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身体不适?要找太医?”
刘盈一口气卡在喉间,不上不下,瞪着他一言不发。
刘如意感觉他抱着自己的手似乎有点太用力,掐得他肩膀有点疼,“皇兄?你掐疼我了……”
刘盈深吸了口气,松手,刘如意猝不及防地摔落回去。
“哎呦!皇兄你怎么不说一声啊!摔着我了!”
刘盈:“……”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刘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嘿嘿一笑,摸摸自己的脑袋,“我这不是等皇兄下朝,等得一不小心睡着了吗?”
说着,又抱怨道:“这里也不设个软榻,不是说以前太后常在这里听政吗?”
刚一说完,刘如意又捂住自己的嘴,抬头看了眼刘盈,小心地问道:“皇兄,现在……太后不来听政了吗?”
刘盈一怔,是啊,太后……好像有一段时间不曾来上朝听政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刘如意好奇地问道:“太后既然不来,朝廷大事皆有皇兄做主,那皇兄可不可以让我留在长安,不回赵地了啊?”
“你为何不想回去?”刘盈艰难地说道:“赵国是父皇赐给你的封地,也是诸侯国中最富庶之地,连父皇都说邯郸乃是大汉宝地……”
“那也比不上长安啊!”刘如意脱口而出,说道:“更何况邯郸靠近匈奴,我手中又无强兵猛将,若是匈奴打来,如何抵挡得住?”
刘盈皱起眉来,说道:“父皇已送长公主和亲匈奴,结为兄弟之邦,如今榷市兴盛,匈奴人得大汉厚赏,又岂会兴兵来犯?”
“那些粗野的蛮人哪里懂得规矩礼仪!”刘如意不屑地说道:“他们有钱的时候就去榷市交易,以物易物,强买强卖不说,若是带的财物不够,往往就直接动手强抢。还有些在关外的蛮人不归匈奴单于管辖,动辄来犯。哼,我若是有强兵猛将,定然打得他们屁滚尿流、落花流水!”
“皇兄,要不你就准我征兵五万,我便替皇兄守住北疆,绝不让匈奴蛮子南下半步!”
“不可!”刘盈摇头说道:“父皇先前都说过,天下初定,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当是休养生息之时,匈奴控弦之士三十万,便是父皇亲征都未能取胜……”
刘如意不服气地说道:“父皇曾说我是天生奇才,等我长大以后,武艺定然胜过父皇。到时候一定打败那些匈奴人,提那单于冒顿的狗头去拜祭父皇!”
刘盈笑着摸摸他的头,说道:“那就等你长大再说吧!”
“皇兄!——”刘如意仰着脖子,踮起脚来比划自己和刘盈的身高,发觉自己身高还不到刘盈肩头,虽说他比同龄人壮实得多,可刘盈随吕雉和刘邦的身形,虽然俊美文弱,可个子并不矮。
反倒是刘如意随了戚夫人的娇小玲珑,刚过十岁,还没开始抽条,自然比不上刘盈。
他只能又抓着刘盈的手臂叫嚣起来:“我已经快赶上皇兄高了,而且我比皇兄力气大,你不信来试一试——”
还不等他用力,就被人揪着后衣领子拎起来,周吉抬手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敲,他的手顿时酸麻无力,不得不松开手放开刘盈。
周吉面无表情地说道:“赵王不可对陛下无礼。”
保护赵王的性命是一回事,防止他犯蠢失礼于皇帝更重要。
毕竟,就算他和周相都是赵国的属臣,但连赵国都是皇帝的,更何况他们。
刘如意气得哇哇大叫,手脚一起上朝着周吉抓过去,可周吉轻轻巧巧地在他的肩膀和膝盖上抬手敲了两下,他就手软脚软地耷拉在周吉的手下,像个布偶一般任由人摆弄。
“呜哇——狗奴才你竟敢欺负我!皇兄啊!你要替我做主,砍了这犯上动手的狗奴才的脑袋!”
