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年提早几天,萧经瑜就开始惦记着了。
萧经瑜有很多想跟怀澈澈说的话,譬如告诉她对赌赢了,可以有时间陪她到处走走玩玩,告诉她,他再也不走了,有时间好好陪在她身边。
这些话早就不用临时酝酿,在他肚子里翻来覆去了好多年,他一直期待着能跟怀澈澈说出这些话的一天,也在脑海中无数次预演过那一刻的画面,和怀澈澈的反应。
“鲸鱼!”
胡成不知道萧经瑜推了倒计时环节,刚还准备上台找,找了一圈才知道这祖宗已经回休息室了。
但想到马上要从这朝夕相处的伙伴身边卸任,他心里还挺唏嘘,对他也没了脾气。
推门进休息室,胡成看见萧经瑜在打电话,但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他心里嚯了一声,自觉地没说话,却看萧经瑜抬眼朝他看了过来:“要走了吗?”
“啊,还不急,我就是提醒你一声。”这场春晚萧经瑜在快结束的时候才上,胡成的机票自然订得也晚,“你在打电话的话就先打吧。”
“胡哥,”
胡成已经准备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又被萧经瑜这么一句话给拦了下来,他回头,萧经瑜已经把手机收起,站起身来,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你说,除夕夜的零点,不接电话,是为什么?”
是因为去年没打电话,所以忘记了以前除夕夜都会打电话吗。
还是因为有别的什么事,比如在陪父母看春晚不方便接。
胡成动作顿在了原地,总算知道他为什么推掉了最后倒计时的环节。
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确实残忍到让他理解萧经瑜不想去面对的原因。
怀澈澈的手机还在不断震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持续不断。
刚刚跨年瞬间有些人冒着风险偷放了几串爆竹,现在外面声音落下,陷入一片死寂,让震动声显得愈发清晰,愈发急促。
她的触觉被霍修占领,整个人好像泡在温热的池水里,沉沉浮浮之间,听觉也变得时有时无。
欲望与情绪在脑海中形成一片混沌,让指缝间漏下来的灯光都产生了重影。
手机的震动还在持续,嗡鸣早已变得急不可耐,如同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的门铃,一声一声,振聋发聩。
那头,萧经瑜到达机场已经快一个小时,飞机因为大雪晚点,而他坐在候机室里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断地给怀澈澈打电话。
别说旁边的胡成没眼看,萧经瑜自己也觉得他此时此刻真像个疯子。
但是他忍不住。
从零点那个电话落空开始,他就已经忍不住去想,怀澈澈到底在做什么,是不是跟霍修在一起,在做什么。
她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明明以前不管多忙,都会在跨年夜这天打电话的。
她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手机的等待音还在持续,就在萧经瑜以为这个电话也会落空的时候,那边终于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鲸鱼……”
“怀澈澈,你到底在干嘛,一个小时了不接电话,你睡着了吗!?”萧经瑜的情绪一下如同火山般爆发开来,“还是跟霍修在一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浓情蜜意了?”
