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棠想起前世自己死后,卫时舟曾将那封她留在王府的和离书置于她墓前。
按谢闻锦如今的态度来看,或许当时也是卫时舟命他在和离书上签字留印?
容清棠无法确认自己的猜测,犹豫着是否应该去问一问那位。
就在此时,群青忽然沉声提醒道:“姑娘,有人过来了。”
容清棠抬首往凉亭外望去——
是了尘大师。
“你先下去。”容清棠对群青说。
待群青离开,了尘大师也恰好步入凉亭内。
不等容清棠开口,了尘便开门见山地说:“是贫僧下的那道旨意。”
卫时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得知他准备下旨命谢闻锦与容清棠和离后,便一定要他尽快回云山寺和容清棠解释其中缘由,像是唯恐她误会什么。
容清棠杏眸微睁,惊疑道:“您是……”
容清棠意识到什么,立马起身,欲向眼前的人行礼。
了尘阻止道:“贫僧如今已不适合再受这礼了。”
“但令尊既是旧友,又将犬子教导得很好,贫僧不能任由他的女儿受委屈却视若无睹。”
“贫僧今日贸然动用皇权干涉你的私事,你可会不悦?”了尘问。
容清棠道:“大师本已远离俗世,却为了我的事重惹尘埃,我并无不悦,反而深感愧怍。”
这道旨意省却了容清棠很多麻烦。且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位长者对自己和父亲的维护之意,她感怀于心。
了尘想起自己来之前卫时舟的反常,转而问:“在得知贫僧的身份之前,你原本以为是谁下的旨?”
容清棠只好如实道:“我以为是陛下假借您的名义。”
了尘抓住其中关键,“你们彼此认识?”
见容清棠点头,了尘瞥见不远处卫时舟的寮房,险些口无遮拦地问:
难道他突然住进云山寺,也是因为你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了尘:我是不是还意外帮了儿子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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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对她的心思,并不干净。◎
了尘没有问出心底的疑惑,却暗自记下了,准备再找机会探一探儿子那边的情况。
当年了尘即位后,容煜为户部尚书,谢应礼为大将军,三人本想合力扳倒根基深厚,权倾朝野的刘丞相。
可后来容煜被栽赃陷害,了尘拼尽全力也只保下了他的性命。被罢官抄家后,容煜便带着独女离开了长安,周游各地。
谢应礼的弟弟也因此丧命,满门血债,只留下了他尚在襁褓中的儿子谢闻锦。
三人自少时便相识,关系匪浅,最初容谢两家定下婚约也是因为他们这一辈的情分。
容煜为容清棠准备的嫁妆,是了尘命人将在容府抄家所得的钱财悉数变卖后折成的便于携带的银票、地契。了尘也从私库里添了一些,算是祝愿这对小辈能琴瑟和鸣,过得顺遂些。
可安王谢应礼常年在外带兵打仗,无暇管顾家仇和留京的谢闻锦,谢闻锦便因报仇的执念而想岔了办法,到头来伤害了容清棠。
容煜已经因病离世了,了尘不能让他唯一的女儿在王府受委屈。
是以即便这会让安王脸上无光,了尘也以太上皇的身份下了旨,命谢闻锦与容清棠和离,好让容清棠早日脱离这段她已经不想再继续的关系。
但如果卫时舟真对容清棠动了心思……
那他这道旨意看起来可能就有了些要同安王抢儿媳的意思了。
但没办法,谁让安王的儿子留不住自己的夫人,若是他的儿子这般冷待了容煜的女儿,他也绝不会偏袒。
了尘暗自想道。
了尘心思几转却面上不显,只是和容清棠说:“若谢闻锦抗旨,仍然不愿在和离书上签字,户部会直接将你的户籍从王府独立出来。到时你可以重立女户。”
容清棠点了点头,认真道:“多谢大师。”
了尘犹豫了一瞬,想了想,还是意味不明道:“前尘往事不会再困扰你,今后随心便好。”
“晚辈谨记。”
容清棠今日原本准备带着那份父亲与安王一起签下的契书回王府一趟,解决和离的事。但太上皇的旨意已经到了王府,她就没必要再走这一趟了,只需要等谢闻锦签好和离书后再直接去户部就好。
此时若去王府,谢闻锦那儿恐怕还有一堆毫无意义的话等着她。
是以容清棠今日便闲了下来。
群青适时来与她禀报了另一件事:“姑娘,上山时你在山阶上留意的那人是个孤女,之前在山寺附近流浪,但近几日不知为何失去了踪影,此事有些可疑。”
群青很清楚那个孤女是第一次出现在姑娘眼前,但姑娘似乎有些在意,他便暗中去查了那人的身份。可他越查便越觉得她的失踪大有玄机,背后的人身份绝对不一般。
容清棠不知道她的失踪是否和刘楚楚有关,便吩咐群青:“查一查刘楚楚最近的动向。”
没有千日防贼的,她得早些断了刘楚楚那些不该有的害人念头。
午后,等佐着蜜饯喝了药,容清棠便回到寮房浅眠。昨夜她心里一直记挂着有事情要做,休息得不好。
而等她心无挂碍地一觉睡醒,闻声进门的柔蓝才轻声道:“姑娘,那位问路的公子说想见你,正在外面院子里等呢。”
容清棠心里一跳,忙问:“他等了多久?”
