到对不对?”
小乞丐一个劲儿的点头:“对对对。”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唐姒蜜能看到鬼,却始终不能看见他。
他的存在,仿佛只有在唐姒蜜遇到危险的时候,才能站出来,用他一瞬间的力气,去保护唐姒蜜。
以前的他,对这样的情况,是感到乐意的。
至少他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守护唐姒蜜的精灵。
这种仿佛是为了唐姒蜜而生的感觉,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荣誉感。
但是现在他的感觉很不妙。
还是后山那片池塘,只是那块被磨平了,还没来得及刻字的石碑,很久没有人打理,上面早就被藤蔓爬满了。
夜色和杂乱的草,掩盖住了他留下的两道痕迹。
雨还是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小道长已经浑身湿透了,她依靠在石碑上,整个人仿佛都脱力了。
唐姒蜜说道:“用自己一个人的气运,与一个国家的气运相赌斗,真像是我们会做的事情。”
这一路上,小道长布置法阵的时候,不让其他师兄弟沾染,不是因为她性格跋扈,也不是因为这个法阵里有什么不传之秘。
而是她知道,这些逆转阵法,是她用自身气运作为赌注的。
土御门不是喜欢赌国运吗?但是他还不配跟九州大地上的黎民百姓赌。
他拿出他的那个弹丸小国,只配跟她赌一赌。
所以唐姒蜜才不让龙虎山的那些师傅沾染她布置的法阵。
不是什么骄横,不是什么有自己的独门秘法需要保密。
只是因为那些阵法都是需要用到人体气运的。
这事情唐姒蜜还不能同那些牛鼻子说。
道士之所以被称为牛逼,就因为他们实在是倔强。
犟起来一个个跟老牛鼻子似的硬气。
唐姒蜜知道他们的秉性。
他们要是知道这些阵法,都是唐姒蜜用自己的气运,来跟土御门做赌。
他们一定不会放任唐姒蜜自己一个人。
方法是唐姒蜜想出来的,唐姒蜜也不希望因为她,那些道长受到连累。
唐姒蜜靠在石碑上。
盘龙山最高的那栋,就是他们的藏书阁。
那是一个黑塔一样的建筑,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经书典籍。
唐姒蜜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百年后,盘龙山的那位老祖师,时代原因之下,盘龙山希望各门各派的正宗典籍,要藏在他们这里了。
那座塔很大,里面确实可以放很多书。
但是这里的人是在世间的修行者,这里的道长们,与俗世有着不可分割的纽带,放在这里,就不如放在深山里的神霄宫安全。
小道长的目光越过那黑漆漆的塔尖,看向院子里的盏盏灯火。
那是龙虎山的道长们,他们互相扶持。
看着雨里的煤油灯火跃动,像是发生了什么欢喜的事儿。
阵法生效了。
小道长靠在冰凉的潮湿的石头上。
她扯了扯乱糟糟的草,不然靠着,总觉得扎得慌。
这东西从来不是她主动,而是土御门主动地的驱使国运,来跟她对抗。
半个时辰的光景。
三山五岳,三江五湖,处处妖气涌动,又被拔地而起的气运压制。
小道长只是静静坐着。
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唐姒蜜靠在石碑的另外一边坐着。
安安静静,不置一言。
雨声之中,唐姒蜜还能听见小道长微弱的呼吸,在雨中越发的轻。
游丝一样,似有若无。
“你醒醒啊。”
唐姒蜜似乎听见了什么,她竖起耳朵,看到小乞丐正跪在小道长的身边。
“你怎么了?你快点儿呼救啊,让山下的道士来救救你!”
小乞丐哭喊着,它不断的推搡着小道长,企图把女孩摇醒。
可是他的动作落在女孩的身上,仿佛就是假的一样,他连触碰女孩都做到,他所有的呼喊,都没能惊起女孩的片刻漫不经心。
唐姒蜜皱了皱眉。
小乞丐的哭声越来越大。
“你不要闭上眼睛啊,你要是生病了,你就下山去,他们会帮你的。”
他不知道的是,小道长不是生病,而是气运枯竭。
他伸出手,手指磨在石碑上,磨出好几道痕迹:“你看看,我就在这里啊!”
可是不管怎么说,小道长还有呼吸,却始终没回应,雨水打湿的头发,沾在她的脸颊上,明明应该是落魄狼狈的场景,可小道长的嘴角一直上翘,看起来得胜一般。
他望着小道长得侧脸,似乎得到了小道长的心中所向。
原来这就是她所希望的。
得偿所愿,就是一睡不起,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小乞丐想通这些时候,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不是死在路边,无人收殓的小乞丐。
他神明。
小道长身上,有他的一半神格!
