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是不是生如意的气了?是不是要赶如意回赵地?”
“如意知道错了……皇兄……”
刘如意从小就见惯了戚姬在刘邦面前撒娇卖痴,哪怕被周昌指着鼻子骂她是褒姒妲己,她也能扑进刘邦怀里嘤嘤嘤哭得无比委屈,然后……父皇自然是舍不得怪罪她,就好像他小时候抢了弟弟的吃食或玩物,只要抢在他们前面冲着父皇哇哇大哭,那父皇肯定认为错的是别人。
及时认错,委屈求全,然后坚决不改,到手的绝不放手。
这一套路,他三岁就会玩了。
只不过撒娇认错的对象,从父皇变成了皇兄……他记得以前皇兄还是很吃这一套的,哪怕明知是他的错,只要他一撒娇撒赖,皇兄都会主动替他扛下来,帮他善后扫尾背黑锅,这样才能在父皇面前博得一个好哥哥的名声。
所以他从来不怕这个皇兄,只是怕他那位名义上的嫡母,如今的大汉皇太后吕雉。
哪怕是父皇主动抱着他坐在龙椅上时,只要吕雉出现,眸光清清冷冷地从他身上扫过,他就立刻从父皇膝上跳下来,恭恭敬敬地向吕雉行礼。
就连对亲娘戚姬,刘如意都没那么老实乖巧的时候。
因为他本能地感觉到,无论他做什么,亲爹亲娘眼里都只能看到他的好,可嫡母眼里……他连地上的泥都不如。
明明阿母说过,他们戚家祖上是姬姓周王室之后,名门贵胄,外祖父戚鳃也是秦朝将领,若非秦朝灭亡,诸侯纷争,她怎会沦落成被人赠来送去的舞姬?
而吕雉这等小地方泥腿子出身的粗野妇人,不过是沾了父皇的光,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戚姬看不起吕雉,刘如意却能感觉到吕雉更看不起他们母子。
每次看到他们的时候,吕雉高高在上的表情,清冷的眼神扫过他们身上,都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嫌弃的多看一眼都要污了她的眼。
只是那次他故意在父皇面前撒娇要抱时,将他泼墨污了太子哥哥的竹简之事拒不认账,反倒让刘邦责骂刘盈看不好自己的东西,软弱无能……
当时他得意之极,结果当晚回去,才知道戚姬因为献舞时摔了一跤,竟然骨折起不了身,而父皇却去了薄姬的住处,还夸薄姬的儿子刘恒聪慧……
他哭了一晚,没多久又有人送进宫一个弟弟,被吕雉养在宫中,父皇给那孩子取名刘长。
戚姬吃了教训,刘如意也学了乖,可以在刘邦面前耍心机玩手段,可不能直接舞到吕雉面前去。
就连刘邦自己,在匈奴打了败仗回来,想把嫡长女送去和亲都失败,至于废后之事……别说提,连想都不曾想过。
太子都可以废了换人,皇后却不能。
刘如意就知道,皇后惹不得。
可今天皇兄不对劲,没有了以往对他的耐心和热心,冷下脸来时,那俊美的容貌,竟有七八分与太后相似,甚至比鲁元公主还要像。
“皇兄?”刘如意又喊了几声,刘盈才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面前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感的弟弟,看到他对自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时,刘盈竟不觉得快意,反倒觉得荒谬。
曾几何时,这种笑容,只有他旁观时,才能看到刘如意对父皇展现。
明明让父皇很享受的表情,到他这里,却只觉得难受。
然而,他是个宽厚仁慈的兄长和皇帝,不能跟一个孩子斤斤计较,只能忍着心里的不适和恶心,避开他抱过来的手臂,带着几分疲惫和冷淡说道:“你既然知道错了,以后不可再犯,记住了吗?”
“知道了。”
刘如意乖巧地点点头,一点也没先前对周吉和审文喊打喊杀的霸道。
“皇兄,今天我跟你习字好不好?”
昨日刘盈在批阅奏折时,要他跟在身边练字,被他找借口推托跑去找甲士们玩耍,今日他主动提出,刘盈却摇摇头。
“朕今日还要去看萧丞相和周相修订的九律,母后还让人重新修订税赋……这些事跟你说了也不懂,你且自去玩耍吧!”
