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引路的小太监隔了有六七步,陆飖歌才开口:“你这样不客气,会不会给唐伯伯惹事?”
“不会。”
唐锦明放下傲气,又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我爹早就叮嘱过,在外行走,不能丢了他镇国公的脸,不然回去仔细我的皮。为了我爹不剥我的皮,我傲气点怎么了?”
到底是镇国公府世子爷,果然有傲气的本钱。
陆飖歌偷偷伸出大拇指,比了个赞,逗得唐锦明喷笑出声。
其实,镇国公之所以这么说,就是见唐锦明这个镇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性子太良善软糯,不像宋家的孩子经历过战火,身上自带杀气,一般人不敢惹。
陈权登基,大赏功臣良将,陈权是有意给镇国公唐七封王的。
可唐七没答应,说他不愿为王就藩,就想护在兄长身边,替兄长守护着大商的江山。
其实唐七不是憨人,古往今来那些替皇帝打下江山的兄弟,封王就藩就没几个落得好的。
陈权不登基,他们是可以性命相托的兄弟。
一旦这兄弟为王,他们就不再是兄弟,而是君王和臣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陈权想要他唐七死,难道封王就藩他就能不死了?
该死还是得死。
不过是斩立决,还是被迫起兵,然后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后再死。
唐七没有封王,却也成了陈权身边第一重臣,极得陈权的信任。
这样的镇国公府世子,自然是不惧国舅爷府的公子的。
陆飖歌心中也对镇国公的选择点赞,可在秦王府,到底是不好多说,只挑了秦王府的院子赞赏。
“秦王府这院子和镇国公府的院子相比,更精致,到处花团锦簇,宛如花园一般。”
唐锦明也点头同意:“这原是公主府,自然要精致些。”
两人观赏着一路的风景,脚程放的有些慢。
很快,朱成才领着弟妹从他们身边经过。
原本朱成才还想路过的时候放几句狠话,可唐锦明和陆飖歌却已经站到假山边,细细看流出来的瀑布,根本看也没看他们。
他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加重脚步离开。
朱成才是小国舅的幼子,之所以傲气,也是自小被爹娘宠溺出来的。
他家虽然无多钱财,却比家中的亲戚要略微富裕些,这也让他自小受人追捧,养成了骄纵的性子。
到了京中,更是因是国舅府的公子,在外横行霸道也有人兜底,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朱成才多少还是知道镇国公世子是不能惹的,他多少还是有些忌惮。
可见唐锦明身边站着的陆飖歌,穿的衣服非绸非缎,连装束都极尽简朴,可见身份地位低下。
他惹不起镇国公府的世子,总要找个人出气。
等到朱成才一行人远去,陆飖歌微微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以她身份来秦王府不会有好事。
朱成才刚才过去的怒火,恨不得将她焚烧了才好,她怎么能感觉不到。
可惜,她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秦王身子羸弱,平日里轻易不出门,她想要见到秦王一面很难。
今日秦王府设宴,难得有机会,她就算被众人刁难也要来,来见见她的三表哥,看一看他的身体是否有所恢复。
年前那一场刺杀,不知道羸弱的三表哥能不能受得住。
陆飖歌还记得小时候,三表哥自小身体瘦弱,就算是夏日,也要穿长衣长袖。
每次她去姨母家,她最喜欢陪着三表哥一起晒太阳。
幼时她其实是很好动的一个孩子,可去了姨母家,她能乖巧地陪着三表哥玩一整天。
家里的大哥二哥,姨母家的大表哥二表哥也喜欢她。
可他们要读书识字,要习文练武,他们还有和自己同龄的朋友,平日里得空逗逗她还行,让他们静心陪她玩一整日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可三表哥不一样。
三表哥身体羸弱,不能剧烈运动,连多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安静地待着自己的屋里,看书。
天气好的时候,就搬在躺椅,斜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每次陆飖歌去,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三表哥待在一起。
三表哥会给她读书说故事,给她梳发辫戴珠花,给她做风筝做灯笼做各种小玩意。
三表哥教她识字,教她下棋,教她识香做香。
其实,大部分的时候,她都是在捣蛋。
快做好的风筝,会被她不小心扯坏。
做好的灯笼,也会被她点蜡烛的时候,不小心点到灯笼。
还有三表哥做的香,会被她混进奇奇怪怪的东西,做出难闻的味道。
开始,她以为三表哥会生气责骂她。
可每次当她调皮捣蛋时候,三表哥都宠溺地一笑,还安慰她,没事,我们重做,下一个会更好。
下一个是不是更好,陆飖歌不知道。
因为每次做下一个的时候,她都耐不住困顿睡着了。
等她睡着了,三表哥总是耐心地守着她,每次她睡醒一睁眼就看见三表哥那张俊脸。
她的三表哥虽然瘦弱,可是长得真好看啊!
