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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长着驴耳朵(七宝酥)


房内静默了一会,男生答应下来:“那谢谢阿姨了。”
为避免待会儿分餐多事,春早立刻将上面那只煎蛋夹回自己碗里,低头开吃。
心无旁骛是假象,她的余光始终留意着侧方动静。
拼租房的公用餐桌外形简单,是那种最为常见的松木桌,长方形,最多只能坐六人。
男生走去了她对面。
报到日的关系,他没有穿正式校服,还是跟昨晚一样的白色短袖。
桌子中央的粥碗被春初珍单手移远,停放在他身前。
“你吃这个,不够跟我说啊,锅里还有。”春初珍语气热忱。
男生再次道谢。
妈妈将清空的粥锅端往厨房,客厅里霎时静了下来。桌上只余此起彼伏的碗筷声响,细碎中隐隐透出几分尴尬。
春早放不开手脚,眼观鼻鼻观心,以往的暴风吸入也变成“鸽子胃表演”。
她连暗中观察都犯难,更别提主动搭话。
好在没一会,春初珍落座,打破僵局,问原也名字。
男生掀眼:“原也。”
“原野?野外的野?”
“原来的原,之乎者也的也。”
“哦,是这两个字啊。”春初珍恍然大悟,用筷子尾指自己:“我姓春,春天的春,你以后叫我春阿姨好了。”
男生嗯一声。
春初珍又将话头转来春早身上:“这我女儿,你们一个年级吧。她在三班,你在哪个班啊?”
男生闻言,将一双筷子轻轻搁下,似有要专心聆听长辈讲话的架势。
春初珍被他的礼数震到:“哎?你先吃啊。”
男生未再执箸,只回:“我在一班。”
“一班?”提到学校跟学习,春初珍就控制不住自己这张嘴,非得刨根问底:“一班是理科实验班吧?”
“嗯。”
又趁势唠出房东那里听说来的隐私八卦:“你是不是还拿过什么奥赛金奖啊,是不是都保送清华北……”
“妈——”
春早忍无可忍打断她。
春初珍一愣,转脸瞧无故爆发的女儿:“干嘛?”
春早平时就反感老妈没完没了地拉闲话,此刻感同身受,心生不快:“你叫人来吃的,就让人好好吃行吗?”
春初珍反应过来,哑了两秒,不好意思地笑开:“是是,”她自来熟地切换称呼:“小原你吃你的,我就是看到你和春早是同年级,就想多问问,你别介意啊。”
“没事的,阿姨,”男生语气平和,并答完刚刚那些被腰斩的问题:“我没有保送,还是要参加高考。”
方才一恼,春早就杵高了脑袋,想以足够的声势呛回妈妈,再回眸,迎面撞上对桌人的目光。
男生唇畔勾弧——还是昨晚那种,自然真挚到完全挑不出缺点的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会说话,在感谢她。
春早脸微升温,忙回过去一个礼节性抿笑。
然后垂下眼帘,继续扒拉面前的白粥。
心不在焉地把笔袋和讲义挨个揣进书包,春早还在回顾自己那个干巴巴的丑笑,越想越不忍直视,赶紧晃晃脑袋把画面清除。
她与朋友童越约在小区外的文具店会合,一碰上头面,近半月未见的俩小姐妹就有说不完的话,尤其童越,旅游十天涨重五斤,正在节食,大吐苦水的内容能写成一篇千字长文减肥劝退贴。
“下次咱们一起出去玩吧,你知道拦我。我爸妈就会让我喜欢就多吃。”童越苦恼地啃着苏打饼干,表情堪比生食青菜叶。
春早当玩笑话略过:“你先问问春女士同不同意。”
童越不爽道:“你妈也真是的。你成绩都这么好了,放假还要把你绑家里,作业又不是多到做不完。”
春早睇她一眼:“你做完过吗?”
“……”童越汗颜:“我这不是有你吗?”
