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阿娜……这时候应该有顶级歌女的献唱,才能配得上为反抗奏响的高歌……”
“好累啊,好想睡一会儿——不,还有最后一件事——”
闻音没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任由它在空气中急速地下坠,密集的子弹在空中织成一片弹网,密密麻麻地覆盖住了闻音的全部退路。
她毫不惊慌。
她从不会托大。所以踏上舞台的一刻,她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能活下来当然是惊喜,如果面临不幸——她也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东西比性命还要重要,比如信仰,也比如自由的意志和不屈的灵魂——如果连那也失去了,活下来的也不过是一具空荡的躯壳。
闻音只是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她掷出手中仅剩的银刃,直指警卫队队长身边歌女的头颅。
歌剧院顶级的歌者即将谢幕,铺天盖地的光晕将闻音笼罩。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警卫队队长喘着粗气,觉得自己岌岌可危的职业生涯大抵能挽回一星半点。
却骤然感知到周围的温度在急速下降,连火场中不断腾升的火焰都停止了扩张——
极寒降临,笼罩了场中央的每一个人。
极冷的气流和极热的气流碰撞,产生剧烈的风暴,晶蓝色的冰霜以舞台为中心,极快速地蔓延,眨眼间火焰熄灭,整片天地都被纯白的霜雪覆盖。
场中升腾起的水汽在短短一秒内凝结成霜,空气中一片苍茫的白雾,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良久,混沌的雾气里,少女单薄而笔直的背影逐渐显现。
她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却似乎一切都变了——
冰蓝色的神之眼静静地躺在她素白而毫无血色的指尖,随着闻音的呼吸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传说中当一个人的愿望强烈到极致时,神明的目光便会投下,赐予他们绝对的力量。
提瓦特的星空,出现了新的星座。
从此以后,闻音不再是流离在陌生大陆上的异乡人,也不再是灵魂栖息远方的漂泊旅者。
她将是提瓦特的一员,同她前世所喜爱的每一个角色共同仰望同一轮明月,共同倾听同一缕风声——
“神——神之眼!”警卫队队长眼神一凝,随即变得更为凶狠。
有神之眼怎么样?他也有神之眼,而且是雷系,攻击性更强——他们还有几十只火铳,一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拿下,押去给司法总官的家人赔罪!
“开火!”
警卫队队长又是一声令下。
他发出指令的下一秒,极致的寒冰绽放。
剧院里像是下了一场没有终时的暴雪。
冰暴席卷,吞没每一条从枪口绽放的火舌,将它们冻成失去战斗能力的无知觉的钢铁,却仍似不知足一样,在场中翻涌咆哮。
凶厉无比,但又听从闻音的召唤,在她指尖乖顺得像是全然无害的乖巧生物。
闻音抬起手,像是想要拥抱无边的风霜。
她站在冰暴的中心,眼瞳里浮现出冰雪般的冷色。
今日的枫丹城,似乎有些不大寻常。
消息像是被风吹起,短短的半天之内就传遍了枫丹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巴弗勒歌剧院昨晚出事了,就连司法总官都死了……”
“怎么可能,那个畜生——咳咳咳,那位大人可是贵族,更是神之眼的拥有者,身边那么多士兵随行,怎么可能出事!”
“什么不可能,那可是我亲眼所见!”
“警卫队彻底封锁现场之前,我远远地望见过,偷偷跟你说,可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那位于枫丹城中心区的顶级歌剧院——贵族们风流的销金窟,已经成为了一座冰凝的雕塑,被数不清的深蓝色冰晶完全包裹,巨大的冰棱,足足有十人合抱那么粗壮,刺穿了歌剧院的主建筑,尚且还在向外不断延伸……”
“周围好多拥有神之眼的大人们,以及警卫队的官兵,却连歌剧院的大门都进不去,最后不知道要谁出手,不会是审判庭的大人们吧……”
“据说,昨夜歌剧院的歌女中新诞生了一位冰系神之眼的拥有者。”
“她为了给同伴报仇,亲手杀死了司法总官,当着警卫队的面。”
闻音从黑暗中苏醒。
首先感觉到的是束缚和窒息。
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束缚得更紧,脖颈处有冰冷的触感,像是被铁链绑住了。
闻音缓缓睁开眼睛,瞳孔里尚有三分茫然。
眼前是极其刺眼的白光,太久没有睁开的眼瞳不适应强光,一阵阵地刺痛,甚至留下生理性的泪水。
房间空无一人,只有被束缚在铁椅上的闻音孤单地坐在中心,脖颈处,手腕处,脚踝处,甚至腰间,都被沉重的枷锁锁住,刺眼的白灯直直照着她,让人回想起影视作品里警官审讯犯人的场景。
这里是……哪里?审判庭,还是警卫厅?