大表哥和二表哥都像姨父,只有三表哥像姨母,也最像沈家人。
每次三表哥给她梳头的时候,他们常常一起挤在铜镜前,三表哥总说:“小飖歌,你看,你和哥哥长得好像,我才是你的亲哥哥对不对。”
那时候的她也认为三表哥说的对。
她还去问娘和姨母,是不是三表哥是她的亲哥哥,和家里的二哥哥抱错了?
姨母和娘亲就笑着骗她,说可能真的是抱错了呢,不然为何我们小飖歌和业哥儿长得的这么像呢!
说的多了,家里的二哥就不愿意了。
二哥特意跑到她面前,将他那种大脸怼到她面前,问她,我和你长得不像吗?我不是你哥哥吗?
像啊,二哥和她都像娘亲像沈家人,可二哥身体壮壮,还会功夫,晒得也黑,当然没有三表哥和她像啊。
她和三表哥可是都一样白白的,她的白是白嫩的白,三表哥的白是苍白的白。
可正是因为这样的白,她才和三表哥更像兄妹。
第220章 沈家
秦王府设宴,送礼者无数,能进门的不过寥寥。
男女宾客分开,男宾在外院前厅,女客在后院花厅。
秦王尚未娶妻,帮着秦王接待女客的是秦王的二舅母和表妹沈怀玉,镇国公夫人并宁远侯世子夫人也早早赶来帮忙。
不管圣上对秦王的态度如何,镇国公府和宁远侯府还有勇毅侯府这三家在明面上,对沈皇后和秦王,周贵妃和四皇子还是有些区别的。
早先的情分在,如果都一视同仁才是下策。
“锦明,你今日如何来得这么迟?听说镇国公夫人一早就来了秦王府。”说话的是礼部侍郎嫡次子,齐文理。
礼部侍郎齐远也是前朝遗臣,因为乘了周家的东风,得以在新朝高官厚禄。
唐锦明和李兆山是国子监同学,关系尚可:“你也知道我娘和皇后娘娘自幼相识,秦王尚未娶妻,我娘只要早些来帮着招待女眷。今日秦王搬家,总不能让皇后娘娘出宫来接待吧?”
李兆山点头:“也是,听闻后院接待女眷的是秦王舅母和表妹。”
“嗯,是沈家表妹。”唐锦明找了个略偏的位置坐下,招手陆飖歌,“陆飖,这里坐。”
齐文理好似刚刚看见唐锦明身边的人,说着用手指着陆飖歌问道,“这人是谁,以前在京中没见过啊?”
在这样的场合,被人用手指着,是十分没有礼貌的事情。
也是齐文理看陆飖歌衣着打扮皆不起眼,才敢如此。
陆飖歌淡定坐下,并不理会对方的无礼。
唐锦明却有些不悦:“这是陆飖。”
既没有介绍身份,也没有说出他们的关系,只是一个名字,让齐文理有些不解。
齐文理还想再问:“陆飖?不知是哪家公……”
话未说完,就见宋云飞大步流星走过来,抬手在陆飖歌肩膀上一拍:“你怎么来了?”
陆飖歌起身行礼:“云飞哥,你的伤好些了没有。”
自从正月十四宋云飞受伤,到如今整整一个月多,陆飖歌没有看见宋云飞。
现在看他身穿锦袍,半边手臂却空着,心中到底是有些难受。
宋云飞的手臂很可能是因为陈小虎而伤,这事,她是脱不了干系的。
“好多了。”说着宋云飞在陆飖歌身边坐下,单手扶着椅背,探头问唐锦明,“你要带小四来,怎么不告诉我,我和你一起去接?”
