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来了!
雷达狂响,童越忙不迭撇下手里这些“粗俗之物”,拨刘海,清喉咙,两手空空迎上前去。
“哈罗,你好呀——”她夹着嗓音,兴高采烈。
原也顿足,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礼貌回应:“你好?”
他身边的同班男生瞟瞟面前这个热情洋溢的陌生女生,又觑觑原也,不明就里。
童越开门见山,亮明身份:“我的奶茶好喝吗?”
原也一下反应过来,莞尔:“哦……你买的么,”又说:“很好喝,谢谢。”
“你喜欢就好,”童越笑肌愈发上拱,佯作委屈道:“就是昨天没当面给成,为了弥补遗憾,我今天请你喝水好吗?”
说着目光已锁定货架上的依云,并自我宽慰——好马配好鞍,贵水配俊男,世界就是这么现实,乙女游戏里都要氪好感。给男人花钱倒霉一生,给帅哥花钱积德行善,大放血她甘之若饴。
原也被女生的自来熟打得有点措手不及,安静两秒,他提议:“要不我请吧。”
“谢你的奶茶。”他说。
原也同学被他俩打哑谜似的对话搞得一愣一愣,不禁插嘴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原也不答,四处望了望,才垂眼扫视排满饮料的货架,须臾,他单手取出两瓶三得利的白桃果汁,交给童越。
女生一手一个接过,开始并未领会,三秒后恍然大悟,举高当中一瓶:“给春早的?”
原也嗯了一声:“她没跟你一起么?”
童越东张西望:“跟我一起来的,但她看别的东西去了。我现在就去找她过来。”
“不用了,”原也叫住她,又随手拿了两支普通矿泉水,一瓶塞给尚在懵逼状态的同学,一瓶留自己手里:“走了,结账。”
这瓶白桃饮料横到春早面前时,她还沉浸在便笺条色系的选择困难之中。
粉嫩瓶身晃花人眼,春早回过神来:“干嘛?”
童越表情贼兮兮,眉毛连挑:“哦豁~你猜我刚刚碰到谁了?”
春早问:“谁?”
“我的奶茶王子!”
春早立刻对号入座,差点要对这个咯噔的称呼猛翻白眼,但看朋友一脸开心,只得咽下吐槽,捧场问:“这又是什么名字?”
童越有理有据:“喝了我的奶茶,就是我的王子。”
春早要笑不笑:“那你是什么,珍珠公主?”
童越睁大眼睛:“我靠,春早你好棒,我今晚就回去改网名。”
“……”
春早拿起藕荷色的便笺条就走。
童越追在身侧,俨然化身狂热追星迷妹:“他请我喝水了!还给你带了一瓶!”
“他人好好啊!”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很傲呢。”
“结果完全没有。”
“是不是代表我机会很大?”
“你说我下一步该怎么行动呢?”
童越喋喋不休,春早安静行走。
她在夜色里徐徐呵气,一瓶水而已,至于吗?
回到教室,春早与课桌上还未开封的白桃果汁面面相觑。
果汁包装浮夸,瓶身几乎呈亮粉色,LOGO下方的水蜜桃图案莹润欲滴,与背后摞成高台的教材题册格格不入。
可能她的少女心过早衰竭了或迟迟未至,春早几乎无法对动辄被粉红泡泡淹没的童越产生共情。
就像面前这瓶即使外形甜美至极,也掀不起任何情绪波澜的果汁水。
她拧开瓶盖抿了一口。
春早结结实实愣住。
一瓶水而已……
……居然这么好喝。
春早的白桃果汁被她在第二节课喝了个精光,而童越手里的双胞胎姐妹,一滴未漏。
晚自习下,她还把它珍爱地揣在怀里,沿途甚至双手捧高对月祷告,天灵灵地灵灵我和原也一定行。
春早时常对朋友的言行感到无语,但极少置喙。
不过她也没有丢掉空瓶,而是塞在背包侧袋里,捎回了家。
入门便有香气,来自春初珍惯例为女儿备好的宵夜,春早唤了声“妈”,转头往卧室走。
春初珍喊住她。
春早回头:“怎么了?”
春初珍问:“你包里装的什么?”