“是……”这是第一次,刘如意没有在周吉的催促叮嘱下,主动地向刘盈行臣子之礼,也似乎是第一次,听到皇兄在他面前自称为“朕”。
刘如意,忽然感觉心头有种古古怪怪的空虚浮上,不知是害怕,还是失落。
刘盈刚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地说:“戚氏服役期间,你还是避嫌莫要前去探望,让她安心悔过吧!”
“……是!”这一次,刘如意可以肯定,那种感觉,真的是害怕。
“啧!这就不陪着弟弟了吗?”
鲁元公主得知刘盈今晚居然没有跟刘如意同进同出同寝,嗤笑了一声,“这会儿不怕如意弟弟出事,对不起父皇的嘱托了吗?”
她也曾经千万百计护着弟弟,提心吊胆地生怕一个不小心,弟弟就会被坏人抓走,受寒着凉生病,吃错东西坏了身子……当初在阿母身边时,她还不觉得如何,在阿母被抓坐牢,她和弟弟被留在丰城时,忽然感觉到了肩膀上重担的压力。
在这种压力下,她快速的成长,哪怕后来嫁入赵国,成为赵王后,她也能从容地面对那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夫君和那些庶子妾侍们。
从小看着母亲如何操持家务走过来的鲁元公主,压根不怕这些后宅中事。
毕竟,她是大汉嫡长公主,就连张敖在她面前,都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更不用说那些连姓名都没有的妾侍们。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平稳地度过一生,可没想到,才生下张嫣没几日,父皇从白登山败退回来,竟然会听信刘敬的谗言,要送她去匈奴和亲。
奇耻大辱都不足以形容。
可身为子女,她根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当初嫁给张敖,哪怕同样是联姻,却也是一个相对好的选择。张敖形容俱佳,又是著名的谦谦君子,便是比她年长,亦是诸侯当中十分出色的人选。
况且婚后张敖待她敬爱有加,在她怀孕生育期间亦不曾惹她动怒生气,她原以为自己嫁得良人,直到父皇要她和亲的消息传来,与母后在宫中日夜哭泣哀求截然相反的,是夫君的沉默以待。
他甚至不曾上书抗议,不敢出言反对,完全沉默着,等待最后的决定。
那段时间,鲁元公主几乎绝望,每日抱着尚未断奶的女儿默默垂泪,若是她去和亲,父皇为补偿张敖,定然会给他另外娶妻,那这孩子还能活得下去吗?
她抱着孩子去求见母后,吕雉在看到襁褓中的张嫣后,沉默了许久,再次去找了刘邦。
那一晚过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刘邦飞快地安排一个宫女作为义女,充作长公主由刘敬亲自护送出关和亲,鲁元公主这才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父皇就把怒火撒在了张敖身上,故意羞辱,逼反门臣,最终如愿以偿地将张敖从赵王贬为宣平候,将赵地赐封给了刘如意。
张敖白白送了个赵姬给他享用还替他生了个儿子刘长,结果只保住了自家性命,门臣家将尽数被诛灭三族。
没了封地,鲁元公主跟着他回到长安,对这个夫君的失望一日多过一日,可更紧要的是面临父皇易储之心,不仅是母后忧心忡忡,她也一样跟着担惊受怕。
就为了个封地,父皇都能不顾翁婿之情,将张敖折腾成那样,上升到整个天下……鲁元公主不敢想象,若是当真易储,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废后?那他们母子母女还能活得下去吗?
戚姬绝不是那种宽容大度之人。
如今,做出那般可怜模样,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一旦落败的是吕雉母子,那母后的下场,绝不会比今日的戚姬好到哪里去。
可惜那个蠢弟弟,被父皇训得都忘了自己的根本所在,居然还想护着刘如意。
鲁元公主想到此处,忍不住问道:“母后,既然皇弟今日不再陪着如意,那儿臣想……”
“不,你不想。”吕雉摇摇头,一边看着张嫣玩耍,一边淡定地说道:“你若无事,便去跟萧丞相曹丞相和周御史做事,不要去管其他的人和事。”
鲁元公主有些郁悴地说道:“可就这么看着他哄骗皇弟,占着皇弟的便宜,儿臣不甘心……”
“他也一样不甘心。”吕后淡淡地笑了笑,“以前同为皇子,他得你父皇宠爱,自以为与太子一般无二,可如今君臣名分已定,要他恪守君臣礼节,兄友弟恭,一天两天可以忍,时间长了,就他那脾气,能忍得住?”