刘盈哭笑不得地说道:“周吉你且放下赵王。”
“如意,不可胡言乱语。周吉只是恪守礼仪,并无过错,你不要胡闹。”
刘如意还想叫骂,周吉却说道:“若是赵王不喜微臣,可请周相将微臣调换。只要微臣在赵王身边一日,必定恪尽职守,绝无徇私。”
说着,他恭恭敬敬地将刘如意放下,跪拜行礼,“待微臣职责已尽,赵王用不到微臣之时,要杀要砍,听凭吩咐。”
一句话,你以后想杀我随便,现在,我有周相的任命,就是负责管教你,那就绝无二话。
对着这么一个认死理的家伙,刘盈都不肯替他出头,刘如意就更没办法,最后只能骂了几句,悻悻地带着他随刘盈一起回去。
说到底,他苦缠死磨着,终于还是从刘盈手中“借”了一百甲士,可在宫中陪他“练兵”。
有了这一百甲士陪他玩耍,第三日开始,他不再跟着刘盈去上朝听政,那些老臣们说话文绉绉的,奏折更是又臭又长,他从儿时就好武厌文,这点倒是跟刘邦一模一样,一听那长篇大论的之乎者也就开始犯困,哪里比得上跟甲士们在庭院中打打闹闹来得快活。
只是他玩得开心,却浑然忘了还在永巷里做苦役的戚姬。
而戚姬一听刘如意竟然从赵国返回长安,吓得魂飞魄散,想尽办法,甚至花光了藏在衣襟里的最后一片金叶子,才得以换上了宫奴的衣衫,偷偷离开永巷,前去寻找刘如意。
刘如意刚跟甲士们“奋战”了一下午,玩得浑身大汗淋漓,直呼口渴,便有宫人送上汤水,他拿起来正要喝,却有个蓬头垢面的宫奴忽然从后面蹿了出来,一把打翻了他的碗,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不可喝!这水中定然有毒!”
刘如意先是下意识地一把推开这个宫奴,却被她的话震惊得呆若木鸡,后背发冷。
“有毒?!”
周吉走上前来,皱着眉从地上捡起摔坏的碗,闻了闻,又从袖中取出根银针沾了点汤水,看到针尖依然银白锃亮,便摇头说道:“赵王所用饮食,皆有人试毒,此人胡言乱语,还不拖下去问罪——”
那宫奴却抱住刘如意的手臂,哀哀哭泣起来。
“如意如意,我是你阿母啊!”
“阿母?!”
刘如意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形容槁枯,穿着破旧,颈项上还带着宫奴颈环的妇人,竟然会是自己那个美艳绝伦,独得父皇宠爱的母亲。
戚姬嚎啕大哭:“先帝去后,太后便容不得我等,儿在赵地为王,阿母却在永巷为奴,整日舂米,食不果腹,只望能再见吾儿一面……”
“戚氏!原来你竟敢贿赂宫人,擅闯陛下寝宫,你可知罪!”
一把尖利的声音从旁传来,惊得戚姬躲在刘如意身后,瑟瑟发抖。
刘如意急忙护住戚姬,怒视来人:“你是何人,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来人不卑不亢地向他行了一礼,说道:“微臣永巷管事审文,见过赵王。”
审文顿了顿,瞥了眼戚姬,继续说道:“戚氏触犯宫规,微臣奉太后之命罚其在永巷舂米服役,如今她擅自外出,冒犯陛下寝宫,罪加一等,赵王若是不服,可向太后申诉。”
“不过,微臣得先带戚氏回去服役。”
“不行!”刘如意火冒三丈,伸手拦在戚姬身前,昂首挺胸,“你若敢碰阿母一下,我就让人将你剁成肉酱喂狗!”
“呵!”审文冷笑一声,说道:“赵王莫非忘了,这里是长安,陛下的寝宫,微臣乃是陛下和太后宫中管事,尚由不得赵王处置。”
刘如意一挥手,对着身后的一百甲士下令:“来人,把这仗势欺人的狗奴给本王剁了——”
“如意!”刘盈匆匆赶到,急忙喝止,只是他和刘如意谁都没注意到,那一百甲士站在那儿,根本动也未动。
刘如意一看到他,便扑上来告状。
戚姬更是在他身后低头垂首,哭得无比婉转娇弱,仿佛要将这半年多所受的苦楚,都尽数展现在两人面前。
刘盈却十分尴尬,轻咳了一声,望向审文,问道:“三弟方从赵国回长安,他们母子相见,亦是人伦之情……”
审文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有命,微臣自是不敢不从。然陛下曾再三申明,要臣等遵纪守法,恪守礼法朝规,今日臣若是奉命违规,便是对陛下所定律法不敬不遵,陛下不如先赐微臣一死……”
刘如意气得一脚踹过去:“我先踹死你个狗才!阿母能犯什么错,岂容你一介小人在此污蔑欺辱!”
