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知晓,太后也不会把陆彦的名字透露给她。
陆原点点头,“据我所知,是不知道的。”
萧沣神色陷入怔忡,回想母后这一生,似乎也没有极为亲近的亲人,长子被背主之奴所害,养子是没有心肝的狼心狗肺之人,而他,也因过往对母后心存怨怼,从不肯亲近。她这一生好似都在被推着往前走,付出极多,所获却不多。
萧沣心口酸涩,双拳握紧,恨意涌起。
万瑾澜正要问关于火器之事,抬头瞥到萧沣陷入魔障的模样,握住他的手,喊到:“夫君。”
在外人面前,她一直称呼他为夫君的。
她的一声轻唤让他理智回拢,感受到她手掌的温度,他手掌张开,回握她,声音暗哑,“我无事。”只是突然有些心疼他母后。
陆原也沉沉叹了一口气,“我还没问,你夫妻二人是为何落得这般境地的?”
万瑾澜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舅父若是畏惧皇帝,今日不必和我离去,咱们就当没见过,日后也不牵连你。”
“舅父今日若是和我走了,日后我夫妻二人可要仰仗舅父了。”
万瑾澜把话挑明。
她觉得,陆原就算不想沾染他二人,至少也不会出卖,毕竟从前还相帮过。
陆原站起身,拍拍衣襟上的灰尘,“走吧,日头都高了。”
万瑾澜一笑,转身看向萧沣,只见他眸色黝黑沉静,目光遥遥看向远处。
她握了握他的手,“安喜给你留下,还要你费心找些靠谱的铁匠。”
“你若实在难受,就拿着火铳去把他暗杀了。”万瑾澜大逆不道的说着。
萧沣神志回拢,垂眸看着她,“杀了他太过便宜他。”
他要让建安帝尝尽各种滋味再去死。恐惧、不安、所愿不成真的失望!
如今肃王造反应当就已经另建安帝焦头烂额,李威若再造反,别的大小势力也蠢蠢欲动,如今只需要一把火点燃。
萧沣心中那根名为道义的弦绷的很紧,随时都有断裂的风险。
“你二人能不能不要磨蹭了,老夫还没用早膳!”陆原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
一直跟木头桩子似的安喜从包袱里掏出一个葱油饼递给他,堵住了他的嘴。
“大表哥就这样让你自己出府,也不派个人跟着?”
陆老头不想提陆彦这个眼中没他这个爹只有王氏的不孝子,“派了小厮,让我赶回去了。”
“他倒时若是找你,又当如何?”
陆原没好气瞪她一眼,“甥媳啊,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我是来为你们做事的。”
万瑾澜真是无语至极,她还以为这老头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却没想到什么都不顾的就出来了。
她可真是服了。
“这样吧,我在古阿镇上给你买个小宅院,过些日子你着人给大表哥送信,他知道你在何处了,日后也就是让人给你送些东西,也不会追究你在做什么了。”
“哦对了舅父,大表哥不知道你会制作火器?”
陆原瞥她一眼,“他自是知晓我爱摆弄那些,不过三十年前我的手被炸伤过一次,他便不许我摆弄那些了,自他考中功名离家后,我就又偷偷开始了。”
二人骑在马上一路闲聊着,万瑾澜对陆老头的过去也更为了解。
突然她想起一路追杀陆老头的陈家派来的杀手,又想起在桦县当县令的陆彦,她总有些担忧。
顺王都死了,陈家人还抓陆老头是为了什么?以陈家的手段,要查到陆彦是很简单的事。
“舅父,追杀你的人会不会查到大表哥这里,再来胁迫你?”
陆原迟疑的说道:“应当…不会吧,凉州是边陲之地,谁的手能伸这么长?”
