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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时晴/陛下替我跪佛堂(六喑)


他在燕京城里打听消息的时候听人们都在说英郡王世子是因为宁安伯府而被陛下迁怒。
这就越发坐实了宁安伯府再难翻身。
真要说起来,寿成侯府不过是外戚,邵志青甚至直到寿成侯世子所谓的「锦衣卫要职」也不过是个虚职,这个管事模样的人说得唾沫横飞也唬不住他。说起来寿成侯、保平侯两位太后的兄弟也不过是仰仗着太后庇护的一对老纨绔罢了。
可是太后是皇上的亲娘,他们是皇上的亲舅舅,若无意外,整个寿成侯府都能再延续数十年,比起日薄西山的宁安伯府可以说是蒸蒸日上了。
既然如此,也不怪寿成侯府上的人如此嚣张跋扈,面上说是被他们的佃户侵占了田地,实际上是这个管事今天要带人来强占了他们庄子的地。
别看对方只带了六七十人来,邵志青心里很清楚,只要一动起手来,对面一定能再出来百多号人,杀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对方的嚣张嘴脸,邵志青握紧了轻轻动了动肩膀,悄悄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怎么?你还想动手?来呀!我怕你不成?」
那管事看着邵志青的动作,冷笑。
「啪」的一声响。
上一瞬还极嚣张的管事惨叫一声,竟然被一块石头砸到在了地上。
邵志青连忙回头看向石头投来的方向,就看见院墙上站着一个穿着青色斗篷头上戴着素簪子的女子。
「虽然我从前没见过这样讨打的,可你既然求我了,我当然要打个够了。」
是沈姑娘!
在邵志青惊讶的目光里,手里掂量着另一块石头,赵肃睿笑容满面地一挥手臂,又正中一个对面的壮汉:
「给我往死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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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簌簌不休,银杏叶子「啪叽」一声落在泥水地里,还悄悄窥探着掺着泥水味儿的喧嚣热闹。
这时一只系着半边儿烂草鞋的臭脚踩过来,接着整个人都倒了下来。
可怜的银杏叶儿为了看热闹借着雨水力气离了枝头,却慌慌张张被卷进了乱局里,被揉得七零八落,碾得粉身碎骨。
不出邵志青所料,寿成侯府有备而来,一动起手来,后面就又有数十人拿着刀棍赶到,邵志青手持一把宽刃柳叶刀就迎了上去。
他出身行伍,下手极准,直接劈翻了三人之后,刀刃再扫就无人敢近身。
培风手持长枪守在另一边的门前,在她身侧,十几个汉子手持新制的长枪喊着号子,迈步向前,这十几人都是力气不太好却在操练时候极为听话的,培风的枪去了哪里,他们就跟去哪里,硬是把对面几十人死死地拦在了门前数丈之处。
每天比武时候能拔得头筹的几个壮汉也不是单打独斗,而是团成一团携手进退,手里的枪棍舞的虎虎生风。
余下佃户和家丁力气上差了些,人心也不齐,不能合成战阵,只能与对方的人捉对厮杀,竟然是最惨烈的一群。
身后有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打着伞,赵肃睿观察着其中的局势,将将不到一月光景,培风真的从一堆庄户家丁里练出了些令行禁止的精锐,这比起那些以一当几的壮汉还让赵肃睿惊喜。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培风看着不声不响,却从自己指派她练兵那一日起就搬去与那些家丁同吃同住,在这庄子上下都极得人心。
想想培风不过十九岁,赵肃睿在心中有些遗憾。
如果培风是个男子,他说什么也要把她擢升入锦衣卫,过几年就把她派出去练兵,到时何愁她不能成了自己手里一把钢刀?