这话说出来,萧经瑜已经做好那边怀澈澈骂他有病,两个人又会吵架的心理准备。
但迎面而来的不是怀澈澈的怒气,而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你怎么了?”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骂他。
像以前一样骂他有病啊,解释啊——
“鲸鱼,抱歉啊,没接你电话。”
好半晌,怀澈澈才重新开口叫他,语气中听不出丝毫不快,甚至比平时还要柔和两分:“那个……我想跟你说件事。”
萧经瑜坐在暖意融融的候机室,那股凉意忽然从脚底一下攀上来,将他牢牢地缠住,定在了椅子上。
他所有情绪顿时扑了个空,像是快速下楼时脚下的楼梯忽然断了衔接。
一瞬间,他的怒气没了立足之地,取而代之的是忽然袭来的,巨大而猛烈的不安。
“我……”
“澈澈,”
萧经瑜本能地,快速地打断她:“你先别说好吗,你先别说……”
这些年他一直只顾着往前跑,往高探,现在猛地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早就站在了悬崖边。
不见底的深渊与黑暗,早已不知窥视了他多久。
他声线再找不到刚才的高昂激烈,好像被抽空了气的气球,落回了地面上,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你等我回去,我马上就回去了,你再等我一下,我们见一面……”
“澈澈……”
估计她一张口,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虽然怀澈澈觉得,见不见面的不太重要,但萧经瑜既然想见面再说,那见一面也行。
“好,那你回来再说吧。”
放下电话,怀澈澈抬头就对上霍修的目光。
他看起来已经出来了一会,就站在浴室门口,头发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
可能是看她在打电话,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直到怀澈澈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洗澡洗傻了,才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开始擦头发。
“对了,”怀澈澈走到衣柜前拿自己的换洗衣服,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我过两天可能要跟萧经瑜见一面,说点事情。”
她是在报备。换作往常,霍修同意了之后也就没下文了,但今晚,他忽然有点想得寸进尺:“要说什么?”
怀澈澈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似的,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扭回头去:“不告诉你。”
只是萧经瑜说是过两天回来,却在整个春节假期都没有联系过怀澈澈。
不光如此,怀澈澈主动给他发微信问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人回,打电话过去,也没有人接。
二月底,萧经瑜告别舞台演唱会的消息一出,整个微博都吵炸了锅。
萧经瑜的粉丝哭的哭,气的气,超话的帖子刷得快到来不及看,闹腾到三月初,才总算将将消停,抹着眼泪说买票来支持他最后一场演唱会。
“演唱会我们定六月底吧,正好暑假,大学生有空来。”
“好。”
“然后你最后一首新歌的DEMO已经出了,填词的话是找人还是你自己来?”
“我自己来。”
千星总部的会议室里,胡成和萧经瑜在商量最后一场演唱会的事宜。
胡成点了点头,低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文件纸,才开口:“你还是多注意身体吧……”
萧经瑜身上那股酒气,胡成隔了两个座位还闻得清清楚楚,那黑眼圈,跟已经昼夜颠倒了似的。
“爱情诚可贵,健康价更高啊。”他苦口婆心地劝:“你光不睡觉,喝酒买醉有什么用?”
“我知道,”道理萧经瑜都明白,“但我怕我不喝酒,就直接疯了。”
他最近的焦虑情绪已经快要拉到顶了,尤其在空闲时间骤然增多之后。
突如其来的大片空白时间,他不知道要如何去支配,在没有工作的日子里,身体放松下来了,大脑就在不断想起跨年夜的那个电话。
怀澈澈在电话里跟他说抱歉,她的语气让他想起大一那年,她留学前说跟他最后一次告白的时候。
所以他急急忙忙地打断了她,拖延到之后见面再说。
虽然谁都清楚,拖延时间毫无意义。
“哎……想开点吧。”胡成看着萧经瑜的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但说真的,除夕夜打了一个小时才被接起来的那个电话,其实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胡成觉得要他是萧经瑜,可能根本都不用怀澈澈说出那句话,就已经自觉选择黯然退场了。
萧经瑜没说话,胡成又从旁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个东西放在他面前:
“对了,我这有个,呃,说是给你的。”
萧经瑜抬头,就看那是一个粉红色的信封,信封很漂亮,烫金的玫瑰花纹经过精心设计,在这样的颜色搭配下也一点不显俗,只觉贵气逼人。
萧经瑜拆开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张邀请函。
怀澈澈&霍修结婚两周年纪念酒会。
怀澈澈从她爸开始让她选一件小礼服的时候,就开始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
两家人一起聚一聚吃个饭,需要这么隆重吗?
