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之以柔媚上(倾一霁月)

皇上盛怒，外面宫女、太监惶恐的跪了一地。
明黄色御撵远去，碧莲、碧叶立刻冲进屋内，见小主在榻上一根头发丝都没损伤，才松了一口气。
苏麻喇姑紧皱着眉头，“贵人，刚才究竟是怎么了？”
皇上宠爱王贵人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突如其来的对王贵人发怒？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王婉儿抬手揉按着眉心，“皇上一进来就说，我与其他男子私相授受，还赠了荷包？”
“对了，说是伊贵人说的，这个时候，伊贵人不是已经被打入冷宫了吗？”
“等会儿，我到冷宫去看看，皇上说的是贵人进宫前发生的？”苏麻喇姑道。
王婉儿轻轻点头，“皇上发这么大的火，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是吃醋了。”苏麻喇姑立刻明白过来。
康熙冷着脸上了御驾，手掌捏着旁边的扶手，咔咔咔作响。
“摆驾去冷宫。”
御驾转了一个方向。
两刻钟后到了，冷宫外面围了一圈的御前侍卫，哪怕是一只飞鸟也别想轻易的飞进去。
“皇上。”
御驾行来，所有御前侍卫恭敬下跪。
康熙从御撵上下来，冷宫的门打开，血腥味扑鼻。
荒草丛生，墙壁上到处都是血色的字，凌乱犹如鬼画符，一阵风吹来阴凉、渗人得很。
康熙背负着手，不急不缓踱步进去。
梁九功躬着身子跟在后面。
鄂伦岱带着一批御前侍卫，进去后在周围护卫着。
康熙踱步，将墙上的字挨个看完。
思绪却回忆起了两年前，那晚入睡后，飘到了苏州，也是一切的开始。
小姑娘年不过十三，稚嫩的很，记忆犹深的是那笑，又软又甜，让人见了就忘不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夜夜窥探，小姑娘每日都是开开心心的，脸上的笑容干净澄澈，是宫中见不到的。
慢慢等着人长大，当小姑娘和身边的婢女谈笑着说，李家公子相貌出众品性极佳，心中升起了不悦。
精心呵护了这么久，人该是朕的。
恰逢噶尔丹作乱，在留心时，小姑娘定亲了。
一提到那个李公子，桃花眼含羞，样子不甚娇美。
生平第一次做了坏人婚约之事，近乎强抢的把人带入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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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虽然在他面前是笑着的, 可笑并非是真心，有几次夜里是在眺望苏州的方向。
怨是应当的, 好端端的一桩婚事被毁了，离了苏州离了家人，不得不去往陌生的京城。
怨他可以忍, 但是唯独不能忍小姑娘心里有其他人存在。
墙上的血色字句，每一个都刺中内心。
小姑娘惯会柔婉，如今表现出来的，恐怕是为了肚中的皇嗣才会妥协。
那么在她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什么李公子？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康熙仿佛魔怔了一般，站着一动不动。
周围的御前侍卫低着头, 大气都不敢出。
梁九功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关于王贵人是怎么入宫的, 作为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还是知道几分。
如今还是炸开了，只是不知道这个伊贵人在深宫中，是怎么知道的？
“伊贵人的尸体呢？”皇上声音低沉的很，还带着丝丝疲惫。
“回皇上话, 在殿内放着呢。”鄂伦岱单膝下跪。
康熙迈步朝里面走去。
殿内有些阴冷, 灰尘厚厚一层，一脚踩下便是一个清晰的脚印，一个长条形状的物体上蒙了一层白布。
“掀开。”
两名御前侍卫上前, 拽住一角掀起。
可怖的死相出现在眼前，伊贵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两行血流出，脸上的笑容诡异，让人心底里发毛。
康熙负着手，面不改色。
手上有口子，是失血过多而死的，也是怀着怨恨而死。
一阵风从殿门处吹进来，白布吹飞打着旋的落下，沾染上了灰尘不在洁净。