这审文就立刻有话说了,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说道:“戚氏妄自诽议陛下,假称先帝欲传位于赵王而非陛下,如此弥天大谎,欺君之罪,太后开恩,才罚其苦役而已……”
这下,尴尬的人轮到刘如意了。
“然后呢?”
鲁元公主在宫中住了几日后,也不再拘束自己的性情,反正在吕雉身边,只要吕雉不说她的不是,那谁也不能说她失礼失仪。
在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候被断开的,不追问一句“然后呢”,简直对不起如此欢乐的氛围。
吕雉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并未阻止她追问,只是冲着审文点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审文会意地点头,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情景。
吕后让他负责永巷管事,那种等同于冷宫的地方,在旁人看来是被冷待放逐,可他却觉得这是个立功升级的好机会,尤其是这次交代下来的事情,更让他品到其中大有深意。
长公主进宫十余日不曾回家,说是侍奉母后,带着子女彩衣娱亲。
可吕后居然不去前朝听政,反而在宫中和女儿外孙女一起,大有含饴弄孙之乐,乐得撒手朝政给皇帝的架势,让许多朝臣最近都勤于政务,积极地向皇帝提出各种治理民生的措施,还对萧丞相和周御史修订的九律意见多多,连着诸侯王都有不少上书想要前来长安的。
朝堂内外的风雨欲来之势,连他作为小小的宫中管事都能闻到味道,要说太后毫无所动,谁信?
前几日皇帝过来时,与太后争执得高声吵闹,太后还摔了一个花瓶,让宫中诸人都小心翼翼了数日,生怕一不小心撞上去就丢了小命。
结果……谁能想到,太后和公主殿下在这边母慈女孝地看乐子,倒是皇帝和赵王那边闹出了大乐子。
“微臣只是直言其事,赵王却说微臣污蔑戚氏,好在当日听到戚氏此言的并非一人,连陛下也曾听闻此事,赵王只得让微臣带走了戚氏。”
戚夫人得势之时,曾日夜哭求刘邦改立太子,刘邦做事是从不避人,还几次三番将易储之事拿到朝堂上让众臣商议,可以说戚姬之心,天下人皆知。
刘如意能厚着脸皮说不知此事,说审文污蔑戚氏,可见他是真长大了,知道有些话做得说不得。
可惜,已经晚了。
听审文仔仔细细禀报完戚姬“出逃”之事,并请罪求罚之后,吕后微微颔首,将他罚俸半年,且对他面对皇帝和赵王仍坚持职守,刚正不阿给予嘉许,赏赐财物若干,大约能抵得上他三年俸禄。
等他走后,鲁元公主算了算账,若有所思。
“母后先罚后赏,既让他能清楚职责所在,又不会因受罚而生怨怼之心,以后做事定然会更加用心。儿臣学到了。”
“只是……那戚氏如此胆大妄为,竟敢逃出永巷去偷见赵王,只是将她押回服役,是不是太过轻罚?”
她可是亲眼见过父皇对谋反叛逆之人是如何处罚的,连张敖这样压根没反心更没胆子的人,都能被他辱骂得“逼”出谋反作乱的臣子,给人抄家灭门诛三族之后,只是给张敖收回封地降为侯爵就让张敖感恩戴德。
更不用说被他剁成肉酱分给其他诸侯王的彭越。
母后对戚氏,只是关在永巷让她穿囚衣舂米,简直仁慈宽厚得跟刘盈一样。
吕雉哂然一笑,“轻不轻,不在你我,而在她如何感受。”
之前戚姬不是还在永巷哭诉“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注1)
如今儿子给她召回来了,相隔不到三里,人也见了,但她自己犯的错,再想反口不认,可没那么容易。
就不知,刘盈对待这个心心念念想要儿子将他取而代之的戚夫人,还能不能一如从前般宽厚仁慈以待。
毕竟,现在要“迫害”戚姬的,可不是他的母后,而是他刚刚颁布的律法,若当真严格执行的话,那就算将其凌迟处死,诛灭三族,都算是轻的。
赵王刘如意,可就在她最亲的一族之内呢!
