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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长着驴耳朵(七宝酥)


男生鞋底一蹭,示意地面的一米黄线提醒。
春早笑出来:“有必要吗?”
原也闲闲出声:“保镖要有保镖的自觉。”
春早:“……”
她白他一眼,回过头去,自顾自存钱。原也注视了会她安静秀拔的背影,不再站着不动,走向另一台无人使用的ATM机。
春早心满意足地拔出卡,听见身侧机器传来唰唰点钱的动静,良久不断。
她退后看一眼,就见原也垂着睫毛,专注地看着出钞口。
她疑惑:“你要取钱?”
原也侧来一眼:“嗯。”
“要买什么东西吗?”
原也没有答话。
他将里面那叠粉色纸钞取出,收起卡,走回来,单刀直入:“今天开始,我要入股你的见海基金。”
询问句式纯属多此一举,他知道她多半不会同意。
果然,女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和钱财厚度吓住,惊慌地连连摆手:“不行,这太多了——不对,一分钱我都不会收的,这是我的个人独立基金——”之前他提议并帮助她代卖笔记,她就已经感激不尽。
原也轻描淡写:“又不是给你的。存哪不是存,代为保管我之后的旅行经费而已。”
春早怔愣:“什么旅行经费?”
他握起她一只手,将钱对折,摁入她手心,连带着她的手一同裹紧,不容许她再挣脱和婉拒。
这是他的一时兴起,也是他的心意已决。
少年语气郑重无比,如许诺,似立誓:
“高考后的那个夏天,我也要去看海。”
“和你。”
作者有话说:
准备开启第一轮时光大法,坐稳

原也不是没看过海。
相反, 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向敏慎就曾想方设法带他去过很多地方, 近到家门前错落有致的园林, 远到新西兰曾为《霍比特人》取景的浓绿山脉。他在海岛晒伤过,也曾彻夜蹲守全透明的芬兰小屋,冰天雪地, 只为等候纱幔般的极光在四野降临。她鼓励他多阅读,认识自己;也告诉他, 人应当尊崇的最重要的东西, 就是本心。
但她的婚姻并不幸福, 她性格太暴烈,太鲜艳,也太清晰,像一枝大丽花插在批量生产的流水线花瓶里。
尤其有孩子之后,她跟原屹隔三差五地发生争执,从处事方式,到教育理念, 甚至一道口味不相投的菜肴,都能成为他们一触即发的导火索。
她跟原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而父亲如同听见笑话, 会冷呵着反问:“你就跟以前一样吗?”
循环往复。
终于有一天,她对这个男人, 对这个家庭的爱被现实消损殆尽。
她提出了离婚申请。
并且毫不手软,也一干二净地将自己剥离。
一次性清算所有的抚养费,她离开这个家, 这个城市, 这个国度。从此杳无音信。
原也生活中的色彩戛止在这里。有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记忆都如同出错的放映机, 反复抽帧,播放着两个镜头,一个是发现妈妈彻底离开的夜晚;还有个是坐在厨房吧台后一根接一根抽烟的原屹,傍晚晦暗,雾气是白色的,缭绕升腾,而男人沉默灰败的脸没在后面,时出时隐。
最后跳闪为绝望的雪花点。
世界从此变为黑白色,他也成了幕布之外静观的看众,被封闭在只有他一人的影厅。
可惜生活的剧情不会因为他的出离而暂停。
原屹在短期的消沉后,转换思路,迎接和享用妻子离去后的“真正自由”。
他们共同创办的教育机构在他的掌权统领下正式转型,从综合素质方向变更为学科辅导和竞赛培训,也是那个时候,他的儿子,完美继承父母基因的原也,从小就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和能力的小男孩,开始接受严苛的系统训练,原屹为他高价聘请奥数教练进行一对一的辅导教习。