“先前不是让你好生学习老子的道德经,无为而治……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注2)”
“好好做你的事,其他的事,无需你费心。”
好吧,鲁元公主只好放下看热闹凑热闹的心思,老老实实地按照吕雉的要求,去跟着萧何曹参周昌做事。
这几位老臣其实一开始还不愿鲁元公主前来掺和,修订律法,商议赋税税率之事,区区一介女流,能懂什么。
连那些饱读经文诗书经历两朝的老人都为了秦律汉律之事争执不休,每次朝议都要吵得沸沸扬扬,以前还有刘邦压得住老臣,后来刘邦驾崩,萧何老病,曹参是出了名的和稀泥,周昌又是个结巴,朝议时就吵得更热闹了,就连当今皇帝刘盈都无法压得住场面,说服群臣。
可就是他们谁都没看好的鲁元公主,却在旁听了两次之后,就草拟了一份律法文书,在当初刘邦萧何拟定的汉九律基础上,细化补充,足足有数百条内容,包含了绝大部分朝臣讨论的议题重点,条例明晰,刑罚得当,令人一看便觉耳目一清,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鲁元公主一边回答着众臣的问题,一边在心里暗暗感谢熬了几个大夜刷直播视频的自己。
是的,她也得到了陈曦给予的直播VIP特权,可以点播她所感兴趣的视频内容,只需以本朝特有的产物支付便可。
就是陈曦要的特有产物比较特别,有些甚至是鲁元公主听都未曾听说过的。
比如这《盘点古代律法优劣》的视频,就得用一种书帛来换取。
在大汉建立之前,书写以竹简为主,绢帛为辅,因为帛书的成本过高,又容易损坏,除了特殊用途之外,一般书籍都是以竹简形式存在。
只是竹简所能书写的内容有限,又较为笨重,翻看多了同样容易散乱损坏,无论是读书“韦编三绝”的孔子,还是每日批阅奏折八百斤的秦始皇,都有着非同常人的体力和耐力。
最早的帛书是一种叫赫蹏的小幅绢帛所书写而成。
赫蹏其实算是丝绵的副产品。古时蚕娘以上等蚕茧抽丝织成的是丝绸,而剩下的残次品则用漂絮法制成丝绵,漂絮后残留在篾席上的残絮积累成片,剥离后就成小幅绢帛,可这种绢帛无法用以制衣,便有人用此书写,虽不及竹简廉价,但比之上等丝帛还是便宜许多。
陈曦告诉鲁元公主,这是古代造纸术的源头和雏形,只是真正能够物美价廉方便实用的纸,还要等一百年后的东汉宦官蔡伦发明的“蔡侯纸”。
若是她能够在这个时代获取到赫蹏,改进造纸术,就能获得包年大礼包,无限观看她所需要的点播视频。
陈曦原本以为这件事肯定很难。
却没想到,鲁元公主直接找了吕雉求助,吕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就拿出了自己珍藏的赫蹏帛书。
陈曦当场就惊了。
赫蹏也好,丝帛也好,那都是生物制成品,远没有竹简龟甲石板耐储存,哪怕后世挖出来的秦始皇陵墓和西汉皇陵王陵里有丝绸制品,大多数也是见光死,千辛万苦保留下来的一点记录,也很难确定当时的帛书发展和使用范围,所以存世的极少,比上古青铜器还要罕见珍稀。
而吕雉自幼就学习养蚕织布,家中亦有个丝绸作坊,她自己亲手煮过蚕茧抽丝漂絮都干过,攒下的赫蹏用来记账记事的有不少,原本也没当回事,直到后来成为一国之母,每日要看的文书过多,她原本虽然也读书识字,但如今身边有那么多博学之士,原来学的不够用了,就在跟着刘邦听政之时自己悄悄记下,回去再反复学习,才能有如今的见识和手段。
她没那么大的力气每日看那么多竹书,便用轻薄的赫蹏书写,方才攒下了这些帛书。
这些帛书,在原本的历史上,或许早已随着她的尸骨化为灰烬,可现在却完好无缺地出现在陈曦面前,就连系统都忍不住啪啪啪地给了陈曦一个独特贡献大礼包。
礼包里不光赠送了十年寿命,还有一个限时的跨越时空种子包,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由主播跨时空传送良种百粒,过期作废。
陈曦原本就在发愁,她虽然可以给吕雉和鲁元公主提供视频点播特权,让她们学习后世的各种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可最关键的是在这个时代要让贫瘠的土地养活大汉的百姓,就需要引进一些高产的粮种。