叹完了培风,赵肃睿又转头看向了图南。
相貌只能说是有几分秀气的小丫鬟如往常一般穿着颜色素淡的短袄,配着一条深青色的马面裙,裙摆已经满是污泥点子,头上是长辫子绾出来的发髻,只用一根与裙子同色的青带子结结实实地固定。
如论怎么看都是那般平平无奇,却有一双极静又极冷的眼睛,挽着弓,定定地看着前方。
猛然间,指松弦动,一支箭挟着翎羽飞出去正中一个人的脸颊。
赵肃睿的目光跟着箭看过去,只见中箭的人手里一把短匕首掉了出来。
好眼力,好准头,好胆气。
看得开心的赵肃睿「呱唧呱唧」开始拍手叫好。
「图南,我认识一个姑娘箭术跟你差不多,你多练练骑射本事,改天让你们俩上山比一比!」
图南看了一眼自家兴高采烈的姑娘,又垂下眼睛,下一刻,她继续搭弓凝视前方。
又一箭划破了雨幕击出了一蓬的血花。
过瘾!好过瘾!赵肃睿看得手痒,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细腕子,他心知自己连一把小弓都用不好。….
「图南!把你的剑给我!」
图南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姑娘,相比较一剑之能,您更该站在此处纵览局势统御全军,我们都要姑娘教我们如何对敌。」
赵肃睿站在原地,他心里很清楚,图南这是拒绝了他。
可是吧……
可是吧……
对呀,他英明神武,天生的大将军,就是要纵览局势统御全军的嘛!
「你说得对!」
他点点头,神气活现地看着围墙
虽然他庄子上的这些人也勉强能称作是训练有素,可寿成侯府上的人显然也是极擅打群架,一个个都是眼毒手黑的主儿,下手专挑着人的腿
窝子、后脖子、侧肋条,他手下的人一不留神就得吃亏。
看见有个壮汉身上挂了彩,赵肃睿心中怒火熊熊。
他手下这些人可都是他用一顿顿的肉给喂起来的,稍有折损,损的都是他的肉!
「图南,瞄着那个手上戴着六合一统小帽儿的,废了他的招子!」
随着他的话,图南的弓已经转了方向。
赵肃睿又看向另一边:「培风!中军向前,两翼向后,枪尖交错,上下皆守!」
「是!」培风大喊一声,立刻带人变阵,口中一叠声念出了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枪尖向下,防备被人攻腿。
赵肃睿看过去,发现培风是每隔两人念出了一人的名字,竟然是把整个队列人名都了然如心。
强摁下想把培风塞回娘胎里再接上一截重新生出来的妄念,赵肃睿又对其他人说道:
「这些人打惯了群架,总想将你们围起来,你们三人一团,彼此照应,千万别让他们围上!废了他们的腿!」
邵志青一听就知道沈娘子也是懂的,他杀去战圈拎了两个自己人出来,大声喊道:
「一群地痞哪里敌得过咱们,各位兄弟守好了下盘,互相护着后背!这一场赢了沈娘子定会赏咱们!」
「赏!」赵肃睿仰着头道,「不光杀两头猪给你们庆功,我再每人赏两匹棉布,三两银子,让你们回去跟老子娘过个肥年!」
「是!」
重赏之下,所有佃户们的眼睛都亮了,一时间气势如虹,杀得对手节节败退。
赵肃睿看着场中,突然皱了下眉头。
「我记得有个瘦高个一直护在那管事后面,人呢?」
正说着,后面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叫。
赵肃睿想起那些后面的妾,心中不免有些憾然,女子生来体弱,就算有图南培风这样骁勇的,更多也是些废物。
电光火石之间,赵肃睿的心中突然升困惑——若是那沈三废知道那些谢凤安的妾死了,她会如何想呢?
想起那些在自己心中响起的声音,赵肃睿挑了下眉头。
多半是要嘲笑他身为皇帝,连几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这么一想,他就站不住了。….
「你们几个丫鬟拿着棍子跟我走。」
他随手从图南的腰间抽了剑,递给一直替他打伞的小丫鬟:
「一会儿看见了贼人只管冲着肚子捅,要是贼人夺你的剑你就往我身后躲!」
小丫鬟抱着剑,仿佛抱着一个孩子。
见他竟然要亲自去后面救人,图南自然不放心,要跟她同去。
「也只有那一声尖叫,想来没进来几个人,我叫着守门的家丁跟我一道。若是后面生出了变故,我就放火烧院子,你到时再杀进来救我。此处,我交给你。」
说话的时候,赵肃睿抬手拍了拍图南的肩。
图南怔了下,就见自家姑娘从腰间抽出鞭子大跨步向院子里走去。
她回转头,重新看向庄外的乱斗场。
「她家姑娘」不是她家姑娘。
却也不算是个坏人。
这么想着,她又一箭射出,正中了一人的喉根,那人仰面倒下,血喷溅了几尺高,身子抽了抽,不动了。
赵肃睿一路往后面走去,却不见自己之前指派的守门之人,他手中攥紧了鞭子,却毫不畏惧。
什么样的风浪他没见过,就算这身子是沈三废的,他也依旧是战无不胜的昭德帝!