再后来,走美杯、希望杯、华杯、AIMO、奥赛……种种奖项,还有稳定保送重初和重高的顶尖佳绩,当真麻木如吃饭喝水。
他的证书与奖杯被陈列在明思教育总店橱窗的至高处。
当之无愧的金字招牌,慕名报班的家长孩子快踏破门槛。
原也对此并无多少异议。
母亲走后,他在摸索的年纪就失去方向,失去动能,成了一个迷惘的人。
他想,若有一个按部就班,也漂亮精彩的躯壳代自己过完这一生,未尝不可。
只是,眼见着月圆月缺,四季更迭,他的心头偶尔也会涌现出不可言说的悲凉和愤慨,就像从幻梦中惊醒,然后被自我厌弃的阴云彻底吞并。他憎恶当下的所有,也痛苦地想念着他铁石心肠的母亲。但第二天,他又像朝日一样升起在校园里,左右逢源,光芒四溢。
高一寒假结束返校后,他惊讶地发现,他渐渐适应的,全景环绕的黯淡荧幕里,出现了一个有颜色的人。
说不上来是什么色彩,可能是极淡的青蓝色,如她的姓名,早春的天空,早春的新芽,目及之处,总能一眼觉察。
他猜,兴许是春节那趟偶遇带来的化学反应和加持效果。
那时他水土不服,因高烧失利被刷出冬令营,在父亲的惋惜和强压下,准备二次征战国集为一个清北保送名额。
他没日没夜地刷题,就没有分去过多的注意力。
出乎意料的是,高一的暑假,他又在校外见到她一回。那日是七月盛夏,蝉鸣鼓噪,他穿过树影,推门进入一家咖啡厅,准备在那边消磨这个无聊的下午。
取了小票在前台等餐时,原也取出手机,刷看推送到前台的竞体新闻。
刚要摘下鸭舌帽扇风,一道椰子水般年轻清甜的声音牵起他视线。
他看过去,有些诧异:怎么又是她。
原也将帽檐压低几分,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来。
女生站在收银台前,店员问她需要什么。
“我不买东西,只是想问件事,”女生似赶路而来,刘海汗湿了,脸颊晒得微红,但她面色坦然,并不为不点餐这回事羞怯:“请问你们这边招收暑期工吗?”
店员打量她两眼:“你多大了?”
女生答:“马上高二。”
店员笑了起来:“要成年了才可以,高考完再来吧。”
“嗯,我也是想高三暑假再来。”她似乎得到了舒心的答案,眉眼弯弯,道谢离开原处。
但并未离店。
她挎着宽大的帆布包,在店内的杯碟咖啡豆贩售区游弋观赏,最后停在一面公开的明信片墙前,看有心的食客们亲笔留下的诗歌或愿景。
原也接过盛有冰美式和鸡肉可颂的托盘,找了个角度刚好的位置,不再打开手机看直播或视频,视其为今日的下饭方法。
女生独自站在那里,一张一张地掀看,几乎阅读完全部。
店边往来的人流多少会怪异地打望她一眼,但她专心致志,安谧得像一株湖畔的苇,不关心汲水的雁群,也不在意变幻的天气。
每回见她,她都给他一种吉卜力动画里会出现的女主角的感觉,勇敢,纯净,莫名的治愈。
良久,她终于动了。
她回到货架,不紧不慢地挑选出一张明信片,又去前台买单。
回来后,她找了个空位坐下,从包里取出一支中性笔,在明信片背面写字。
执笔的手移动得很慢,一笔一划的,庄重而认真。
写完,她看眼腕表,似觉时间不早,无法坐等墨迹风干。
遂举高蓝色的明信片,呼呼吹动好几下,确认之后,她回到满满当当的明信片墙前,找了只空木夹,将它高挂其中。
目随女生离开店门,原也才想起去吃剩下的面包。
傍晚时分,夕照打窗,他挎上背包准备回去,出门前,他停在那面墙前。
女生使用过的那张明信片并不难找,还未被后来者居上,大范围的蓝也格外醒目。只是近处才能看出,那是一整面海,湛蓝色的,镇静而清凉的海水,丝缎一般,拂来眼底。
他长指一掀,将它翻过去,反面写有一行秀气但力透纸背的字句:
“我会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落款并非她姓名,而是一只Q版的简笔画小鸟,张翅欲飞。