春早往后探一眼,发现她问的是那瓶她压根不会购买的漂亮饮料。
避免妈妈想入非非,她淡定谎称:“童越请的。”
春初珍撇嘴:“少喝这些全是糖精的饮料,对大脑发育不好。”
春早语塞一下,回怼:“你少说两句,我脑子更灵光。”
“你……”春初珍气结。
将书包挂在椅背上,春早出来吃宵夜。
春初珍是各种修身养性小链接的忠实信徒,常不分对错地传教一些“健康知识”(养生谣言),经她之手的饭菜多是清淡类型,肯记或麦记的炸鸡薯条,出现在深夜餐桌上的频率只手可数。
比如今晚的赤豆元宵,表面浅撒一层黄澄澄的干桂花,看起来卖相极佳,但捏起勺子入口,就会发现几乎尝不出甘甜。
春早机械地舀着,一颗接一颗将寡淡小圆子往嘴里送。
春初珍候在一旁,百无聊赖,就戴起老花镜,从自己房内拿了只平板出来看直播。
她开着最低音量,但主播炫耀产品质量的语气还是浮夸高亢,几乎能穿透声卡。
期间原也也回来了。三人简单打个照面,男生就回了房间。
春初珍目随他进门,回头新奇:“你说这小孩真是清北料子?一放假就跑出去,也没见看过书。”
你问我,我问谁?春早抱有同样的困惑。
但她不爱置评他人,当即转移话题:“你又要买东西?”
春初珍摆头:“怎么可能,我才不会被这些话术骗钱呢,就打发时间。”
春早想到家里那快溢出橱柜抽屉的百卷垃圾袋,不由暗叹口气。
主播声音愈发尖昂。
春早听得心烦,三下五除二将碗里剩余的汤水喝光,春初珍这才退出直播间,收走她的碗筷。
正要离席,春早目光飘向那台黑屏待机的平板上。
有个暂时抛却脑后的计划再度萌发,春早看眼妈妈的背影,将平板捞过来。
为图省事,春初珍从不给电子设备设置密码,春早轻而易举进入,打开音乐软件,搜出自己早前就想观看的视频。
她喜欢的一个国外女歌手不久前刚发新专,上周五无意听到班里同好聊到新出的MV,说得天花乱坠,她满心憧憬;今晚赶巧,就想借机看一眼。
前奏一出,厨房里水声戛止,春初珍唯恐慢了冲出来:“你干嘛呢?”
春早切掉界面,保持镇定:“查个东西。”
春初珍的回话仿佛在讲笑话:“你手机不能查么?”
春早瞠目几秒,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已经诉苦多次的事实:“妈,我手机没装卡,连电话都打不出去,怎么查?”
挺讽刺的。
她的母亲,忘不掉她每一次考试的成绩和名次,却在这件事情上面永远失忆。
永远只记得曾宽恕过她一支手机。
“哪来那么多东西要查的……”春初不耐烦地嘟囔着,双手在罩衣上擦拭几下,靠过来,将女儿手里的平板毫不留情抽走,咣一声摊放到她面前:“查吧,要多久?”
因动作有些大,平板的边缘撞在春早微拢的指背上。
但莫名屈辱。
春早眸光定住,回答妈妈:“几分钟。”
春初珍下巴一抬:“那好,我看着。”
春早的胸腔剧烈起伏一下。
“不查了。”
她起身离开座椅。
春初珍无名火起,冲她背影定罪:“你就是想看乱七八糟的东西。”
春早刹在门框里,转身反驳:“谁想看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春初珍语气笃定:“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不敢当着我面?”
春早愕然地盯着她,片刻,扯唇一笑:“我不是不敢,是不屑。真当别人稀罕你的破平板。”
春初珍也颇觉荒唐地笑了:“你不稀罕还偷偷拿起来看?”
