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一进殿门,就跪倒在地,大呼冤枉。
毅勇侯也跪倒在地,口中叫屈:“陛下,臣兄弟冤枉,定是那前朝余孽知道我兄弟忠心,才故意陷害于我兄长,想离间臣兄弟和陛下的情谊。”
宋大石这人别看草莽出生,却是十分聪明之人,不像其兄长那边耿直不会说话。
当初陈权起义,占了淮城,喊出跟着红缨军有饭吃,有粮分,有钱拿的口号。
这粮和钱就是宋大石给陈权弄来的,虽然手段有些龌龊,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陈权明知道这钱粮来路不正,也不会追问。
只是等他登基,和他结拜的三人,唐七封为镇国公,宋大壮封为宁远侯。功劳最大,且战死了两个儿子的宋大石也被封为和毅勇侯。
明面上好似并没有偏袒,他宋家一门两候,虽比唐七略逊,可也不差了。
宋大石却明白,自己当初做的事情多少在当家圣上心里留下了隐患。
不然,以他的功劳,势必要压唐七一头的。
而现在,他兄弟俩还不得不被唐七那小人压着。
“陛下,臣该死。”
宋大壮膝行,跪着砰砰就是几个头,“臣昨夜查了,这灯山从制作到到内桥那边,都是万无一失的,臣,臣也不知……”
“砰。”
案几上的茶盏被陈权猛地摔到了宋大壮的身上,陈权气得怒吼:“宋大壮,你的万无一失就是让我的子民死伤数百人?你告诉我,这叫万无一失?”
第214章 英明
宋大壮被热茶兜头浇了一脸一身,却也不敢擦拭,只砰砰磕头。
“陛下……陛下,臣该死,臣该死啊。”
“我看你确实该死。”
陈权指着痛哭流涕的宋大壮问道,“你说从制作到运送途中都万无一失,可我怎么听说,你家的花灯乃是你那妾室周氏的娘家兄弟插的手,中间还换了一次工匠。更不要说,在运送去内桥的路上,运送灯山的时候,还有一个拿灯的家丁肚子疼,迟了一刻多钟那花灯才到。”
“啊……这……”宋大壮呆愣地看着陈权,完全不知道,自己都没查出来的事情,怎么陛下都知道了。
见兄长今日如此掉链子,宋大石也头疼,只能轻咳了一声提醒。
宋大壮耳听兄弟的咳声,陡然清醒,忙磕头:“陛下英明。”
“你……”看着宋大壮磕得红肿的额头,陈权又气又无奈,“行了,再磕你那脑子还要不要了。”
宋大壮是个粗人,你叫他打仗杀敌行,可要叫他用脑子,那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见陛下语气和缓,宋大壮不由又多磕了两个头,才停了下来:“谢陛下,臣该死,臣也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就知道这次是臣的错。”
陈权问道:“那你可知道你错在何处?”
宋大壮张口结舌:“错……”错哪了,我也不知道啊!
今日他一进来,拼命地磕头,还是他兄弟教的呢。
他兄弟说了,让他进来见到陛下就磕头,就认罪,不管有罪没罪先认了再说。
现在陛下问的这问题,对宋大壮来说超纲了啊。
他只知道自己家的灯山炸了,然后为什么炸,是谁害他,他一无所知啊!
宋大石膝行两步,和自己的大哥并排跪着,开口道:“陛下,大哥他错在用人不明,府里管理错乱。依臣看,宁远侯府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啊。”宋大壮扭头看向自己的兄弟,想问,你还是我兄弟吗?竟然让陛下整治我。
“啊什么啊?你兄弟说错了吗?”陈权一见宋大壮这蠢样就来气。
以前的宋大壮讲义气,重情义,带领着一帮兄弟占山为王,杀富济贫,他和宋大壮不打不相识,索性拉着唐七和宋家两兄弟结拜为兄弟。
后来,他在淮城起义,也是宋家兄弟帮他良多。
可以说,没有宋家兄弟和唐七,就没有现在这陈家的江山。
可到了京城,被封为宁远侯的宋大壮就显现出他的短板来。
他粗俗,重色,还不聪明。
这样的人,如果只是有钱还好,可他不但有钱还有权势,这就意味着在此后可能有无数这样的意外。
“没错,没错。”宋大壮忙摇头,“是臣宠妾灭妻,才使得家宅不宁,才会……”
“噗嗤……”
端坐在一旁的沈皇后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宁远侯,你也知道自己宠妾灭妻啊?”