万瑾澜却并不乐观。
等回了山寨,她就把于松派去了桦县,暗中盯着陆府,若有异样,直接报于萧沣知晓。
万瑾澜找到的铁匠人手不足,她便又从山寨中找几个可靠的身强力壮的听陆原指挥,一天给五十文的工钱,陆原也不让他们做别的,就翻来覆去的打铁打铜。
火器坊初具规模,万瑾澜都这里异常重视,每天去好几趟,看着陆老头认真的忙活。
她带回来的铁和铜长期来看自然是不够的,但短时间内想要用完也没那么快。
陆老头的想法很多,想制机弩,图纸已经画了出来。大魏军中有机弩,不过杀伤力没有陆老头改进过的强。
如今火器坊没有趁手的人,陆老头想做什么进度都很慢,想着先把火蒺藜制出来,这东西经过他的改良,体积小,威力大,趁其不备时完全能发挥很大的杀伤力。他保证比军中的火蒺藜威力大一倍。
万瑾澜刚从外运了一批硝石回来,正净了手准备用膳,就听到了地面的震动声。
她心里一跳,下意识往后山去,等到了地方,只见陆老头一脸乌漆麻黑的从地上爬起来,正在拍身上的土。
打铁的工匠离的远,此时也被吓了个够呛。
“舅父,你可有受伤?”
陆原把口中的土呸掉,尽量淡定的摇了摇头,“无事无事,不用大惊小怪。”
万瑾澜看着榻了一角的屋舍,觉得以后这房子怕是要经历不少风霜了。
万瑾澜这边忙活着自己的火器坊时,萧沣那边已经收到了顺王会代天子来犒赏三军处理抚恤等事宜的消息。
于松奉万瑾澜的命去盯着陆府,也去见过萧沣,将万瑾澜所担忧的事说了。
萧沣在收到顺王会来凉州的消息时就觉不好。
他不认为顺王查不到陆原的儿子在凉州做县令。
顺王在朝堂多年,虽被建安帝摆置,但他本人并不是个蠢货。
撇去陆原是他舅父不提,他制作火铳的手段如果流传出去,绝对会引起四方争夺。
萧沣手指轻扣桌面,眉宇沉沉。
顺王必须死。
萧沣猜的没错,顺王在出发凉州前就查到了陆原的儿子在凉州任知县,恰好当初陈家派出去的人手在死前传回的消息是在雍州,雍州邻着凉州,陆原除了去投奔陆彦,不做其它可能。
顺王带的一千禁军已经入了凉州地界,此次一路上倒是没再出现如上次萧明环所遇的危险。
顺王一路带兵走的官道,他本就不如何担心,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凉州牧除非明着想造反了,他这里才会出现意料之外的事。
李威对顺王进凉州也很看重,在顺王还未进凉州时便派了长子李伯祯带着五百兵士去迎。
到了桦县,顺王住进了李威安排的宅院之中。
当晚他就派人去了陆彦府上,于松亲眼看到一行两个黑衣人如灵猴般跃了进去,这二人的气息让于松知晓,他们也是暗卫出身。
于松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静静听着动静。
顺王的两位暗卫在陆府探查了一圈也没找到陆原,随手绑了一个在灶房偷吃的小厮。
二人轻松的将人提出了府外,提回了顺王的住处,一通盘问后竟得了个陆老头负气离家出走不知所踪的结论。
顺王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魏以孝治天下,他从未听闻过公爹和儿媳儿子不睦离家出走的事。
“莫非陆原是故意如此?”
想以此撇清陆彦和他的关系。
暗卫以随手把那小厮的脖子拧了,听到顺王的话,暗卫问道:“可要属下们去把陆彦抓来逼问?”
顺王摇摇头,“不急,待明日本王传旨,李威去京都后,才能放开手脚。”
李威在,他到底也不敢在这地界放肆,萧明环的前车之鉴还在,他只有区区千人,和李威比起来,犹如螳臂当车。
李威吩咐一个暗卫让其去盯着陆彦的家宅。
夜深人静,于松进了萧沣如今所在的宋宅。
萧沣还未睡下,见了于松后听完点了点头。
“你回山寨一趟,告诉瑾澜让舅父这些日子藏紧些,万不能和陆彦联络。”
于松领命后便退下了。
萧沣知道顺王在顾忌什么,他有顾忌就算是好事。
翌日顺王换上了一身亲王蟒袍,手握圣旨,阵仗颇大的登了州牧府的门。
李威早就携家眷在府内候着了。
等封李威为镇北侯的圣旨念完后,李威携家眷领旨谢恩。
顺王话音一转,“陛下口谕,宣镇北侯进京赴庆功宴。”
顺王话落,李威垂着的双目闪了闪,随即叩谢了陛下隆恩。
李威身为一方封疆大吏,虽远在边陲,对朝廷的情势还是了解的。他知晓广陵王当初被召进京都后就突生了重病,也听闻过皇帝在广陵王就藩的路途中被追杀的传闻。
皇帝此次召他入京都,李威并不觉得皇帝敢对他如何,毕竟他身后是凉州十几万大军。
此时李威笑着说:“顺王远道而来,想来疲惫至极,府上已备好宴,不若进府一叙。”
顺王并未拒绝,淡淡颔首后带着人往里进。
李威设宴,三个儿子自当作陪,还有跟随李威多年的左膀右臂,陆彦虽只是县令,但桦县毕竟不一样,是以他今个也有幸坐陪末座。
顺王身为皇帝仅剩的还有王爵的儿子,走到哪都是被人簇拥的,此时他坐在席间,和李威说起话来也是不骄不躁,沉稳有度。
酒过一轮,顺王看向坐在末尾的陆彦,说道:“陆县令可本是潭州人?”