结果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没错。
五星级酒店,巨大的会场,甜点美食遍布在西式长桌上,中间的香槟塔与水晶吊灯势均力敌。
她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的露肩小礼裙,底下的设计像是玫瑰花苞,层层叠叠地形成一个蓬松隆起的裙摆。
年前剪了个头,怀澈澈现在头发刚及肩,本来就多,短了显得更蓬,刚发型师抓了半天,好容易才给编出个发型来,两只白蝴蝶发夹往上一夹,整个就是一朵行走的粉玫瑰,又甜又嫩。
——如果她不说话的话。
“我爸到底想干嘛啊,怎么不干脆搞几个热气球满城撒传单呢!?”
“烦死了,待会我要说错了话他又要回去骂我!”
怀澈澈是真没想到,这场两周年酒会会搞这么大,估计是把自己所有的人脉都给惊动了一遍,刚进门的时候看张跃跟在他爸身边,见她进来跟只大马猴似的就冲过来了。
他怎么这么高调啊,不就结个婚吗,不就两周年吗,当时他们俩没办婚礼,看来是真给这老头儿憋坏了!
“没关系,我来。”
霍修今天为了跟她搭配,穿了件浅灰色的西装,布料挺括,剪裁合身,马甲一粒一粒牛角材质的扣子经过打磨,散发出类琥珀的色泽。
除此之外,他领带上还夹了一个粉色的领带夹,明明应该是略显浮夸的打扮,偏偏被他整个人的气质压得很好,给人一种春水般的温润感。
霍修也不知道老丈人到底想干嘛,毕竟怀建中没提前跟他通过气儿。
他只能一手牵着怀澈澈的手,将应付这种场合总是没辙的小姑娘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酒杯跟主动走过来向他们道贺的宾客们客套寒暄。
但很显然,怀建中的野心远不止如此,怀澈澈这边跟着霍修,招呼都应不过来,一侧头,就看见门口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经瑜。
失联了一个多月的萧经瑜总算现了身,一身白衬衫黑西装,眼底的黑眼圈比起五月时有深无浅,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对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全都不感兴趣,就连眼角的弧度都显得犹如一潭死水般寡淡。
霍修顺着怀澈澈的目光看去,心下顿时也有些意外。
他大概明白怀建中的用意,却又因为老丈人太瞧得起自己,而感到有些难堪。
“我去,萧经瑜怎么来了!”
在场很多平辈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当萧经瑜出现的时候,场上罕见地静了静,唐瑶赶紧寻着味儿就来了,跟怀澈澈咬耳朵:“你请来的?”
“怎么可能!”
恰逢此刻,霍修松了她的手去旁边的长餐桌上拿酒,怀澈澈摇头,余光看着萧经瑜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应该是我爸吧。”
唐瑶整个一个震惊:“你爸这也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了吧,怎么了,近距离三角恋狗血爱情八点档,主演是亲女儿?”
“你嘴上积点德吧,”怀澈澈清了清嗓,在这生死关头,看着却有几分轻松:“祝我好运,唐小瑶。”
之后来小两口面前祝他们长长久久的宾客们络绎不绝,怀澈澈偶尔往角落看上一眼,就能看见萧经瑜一直坐在那,好像来的不是酒会,而是酒吧,谁跟他搭话他都不理,也不主动跟别人说话,只有酒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灌。
好不容易跟场上的来宾们都简单地说过了话,社交部分总算告一段落,怀澈澈悄悄地松了口气,侧过头跟霍修说:“我去换一下平底鞋。”
她平时本来就很少穿高跟鞋,今天为了整体搭配好看,踩了个十厘米的恨天高,破鞋空有一副美丽皮囊没有舒适的内核,还得全程站着跟客人微笑打招呼。
闻言,霍修牵她的手紧了紧,半晌才无比眷恋地松开:
“好,你去吧。”
但怀澈澈并没有回休息室去换鞋,从霍修这离开之后,她直接穿过人群走向二楼。
二楼休息室外有一条很宽的走廊,萧经瑜就按照刚才她微信发给他的位置,坐在走廊的沙发上,怀澈澈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鲸鱼,我们谈谈。”
“谈谈……行啊,谈什么?”