就如选秀女子入宫一样，使尽手段博宠，以至于变得面目全非，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明黄色龙袍在空中划过一抹弧度，渐渐远去。
伊贵人直到死了，都没能换来皇上一个正视的眼神。
“砰！”
不知道第几个茶盏被掷到地上摔碎了。
梁九功满头大汗的跪着，“皇上息怒。”
心中叫苦不迭，自皇上回来，脾气那是阴晴不定，已经有三名宫女挨罚了。
康熙拧眉道：“茶水这么烫，干什么吃的？”
上茶的那名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康熙一摆手，有太监将之拖下去，心烦的站起来走了一圈。
梁九功大着胆子开口，“皇上，王贵人如今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这储秀宫距离乾清宫又远……”
话未说完，就感到皇上阴沉的目光落到身上，一个激灵忙道：“奴才这便吩咐人送一顶轿子过去，想来王贵人一会儿就到。”
康熙坐回龙椅上，闭上眼。
王婉儿摸着肚子，正在想着去还是不去，碧莲进来，说是乾清宫送了一顶轿子，得，这下子不用犹豫了。
“小主快去吧，有什么问题把话说开了就好。”苏麻喇姑笑着道。
王婉儿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之前皇上就没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啊，直接摔袖子走人。
乘上轿子往乾清宫而去。
“你们小心点，千万抬稳了。”碧莲紧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这么一说，抬轿的两名太监更加小心了。
过了一段时间轿子停落，王婉儿素手掀开帘子，见到了便走了下来。
梁九功就在乾清宫前等着，看到轿子时就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来。
“王贵人，您可算是来了。”
王婉儿微惊的看了他一眼，看来皇上怒意不轻啊，以至于梁九功一副将她当成救星的样子。
“贵人快快快，先进去。”说着，梁九功忽然伸手扇了自己嘴巴一下。
“不对，是慢点，一定要小心。”
要是因为他的催促，王贵人出了什么差错，他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得。
碧叶扶着自家小主，有些忐忑道：“梁总管，我家小主这个时候进去，真的没事吗？”
她还记得，皇上之前去东配殿，那叫一个怒气冲冲离开，见惯了皇上对小主百般宠爱的样子，当时她们这些奴才，感觉像是天塌了一样，脑海直接一片空白。
“没事，皇上就是在气，也不会动贵主一根手指头。”梁九功看了王贵人肚子一眼道。
之前不就是证明吗？
皇上在乾清宫听到禀报，眼睛当即就发红了，结果到了地方，硬生生忍着怒意。
碧莲和碧叶想了想，也是。
小主挺了一个大肚子，凑到皇上跟前，皇上都下不去手。
王婉儿听着两人对话，抿了抿唇，她此刻心中是忐忑的。
跟在梁九功身后，经过走廊站在东暖阁前。
“贵主，您一人进去吧。”梁九功压低声音道。
王婉儿深吸一口气，手放在门上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
皇上在御案后坐着，一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听到声音道：“出去。”
淡淡的两个字，却莫名让人生畏。
王婉儿手一顿，然后自然起来，抬脚跨过门槛，轻轻开口，“皇上。”
这一下，康熙抬起了头，面无表情，“不在储秀宫好好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王婉儿想笑却忍了，之前的轿子是谁让送过来的？明明想让她过来，还偏偏嘴硬的很。
面上露出为难之色，“看来是我理解错皇上的意思了，这便回去。”
说着便转身。
低沉的声音在预料之中响起， “站住，来回折腾个什么劲，还不过来。”
王婉儿都有些佩服皇上，瞧这话说的，弄的好像是她使性子，无理取闹似的。
面前的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那一刹那看得分明，梁九功脸上带着歉意。
本来也没打算离开，转过身皇上在龙椅上端坐着，深沉的眸子就这样看着她。
王婉儿艰难的福身问安。
“起。”还没完全蹲下去，就听到皇上开口。
