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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台记事/仰见春台/娇啼/娇靥(盛晚风)


等到从寂月宫后,她跟着引路的小太监一路走出了内宫,然后在西华门,碰见了一身官服的杨温川。
他迎面向她走来,再看见她时目光顿了顿,然后停下步子,道:“窈窈。”
桑窈跟着停下脚步,像以前一样同他打招呼道:“杨大哥,你要进宫啊。”
杨温川抿唇嗯了一声,继而道:“你来见你姐姐?”
桑窈点了点头。
见杨温川不语,桑窈心想杨温川可能是有事,便不欲多打扰,继续道:“那杨大哥……我就先走了。”
“窈窈,等一下。”
桑窈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有几分诧异的看向杨温川。
“怎么啦?”
杨温川看向少女那张不施粉黛就秾艳精致的脸。
她真的长了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小时候那个软糯的小女孩最终还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亭亭玉立。
小时候她叫他阿川哥哥,是把他当兄长,长大以后,她渐渐晓了人事会叫他杨大哥,把他当朋友。
自从他们见面后,虽然有着幼时短暂的情分,但她看他的目光其实始终不曾变化。
和善,敬佩,还有几分疏离。
他问:“窈窈,最近怎么样?”
桑窈点了点头道:“可以的,杨大哥呢?”
杨温川也嗯了一声,清风穿过狭长的甬道,掠过两人。
这两个月里,杨温川其实见过桑窈几回。
可在每一次状若平常的对话中,他都自欺欺人的没有去提及那场婚事。
但此次,他不知道日后他还有没有再跟她这样说话的机会。
在沉默中,杨温川还是道:“你同谢韫的婚事……可是你自愿?”
这样问其实有几分冒犯,可杨温川不知道还能怎么问。
他不想去问桑窈到底喜不喜欢谢韫。
桑窈思忖了片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自愿,总归是没那么抵触。
所以桑窈嗯了一声,道:“怎么啦?”
杨温川站在她面前,两人间隔着合礼的距离,他又想了那天在北行宫的对话。
其实那个时候,他对桑窈的想法有一点察觉。
她似乎并不要求两人间有什么深刻的感情,她要尊重就好了。
可那天他犹豫了好久好久,最终还是没有同她说明自己的心意。
所以现在,他想问桑窈,如果那天他跟她说了,她会答应吗?
可隔了半晌,他也没能说出口。
那时他不问只是因为他不敢。
而现在,他已经不能去问了。
杨温川弯起唇,脸上笑意温和,他道:“没怎么,只是想说到时候谢韫若是欺负你的话,只管同我说。”
桑窈也笑了起来,她应了一声:“好啊。”
日暮四合,夕阳的余晖落在宫道上,天际汹涌着璀璨的红。
像朋友间的匆匆寒暄,说了几句话后,两人一个出宫一个进宫,分开了。
他想,上京同江南是不一样的。
这里没有朦胧的烟雨,不能挽起裤脚抓鱼,不能肆无忌惮的去放风筝,桑家也有各种各样的糕点。
桑窈不会再眼巴巴的羡慕凑在一起玩的小孩,也不会再期待他的小糕点。
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没有变。
而对于桑窈来说,婚期转瞬即至,这十几天过得飞快。
在她无知无觉间,时间已经来到了八月十四。

事实上,从好几日前起,府内就总萦绕着种紧张的气氛。
也早在几日前,谢家的聘礼就已经被送至桑家府邸。
作为谢家继任家主,谢韫成婚本就惹人注目,又因谢家有意大办,前些日子送聘礼的车队,一连排了好几条街。
声势浩大的往桑家抬,桑窈在家静静看着自己家那几个小厮来来回回的不停奔走,同桑印脸上的欣慰不同,她面上只有惊愕,然后偷偷问桑印:“爹,咱家放的下吗?”