春早咬住牙关,眼前起雾:“偷偷?我以前没跟你好好说过吗?你哪次不是废话连篇,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我?又有哪次不是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
春初珍没了声音。
最后她冷淡地推一下平板,语气轻飘飘,如施恩:“你用啊,我不看,记录别删。”
春早一动不动。
自打上学,这样的对峙会迸发在她生活的任何一刻,没有预兆,也没有成效,她举起枪,也扣动扳机,最后造成的伤害值不过是,水坠入水里。
客厅里像死海。
春早收起自己不自量力的隐形玩具枪和弹珠,转身回到卧室。
知女莫若母,春初珍是很了解她。
她就是要查一些在她看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只要……五分钟,五分钟而已,一首歌的时间。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奢望妈妈能够理解和答应。
奇迹并未发生。
明明习惯了这种无力而挫败的时刻,习惯了母亲强横的审判和置喙,可为什么,每次还是会有大股的酸楚流淌出来,春早坐在桌前捂了会脸,两分钟后,她抽出纸巾,掖干通红的眼周。
她抽出书立里边一本A4大小的英语题册。
把自己埋回密密麻麻的纸页,修复灼伤的情绪。
春初珍将锅碗瓢盆收进橱柜,没如往常一般去关心女儿。
春早自然也不会跟她道晚安。
母女间的相互惩戒总是无声且默契。
门外听到的最后动静是春初珍如没事人一般和原也搭话:“你要洗澡啊?”
原也“嗯”了一声。
春初珍道:“那你等一下,我把洗衣机里面被套拿出来。”
“好。”
快到十一点半,春早合上已经填满的英语题。这是课外作业。她的发泄途经通常单一,伴随着无可指摘的目的。
她去卫生间洗漱。
妈妈是省电狂魔,本以为开门后迎接自己的会是一室漆黑,没想客厅灯居然还亮着,卫生间亦然。
多少感到宽慰。
春早停在洗手池前,观察没有变化的自己。哭泣的时间很短,难过并没有在她眼白里留下任何痕迹。
她扯下发圈,将散发绑成高揪,随手拿起印有猫咪图案的漱口杯。
镜面里的女生动作骤停。
漱口杯的下方,压着一张纸条,被折了两道,看不到当中内容。
春早立即用杯子盖回去。
她弯身凑近,小心翼翼重新拿高,确认眼前所见并非幻觉。
真的有……
春早心跳骤快,喉咙发紧。她看一眼半掩的卫生间门,伸手将它关好锁牢,回头拆那枚“密信”:
非常俊逸,好辨的黑色字迹,是很随性的行书体:
第一行:“我开了热点”。
第二行是密码,包含数字与字母,一共十一位。
不知怎的,脸霎时升温,好像误开花洒,有热流毫无防备地淋下。春早忙将纸条藏回手心。
她洗了个五分钟战斗澡,关灯关门,回到卧室。
然后躲进夏被,深呼吸,把纸条扔到脸旁边,半信半疑地打开手机,搜索无限局域网。
四条wifi也争先恐后蹦出来。
春早拇指一顿。
她怎么知道是哪个。
但这个顾虑很快消散了,根本不需要猜,信号格全满的某一位,有着个人特征异常鲜明的名称。
仅一个圆圈字符: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时分别试了一下家里的安卓机和苹果机
安卓机不管是热点还是wifi都会显示一样的信号格
ios系统的热点才会显示两个交错的圆弧
所以这边不是bug哦,女主用的安卓机
◎自由的甜点◎
很小的时候,春早拥有过一条金鱼。那天是被妈妈带出去买菜,菜市场门口常有些贩卖花鸟鱼虫的小摊,春初珍遇见熟人,停下闲聊,春早就挤进孩子堆,蹲身看那些小乌龟和小金鱼。
见别的小孩都有,她百般央求,哭得泪汪汪,春初珍才放下要强拽她离开的手,同意购买一条,老板问要不要再带个缸子,春初珍嗤声,“要什么鱼缸”,并断言“她肯定养不活”。睫毛上缀满泪珠的小女孩,双手紧攥着塑料袋打结处,将那条小鱼提回了家,一路上,她动都不敢动,胳膊酸僵。
直到金鱼被倒入瓷碗。
当时的春早不懂得养鱼技巧,以为要像猫咪一样晒太阳,就把它摆在阳台上。
傍晚再去看它,那条金鱼已经奄奄一息,翻着肚皮,双目无神,半透明的鳍无力飘荡,只剩嘴巴在翕合。