“你现在心里还怨朕吗？”
王婉儿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康熙皱起眉。
“在这儿深宫中出不去，像是犯人被关押起来，是怨的；被人算计勾心斗角，也是怨的；此生许是不能再见爹爹娘亲和两位哥哥，也是怨……”王婉儿右手轻轻锤着后腰往前走，刚才闪了一下。
她每说一句，皇上身上便冷上一分。
她仿佛看不到，仍继续说着。
“那在朕面前，所有一切都是装的？”康熙眼眸犹如利刃，刺进人心里。
王婉儿轻轻一笑，“我的心再怨，事已至此又有何法子，在宫中无依无靠的，不想受苦便唯有紧紧扒着皇上。”
“放肆。”康熙忍无可忍一脚踢翻了御案。
王婉儿轻轻一叹，“我说的是真话，皇上连真话都听不得了。”
康熙额头青筋一跳一跳，勉强压下心头蹿升的火，“你继续说。”
她忽然浅浅一笑，如桃花一般粉粉的，“有点口渴了。”
康熙眼睛一瞬间睁大，冰冷哼了一声，“来人。”
梁九功一直在外面侯着，连忙端了茶水推门进来。
王婉儿从托盘上端起一杯茶盏，悠悠喝了一口，初时微苦中带点甜，自喉咙咽下齿颊生香，不愧是御前的茶水。
康熙看小姑娘享受的样子，屈指在倒塌的御案上敲了敲。
她放下手中茶盏，声音轻柔好听，“皇上。”
康熙别开目光。
“皇上待婉儿是极好极好的，女儿家面皮薄，皇上还非要让我说出来。”抬袖遮了一下面。
康熙神色动容，“你想说什么？”
她嗔过去一眼，“皇上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朕要你亲口说出来。”
“闷在宫里好久了，皇上带婉儿出宫好不好？”带着几分撒娇的甜软嗓音。
本以为皇上不会答应，毕竟她这的月份已经不小了。
却是没想到皇上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好。”
她以为幻觉的眨了眨眼，意识到真实后，走到皇上前，伸出尾指，“拉钩。”
康熙被小姑娘的幼稚逗笑了，摇了摇头，“金口玉言。”
“就要拉钩。”她孜孜不倦。
康熙嘴角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的笑容，伸出手。
她欢喜的勾上去，轻轻摇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话要算数。”
梁九功心中赞叹，王贵人真是好手段啊！向皇上说几句话撒撒娇，皇上滔天的怒气就全消了，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啊！
“现在可以说了。”康熙陪着小姑娘玩，心里惦记着这事。
王婉儿看了看四周，梁九功低头垂手站在角落里，很是识趣。
双手一抬环住皇上的脖颈，拉低下来在那薄唇上印了一下，蜻蜓点水的一下，一触之后立刻退开。
“这就是想说的。”
康熙想听的是小姑娘心意，沉下脸道：“要说话就说清楚。”
“已经很清楚了啊。”
康熙瞪人。
王婉儿不敢继续在闹，轻柔道：“皇上，无论以前过往如何……”
手指点着自己的心，“现在那里面只有皇上。”
康熙脸色缓和，“别又是和朕弄虚作假。”
“皇上一双锐眼，婉儿哪里瞒得过，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真实不过的。”她道。
“知道就好，休想给朕耍什么花样。”
“皇上之前说……”她轻声提醒。
康熙沉吟了下，“再过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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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婉儿轻轻咬了咬唇, 皇上表现的太淡定，显然根本就不信任她说的话。
认真道：“皇上怎么才能相信婉儿说的是真的？”
康熙眼眸深沉的看着小姑娘, 却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才转开视线，“你让朕怎么信你？怎知你现在不是为了固宠？”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疑心病真重，“肚子里的皇嗣快要生了，还需要固宠吗？”
“那也不一定，要只是一个公主, 你岂不是无法得偿所愿。”康熙道。
她这下真是气笑了, 她跟皇上谈情，皇上跟她谈这儿，不在说话, 转身就走。
“站住。”康熙喝道。