桑印道:“放心,前几天特地叫人把仓库收拾出来了。”
桑窈哦了一声,她对这身外之物没什么感觉,这一箱接着一箱价值连城的东西,在她眼里只有小厮抬起时沉甸甸的重量。
桑印又侧了侧头,低声道:“窈窈,这些东西日后都是你的。”
“这家里谁也别想动你的。”
桑家算不上是多么富庶的家庭,虽然家中加上桑印与桑晏和,有四个男人在朝为官,但桑家如今的财富也都是最近六七年积攒下来的。
毕竟在桑印未曾得势时,桑窈想吃块糕点都得看人脸色。
如今谢家送来的聘礼,对于桑家众人来说无疑是一笔天降横财。
众人现在不提,但日后待到桑窈进了谢家,这些东西会不会被盯上还两说。
桑窈浑不在意道:“我要这些做什么,爹你拿着就好了。”
桑印眉头一皱,道:“哪有当爹的拿女儿聘礼的说法!下回可别说这种话。”
他说完又叹了口气,声音难免有几分低落,道:“不过都怪爹没出息,到时你的嫁妆可能没法跟谢家送来的聘礼相比。”
事实上,桑窈觉得桑印已经十分厉害了。
他也不是科考出身,能从一个小小的修书使做到当今刑部侍郎。
当初她姐姐入宫,在得宠时送了她爹第一阵东风,让她爹外派到偏远的西北。
当时那个差事在朝中几乎没人愿意去,又苦又累,还捞不到油水,也难以升迁,别人不愿去,这对于桑印来说确实机会。
是一个能在圣上面前露脸,且证明自己的机会。
那一路艰难自是不必说,桑印用了整整两年的时候做出政绩,然后熬回了京城,仕途这才有了起色。
他的确是个对上谄媚对下耍威风的人,但这些年里,他从未干出搜刮民脂民膏这事,哪怕寻常爱占便宜,但心中也有底线。
桑窈总是在想,他爹之所以爱显摆,并不仅仅是因为那虚荣心。
而是他实在经历了太多被忽视,被蔑视的日子。
“不过这两年爹一直在给你攒嫁妆,到现在也攒出不少来,绝对不给你掉份儿。”
这几年的光景一一在眼前掠过。
桑窈觉得眼睛酸涩,低着头,随同桑印走进房间,不吭声。
虽然这些年桑印又当爹又当娘,但许多时候,终究是不比母亲方便,他低声道:“窈窈,去了谢家以后可得留个心眼,别轻易相信旁人。”
桑窈嗯了一声。
桑印又道:“你年岁还小,若是他们急着要孩子,你就想办法拖一拖。”
其实桑窈不算小了,在她这个年龄有小孩的女子比比皆是,但桑印总觉得桑窈还是个小孩,还是大一些再生的好。
桑窈又嗯了一声,她不想在桑印面前哭出来,低低说了一句:“我知道的。”
话至这里,其余的桑印也没什么可说了。
嫁给谢韫,对于桑窈来说已经很合适了。
他身边没有复杂的妻妾关系,也能洞察身边的阴谋诡计,对桑窈也算尊重,也能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
没什么可说的。
晚间家宴散席后,桑窈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没过一会,便有人来敲响了房门。
桑窈打开门,是她的大伯母苏和。
“伯母,有什么事吗?”
桑老夫人平日不怎么管事,这府中的锁事平日都是苏和负责,包括桑窈成亲,她作为府中主母,也要统筹上下。
桑窈没有母亲,姐姐又远在深宫,一些责任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在了苏和身上。
她轻声道:“窈窈还没睡呢。”
苏和身边跟了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嬷嬷手中捧着个小箱子,桑窈错开身子让两人进来。
她道:“还早呢伯母。”
嬷嬷将木箱放在案桌上。
桑窈疑惑道:“伯母,这是……”
苏和笑意温和,示意了一下身侧的嬷嬷,嬷嬷将木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个带着盖儿的瓷盆。
苏和将瓷盆推至桑窈面前。
桑窈十分不解,隔了一会儿,在苏和的目光示意下,她十分自然的抬手将瓷盖掀开——
“……”救命!