就不知道,刘盈和他的好兄弟,到底是要秉公执法,一视同仁呢,还是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怎么可能?
别说是刘如意,就连刘盈本人,这会儿也回过味来,怎么想着,这事情好像哪里不对。
明明,的确是戚姬犯了错,哦不,甚至是违反律法,谋逆……这等死罪,母后也只是罚她圈禁永巷,做舂米的苦役,当初他年幼时,还曾经跟着母后和阿姐在乡间种地,亲眼看过母后耕种织布舂米样样都做过,为什么到了戚姬这里,就不行了呢?
难道,是因为从一开始,戚姬就是以歌舞侍人,父皇看重的是她那“翘袖折腰之舞”,倾城倾国之色,哪里会舍得让她去做舂米这种粗活,所以就连他,在母后明明从轻发落戚姬之后,居然还会以为她吃苦受了委屈,以为是母后心狠手辣?
母后明明是太过心慈手软了好吧!
刘盈也是跟着几位大儒和张良读了十来年书的人,虽说周礼论语春秋道德经微言大义,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见解,可都不妨碍他们努力将他往仁义道德模范的君王方向培养。
毕竟,这些大儒都是从暴君秦始皇的坑里逃出来的,暴秦虽然已成为历史,但经历过的人,谁也不想自己头上再出个嬴政胡亥那样的君主,而刘邦又是个叫嚣着不读书老子也能打天下的流氓,他们也只能在太子身上使劲,期盼着能出一个仁君明主,让天下百姓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他是心软,是宽厚,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今天刘如意那睁着眼说瞎话的样子,着实让他难受了。
可刘如意转头就哭求他从轻发落戚姬,说戚姬只是因为父皇去世无法接受,失心疯了才会胡言乱语……戚姬也当真扯着自己的头发像个疯子一样被审文带走,可见这母子俩还是心意相通十分会打配合演戏的。
刘盈不是不懂,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以前他一直习惯了被父皇嫌弃,被父皇骂他软弱无能,除了心善能照顾弟弟外,一无是处。
他就抓着在父皇心目中这唯一一点优势,更努力地在父皇面前表现出兄友弟恭的模样,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后,好像真的就觉得戚姬和刘如意理所应当受到父皇宠爱,而他也理所应当替父皇照顾弟弟……
可今天看到戚姬母子在他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时,刘盈的心里忽然感觉不对味起来。
戚姬当年苦求刘邦换太子之事,众所周知,刘盈也不是没听到过,甚至被刘邦直接骂到脸上都有过。
只是那时他有母后安抚支持,有太傅少傅等一众老臣力挺,学了一肚子礼仪仁义的刘盈,只当那些话是刘邦用来哄女人玩玩罢了,朝堂之事,岂是一个女人哭哭就能改变的?
作为父皇昭告天下钦定的皇太子,刘盈一直被寄予厚望,战战兢兢地学习,十分努力地想跟上太师太傅少傅们的教导,但真的很累。
他并不是像刘邦那样天赋异禀,没读书识字还能吹能侃,忽悠得一众能人异士在他麾下听用。
大汉开国的能人太多,而刘盈无论是天分还是才智都远不及那些惊才绝艳的天才们,甚至也没有刘邦鄙睨天下,能吹会侃的本事,在群臣心目中,也就是个“仁”字深入人心。
用功学习都不及父皇一句话的时候,刘盈就十分羡慕刘如意。
在他被课业和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时,刘如意在宫中招猫逗狗,打架惹事,戚姬不但不骂他打他,还要抱着去给父皇看,父皇还会夸他胆大,颇有乃父之风。
而他则要被教训着谨守规矩,不能失了太子的风度礼仪,要学习要看奏折要算人口粮产军需……哪怕太傅们说他只需学会用人就好,母后也要他学会这些一看就让人头疼的政务,免得被人欺瞒。
可他学的再多,父皇看到的只有刘如意。
看,如意如意,随心随意,是何等的恣意快活,哪里像他,从无一日,能完全随着自己的性子生活。
“皇兄……皇兄?”
刘如意试探地叫了他两声,看到刘盈面色阴沉,一直不说话,他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忍不住扯了下刘盈的衣袖,在周吉看过来之前,赶紧收回手去,扁着嘴委屈巴巴地看着刘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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