她装作没听见, 继续走。
康熙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腕, 把人重新拉回来，“朕叫你站住都没听到吗？”
她用双手捂住耳朵，“没听见。”
“朕不过说你几句，就生气了？”康熙道。
“皇上既然不信，一心一意的认为我是喜欢其他男子, 说再多都无用, 那我留下来干什么。”她一双柔媚的桃花眼泛红，可见真被气的狠了。
康熙脸色骤变，眸光锐利如剑, 带着探究之色，“你反应这么激烈干什么，心虚了？”
“对，心虚了，李家公子相貌一等一的，气质不凡——”她咬着牙道。
她性子向来柔婉，皇上的那句要只是公主，岂不是无法得偿所愿，真是狠狠伤了心。
公主怎么了，女子怎么了？男子三妻四妾，女子就要三从四德，她怀着皇嗣，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白日里皇上可以对她各种宠爱，晚间能招其他嫔妃侍寝。
美名其曰为皇嗣绵延，可曾想过她的情绪如何。
这一句是带着所有压抑说出的，不是格外在意这一点吗，偏要这样说。
康熙抬起手掌，微微颤抖在克制着。
她闭上眼睛，等着这一巴掌落下。
康熙看着小姑娘略有些圆润的小脸，将手背在身后，忍着怒意道：“梁九功，传令下去，给苏州城李家安一个罪名，全部压入大牢。”
这一句话让她浑身如坠冰窖，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讽刺一笑，“明君，真是好一代明君！”转身就走。
康熙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抖动，脸色难看的厉害。
梁九功大气都不敢出的跪在地上。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又闹翻了？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有了临走时的最后一句话，皇上在怒，也不会动李家了，有什么气只会冲她身上发。
今日顶撞皇上，是她两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
有什么后果，她都担着！
而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在冷宫待一辈子，她都差点丧过命，这点又能算什么。
反过来想想，进冷宫也是一件好事，她现在是不少人眼中的靶子，恨不得欲除之而后快。
当她不在受宠，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从身上移开，自身处境也就安全了。
这点就需要感谢皇上，针对她的两位贵人都死了，宜妃现在看淡了，不会在她落魄时找麻烦——
王婉儿快速想着后路。
“小主。”碧莲、碧叶迎了上来。
“先回去。”她轻声道。
乘坐在轿子上，心想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坐了。
对即将到来的困境，她心中没有半分后悔。
对皇上生情，是一种无形的折磨，远离这一切也好。
回到储秀宫东配殿
王婉儿把碧莲、碧叶叫进屋，“在乾清宫，我触怒了皇上，可能会被打入冷宫，你们要找后路赶紧找，但是我有一件事拜托你们。”
碧莲、碧叶脑袋轰轰作响。
小主说的字，她们每个都能听得清，组成句子却完全听不懂。
怎么去了一趟乾清宫，事情变得更严重了？
“小主，我们——”碧莲心慌道。
“先别开口，听我说完，你们马上去把皇上御赐的东西藏起来，不要藏在东配殿，到时我分给你们一些，你们拿去打点，在宫中混的也好些，然后你们找个机会，千万不要让人注意，把这些东西埋到冷宫。”王婉儿在路上已经考虑的差不多。
应该还有些时间，想当初伊贵人犯下大错，不是还是等到诞下皇嗣后，才责罚吗。
不过她的情况特殊，也不知惩罚什么时候会降下，先安排两人把御赐之物藏起来，皇上赏下来的东西不少，有了这些，哪怕被打入冷宫，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到时买点种子，在冷宫中种上蔬菜水果，倒也不用担心吃的。
“小主，奴婢不走。”碧叶哭着跪下。
碧莲默不作声，冲出了屋子。
“快。”王婉儿推了碧叶一把。
她身边唯有这两人信得过。
碧叶反应过来，用袖子抹了抹眼冲去库房，按照小主所说，现在时间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