冲击太大,在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桑窈吓得简直要把盖子被摔出去。
她面色通红,指着这瓷碗语无伦次道:“这这这这……”
只见瓷碗里赫然男女交合的图画,色彩绚丽,栩栩如生。
在某一处刻画的格外细致,
甚至连双方脸上的神情都十分生动。
苏和缓声道:“窈窈,明日你就要同谢大人圆房,这房中事,你也应该知晓的。”
她低声道:“听闻谢大人如今虽已二十好几,身边无妻妾亦无通房,也不知对此事可有经验。”
桑窈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这会还顶着张大红脸,一眼也不敢往下看,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眼睛会受伤。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直观的去了解所谓男女情事具体是怎样操作。
跟她想象中一点也不一样。
以至于她现在看一眼就觉得十分抵触。
“窈窈你可知道?”
桑窈局促的摇了摇头,磕磕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个!
苏和又道:“倘若谢大人没有的话,窈窈你可得注意些。”
桑窈艰难道:“注意……什么?”
“男人初尝情事难免莽撞,窈窈你引导着他,别伤着你。”
“……”
桑窈的脸更红了。
她根本想象不出来。
她根本没法接受有旁人的东西进她身体里,就算是谢韫她也得犹豫犹豫。
原本桑窈以为那手册已经十分露骨了,可仔细回想,那册子虽乍一看十分淫秽,其中却并无直接描绘男女怎样那什么的过程。
至多也就是亲亲这亲亲那说两句不堪入耳的话,一到这部分,就用风花雪月盖过了。
直到今晚,桑窈才终于对此事有了具像的了解。
“你前几日进宫,你姐姐未曾同你提起吗?”
桑窈飞快的摇了摇头,抗拒道:“我姐姐同我说这个干嘛?”
姐姐只给了她一本拿捏男人的秘笈。
虽然她还未曾将那匣子打开,不知那秘笈是里头说的是什么。
桑窈苦着张脸,询问道:“……伯母,我跟他可不可以不干这事啊?”
苏和拍了拍她的手臂,正色起来道:“新婚哪有不圆房的道理,你还小,不懂,若是不圆,还是窈窈你自己吃亏。”
就算桑窈是谢韫三媒六聘一样不落娶进来的,新婚夜不圆房也难免会落人口舌,到时桑窈想在谢家立稳脚跟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苏和走后,房内便只剩下桑窈一人。
她越发高兴不起来了。
缓了好一会后,她才心不在焉的起身沐了浴,然后着单衣独自躺在榻上。
这是她在桑家的最后一夜。
脑中纷乱,她想了很多事情,最后画面停在了谢韫那张清隽的脸上。
这段时间来,她同谢韫其实也见过几面,他似乎有事在忙,两人说话的机会也不多。
不过她跟谢韫也没什么好说的。
虽然他们要成亲了,但仍旧有点陌生。
不过婚姻大约都是如此,同一个不太熟的人关一个房子,时间久了,就熟了。
想着想着,她又想起了那个瓷碗。
桑窈翻了个身,羞耻极了。
原本她只是出嫁前的忐忑,这下好了,她要开始焦虑了。
其实桑窈的接受度非常高,在她眼里,不管是什么,咬咬牙都能过去。
这件事也不例外,可坚持归坚持,愿意归愿意。
除了抵触外,她还有点害怕。
别说是她不喜欢谢韫,就算喜欢,她也没法接受谢韫戳她啊。
而且她跟着谢韫到目前为止,最亲密的接触也就是上回她主动亲他一口。
越想她就越觉得这婚结不下去了。
但八月十五这日还是如期而至。
从清早桑窈睁开眼睛起,整个桑府就忙成了一团。
匆匆的用完早膳,桑窈就没怎么闲下来过,她要在进谢家前就对谢家有个基本的了解,这所带的首饰,也要一一问过她的喜好。
临近中午时,桑窈便坐在铜镜前被好几个侍女摆弄着上妆,挽发。
她本就生一副浓颜,平日不施粉黛时就娇艳无比,如今上了层厚厚的妆,越发显得国色天香。
申正时分,终于一切终了。
谢家的迎亲队伍已至桑家门口。
红绸覆上,桑窈视线被遮挡。
她被桑晏和背出门,走出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继而被缓缓放在了宽敞的车舆上。
从清晨到现在,她一直都被动的忙碌着。
此刻她垂眸,只能看见自己一身鲜红的嫁衣。