春早惊慌失措到又开始哭,最后是姐姐闻声过来,安抚并告诉她,她有办法拯救小鱼。
她把鱼碗端进水池,又将水龙头出水口拧成最小档,叫春早耐心等着就好。
做完这一切,姐姐回屋写作业,春早找来张凳子,垫高趴在池子边,为小鱼祈祷。
水珠一颗接一颗掉进去,漾出涟漪和气泡,春早静静待在那里,目睹这个过程循环往复。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烧红的天幕变成深邃的蓝丝绒,那条鱼慢慢挺立起身体,重回活泼状态。
仿佛亲见魔法,春早瞪大双眼。
再长大一点,春早学到了当中的原理,滴水可以增加水里的含氧量,所以小鱼才会“死而复生”。
这个夜晚,魔法重演。
那个“○”,是一粒陡然出现在密闭水族箱的氧气泡,浮在水面,只等她游近,享用它。
对照密码连接上去的第一刻,春早心脏狂跳。
接着是动容。
复杂的情绪如泄洪,她鼻头酸胀,深吸一口气,直奔期待已久的MV。
她也不贪念,只将它播放三遍,然后心满意足地关闭手机。
翻来覆去好一会,春早掀开被子,蹑手蹑脚下床,先把手机归置到原处,然后撕拉开一张今晚刚买的便笺条,抽出马克笔写上:
一笔一划,吹干水迹,彰显诚意。
至于手里的这封“通敌文牒”——她在毁尸灭迹和收藏留念间摇摆许久,终究不忍心把它丢弃,就夹进了抽屉深处的白色铁皮盒里。
盒子里收纳了不少零碎物件,有游乐园电影院的票根,一直不敢对外使用的哥特风挂件、搞怪胸针,还有朋友旅游带给她的海边贝壳或小摆饰,以及大沓她从报刊上面裁剪下来的国内外风景照片,它们全是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绚烂光点。每逢出游,哪怕直接刷身份证或二维码就能放行,春早还是执意去窗口打票,也不介意被童越戏称为“中老年”。
她把纸条插进铁盒最下层,用其他东西严严实实掩好,才放心盖上。
离开座椅,大腿被椅背的书包硌了一下,春早低头看,瞄到侧袋里的空瓶饮料。
凝视它片刻,春早把它抽出来,留下粉色瓶盖,坐回去从纸巾细致擦拭一番,同样收进铁盒里。
翌日,不到五点,春早在电子表的滴滴声里睁开眼睛。
屋内光线蒙昧。她贴到门上听了会,才轻手轻脚开门,跑向卫生间,准备把“感谢信”以同样的方式回馈给原也。
春早愣在洗手池前。
原也不用漱口杯。她之前未曾留意。
男生都这么糙的吗?
可目光落到那台底座闪烁的全黑电动牙刷上面时,她又矛盾地觉得,这个人还是蛮精致的。
行动不如预想中顺利,春早决定先退回卧室,刚要出去,挨着卫生间的那扇卧室门被从内打开。
春初珍抓着头发从里面出来,一脸疲态。
春早滞住。
女人半低着头,还没注意到杵着的女儿。
春早稳住心神,决定先发制人,不带情绪地叫了声“妈”。
如幻听,春初珍赫然抬脸,一下子精神抖擞。
她看眼手机:“五点都没到,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春早无懈可击地回:“心情不好,就没睡好。”
春初珍顿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行吧,起都起了。”
她示意盥洗池方向:“你先洗脸。”话罢拐向厨房。
春早没有推让,只将紧握成拳的右手悄然收回裤兜。
回到卧室,她粉碎小纸条,一边绑马尾,一边重拟新计划,思考如何以其他方式道谢。
只能当面找他。
PLAN B有了进展,原也虽一如既往不在家吃早餐,但他今天起得有些迟,春早坐在桌边咬粢饭团时,斜对面的房门都不见动静。
吃完饭回到卧室,春早选出一份数学讲义,故意磨蹭,密切关注隔壁动向,以便适时拦截。
六时四十五分。
耳听八方的春早立即抄起桌面试卷,背上书包,叫住正在换鞋的原也。
男生缓慢直起身,单肩背包,回头看她。
他才洗漱过,刘海发梢湿漉漉的,眼因而显得格外清亮。
春早晃晃手里叠了两道的数学试卷:“可以等我下吗,有道大题想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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