“混账。”陈权都被这句话逗笑起来,“还有人恬不知耻说自己宠妾灭妻的?既然你知道自己宠妾灭妻是祸乱根本,为何不改正?”
宋大壮忙抖着胆子喊:“臣一定改,臣知道错了,臣回去就改。”
只要陛下这次能放过他,别说改,让他宠妻灭妾,他也绝对不会眉头皱一下。
沈皇后看不得宋大壮这样:“那你就回去改,还有你府里的那些莺莺燕燕,不老实的都给我卖了。你夫人跟着你在山寨吃了那么多苦,孩子都给你生了六个,你怎么好意思任由她被你那些小妾欺负的?特别是那什么周夫人,呵呵……周夫人……,就凭她一个小妾,竟然敢自称周夫人,谁给她的脸?”
宋大壮连连点头:“娘娘说的对,是臣猪油蒙了心,臣回去就让家中夫人清理了那群不知道好歹的。”
从皇宫里出来,宋大壮抬袖擦了下额头,心有余悸道:“幸亏有皇后娘娘在,不然,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沈皇后重情重义,她是惦念着微末时分的情谊。”宋大石点头,眼里一片冰冷。
如果沈皇后重情重义,那周贵妃就太没出息了,竟然连一个乡下妇人都拉不下马来,白瞎了他出那么大的力。
“是,还是皇后娘娘好,比周贵妃好。”宋大壮连连点头,“我一定要听娘娘的话,回去就将那些臭婊子给卖了。”
“大哥,你又冲动了。”宋大石不赞成地皱眉,“没有子息的,卖就卖了。已经生育子女的,就不要卖了,不听话就送去家庙里。”
“对,二弟说的没错。”宋大壮想到家里的老妻美妾,心中终究有些不舍,“那你说周夫人。”
“什么周夫人?你被她害的还不够惨吗?”宋大石怒道,“原本世袭罔替的爵位,现在只能传几代,且代代要降爵,你还觉得没事?如果不是这次出事,你在京中享清福不好吗?现在陛下让你去守边关,可你可知边关艰苦。”
宋大壮嘟囔:“那怎么办,守边关就守边关呗,反正在这京城也没几个人喜欢我的,还不如去边关替陛下守着江山社稷,也算有事做不是。”
宋大石倪着大哥的神情,见他不是说笑,心中也略微放心:“也好,我在京中,你在边关,你我兄弟遥望相助,总比都在京中陷着的好。”
见宋大石不再发怒,宋大壮立刻打蛇随棍上:“二弟,这次我要去镇守边关,京中就靠你了。还有云起那孩子,他是世子,我就不带他去边关,你帮我多看顾他些。你嫂子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实在不行,你就让你媳妇帮着搭把手。”
“大哥又说浑话。”宋大石实在是拿自己这个大哥没办法,“云起已经娶妻,府里的事情,你该让云起的媳妇管起来。她是世子夫人,让她管家也没什么错。当初云起媳妇还是娘娘帮你挑的,又是相府千金,自然是个好的。”
“什么相府,那还不是前朝……”
“大哥慎言。”宋大石重重叹了口气,“我都和你说了,你家这儿媳选的非常好,如果不是娘娘,这媳妇可轮不到云起。”
宋大壮有些理亏:“我也没说云起媳妇不好。”
新朝更迭,陈权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开始大肆赐婚,旧朝老臣家的公子小姐和新朝的公子小姐们开始结亲。
如果换成几年前,这些眼高于顶的公子小姐如何能看上这群草莽出生的新朝子弟。
可旧朝已亡,为了家族,他们也只能接受这份命运的安排,总好过家破人亡,被流放的命运。
第215章 嘉奖
大商六年春,宁远侯府元宵节犯错,世袭罔替的爵位降为世袭。
宁远侯宋大壮镇守边关,无召不得进京。
这处罚,说轻不轻,说重,和十四当日的事件比也确实不重。
京中大小官员,凡是涉及此事的,无不受到一番震荡。
唯一让人看不懂的是,和宁远侯府同气连枝的勇毅侯府在此次事件中,只勇毅候被不痛不痒的被皇上呵斥了两句。
所有人都知道,勇毅候的宋二公子,那是深受当今陛下的喜爱,即使断臂,当今圣上也不忍心撤他的职。问他可否需要换个地方,宋云飞说他很喜欢羽林卫,哪怕在羽林卫做个小小的闲职也可。