原也对她坦白了第一次偶遇,也将第二次偶遇保留收藏在心底。
那日回去后,女生明信片上的话语变得像一句咒语,一道心电感应,触及灵魂。
他没有吃饭,也没有开灯。
长久地躺在天黑后的房间里,开始审视浑噩的自己,灰蒙蒙的环境,稀里糊涂被催动前行的这几个年头。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本心迷失在浊水和荒野里,在沉沦,在凋敝。
那一夜,他做了个决定。
凭什么,把人生的决定权交由他人。
他将空白许久的网名改为X,那是他母亲名字的首字母,也是她之前喜用的代称。
她和他说,X是未知数,意味着人生有无限可能。
什么竞赛,什么协议,都去死。他要跳出怪圈,把自己逼入绝处义无反顾一次。
他以宿舍吵闹打扰做题为由从学校搬出,以此迈出他个人远行的第一步。
仗着他吃那口饭亦心存一丝愧念的父亲,自然对他百依百顺,加急加价为他寻觅到住处。
独行惯了,对于即将到来的前程未卜的旅途,他未曾设想过需要或拥有伴侣。
但那个晚上,来到这间屋子的第一夜,他转过身,看到门后的女生。
他的想法改变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觉得原也的这部分视角很适合衔接在上一章内容之后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余华老师的话。

◎最后一个盛夏◎
原也的判断没有失误。春早的确是个神奇的药引。住来同个屋檐下后, 在对她周边生态的观察和帮助里,他仿佛也被引入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剧集。
体温, 脉搏, 血流,新的情绪,新的欲望, 新的希望,全都从身体里复苏。
就像是在荒原, 埋下了一粒会跳动的春种。
谷雨之后, 宜中的外墙上攀满了水淋淋的蔷薇, 高二年级寻了个晴好天气,举行远足活动。
上午七点半,各班师生就集中到操场整装待发。校领导与学生家长代表分别发表讲话后,各个班级便扛旗步出校园,蓝白色的队伍按支汇往大道,往宜浦大桥进发,最后再停在佑园内进行少量班集体团建活动, 全程往返25公里,难怪会被往届的学长学姐称作“断腿之旅”。
尤其……还不允许戴遮阳产品。
领导明确表示:此举会阻碍宜中学子对外展示青春洋溢的面孔。
“我看起来像青春洋溢的样子吗?”回来的路上, 童越已经瘫软成蹒跚老太,一步一挪, 面如死灰:“难道不是快死了?”
春早被晒得不想回话。
本还随班跋涉的老师们精疲力竭,纷纷躲上队末的跟车歇脚。
管理人率先脱逃,队伍也逐渐没了形, 稀稀落落, 三五成群, 从绵长的溪涧变成一丛丛大小不均的水洼。
走远路的关系, 春早就没有带多少饮用水和垫饥食物,将随行杯底的水喝完,她把它收回背包侧袋。
与此同时,身畔再度响起童越手机导航清晰的提示音:“前方三岔路口右转,距离目的地宜城中学仅剩五点二公里。”
周围霎时哀鸿遍野。
打头阵的一班队伍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去时还嬉笑打闹的少年们,返程也都累到双目涣散。
原也走在队伍末端,不时回头看三班位置。
然而二班多是身量偏高的男生,中间这么一阻,视野严重受碍,连春早半片衣角都看不到。
“你脖子累不累啊?”涂文炜注意到他三步一回头的动作,无语至极:“我看你转头都看累了。”
原也沉默一秒,懒得理会,将手里空掉的纯净水顺手插进途经的垃圾箱。
倏而,他瞥见拐角处的小店,灵机一动,离队快跑过去。
两分钟后,原也从里面出来,手里多了一整袋饮用水。
分给附近几个相识的男生后,塑料袋里只剩三两瓶,大家都知趣地避开当中那支粉嫩包装的蜜桃乌龙饮,深谙这瓶不一样的专属于谁。
涂文炜就喜欢搞心态,手直勾勾探向那瓶外观独一的饮料,细声细气:“亲爱的,这是给我的吗?”