一路疾走到了正院之中。
院子里的景象却大出他的预料。
「捆上!
捆上他的手!」
「先捆手还是先捆腿?」
「要不要先把头捆一捆?还在流血呢!」
「算了,你们让开,还是我来绑吧!」
「青莺姐姐,你会绑人呀?」
「好歹是被绑过的。」
两个穿着布衣短打的男子倒在正院之中,头上往外潺潺流血,青莺的手里拿着绳子,正跨坐在一个瘦高的汉子身上困捆他的手臂,绳子捆得又密又匀。
赵肃睿住惯了的正院里乱七八糟,他平时用来锤炼身子的石头上有好几块都沁着血,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两个男人到底是受了怎样的惨祸。
柳甜杏把马面裙的前裙门别在腰上,蹲在地上端详着青莺的动作。
夏荷掐着腰如同茶壶,指着倒在地上的另一个男子骂骂咧咧:「也不看看姑奶奶是谁,就敢来要挟我!」
那个男子不光头上流血,手腕子上还被密密地扎了一把银针,闪着粼粼的寒光,看得人胆寒。
唯一看着与平时并无两样的是安年年,她用帕子沾了雨水正在擦手。
柳甜杏仰头笑着说:「安姐姐,你力气真大!」
赵肃睿:……好了,他知道负责砸人是谁了。
他站在院门处一时无言,在他身后,阿池又带着十几个小丫鬟浩浩荡荡过来了,推搡着五六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子。
那些汉子各个一脸青肿头破血流,看着也不比前头那些人好到哪儿去。
赵肃睿问阿池:「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看见自家姑娘,阿池笑着说:「姑娘,一共来了三拨人,都被我们收拾了,也不光是我们动的手,被捆着的那些谢家的婆子里有想立功的,我挑了七八个,还告诉他们现在外面都是要冲进来打杀的恶人,她们自己就没有想跑的心思了。」….
说着,她指了指其中一个受伤的汉子:「这个就是张婆子抓的,她一口咬在了这汉子腿上,差点撕了肉下来。」
「哦。」
刚刚在前头挥斥方遒的赵肃睿点点头,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细雨绵绵,外面的架还没打完。
原本战意正盛的昭德帝却抬头,看向开着窗的正院书房。
那窗前的案上有一本册子,册子的开头写的是一句狂悖之言。
「同是百斤血肉骨,乾坤自有二两定。」
同是,百斤,血肉骨。
看看院里院外的这些女人,赵肃睿无端生出了些奇异的念头
——这些女人,他也可当兵来用呀!
黄昏时分,雨还没停,战局终于停了,寿成侯府被打退,留下了三十多个没跑掉的俘虏。
赵肃睿自然守诺,又是让人杀猪炖肉,又是让人开仓库取了棉布分给大家,连同参战的丫鬟仆妇、谢凤安的三个妾,也都拿了三两银子两匹布。
有了赏钱,众人自然开心。
只是邵志青眉头紧锁:
「沈娘子,寿成伯可是国舅,此事只怕不能善了。」
「不怕,打得就是国舅。」赵肃睿啃着一个用花椒和酱料煮烂了的羊蹄子,无所谓地挥了下手,「有人能替我将这事儿兜了。」
他说的人自然是在宫里的沈三废。
都当了皇帝,要是沈三废连「自己」都护不住,她趁早把皇位还了他拉倒。
明明之前对沈三废有着极多的揣测,此时却像是被雨水给冲净了似的。
沈三废不会让这个院子里的这些女人们遭了厄运的。
毫无根由,赵肃睿却又异常地笃定。
再嘬一口羊骨头的汤汁,他又笑了。
也就是说,不管他现在怎么作,总有个皇帝得兢兢业业替他兜着!