唐锦明抬手沏了三杯新茶,一杯推给陆飖歌,一杯递给宋云飞:“你接我接不都一样?我不是体恤你有伤在身,怕你劳累。”
宋云飞接过茶盏,神色不动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断了一臂就成了废物?”
他在问唐锦明,目光却盯着陆飖歌。
“又胡说。”唐锦明瞧了一眼还立在一旁的齐文理,淡淡道,“堂堂羽林卫指挥使,正四品的废人,你是在笑我等读书无用吗?”
国公府世子和侯府公子斗嘴,齐文理站了站,觉得有些碍事,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了挪。
宋云飞见齐文理去了一旁,才开口问道:“齐文理怎么和你套起了近乎?”
“不知道啊。”唐锦明也觉得奇怪,“他一来就问我怎么来这么迟,说我母亲一早就到。还问起今日后院女眷那边是不是沈家舅母和表妹招待。”
“嗤。”宋云飞低笑一声,很是不屑,“我知道齐文理为何说这话。”
陆飖歌原本不想说话,只抱着茶盅静静听着,闻言,也忍不住问道:“为何?”
宋云飞捏着茶盏细细把玩:“齐文理刚刚及冠,这是想在本朝新贵中说一门亲事,年前还探过勇毅候夫人的口气,想和勇毅侯府结亲。大概是被拒,又想到了沈表妹。”
“人模狗样,就他也配沈家表妹?”唐锦将目光从齐文理身上收回,很是不忿,“沈家是皇后娘娘的沈家,不是哪个阿猫阿狗就能攀附的。”
“虽说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可沈家两位舅父已去,沈家的几个哥哥到底年轻,想要撑起沈家还得有些年头。”
说着,宋云飞斜倪着陆飖歌问道,“小四,你说我说的可对?”
陆飖歌面无表情淡淡道:“我还是个孩子,如何懂这些。”
宋云飞心中对陆飖歌有气,也不多言,只用下巴点了点齐文理的方向:“你看着吧,等秦王宴罢,齐家必定有动作。”
齐文理今日来,确实是想打听一下沈家姑娘的消息。
齐文理的父亲虽然是礼部侍郎,可到底是前朝臣子,就怕当家圣上用着不大放心。
齐家有心和本朝新贵结亲,以此证明忠心。
齐夫人打听来打听去,京中新贵不少,可真正贵重的无非是镇国公府,宁远侯府,勇毅侯府这几家。
镇国公夫人只生了唐锦明这一个儿子,镇国公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别说嫡女,就是庶女庶子也无一个。
真正是千倾地里一株苗。
齐家也有待字闺中的女儿,却是庶出,自然不敢去攀附镇国公府。
宁远侯府是有女儿的,可都是庶出。
让儿子去娶这些草莽出生人家的女儿,已经是委屈,齐夫人断断不会让儿子委屈到娶个庶出的来败坏门楣。
勇毅侯府也有个女儿,嫡出的宋云娇年龄相当,据说长得也算不错。
可惜齐家有心,勇毅候夫人却不愿意,只推说家中幼女还小,等几年再说亲。宋云娇刚刚及笄,勇毅候夫人原本是想将女儿说给三皇子秦王,被勇毅候拦了拦,说不如说给镇国公世子唐锦明。
三皇子虽然是嫡出,可皇上现在不立太子,可见对秦王不满。
沈皇后和周贵妃两个又一直形同水火,如果秦王能继承大统还好,如若让四皇子继承了大统,只怕秦王不会有好下场。
唐家却不一样,镇国公只唐锦明一个儿子。
倘若陛下百年后三皇子登基为帝,以唐夫人和沈皇后的交情,镇国公府只会更上一层楼。就算四皇子为帝,镇国公手握兵权,又是朝廷重臣,四皇子为了江山社稷,也要善待他们这群功臣。
因着勇毅侯府亲事未成,齐夫人挑来挑去,就看上了沈皇后的娘家,沈家的姑娘。
今日秦王设宴,京中接到请帖的不过七八户,齐家并不在其中。
齐文理厚颜混进秦王府,就是想能趁机见一见沈家姑娘。
可惜,秦王府男女宾客分开,他就算想见也未必能见着。
第221章 秦王
秦王陈建业并不喜欢设宴。
他讨厌一切的繁琐的东西,却又不得不周旋在其中。
他是沈皇后的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