原也面色复杂地皱皱眉,打开他胳膊。
“你一口都别喝了。”他抽出那瓶,把袋子转交给前面的同学:“你们分。”
那男生欣然接手。
“我错了我错了——”涂文炜停止犯贱,凑上前去央求:“留一瓶给我,我快渴死了。”
拿到自己沾光得来的绿色小怡宝,涂文炜回头,刚要再抨击原也两句有异性没人性,身边哪还见得到这个“妻奴”的人影。
逆行来到三班队伍,沉闷的人流顿时喧闹起来。
原也的出现,像往水里扔了颗泡腾片,女生们看戏脸捂嘴偷笑,而位于队首扛旗的宋今安回头,故意嚷嚷:“你谁啊你,不是咱们班的吧?”
后排的谭笑跟他一唱一和:“就是啊,怎么乱插队啊。”
春早一脸惊诧,前后左右看,生怕老师突然现身,而后低声:“你干嘛……?”
原也恍若未闻,只把手里的水递给春早:“拿着,走了。”
本来累到痴呆的童越如同打鸡血,抚心口,亢奋得像CP粉头,就差要眼冒爱心。
接连带动其他女生哄闹。
春早脸红了个彻底,双手接过那瓶水,攥在身前。
使命完成,原也目不斜视转头离开。三班莫名跟打鸡血似的欢送他,人声鼎沸,后面的班级不明所以,只能竖起脑袋朝这眺望,什么精神头啊,钦佩。
这一年的夏日仿佛来得比以往要早,烈阳如滚水,校园里成排的樟树葱茏得像浓绿的绒帽时,高二年级的车程也驶向尾声。
期末考试由高三年级组的几位省特级名师出卷,文理科考场也被打散,杜绝任何熟人作弊的可能性。尤其是理科班的学生,都在紧锣密鼓地备考。此次考试至关重要,会根据最终的分数排名筛选重组出一个仅三十人的高三一班,给予最好的师资,全员冲击清北。
临考前夜,待在无需变动的文科重点班的春早,有些担心原也会有压力,给他发消息问他复习的怎么样。
原也发来一张前阵子清华招生办通过他们老班联系上他的微信聊天记录截图,询问他目前有无意向参与提前招生。
一切尽在不言中。凡到极点。
春早:……
她问:你怎么回的?
原也说:谢绝。我说我要高考。
春早:签了协议又不是不能参加高考。
原也:不觉得裸分更酷么。
春早哽住,不解但支持:……你喜欢就好。
男生却正经解释:比你早跨越一道山,我会不舒服。
春早切一声:你少骄傲。
她沉思少刻:如果我有你的条件,应该会提前让自己逃离这份禁锢。
原也:那不行,我就是要跟你走同一条路,看一样的风景。
这学期的期末考,原也不出意外也不负众望的拔得头筹,甚至因为这次数学和理综难度偏高,他以惊人的优势甩出同级第二名十六分,刷新之前每一次的考试成绩。光荣榜里的排名以金字塔的形式排布开来,原也的名字与相片镶在尖端,不可撼动。
至于春早,这个简短的暑假她过得不算开心。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虽然名次未有变化,但这次都没上130的数学成绩让春初珍没少逮着她指手画脚含沙射影。
春早懒得争论。
反正她现在有了缓冲垫,再大再厚的千斤顶压下来,都有人用天花乱坠的彩虹屁帮她减负。但她也花了两天时间针对错题进行查缺补漏,并请教原也,让他将他的解题步骤拍摄给她分析学习。
结果他不光发来自己的卷面,还整理和自出了不少类似题型,小题大题皆有,交由她练习。
分批次写完,春早回传给他“批阅”。
这位临危受命的私人授课老师尽心尽力,会圈出不对的地方,在旁边排上密密麻麻的红字告诉她丢分点,但最后打下的成绩总是龙飞凤舞的,手写体“150”。
第一次看到时,春早还会望天一下,无语但笑:无聊。
但几次下来,她也慢慢习惯了,习惯这个在他眼中永远满分的自己。除去聊天里无声的交流,有几次她光看文字内容也弄不明白,就会跟原也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语音,口头教习。
春早一贯谨慎,几乎不开口说话,原也讲解几句,问她懂没懂,她就文字回个“嗯”。
男生偶尔会在中途插来一两句浑话或骚话,春早耳根发烫之际,就装技术性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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