这么一想,昭德帝顿时神清气爽。
笨拙地抱着自己怀里的布,柳甜杏喜笑颜开地挤在安年年的伞下:
「安姐姐,这些布我可不打算做衣裳,我要留着!」
安年年将两匹布揽在怀里,手中的伞歪向柳甜杏,问她:
「怎么?这布有什么不同?」
「嘿嘿嘿!少夫人说这是军饷!」柳甜杏笑嘻嘻的,「我爹做梦都想跟着伯爷上战场建功立业,他还从没拿过军饷呢!倒是我这个做女儿的先拿了。」
安年年停下脚步,看了柳甜杏一眼。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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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一过,菊花粥就不时兴了,一把赤小豆放在水中泡软,再与上好的粳米一同入锅小火细熬到出沙,出锅的时候再加一勺桂花糖,又稠又甜的香气就热腾腾地散开了。
只可惜,守着这样的红豆粥,乾清宫里的几位阁老却无人敢动。
被誊抄好的账册就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低着头,无人敢说话。
「成祖的时候,鲥贡的花销是三千三百两到三千七百两,肃宗时是五千九百两到七千两不等,神宗时候动辄万两,明宗时已经到了两万两,先帝的时候是四万两,去年的鲥贡,朝廷花了六万七千两白银。大雍立国二百余年,从江南到燕京的运河年年花大钱疏通,财货往来一年多似一年,唯独这鲥贡的开销,朕实在想不通。」
从前花三千两就能做的事现在要多花足足二十倍,这是何等荒唐?
可这样的荒唐,在如今的大雍比比皆是。
李从渊轻轻翻动账册,看着上面每年开支都有的「紫檀木大车八辆」、「黄花梨木大车十六辆」,不由得在心中轻叹。
「鲥贡」沿途靠的大多是运河,又哪里用每年都造新车?只不过是为了做平账目罢了。
每年从江南运来燕京的鱼数目相差不过两倍,账册上用掉的冰多了又何止十倍。
桌案上红豆粥的甜香气幽幽升腾。
李从渊当先一步跪下,后面的杨斋和刘康永也跪在了地上。
「臣等愧对陛下。」
沈时晴拈动着手指,目光看向殿门处。
「自朕登基起,凡是经手鲥贡的,朕一个都不打算留了。先帝时经手鲥贡的,若是已经告老还乡,或是死了,朕许他们的后代以家财平账。」
李从渊等人都是一愣。
按照大雍朝一直以来的惯例,官员告老便既往不咎,可依照陛下的意思,就算是死人都要刨出来补上亏空!
礼部尚书刘康永出声说:「陛下,依照祖制……」
沈时晴看了他一眼,语气轻快:「依照《大雍律》,贪污白银六十两,剥皮揎草。朕未曾依照祖制,实在愧对列祖列宗,礼部尚书说的对。」
其实是想说陛下应该宽仁体恤臣下的刘康永张了张嘴,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过朕也知道,如今与刚立国时不可同日而语,六十两银子就剥皮揎草有些过于严苛了,这样吧,三百两,三百两银子以下,去官夺职,三百两以上,发配流放,五百两以上,斩立决。」
「扑通」一声,刘康永跪在了地上不敢动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陛下没有如何,他这礼部尚书就要先成了满朝文武的众矢之的啊!
重阳的时候他还以为陛下是比从前稳重了许多,做事不像从前那般依着性子来了,今天他才明白,陛下不是稳重了,陛下是比从前更难测了!
「陛下,整顿吏治万不可一蹴而就……」刘康永话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因为陛下正在看着他。….
用一种极为冷淡的目光。
「整顿吏治不可一蹴而就?朕是不是应该跟那些人好好说道说道,慢慢贪,缓缓贪,不要急着贪?」
见刘康永面色涨红,李从渊缓声说道:「陛下整顿吏治之时也要防备构陷之祸。若是如武周时那般纵容酷吏,弄得人心不安,群臣不敢动作,也非百姓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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