她掰下半片饼干,递过去:“来,我的专属答案供应商,吃点聊以慰藉。”
“算了吧,”春早摇头:“我早上吃很饱。倒是你,别低血糖了。”
穿过一条烟火气很重的旧窄巷,就是别有洞天的高厦与商圈。万千窗扇在日光下也示人以冷傲的那面,而百年老校宜中嵌在其中,楼体以白赭为主,似金银冠中的双色玉髓,与世无争,历久弥坚。
童越是乐天派,常年心情愉快,上学的心情也不会如同上坟。
她蹦跶着,身上叮叮当当。
春早有些羡慕这个朋友。羡慕她书包上可以挂满有关迪士尼的一切,星黛露可琦安玲娜贝儿。不管是胡吃海喝还是轻断食,她的父母都不介意。她就像一株漂亮轻盈的圣诞树一样充溢着光彩。
分神当口,马路对面的交通灯已经由红转绿,童越忙拉上她步入人流。
此时正值各个年级返校,校园内理当熙熙攘攘,但因日头威力不输酷夏,香樟大道上见不到几个人,大家基本躲进了两侧的树荫遮凉。
春早跟在童越后头进班。
班里同学已来了大半,三五男生聚在一起,路过时依稀听见“耐克”、“匡威”等字眼,正在讨论购入的新鞋。女生们则聊着暑期档爆剧或哪位帅气男星,然后一齐尖叫跺脚。
春早的座位在里侧,紧挨走廊窗户。她坐进去,拉开包链,将习题册和各科讲义取出来,分类摆放好,方便待会交给组长。
没几分钟,同桌卢新月也来了,春早惊奇地发现她理了短发,长度只到下巴,两边往耳后一挽,看起来格外清爽。
“你剪头发了?”春早目不转睛:“很好看诶。”
卢新月放下书包,摸头一笑:“真的吗?上个月剪的,刚剪完可丑了。”
“不骗你,”春早左右打量:“我都想去剪了。”
卢新月双臂大幅交叉:“NO——!剪完你肯定后悔。我就是,哭了好几天,现在长长了才顺眼一点。”
“不要作死,”卢新月眨巴眨巴眼,神情真挚:“你现在的发型很完美。”
春早没再吱声。
她自然只是口嗨。
改变外形对她而言绝非随心之举。她留中长发,常年一条马尾走天下,有刘海——是那种流行了有些年的韩式空气刘海,不过分厚重,能虚虚掩住偏高的额头。初中时她一直束着女性长辈们独爱的“大光明”,中考过后才凭着一纸宜中录取通知书换来妈妈的发型更变许可权。但去理发店那天,春初珍还是全程陪同监督,春早不敢直说需求,极尽委婉地表达,幸好造型师能get到,给出了还算如意的成果。
九点整,喧哗骤止,老班准时到场。
一番万变不离其宗的开学讲话过后,各组组长开始收暑期作业,一些无所事事的男生被指派去图书室搬运本学期新教材,再分发给每位同学。卢新月陪着春早将两沓厚厚的英文讲义送往二楼,高二年级组任课老师的新办公室就在那里。
有说有笑的俩女生,在离门一米远的地方不约而同庄重起来。
卢新月有着多数学生对办公室的天然恐惧,提前将手里的那叠讲义交还给她:“就帮你到这啦。”
春早笑着感谢和道别,左脚刚一迈入门内,她的步伐滞缓下来。
因为瞥见了一道极有存在感的身影,正背手站在三排左侧的中年男教师身边。
春早的英语老师跟他们隔个过道,伏首案后,只一只盘着奶茶色鲨鱼夹的发髻露外面。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与屋外冰火两重天,春早双臂泛起鸡皮疙瘩,抱紧胸口的试卷走过去。
双唇翕合不断的男老师面色严肃。
而男生一动未动,侧身而立的样子,在模糊余光里似一柄白焰中淬炼的剑。
他犯什么事了?
从不被老师找麻烦也从不给老师添麻烦的春早同学心生疑惑。
她尽量靠边,规避战场。
停在英语老师桌边,春早问了声好。
女人含笑道谢,整理起办公桌,帮忙腾出可以放置讲义的空档。
春早心不在焉地等着。
此时原也就在身后,与她背对着背,间隔的距离都不到半米。
好奇心持续上涨,春早不由屏息,下意识捕捉他们谈话的内容。
原来原也不是在挨批,那老师虽声粗目怒,但语气并无不快,相反还有点儿好言相劝的意思。
期间提到“保送强基计划”、“也就差一点”云云,似与竞赛相关。
男生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春早放下试卷时,师生间的对话似乎也已经进行到尾声。
男老师在下达最后通牒:“我再问你一句,你当真不参加了?”