闻音有些不大舒服地眨了眨眼。
出乎意料的是,那枚冰蓝色的神之眼,静静地躺在闻音的双腿上。
那些把她抓到这里的人,竟然没有收走她的神之眼么?
对于现在的情况,闻音其实早有预料。
在那个被大火点燃的夜晚,她的情绪相当地不稳定,再加上刚刚获得神之眼不太熟悉如何释放力量,冰封了歌剧院之后就有些力竭。
最后,力量耗尽的她,将自己一同冰封在霜雪之中。
所以说,神之眼到底为什么没被收走?他们就不怕自己苏醒之后,再来上一遭,把这里也变成下一个歌剧院吗?
想不通,怎么想都想不通。
索性不想。
“刺啦”一声,厚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钥匙插进锁芯里,不断旋转碰撞,发出细索的响声,令人心燥。
随之传来长靴敲在地面的声响。
刺眼的白光里,那人依旧如同最沉郁的黑暗。
比起初见时,只是大氅看上去有了细微的变化。
不再是没有一丝纹路的纯黑,而是绘着华丽银色纹路的银丝滚边长袍,衣领处一圈漆黑的毛领,打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触感柔软,价值不菲。
正是潘塔罗涅。
对方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似乎对这个简陋的环境略有些嫌弃,最后他选择坐在应该是给审判犯人的警员准备的椅子上,双手交合放在身前。
本应该是极严肃的场景,却被对方微微弯起的眼角破坏了气氛。
看起来不像是来审讯,而像是和自己的旧友谈天。
不过,潘塔罗涅本来也不是为了审讯而来。
“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啊——被全城通缉的歌女,当着警卫队队长和几十名警卫队成员的面亲手杀了司法总官,残忍血腥的手段不必多提,且连目击的其他证人也不放过,任由冰霜将他们吞没——”
说着,他竟鼓起掌来,像是对她的表现赞赏不已,被纯黑色指套包裹的掌心间发出几声闷响。
“你总是让我惊喜不已,伊莲娜。”
“当然,如果你没有把我暂借给你的银刃一同留在案发现场,使我以及至冬使团都受到了来自枫丹贵族咄咄逼人的指控的话,我会更加满意你的表现。”
对方的眼瞳微微眯起来,隐没了其中的暗光,一时间叫人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闻音却难得懒得同他虚以为蛇。
她也弯起眼睛。
“留下至冬新进研究出的强效炸弹,还有一件带着元素之力,可以带我穿过火场的大氅——枫丹的指控也并非空穴来风。”
“大人觉得呢?”她仰头问道。
“明明布好了棋,接下来的走向也都顺了你的意,再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有意思么?”