“快有一个时辰了。”
“怎么不叫醒我?”容清棠急忙起身整理仪容。
她竟让卫时舟在院子里空等了一个时辰,且并非什么正事,只是因为她在补眠。这于礼不合。
柔蓝一边帮她重新梳发髻一边笑着解释道:“是那位公子说他不着急,不必打扰你休息。”
她觉得这位公子很体贴。
容清棠不知道柔蓝在想什么,只觉得有些忐忑。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政事是她能帮上忙的。
除非那件事和安王府有关。
容清棠不知道兵权和皇权之间是否有什么问题,但她不愿与安王府再有什么关联。
她不愿依靠安王府,也不愿亲手促使大厦倾覆。
待行至卫时舟面前时,容清棠心底的忐忑忽然就静了下来。
他应该不会勉强她做不愿意的事。
她隐约觉得,前世时常安静地站在她墓边远眺山景的卫时舟,不会是个独断专擅的君王。
“抱歉,让陛下久等了。”容清棠行了一礼。
卫时舟放下手中的书册,温声道:“以后都无需再多礼。”
他会觉得自己离她很远。
容清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卫时舟又从袖中拿出一份蜜饯海棠果,动作自然地递给容清棠,随即问:“那道旨意,你听说了?”
“了尘大师都与我说了。”容清棠望着他骨节分明的长指,犹豫几息,还是接过了他递来的蜜饯。
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一开始是不是以为是我下的旨,或者是我借了太上皇的名?”
毕竟他昨日才提了她和离一事。
容清棠没有否认,却也解释道:“我之前不知道了尘大师便是太上皇。”
所以容清棠才会觉得据传已隐居的太上皇没有为她下这道旨意的理由,卫时舟便是仅剩的可能。不过事实证明是她猜错了。
但卫时舟想起了前世,他的确曾下过一道旨意,命谢闻锦在容清棠那封和离书上签字。
他本可以直接让人将容清棠的户籍从安王府分出来,可容清棠离开前一直想拿到那份和离书,是以卫时舟想替她了却遗憾。
谢闻锦宁死也不愿签那份和离书,被怀谷袭击重伤险些丧命后,他还浑浑噩噩地说过“这样我就能立马去找她了”之类的话。
若谢闻锦怕死,卫时舟有无数手段可以让他死。但谢闻锦想随着容清棠一道去,卫时舟便只会让他生不如死。
卫时舟命人挖去了谢闻锦的髌骨,押着他在和离书上签了字按了印。如此一来,再也站不起来的谢闻锦便不能去容清棠墓前打扰她。
卫时舟又命人寸步不离地看着谢闻锦,不许他自戕,不许他去追寻另一个世界的容清棠。
他不会再让谢闻锦靠近容清棠,即便是在身死之后。
至于动手害死容清棠的那个孤女,按律当偿命,卫时舟便给了她凌迟的刑罚。幕后设计的刘楚楚也一样。
她们都不想死,所以都得死。
他从来就不是多么仁善的人。
就好像他对容清棠的心思,也从来都不清白,不干净。
看着眼前的容清棠,卫时舟忍不住试探道:“安王一回京便罚谢闻锦跪到了此刻,他应也不愿你们和离。”
容清棠不知道谢闻锦被罚跪的事,但此时听说了之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说:“我和谢闻锦走到这一步与别人无关,自然也不会因为旁的人再回到以前。”
“是他没有珍惜你。”卫时舟声音如叹道。
两世都是。
所以他实在该死。
容清棠不知该怎么接这话。但他似乎也没有要她回答,换了个话题道:“和离之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容清棠微微颔首,“虽然还没定好要去哪里,但我想再去看看别处的景致。”
长安城里不再有她的家,容清棠便想着,余生做个四海为家的闲散游人也很好。
无牵无挂,也就不会再失望。
卫时舟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可是怎么办呢?