“嗯,我已经决定了。”少年声音冷静,没有迟疑:“请问我可以回班了吗?”

她就没见人跟老师这么理直气壮地讲过话,说句身份倒置都不为过。
果不其然,那老师瞬间来了脾气——
“走走走走,出去!”
中年男人赶人如赶鸭,再不看原也,抄起桌上的茶水杯就要离位。
原也为让他,被迫后退两步。
春早不知情,直起身刚要走,肩胛处突地被撞了一下。
力道虽不大,但对重心还没完全放稳的她来说,足以往前微一趔趄。
她扶住桌缘,吃惊回头,对上同时转身查探的男生。
他眼底闪过一瞬波动,很快平息。
“不好意思。”他低声道。
春早忙说“没事”,接而跳开视线。
余光里白影一闪,男生已快步离开办公室,姿态决绝,又若无其事。
春早才刚适应室温的胳膊再度鸡皮疙瘩蔓延,她捉着光裸的小臂,也朝外走。
才出门框,她又看到了原也,他并没有回教室,而是立在门边。
正奇怪着,他忽然叫住她,更为正式地表达歉意:“抱歉,刚刚撞到你。”
原来是在等她。
春早莫名紧张起来,还是跟早上不一样的紧张。
那会有桌子作为隔断,无需直面原也略有压迫感的身形。
她也没有偷听他跟老师的谈话,吃到一些她本不应该触碰的瓜。
忐忑感无限膨大,不停挤压着心脏,春早故作平静,生硬地重复着差不多的话:“没事的,真不要紧。”
他又问:“你上来交作业?”
“嗯,”春早颔首:“英语作业。”
大概推测出她是英语课代表,男生不再多言,只说:“回班吗?”
春早“啊?”一声,后觉他是在问要不要一起下楼,点头应好。
他们所在的高二年级总共十六个班,文理科比例1:3,一二三班是尖刀班,其余都是平行班,原也在一班,春早在三班,教室挨得很近,可以顺道同行。
这一路走得很是沉寂,仿佛在复制粘贴早晨餐桌上的社交酷刑,春早双手垂在身侧,微微捏紧了手指。
期间不是没想过主动找话,开口问对方一句:
“我好像听见你说不参加什么,是奥数竞赛吗?”——以此彰显自己只是一位误入是非地的无辜听众,但又觉得多管闲事。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熟悉至此,遂作罢。
宜中的教学楼俯瞰近正方形,四面通达,两旁是卫生间和开水房,而教室区域穿插了左中右三条楼梯,用于分流。
春早与原也从中间楼道下来,到达一层,左拐便是三班,班号再往前顺延,原也班级的位置在最边上。
三班是文科实验班,女生居多。
所以拥有一定校内知名度的原也出现在走廊时,班里不少人扬起了脑袋,跟瞥见新鲜白菜的鹅群一样。
他跟着春早停在三班前门。
刑满获释,春早马不停蹄道别:“我先进去了。”
想想又小声补上:“拜拜。”
“好。”男生微笑应声,抬足离开。
刚一进门,春早就被人挟住脖子,险些踉跄,她回头找罪魁祸首:“你干嘛?”
童越的胳膊还架在她肩上:“刚刚跟你说话的!Who?是原也吧?”
“好像是吧。”春早格开她手臂,往自己座位走。
“什么好像是吧,”童越亦步亦趋紧追不舍,声音分贝唯恐天下不乱:“你俩刚才分明走在一块儿啊。”
八卦群众的目光纷纷往这边聚拢。
春早逃回座位,童越一屁股坐到她同桌的空椅子上,摆明要不死不休。
春早不得已叹气:“你小点声,我就告诉你。”
童越手动给嘴巴上拉链,气若游丝:“从实招来,你怎么和他认识的?”
春早整理着桌上的书本:“我住的那个房子,之前的高三姐姐不是走了么,然后……”她斜去一眼。
童越秒懂:“新搬来的是原也?”
春早点头,再点头。
童越霎时化身嘤嘤怪:“今晚我可以睡你家吗?”