陆彦一愣,没想到顺王会注意到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回殿下,正是。”
李伯祯看了一眼陆彦,随即笑问:“殿下莫非和陆县令有旧?”
顺王不动声色的说道:“本王母族陈家祖籍就在潭州,陆家在潭州也算大族,本王府中有一姬妾出自陆家旁枝。”
众人不知顺王突然说起这些是合意。
顺王继续说道:“离开京都前,本王的爱妾倒是对本王说过一桩有关陆县令的事。”
陆彦此时有些惶惶,根本不知顺王在席间特意提他是为何!他总有种天降横祸的预感。
李伯祯捧场的问道:“是何事让殿下挂怀。”
顺王轻笑一声,语气嘲讽,“本王那爱妾说陆县令将前妻和长子赶回了潭州老家,后来这二人都相继出了事。”
陆彦脸色大变,他竟不知他的家事竟然能传进顺王耳中。
他起身跪到厅中央,“微臣、微臣…”这人生世事无常,他也不能料到后来的事啊!
陆彦俯首在地不知道该认什么错。
一旁的李伯祯眉头微皱,不知道顺王在搞哪出。
陆彦的继妻王氏和他母族有姻亲,陆彦也算是他的人,莫非顺王是想打他的脸?
顺王悠悠放下酒杯,“今日是镇西侯大好的日子,陆县令你此举可是在找晦气?还不起来退回去。”
陆彦额上出了一层汗,忐忑不安的回了坐席。
顺王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身为朝廷命官,家宅都不齐,又如何治理一县之地?”
陆彦擦了擦汗,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顺王到底意欲何为。
顺王意欲何为,不过是当众表明和陆彦的渊源,给自己以后光顾陆彦家宅找一个理由。
在座众武将却觉得顺王就是拿陆彦开刀,给凉州众部众一个难看。
宴席结束后,顺王便接收了李威早统计好的士兵伤亡人数名单,名单虽早已上报朝廷,他此来却还是要核实,谨防李威借此贪污。
抚恤是一方面,还要代天子犒赏三军,达到让凉州的军民不能只知州牧李威不知天子的目的。
顺王很忙,与他一同前来的文臣和武将也很忙。
李威只带了几十亲兵往京都去了,当然暗中有多少人跟着就不得而知了。
雍城外的平原上,几万将士齐声呐喊,气势直冲云霄。
位于城楼上的顺王神色凝重,一旁顺王的心腹统领小声说道:“凉州士兵各个体型高大健硕,杀伐之气甚浓,这气势,禁军都比不了。”
禁军在京中“荣养”多年,徒有禁军名头,说句不好听的,连血都没见过,又怎么能和从战场上鏖战出来的凉州军相比。
顺王突然觉得,看似固若金汤的皇都,竟然是金玉其外罢了。
萧沣如今是可统领三千兵马的偏将,自是也在楼下的几万大军中。
凉州人高大健壮,为防今日出岔子,他还将铠甲下的衣衫中的肩膀处和腰腹处都垫了、围了两层牛皮,穿上铠甲,整个人更显壮硕,面上黑红,还有大片胡子,他相信顺王就算走到他跟前都不能认出他。
顺王从雍城回来后便带着人光明正大的进了陆宅。
王氏早就听过在州牧府上陆彦因为前妻张氏和长子的死被训斥的事了,又听下人来报,顺王来了,她心慌的不知如何是好。
陆彦赶忙迎来,他恭敬的躬身说道:“不知殿下此来为何?”