闻音撕破了两人之间一直心照不宣的假面。
在工厂的时候她无力反抗潘塔罗涅安排好的“命运”,只得顺应对方的排布——为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而歌剧院的那场大火,却是她明明可以反抗,但仍然顺着潘塔罗涅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老实说,我其实希望你对那晚发生的事情熟视无睹。”
面对闻音的指控,潘塔罗涅仍然微笑着。
“这样,你会在第二天上午被秘密送出枫丹城,改名换姓成为至冬新兵营的一员,然后在不远的将来,重新回到我身边,做我最忠实的臂助。”
“而不是像现在,因为一时意气惹下滔天大祸,被抓进审判庭的牢狱,让我不得不走动一下在枫丹高层里的关系,又白白花出大笔摩拉。”
潘塔罗涅哼笑了一声,眼神中似带嘲讽,眼角的弧度却没什么变化:“你知道的,那群家伙,啧,就像是贪婪的豺狼,闻到摩拉的味道就会迫不及待地扑上来——”
闻音没说话。
潘塔罗涅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
他打算捞她出去,即便需要为此付出不菲的代价。
这一场会面想必都废了对方不小的功夫——
看,这就是有价值的人会有的待遇。她想着,却依旧觉得心底闷闷地疼痛。
如果这就是想要获得力量而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如她从不曾拥有过力量。
潘塔罗涅敏锐地注意到了闻音的反应。
他似乎很轻地摇了下头,透明的镜片折射出一道闪光,飞快地在闻音的眼前掠过,刺得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潘塔罗涅已经站在了她的眼前,居高临下地望来。
他的眼神里,极罕见地带了一丝悲悯。
这种感情同【富人】极度不匹配,以至于下一秒闻音再看向他时,他已经又是一片凡事尽在掌控般的轻描淡写。
仅仅是闻音的一个表情,就让他发现了端倪——
只能说,不愧是未来愚人众的执行官第九席【富人】么。
“你要上审判台。”潘塔罗涅垂下眼,宽阔的身影将刺眼的白光尽数拦下。
恍惚间竟然让闻音产生一种“这个人很可靠”的错觉。
她反问道:“不行么?”
不是不行——
只是她很难再活着下来。
潘塔罗涅难得遇见一个合眼缘的心仪下属,考验中的每个举措都叫他觉得完美,更难得的是还有一个聪明的脑袋。
但正因为太和眼缘,他更清楚地知道,闻音不会再改变决定了。
他骤然俯下身。
极有压迫力的身影低下,锋利而稍显冷淡的唇角停留在闻音的耳边,冰冷的镜链坠下来,轻蹭着闻音的鼻尖。
有些古怪的亲昵。
闻音受不了这个气氛,微微向后仰头,想要错开和潘塔罗涅之间的距离。
脖颈处的锁链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又被面容冷峻的男人扯回,锁链骤然扣得更紧,喉骨泛起轻微的疼痛和窒息感。
潘塔罗涅似乎很喜欢这种完全掌控的感觉。
他看着不会再为这种轻微的痛苦皱眉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几天前的晚上,小歌女无助地靠在他怀里,手指攥紧他的衣襟时,那种全然依赖的模样。
他甚至还记得对方的身形被他全然包裹住时,对方因为恐惧而产生的细微的颤抖,还有那白皙如新雪的纤长十指落在他掌心时冰凉而柔软的触感。
他太过于想要一个完美下属,所以明知她不会回头,却又鬼使神差般地问了一句。
“你知道你会死么?”
不妨来到我的氅下,在我的庇护下飞速成长,迟早有一日你会再一次回到枫丹,对曾经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们举起屠刀。
转瞬,他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知道。”
潘塔罗涅直起身,冷淡地凝视着闻音。
他突然觉得对方也不是那么完美了,她并不具备完全的理智,偶尔会被感情冲昏头脑。
这样的人,也许能站上云端,但也容易一朝失势,落回污泥之中。
这样的投资——风险大大提高。
但是他心底却不知为何又响起一个声音。
是她的话,未必不能活着回来,从每一个想要她性命的枫丹贵族手里,从严守法规冷厉严苛的审判庭手里,从那位自诩公正的神明手里,活着回来。
闻音抬起头,眼前仍有些模糊。
刚刚短暂的窒息也还是影响了一点她的喉管,使得她再说话的时候有些许的费力。
“你坑了我一道,但也算帮我报了仇,我们,就此一笔勾销。”
她说的有些慢,吐字也略有模糊,但潘塔罗涅竟也难得耐心地听。