她隐约听见桑晏和和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男人嗯了一声。
声音冷冽,无甚波澜。
是谢韫,她在他的身侧。
忙了一天,她总觉得自己仿若在虚空当中,不知自己在忙些什么。
直到此刻,她才仿佛找到些实感。
头饰很重,但她还是默默挺直了腰背。
桑窈其实有点想象不出来谢韫着婚服的模样,他平日的衣着大多都是墨色为主,或是什么其他深色的衣裳,连白色都很少穿。
喜官这时高喊:“吉时到——”
车輿驶动,街市喧闹起来。
一路无言。
直到走下车舆时,她因为婚服繁重,行动不方便,身侧才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牢牢的扣住了她的手臂,扶着她下了车舆。
她因为盖着红盖头,周边又喧闹,对四周的感知都弱了下来,只记得那只手,几乎一直在拉着她。
在一通复杂的流程后,终于送了洞房。
谢韫走在她身侧,在重重衣料遮挡下,扶着少女的小臂。
喝过合卺酒后,喜婆婆还有一众人等退了出去,桑窈独自坐在榻上,喧闹过后,周边寂静无比。
该挑盖头了。
可身边太静,她不知道谢韫还在不在这里。
正当她思索时,眼前的红绸忽而被挑起一角,桑窈顿时紧张起来。
紧接着,盖头被一下挑开。
谢韫收紧掌心,低头看着他的新娘。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格外精致又艳丽的脸庞。
她鲜少会上这么重的妆,描着花钿,乌发红唇,出其的美艳,她还是她,但别具一格。
有点好看。
两人四目相对。
谢韫率先移开目光,将帕子置在一旁。
桑窈上次见他时,还是在半个月前,那时他们已有婚约在身,按礼制最好还是不要见面。
但谢韫显然不是什么遵礼制的人,所以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下,他也丝毫不知避嫌,直接来问她关于婚礼的事宜。
甚至还自然而然的像跟她共乘一舆。
但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不温柔,他根本就不是温柔的人。
桑窈看着他,率先道:“一会你要出去吗?”
谢韫嗯了一声。
提起这事,男人的神色间就略显烦躁。
照以往,谢韫是怎么都做不出迎宾客这事的。
看来他以前选择不成亲真是个无比明智的选择,成亲这事,真的很麻烦。
这辈子绝不会有第二次。
桑窈哦了一声,因为许久未曾说话,这会嗓子有几分干涩,她道:“那我等你?”
才问出来她就后悔了。
这不是废话吗。
谢韫靠在桌案边缘,道:“随你。”
言罢,随手倒了杯茶递给桑窈。
桑窈抬手接过,动作间,衣袖滑落一些,露出纤细的手腕。
她客气道:“谢谢你。”
谢韫的目光扫了眼少女的手腕,继而蹙眉道:“你怎么瘦了?”
桑窈浑身一僵,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她其实并没有瘦很多,脸还跟以前一样带点肉感,胸还是一样的让她觉得烦恼,肉还跟以前一样软,没紧实多少。
目前发现她瘦了的,只有姐姐和谢韫。
她低下头抿着茶,打算敷衍过去:“没有吧。”
谢韫只当听不见,目光落在面前这个美艳的少女身上,自然而然道:“你这是因为要跟我成亲,所以紧张的?”
桑窈:“……”
他也太会自欺欺人了,他们的这场婚约本就是各取所需,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桑窈将瓷杯放下,道:“我才不紧张。”
谢韫此刻站在桑窈面前。
桑窈坐着,一抬眼就是男人的腰胯。
革带下,男人腰身劲瘦,藏着力量,她目光往下一点,看见了他修长的双腿。
两人一坐一站,桑窈的正望着男人革带下配的香囊出神。
那是她绣的。
是她在十几个香囊中,精挑细选出的一个。
上面是一只白鹤,姿态傲然,跟他有点像。
隔了一会,头顶忽而传来一道声音:“你在看什么?”
桑窈仰头,刚欲回答。
就见谢韫蹙着眉,神色间有几分不满盯着她道:“桑姑娘,现在距离晚上还有大概一个半时辰,请你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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