毕竟,在西汉初年,许多农作物和粮食种类尚未进入中原,就连皇帝家也没多少瓜果蔬菜米面油水可吃,就更不用说寻常百姓。
这个种子包,对吕雉母女来说,胜过千军万马。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吕雉临朝称制,哪怕刘盈死了,还有刘盈的儿子,那些不听话的大臣杀了便是,刘家的诸侯王杀光,分封吕姓诸侯王,只要大权在握,自然不怕有人不服。
可亲眼看了刘盈之死的视频,看到自己丧夫丧子丧女,哪怕权倾天下,最后落得一世骂名不说,她苦心孤诣分封的吕姓诸侯王,在她死后瞬间分崩离析,不光吕家人被杀得干干净净,就连刘盈之子,也被否认刘家血脉,为了不留下吕氏血脉的子孙继承皇位,他们宁可让刘盈背负体弱无子的名声。
既知后世,吕雉再也不相信陈平和曹参等人的操守,他们可以在她面前俯首听命,可一旦有机会,他们依然会推翻她的一切基础,生怕后世再有女子有样学样,像她一样压在他们这些“铮铮铁骨”的男儿头上。
刘邦曾说过,他之所以能胜过项羽,在于民心所向。
诸侯王之中,唯他出身布衣,知民间疾苦,能够听张良之计,在关中与民约法三章,奠定了大汉的民生基础。
经历了百年战国争霸和暴秦苦役的草民们,已经害怕再出一个强势如项羽的帝王,而汉王与民休息,无为而治的治国方针,正好对上了这个时代民众的需求,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英雄造史诗,时势造英雄。
吕雉要让自己和鲁元公主站稳天下,单靠一时强势夺权并不可取,那些墙头草的谋臣高士今日可以因为权势听从于你,明日也可以为了权势背刺于你。
按照陈曦的话说,靠男人,是靠不住的。
要靠自己,去赢得民心,赢得天下,才能成为众望所归的女帝。
在乎血脉正统传承的,是那些权贵重臣,而不是天下百姓。
百姓们在意的,是哪个皇帝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能有田耕有屋住,若是再有书读可以有上进之道,那简直就是他们心目中最圣明的君主。
至于是男是女,他们见不到也摸不着,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仓廪实而知礼节,如今天下百姓连肚子都吃不饱,没几个识字的,又何谈礼节规矩?
恩泽天下,得民心后开天下之先,她们成为制定礼仪规则的人时,才能够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和未来的方向。
鲁元公主听话地放下了好奇心,没去管两个弟弟的“兄友弟恭”,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自此长住宫中,和吕雉在宫里开了块“试验田”,按照陈曦提供的视频开始尝试种植新粮种。
当初作为陪嫁给鲁元公主的丝绸庄子,也悄无声息地做出了新式的纸张,只是在漂白用料上还需要改进,没能够开始正式推向朝堂。
但这样的进展,已经让每日和朝臣们议政吵得头疼的鲁元公主兴奋不已了。
刘如意整日缠着刘盈,让他在兄弟手足之情和政事之间来回折腾,整个人焦虑烦躁,短短数月之间就瘦了一大圈,终于在周昌送来《汉律》定稿时,“委婉”地提议他带着刘如意回赵国就藩。
其实刘如意留在宫中,早就与朝臣不满,尤其他喜好带着甲士玩闹嬉戏,甚至还故意偷袭捉弄前去觐见皇帝的大臣。
可偏偏他犯了事只要去找刘盈一哭一闹一求,刘盈最终还是会心软不了了之。
甚至刘如意还找了借口说太后留下周昌在长安,他就算回邯郸也无人管束无人保护,若是出了什么事,皇帝就算想救他也鞭长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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