顺王坐在上首,喝了一口茶后说道:“本王那爱妾曾经受过你父亲照拂,本王来你府上看看你父亲,怎么不见他?”
陆彦心中疑惑重重,面上为难的说道:“我父亲不喜城中喧闹,去了村中住。”
自古以来不孝之人都要被人戳脊梁骨,陆彦这县令做的好好的,还不想丢了这乌纱帽。
“哦,去了哪个村?”顺王追问。
“这,这,微臣属实不知啊。”陆彦冷汗直流,心里惨呼,爹,你把儿害惨了啊!
顺王一掷茶盏,吓了陆彦一跳。
“你父亲的行踪你身为人子竟然不知?”
陆彦噗通一声跪下,“微臣属实不知啊,微臣父亲…”
陆彦一通辩驳,也没法隐瞒和亲爹的矛盾,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顺王眯眼,看着被吓的战战兢兢的陆彦口口声声说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去处,心里已然相信大半却又不甘心。
这些日子他私下命人查陆原的行踪,却只查到确实有人看到陆原孤身出了城,至于去向了何处,是真的查不到踪迹。
“你父失踪多日,你身为人子竟然没有丝毫担忧,陆县令,你府上的恶妇真是好手段,把公爹都气出了家门,你竟还能悠闲度日。莫不是你二人合起伙来谋害了你父亲?”
陆彦大惊失色,“殿下怎可将此罪名扣于我首,微臣冤枉啊!”
“冤枉?还不将你失踪的父亲找回来!”
顺王甩袖,“本王看你妻王氏嫌疑极大,在你父亲回来之前,王氏本王就看押起来了。”
陆彦都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求了又求都没用,只能看着顺王命人将王氏带走,王氏的喊冤声响彻了一条街。
顺王的所有行动都被州牧府的几位公子和其它官员看在眼中。
他们不是不奇怪的,莫非顺王对出自陆家的爱妾看重到如此地步?
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却又不知顺王到底意欲何为。
不过顺王此举也算是将王氏的名声坏到了彻底,就算日后被放出来,不慈不孝的名声也是要背上一辈子的。
顺王光明正大的将王氏带走看押了起来,刑虽然不敢用,但其它磋磨法子还是有的,比如一天只给两个馒头,比如将她关在房中后任她如何喊冤都没人给她说话,比如恭桶三日没人处理,气味熏天…
外头陆彦将亲爹的画像贴满了桦县范围内的乡镇,找陆原的同时又去州牧府求大公子帮他说项求情,放王氏回来。
陆彦这个县令的家事丑闻一时之间闹的街头巷尾都知道,王氏的恶名越传越玄乎,什么陆彦还未休妻前就和陆彦不清不楚,张氏和陆彦长子死于王氏派人暗杀…
王氏即便被顺王放了,日后也是无颜见人了。
陆彦对莫名其妙的顺王恨的咬牙切齿,又对不知所踪的亲爹恼到恨不能一把把他揪出来,不过他爹杳无音讯,陆彦听到外头的传言,都有些怀疑莫非真是王氏将他爹给害了?
顺王的举动仿佛是随意为之,将陆宅搅了个天翻地覆,他又整日忙碌自己的公务,让一群人摸不着头脑。
萧沣知道不能再拖了,顺王此举虽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李氏三兄弟都不是泛泛之辈,万知景传来的消息说李越已着人去查陆原了。夏风也说,李衍风还随口说过,莫非陆彦的亲爹有什么要紧之处,才会引得顺王如此?
顺王就等着陆原听到陆家的变故好将他逼出来,谁知几日过去竟然还一无所获。
山寨这边,万瑾澜已经收到了于松的传信,她知晓了顺王闹出的动静,也告知了陆原知晓。
陆老头如今一心废寝忘食的制作火蒺藜,内部的火药由他调配好,至于制作,都交由已经做熟练的匠人。
万瑾澜买的陶瓷碎片和硝石消耗的非常快,仓库堆着千余枚火蒺藜。这里要是爆炸,估计一个山头都没了。
万瑾澜说于陆老头陆彦和王氏的现状后,他沉默一瞬问:“萧沣可保证他们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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