我丝毫不想放你离开。
我也舍不得把你锁在我身边,你应也不愿意带着我这个累赘。
那便先用别的东西把你留下吗?
该用什么呢。
容清棠以为卫时舟过来找她是有正事要谈。
但他只是问了问她和离后的打算,又与她闲聊了片刻,便说还有事要处理,先离开了。
这些随时都可以聊的小事,为何他要专程来这一趟,还等了她近一个时辰?
容清棠拿着那一小包蜜饯看着卫时舟走远,有些不解。
长安城,笔墨阁内。
店铺陈设雅致,是文人墨客和风流雅士都愿意驻足的地方。
姿容出众的刘楚楚正与店铺掌柜说着什么,相府的几名侍女和护卫守在一旁。
“你们老板可有说何时才能把那幅画修复好?”刘楚楚语气柔和地问。
掌柜恭敬道:“还需三日便好。”
“那幅画上只是有些足印,需要这么久吗?”
谢闻锦说那日装画的长盒不慎摔了,下人手忙脚乱地踩到了展开的画卷,才留下了几枚印痕。
掌柜记着老板的吩咐,客气地答道:“老板精益求精,也是想为客人的画负责。”
“那便有劳了。”
刘楚楚其实有些气闷,却也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气度,从店里离开。
谢闻锦送她的这幅大婚图出自名家之手,十分难得,却几乎被人毁了。按刘楚楚来看,那样毛手毛脚的下人即便不拖下去打死,也该砍断双腿长个记性。
但谢闻锦心善宽容,刘楚楚也只能忍了下来,转而带着画来笔墨阁,出高价找那位怀谷老板帮忙修复。
她想将这幅大婚图放在自己和谢闻锦的新家里。
谢闻锦其实是安王部下的孩子,在王府里也待得不开心,分家是迟早的事。
但刘楚楚也不愿让谢闻锦随她住进相府,以免旁人说他是入赘。是以她打算选一处好宅子,做她和谢闻锦今后的家。
“小姐,王府那边传来消息,谢公子还在正堂罚跪。”
刘楚楚身边的侍女谨慎地说。
刘楚楚语气不善道:“安王这是连装都不愿装了吗?”
先是把世子之位给自己的亲儿子,又为了所谓的父辈情谊牺牲谢闻锦,让谢闻锦娶了那罪臣之女,予她栖身之所。
今日宫里来的那道旨意严词指责谢闻锦,让他成了长安城中的笑柄。
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分明是龙椅上的人忌惮安王如今功高震主,想借此敲打安王府,谢闻锦是替安王受了委屈。
刘楚楚也听父亲说过,安王回京之后,皇权与兵权之争是无可避免的。自古以来武将便难得善终。
得知安王罚谢闻锦跪在正堂后,刘楚楚本想立即找过去。但谢闻锦命人来给她传话,让她今日别去安王府,以免被波及。
可眼下已近酉时,谢闻锦从巳时初跪到现在,已数个时辰水米未进。刘楚楚实在等不下去了,带着人往安王府去。
“小姐,相爷不许您再去安王府……”侍女犹豫地提醒道。
在人后刘楚楚便没了好脸色,训道:“多嘴主子的事,自己回去领罚。”
“是。”侍女只能应下。
王府内。
安王谢应礼端坐于正堂上首,他的五官轮廓分明,眉眼深邃,久经沙场的将领气质不自觉便给人一种压迫感。
“你可知错了?”安王沉声问已跪了一日的谢闻锦。
谢闻锦薄唇紧抿,仍一言不发。
安王吩咐身旁的老管家:“去把我的马鞭拿来。”
王爷从未对两位少爷动过手。老管家几度欲开口劝一劝,却也知道他的身份不适合在此时说些什么,只能照做。
但他走出正堂后连忙让人去了静兰院,想请王妃过来。
安王拿到马鞭后,谢闻锦只问了一句:“那道旨意,是否不可违抗?”