春早:“……”
童越自然未能如愿,且不说她父母是否介意她夜不归宿,春早妈妈这一关卡的难度就不低。她对春早这位朋友的态度始终是观望和存疑,即使两个女孩打从小学就玩在一起。
她觉得童越太过“闹腾”,成绩也就马马虎虎,实在算不上交友首选。
春早对她的功利心无法苟同,说她这人实际到无聊。
下午回到家,春早再没见到原也。
晚餐时分,男生也未现身,门扉紧闭。
春初珍瞧着一桌拿手好菜唉声叹气:“这小孩怎么神出鬼没的,亏我还帮他带了饭。”
春早瞟眼隔壁,回自己屋里包书。
春早包书的方式很原始。
她挑选了一些马卡龙色系的纯色纸张,每种颜色对应一门课程,而后摊书对照,定点划线,框出范围,再用美工刀剪下,精准无误地封住四角,提上科目名字与姓名,就算完成一本。
春早有条不紊地为课本裁制新衣,春初珍则在自己的卧室里刷抖音,不时有魔性背景音入耳,外加女人压低的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作响,春初珍迎出去问话,无外乎“去哪了”、“吃没吃”之类的关心,男生一一予以回应。
浴室里传出淅沥水声。
春早停下把着剪刀的手。
活这么大,这好像是第一次在家听到非亲戚的异性洗澡。
有点……怪怪的。
她没有深想。
按压好最后一本书,春早爱惜而规整地将它们收回背包。临睡前,她去了趟卫生间,逼仄的空间里残余着烘热水汽,混着一些不那么分明的皂香,是不刺鼻的硫磺味。春早看到自己矮圆的多芬沐浴露旁边多了一只大瓶装fino。它们都沾满了水滴。
她抽出两张棉柔巾,将置物架上的瓶罐擦拭干净,又不浪费地二次利用,给四角模糊的镜面清洁一新。
呼,舒服了。
春早扔掉纸团,回房间翻出手机,准备听音乐。
她的手机根本不算手机。
就是个板砖兼随身听。
以防她玩物丧志,春初珍连sim卡都不给办,唯二休闲娱乐不过是听一些提前下载的歌曲,以及俄罗斯方块贪食蛇之流的单机小游戏。
睡前这段时间被春早命名为“夹缝中的温存”。
刚通上音乐,妈妈推门而入,例行看眼女儿,询问她明日三餐的安排,并督促她早点休息。
春早靠在床头,见怪不怪,扯掉一边耳机,应了声好。
“少听点歌,伤耳朵。”带上门之前,她这般叮嘱。
开学第一周不咸不淡地流走,三点一线,没有起伏。
年轻新房客跟她们母女的交流不算多,他早出晚归,除了报到日那天一道吃过早饭,之后一日三餐都自行解决,不见人影。春初珍对成绩好的小孩向来偏爱,主动叫过他几回,都被男生礼貌婉拒,吃闭门羹的次数一多,女人便知趣地不再叨扰。但原也也不是孤僻性子,相反人缘很好,每逢在学校撞见,他身边不缺朋友,男女生皆有,有时是好几个,众星捧月,有说有笑。
偶遇春早,他也不会装不认识,会跟她问好。不远不近的,是让人舒适的点头之交。
至少,春早觉得舒服。
与社恐无关,她跟大多数同学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同窗情谊。以座位为圆心,班级为直径,她的舒适圈仅止于此。不抗拒人际,不代表不抗拒过度人际。不管是成绩,还是外形,她的新室友无疑会被划分到“过度”那一栏里。
过度意味着麻烦。
童越就是个大麻烦。
尽管春早一遍遍强调自己跟原也不熟,好友童越仍不死心,寻了个春典狱长不在的周末,她夹着书包鬼鬼祟祟来访,美其名曰“做作业”,实则为了近距离接触到原也。
她从小就这样,花痴的劲头远超学习。
她也有点害怕春初珍,原因是:“我感觉你妈不是很喜欢我。”
春早面上打哈哈:“怎么会——”内心:这家伙的第六感是真准啊。
周六下午一点,春早准时下楼接童越。
听说原也不在,女生瞬间蔫了气,来的路上她还特意买了三杯一点点,有一份就是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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