“你有纸么?我把图纸绘给你。”她说。
闻音看不清背光的潘塔罗涅的表情,却觉得周围的空气又一瞬间的凝滞。
漫长的沉默。谁都没有再说话。
她听见潘塔罗涅平静的声音,好似不曾起过波澜。
“你可能还要再多亏欠我一点——”
不妨就押下这个筹码。
风险总是跟收益成正比。
雪霁初晴,日光透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就连一向以“冷酷”著称的审判台上都多了些阳光照过的暖意。
时候尚早,但是整个枫丹城早已苏醒,放眼望去,高台下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人头攒动,似乎都想挤在前面占个好位置。
足足高处地面九尺有余的审判台上,闻音衣衫单薄、身带重铐,被压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知谁在石台上泼了一捧水,凝结成厚厚的冰层,膝骨下一片寒冰。
从早上被押到这里时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常人跪在冰面上这么久或许可以提前预判后半生半身瘫痪,但闻音作为冰系神之眼的拥有者,丝毫不觉得难过。
那些极寒冷而坚硬的坚冰,就像是最温暖的港湾,不会给闻音带来丝毫负担。
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即便是在寒冬,太阳的光线依旧耀眼,映照在眼底一片刺眼的光斑。
但闻音不曾闭眼,不曾低头。
她始终注视着不远处凌驾于审判台之上的神座,那是为枫丹的神明——水神芙卡洛斯预留的位置,常人不敢沾染。
水神的神座稍下一些,是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的座位。对方不同于大部分磨磨蹭蹭的贵族和此时尚未出场的水神,早早地就来到了此处。
或许也正是受到他的约束,底下民众们从未停止的议论声也稍小了一些。
闻音能感觉到,那维莱特似乎对自己颇有兴趣,目光时不时在她身上停留几秒,笑容玩味而戏谑,不知道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
同样较早就出现的还有外国的使团,他们或许是受到了邀请才莅临此处,闻音甚至敏锐地捕捉到了两道熟识的身影。
温暖的日光中,【博士】多托雷和【富人】潘塔罗涅临近而坐,不时有他国的使团凑上前,试图和至冬的执行官和北国银行的创始者,几乎内定为下一位执行官的大人物交谈。
两人都不是喜欢与不相干的人谈笑风生的性格,隔了老远,闻音都能感觉到潘塔罗涅隐藏在微笑下的冷淡。
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潘塔罗涅似是漫不经心地回望一眼,手指不紧不慢地敲打了一下桌面。
——就好像几天前审判庭的牢狱里,对方也是用这样的姿态,向她透露了审判官与水神芙卡洛斯的信息。
【博士】的举动甚至还要更大胆一些。
对方丝毫不惧周围贵族们投视来的戒备而警惕的目光,甚至对着闻音的方向遥遥举杯,面具下的深红色瞳孔罕见地写满了兴味。
随着他的动作,又是一片淬着毒的视线朝着闻音扫来。
他们似乎是确定了,司法总官的死源于至冬对枫丹的挑衅,而他们不敢对“主谋”多托雷呛声,只能对闻音一个小歌女怒目而视。
闻音只是在心里冷笑。真正的好戏,可才要上演呢。
日上三竿,大部分贵族才陆续入场,但这其实早已经过了正常审判应该开始的时间。
贵族们心照不宣,想要给这个胆敢同贵族举起屠刀的低等人类一个下马威,因此甚至不惜想出各种拙劣的借口掩饰自己的姗姗来迟。
但有一个人——她不需要任何借口,只需要在日光最盛的时候降下自己的辉光。
空气中隐隐响起嗡鸣声,随之而来的是大片大片的水汽,朦胧的深蓝色水光像是曲谱上流淌的音符,覆盖了整片天空。
下一刻,半空中出现一道光滑的水镜,镜面荡涤起波纹,随之向两边推散开来。
光晕落下,高贵而强大的神明缓缓落座,空气中的水汽逐渐散去。
对方明明只是少女身形,视线里却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冷漠,两只瞳孔的颜色并不完全相同,一只深蓝一只浅蓝,更给她身上镀上了一层神秘的霞光。
一道冷苛而严肃的目光,定格在闻音的身上。
她没有退避,更没有闪躲,直直回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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