就像他母后对他说的一样,你父王还会有更多的儿女,而娘只有你一个。
这大商的江山,除了你,谁也没资格坐。
为了他娘,为了大商的皇位,陈建业不得不扛起所有,他没有退路。
这些日子,秦王虽然人在宫里,秦王府的一切却都是按照他的要求在规整。
整个王府几乎没有大动干戈,只门窗刷了新漆,园中枯死的花木置换。还有就是秦王要住的寝室,里面所有的东西换成他惯用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是他惯用的。
宫里用的床榻、桌椅、案几、屏风、手炉等等一切都是皇后娘娘替他置办的。
他冬月低进的宫,现在不过二月,前后三个月不足,哪有他惯用的东西。
可皇后说,他在宫里用的东西,一针一线都是他用惯的。
为了秦王到秦王府能适应,宫里只要是秦王用过的东西都被送进了秦王府。
此刻,外院热闹,内院更热闹。
设宴的主人秦王却坐在自己的房间中,看着这熟悉的一切,默默无声。
时间真是无情,进宫两个多月,他从开始的不习惯到习惯,到现在出宫立府,竟然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身边伺候的奴才,还是他进宫母后给他安排的那几个奴才。
他坐下的椅子,手边的桌子,身后的床榻,都是他在宫里用的。
就连这房间里的布置,都是按照宫里来的,说一模一样都有些潦草,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要说变,大概唯一变化的就是他的心境。
他终于一个人出来建府,而他的母后,那个不屈不挠用尽一切办法也要留住他的母后,还留在那冰冷的宫墙里,等他去救。
屋里秦王一个人静静坐着,屋外,秦王府在秦王寝室外伺候的几个小太监急得团团转。
“客人们都到了,可殿下还没更衣呢。”
“殿下不吩咐,你们谁敢进,还是要去喊成总管来。”
“谁去?”
“我不去,要是成总管知道我们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我们。”
“不去要是耽误了殿下设宴,回头成总管找我们,还不是要更倒霉。”
“那你去啊,小桌子,有本事你就去把成总管找来。。”
被称作小桌子的小太监心一横:“去就去,我去。”
很快在前面待客的秦王府总管太监成方圆被小太监小桌子找来:“你说殿下还没有更衣?”
小桌子弓腰跟着成总管一路小跑:“是,殿下进了屋就没出来,屋里连个声响都没有。”
成总管揣测:“会不会是殿下累了,不小心睡着了?”
“奴,奴才也不知道啊!”
“混账东西,一点机灵劲都没有。”成总管没好气地用浮尘点了点小桌子的脑袋,“殿下要是不小心睡着了,被褥没盖好,不小心受凉了怎么办?”
小桌子一听慌了,噗通跪在了地上:“是奴才的错,奴才就想着不打扰殿下,没想那么多。”
“行了,起来吧。”
成方圆边走边教训小桌子,“我告诉你,我们是殿下的奴才,一切都要以殿下身体为主。这宴席秦王府摆了,就算殿下不出面,难道还有人敢说殿下不对?只要殿下身体好好的,其它的都不重要。明白了没?”
也不是他要提点这小太监,实在是秦王殿下身边无可用之人。
他现在是秦王府的总管太监,要操持的事情太多。
秦王身边,他就有些顾不到,只能点化点化这些小太监,至于以后是走青云路还是走独木桥,就看他们的造化。
从到秦王身边服侍的第一天起,成方圆就知道,他的以后都是和秦王殿下捆绑在一起的。
他敢三心二意,秦王不动他,皇后娘娘也不会放过他。
就算他能有法子求得庇佑,可背信弃主的奴才谁敢用?
成方圆一路疾步进了秦王休憩的院子,快进院门的时候,他才缓了缓步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
额头的汗湿已经无暇顾及,成方圆放慢步子走到廊檐下,低声道:“殿下,奴才让人给殿下熬了热汤,殿下可需要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