萧经瑜从抬头那一下就已经能明显看出醉态,他放下酒杯抬手想牵怀澈澈的手,奈何醉眼看人,距离估算出现大偏差,手只抓了把空气,便颓然落下。
他有些口齿不清,像是在跟怀澈澈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谈从你离开江城开始,你没有再主动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微信吗?”
萧经瑜坐在沙发上,整个后背连带脖颈都靠在靠背上往后仰,眼睛里映上水晶吊灯支离的光,本身焦距的瞳光却是涣散的,仿佛已经被风化,濒临破碎。
“你生我的气了对不对,因为我让你等太久了,因为我让你受伤了,对不起……”
那天收到怀澈澈和霍修两周年的酒会邀请函,萧经瑜第一反应是不去。
但后来回到家,他又改了主意,觉得这样逃下去毫无意义。
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
他想她,想见她。
想得要死,想得发疯。
“澈澈,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其实当时在海城的酒吧里,我就已经很喜欢你了,只是我觉得我跟你差距太远了,我觉得我凭什么……”
萧经瑜眼有点花,把怀澈澈粉玫瑰样式的裙摆都切割成了好多片,好像整个人坠入了万花筒中光怪陆离的世界,“我知道我错了,我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我让你等了我太久,对不起,澈澈,对不起,现在我对赌已经赢了,我有时间了,我可以好好陪你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求你……”
看着眼前人狼狈的模样,怀澈澈的心里不可能不复杂。
毕竟从怀澈澈见到萧经瑜的第一眼,他虽然只是在一个小酒吧的舞台上卖唱,但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却是一股不折的傲气,让他整个人坐在灯光暗淡的酒吧里,仍然发着光。
那时的怀澈澈还没见过这种人,打工也打得这么趾高气扬,便自然而然地对他产生些许好奇,跟旁边的酒保打听,得到一句“他可傲了”的评价。
后来在相处中,这句评价得到了无数次印证,怀澈澈知道他很穷,但萧经瑜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现过贫穷所带来的畏缩与吃力,哪怕是在小四川做服务员的时候,也总是云淡风轻,有时候她请室友去吃饭,顺便看看他,他总说这家店客人不多,很轻松。
“……过去了?”
萧经瑜看着眼前人,好像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叫过去了,你是说我们过去了吗?”
“难道没有吗?”怀澈澈也看着他,平静地反问。
那些年,他们都是情窦初开。
怀澈澈从小到大经常被男生追着跑,但却没喜欢过谁,第一次爱上一个男人,就是萧经瑜。
她喜欢萧经瑜身上那股穷且志坚的骨气,觉得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清高,他脱俗,他不是池中物,拥有不坠青云之志。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为另一个人,像面对萧经瑜时这样心动了。
所以明明他们不是恋人关系,明明萧经瑜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个正面的回应,怀澈澈嘴上也说又不是男女朋友,她随时可以去找其他人,实际上却是被自己禁锢,在原地画地为牢,把自己圈在了里面。
她那时候觉得这就是爱,爱就是隐忍不发,悄无声息甚至关心则乱的,这就是爱唯一的模样,就像是她爸对她一样。
可能男人都是这样吧,不善于表达。
那个时候的怀澈澈这么想。
直至两年前和霍修结了婚,另一个男人强行地打开她封闭的自我,走了进来,用他所有的隐忍,耐心,和爱告诉她,爱不是那样的。
他不怕疼地把她这颗仙人掌高高地捧起,放到了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位置,甚至不舍得对她说不好,一点点用时间和心血把她所有的刺软化下来。
好到怀澈澈有时候都想良心发现地劝他一句,你太辛苦了,不要这么完美也可以的。
终于,在那个万籁俱寂的除夕夜,他向她说出了第一句“不要”。
当时,他凝视着她,等待着她,顶灯的光落不进他的眼底,让他整个人当下的神色看起来无比落寞,好像知道自己说了一句让人为难的话,做了一件不可为之的事,却在情绪使然下仍旧不得不说,不得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