若他按旨与容清棠和离,便不能再重新迎娶她了。
谢闻锦不愿。
安王冷声道:“你不是筹划着和离后与相府千金成婚吗?如今得了旨意,反而不想和离了?”
谢闻锦抬眸直视他,固执道:“那只是权宜之计。”
安王随手在他背上挥了一鞭,斥道:“看来你还不知错。”
谢闻锦吃痛地倒抽了口凉气,却执拗地不肯认错。
安王又狠狠甩了一鞭子,问他:“你满心满眼只看得见仇恨,那你岳父对你说的话呢?还记得吗?”
谢闻锦忍疼道:“一刻也不曾忘。”
几年前岳父重病时,曾把容清棠托付给他,希望他不要辜负她。
谢闻锦从未忘过。
“可你做到了吗?”
“我……”
“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事实就是你冷待妻子,在外与别的女子不清不楚,不仅让她失了颜面,也寒了心。”
安王用力在谢闻锦背上落了一鞭,“谁教你报仇只能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法子?利用女人的情意走捷径,你倒说得出口。”
“你的父亲一生正直,宁折不屈,你倒以为你这么做对得起他?”
安王又打了几鞭,才将马鞭扔在一旁,“抗旨不遵的罪名,即便是我也担不起。明日签好和离书,自行去户部了结此事。”
谢闻锦已疼得浑身是汗,因为咬牙忍痛,颈间的青筋暴起,背上的浅色衣料也早已染上斑驳的血痕。
见王爷扔下马鞭后朝后院去,老管家立马走进正堂,心疼地说:“少爷,您怎么就不愿服个软呢……”
老管家先前病了几日,等他今日再回来,才发现少夫人离了府,二少爷受了伤,王爷也动了大怒。
一家人何至于此?
“我没做错。”
谢闻锦背上仿佛被烙铁滚过,火辣辣地疼得厉害。但他仍不愿改口。
他已为此苦心计划了一年,绝不会半途而废。
看着他背上的血痕,老管家忍不住叹了口气,“王妃若来劝劝就好了,王爷一向愿意听王妃的。”
谢闻锦顿了顿,落寞道:“毕竟我不是亲生的。”
那日容清棠从王府离开,母亲也不愿帮他把她留下。
老管家心里一惊,连忙说:“少爷,这话可不能在王爷和王妃面前说,他们听了会难过的。”
二少爷在大婚那日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便去问了王爷与王妃。这件事府里只有老管家知道。
谢闻锦扯着嘴角笑了笑,不置可否。
自从父亲把他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他,谢闻锦便明白,自己和父亲母亲之间的关系跟以前不同了,到底还是隔了些什么。
“少爷,您先回屋,我这就让人去请郎中来给您治伤。”老管家边说边准备扶起他。
但谢闻锦勉力挺直背脊,继续跪在原地,“父亲没说我可以起来。”
只命他明日去办完与容清棠和离一事。
但谢闻锦不愿意。
他不能就这么失去容清棠。
老管家无奈道:“那我先下去把金创药备好,您没有武艺底子,受这样重的伤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养好。”
不能和世子一样习武是二少爷的心结,老管家连忙噤声。
听他提起,谢闻锦想到一桩往事。
谢闻锦七岁那年,王府有人在他的点心里下毒。一无所知的谢闻锦把点心全都分给了馋嘴的容清棠。那时她才五岁,一边吃得开怀,一边也拿起精致漂亮的点心喂给谢闻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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