这世上,没有比这更惊喜的了。
小乞丐立刻擦干眼泪。
雨停了,天地的颜色也一如往昔。
土御门弥生的窃取国运,污染龙脉的阵法,在那些妖魔邪气涌入他身体的一瞬间,以失败告终。
他看着预言,神明已经不在这片土地上了。
可是他还是失败了。
土御门弥生为了家族的荣光,并没有损坏龙脉的事情他隐藏了起来,可是神明消亡的事情,他大加宣扬。
一项功劳,足够他土御门家族,躺在功劳簿上,吃到如今。
云销雨霁时刻,盘龙山上还有一片云霞。
“你等我,我会去见你。”
小乞丐说着,用他最后的神力送小道长到了另一个时空。
最后一丝责任,他来担当。
盘龙山上,有小道长设下的最后一个阵法,小乞丐将他自身填入法阵,替小道长抗下最后一遭。
盘龙山的后山,只剩下唐姒蜜的神识一缕。
她看着阵法里刺目的光芒,看着石碑上几道划痕。
那小乞丐死了之后,就一直跟在小道长的身边吗?
她也忽然明白,阎鹤柏的那句:“久违了。”
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来的了。
对阎鹤柏而言,那是指尖擦破石头,也不能有的重逢。
没一会儿,龙虎山的师兄弟上山来。
发现唐姒蜜凭空消失了。
他们找了后山,却都没有找到唐小友的身影。
不只是他们不知道,此生往后,再也没有听过唐小友的名号。
明明是他们道家那样惊才艳艳的一位人物。
怎么就在那个雨天,那样如仙人飞升一样,再也没有踪迹了呢?
唐姒蜜醒过来的时候,她还躺在阎鹤柏怀里。
周围的道长们,把她们围了起来。
唐姒蜜感觉自己像是个被保护起来的珍惜动物。
唐姒蜜缓缓抬起头,看到的是担忧着的阎鹤柏的下巴。
阎鹤柏轻轻皱起眉头的样子,不由地让唐姒蜜想起来,在石碑旁,哭的声嘶力竭的小乞丐。
阎鹤柏发现唐姒蜜的时候,他的眉心就被唐姒蜜按住了。
唐姒蜜的指尖,带着热度,轻轻在他眉心摩挲。
阎鹤柏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术一样,再也能动弹。
唐姒蜜看见他的模样,就觉得好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皱眉的样子。”
她动了动,阎鹤柏才想起来,扶着她站起来。
唐姒蜜拍拍身上,漫不经心的抬起头。
那恶魂不解的看着安然无恙的唐姒蜜。
“不应该,这种事情不应该。”
唐姒蜜冷笑一声:“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
恶魂先前还想装作小乞丐的样子,说着情深的话,来哄骗唐姒蜜,现在是彻底不装了。
它怒气冲冲的盯着唐姒蜜,说道:“那两枚光球,是盘龙山的老道士,交给土御门的,他灰飞烟灭之前告诉我,这个东西能让死无葬身之地!”
唐姒蜜轻轻笑了一下。
盘龙山的老道长,为了一己之私,杀人续命,窃取阎鹤柏的气运。
但是当年的盘龙山,满门下山剿杀贼寇。
那老祖师老年怕死,但当年也是铁骨铮铮,誓与贼寇不共戴天,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是恨唐姒蜜恨不得她死,可是与土御门之流联手,害唐姒蜜死无葬身之地,他如何也作不出!
所以一开始,说的什么两颗光球,能害死唐姒蜜的话,就是假话。
不止是假话,那位盘龙山的老祖师,还借用了土御门弥生的手,让唐姒蜜看到了一百年前的事情。
这段本来小乞丐,留在盘龙山的记忆。
“你是他临死之前,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恶魂。”
唐姒蜜看着天上面目狰狞的恶鬼。表情之中透露的,多是不屑。
“小姑娘,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你知道今天之后,你的下场会有多惨吗?”
“要不是当初那鬼界之主,阴司天子作祟,将你送到现如今,早在一百年前,你就要死在我的手上!”
唐姒蜜不知道她能有多惨,只是觉得天道不公。
唐姒蜜皱眉,她眼睛向上,看着天空,“既然我不是转世,我就是一百年前的唐姒蜜。”
“那岂不是……”
唐姒蜜的目光扫过周遭一群六七十岁的老道长。
这群老人家,连弟弟都算不上。
她要是正经活着,这全都是她的孙子。
唐姒蜜这么想着,小眼神扫过诸位。
大家不知道唐姒蜜心思是怎么样的,但是大家都注意到了,唐姒蜜现在这个眼神非常欠打。
真的很想立刻给她一顿!
唐姒蜜笑了笑:“那我上一世的箓呢?”
“还我!”
唐姒蜜凌空一喝!
山崩地裂一样的气势在唐姒蜜周身炸开。
那恶鬼巨大的身躯在唐姒蜜的声音之中,颤了颤,仿佛在唐姒蜜的面前,它实打实的身躯,是被吹起来的气球一样无力。
出云真人,龙虎山老天师,茅山老道爷。
三人面面相觑,说好的他们三人替唐姒蜜入道呢。
怎么唐姒蜜那个丫头,又自顾自的做了什么?
唐姒蜜踏空而行。
她不止是入道了。
大家都是修行者,唐姒蜜的能力有目共睹。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现在唐姒蜜,还能算是人吗?
不是如此,这些日子以来整个玄学界上下,所有人都担心的事情——唐姒蜜的死劫。
就在刚才,全都化解了。
唐姒蜜的死劫,关她唐姒蜜什么事儿……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大家心中,都有这种无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