勇毅侯府二公子,羽林卫指挥佥事宋云飞追杀余孽受重伤,忠勇可嘉升至指挥所,正三品。
说宋云飞因祸得福也罢,说宋云飞被皇上青眼有加也行。
反正勇毅候府,是圣眷正浓。
当晚,陆家一家在吉祥楼待了一晚,只让春华和秋实抽空回去。
家里只留了陈小虎在家看门,陆飖歌想到今晚的事件,心中总有些隐约的不安感。
晚上整个京城戒严,春华和秋实两人一路回到陆宅,路上被盘问了四五次。
等他们到家,就看见大门紧闭,陈小虎并不在家。
陆飖歌一直到第二日,辰时回到家中,才知道陈小虎不见了。
“不见了?”陆飖歌探头看了一眼门房。
陆家的门房都住再大门口的倒座房里,三个瘦长的房间一间待客,两间住人。
陈小虎后来者居上,单独住在最里面一间。
春华打开门,陆飖歌进去转了一圈。
一床一桌一椅,一个放衣服的矮柜,好在房间不大,该有的都有,并不显得简陋。
“他的衣服物品都在,就是人不见了。”陈小虎是四少带回来的,春华不敢多说。
陆飖歌看了一圈:“那就是有事走了,他的东西暂时不要动,他要是回来就罢,不回来,等等再说。”
春华应声:“是。”
心中却在嘀咕,这陈小虎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人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不见,四少竟然半点都不在意。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该说的说,不该问的一句也不敢多问。
陆飖歌在陈小虎屋里只站了站,等她回到堂屋,陆小鱼立刻问道:“是不是那个陈小虎走了?”
陆飖歌点头:“嗯。”
陆全立刻道:“那得让你娘看看,家里可少了什么没有。”
“爹,不用,陈小虎不是那样的人。”想了想,陆飖歌还是该了语气,“让娘看看也行。”
她相信陈小虎,可陆家并不知道陈小虎的身份,看看也没什么不可。
“既然你说不是那样的人,那有什么可看的。”陆全不在意拢了拢身上的袄子,“我去后院看看,你们就在屋里待着,要是想吃什么就让你娘做,别出门就行。”
听陆全说去后院,陆飖歌突然起身:“爹,傍晚好像有大雪,你帮娘抱些柴火放在灶房吧,后院等会再去。”
“这天气晚上能有雪?”陆全看看晴朗的天空,怀疑地皱眉,却没再说要去后院,转身去柴堆抱柴火。
春华和秋实劈好的柴火都堆在灶房后面,捆得整整齐齐。
京城这边柴火都是要花钱买的,六文钱一担,由乡下或者附近的挑夫挑过来。
说是一担,不过是两捆,枝枝桠桠并不实在。
年前,陆家买柴火就花了六百文,过年炸丸子烀猪头已经下去了一半。
陆全怪心疼的,想着等过了正月十五,叫上邱氏去山上看看。
京城多山,山上总有杂树荒草,到时候砍些回来,岂不是省钱。
陆飖歌不知道陆全的想法,不过知道她也不会阻拦。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陆家有钱,可对陆全和邱氏来说,该花的花,能省的省,并没什么不对。
穿过二房,后罩房和正屋之间有个不大的院子,被陆全和邱氏开发出来,顺着墙根整理出几块不大的菜园子。
后罩房一溜屋子,门前砌了方砖,虽没有住人,却清扫的很干净,脚踩上去连个灰印子都不落。
这后罩房原本就是留给家里下人住的,陆家非大户,连陈小虎一共不过三个小子住在前罩房,后罩房就一直空着。
只邱氏时不时会领着陆小鱼和陆青鸾小姐俩过来打扫,虽空却不脏不乱。
陆飖歌沿着后罩房的廊檐一路走到西北角的后门。
打开后门,是一条马车可通行的巷子,从这边出去往东,隔个两三家,就到了李掌柜家的宅子。
往西走不过百十米的距离,可见城墙。
陆飖歌站在后门,向东看了看。整条巷道很安静,家家关门闭户,以前还能听见狗吠或者孩子哭闹的,现在鸦雀无声,一点动静都没有。
向西看,可见城墙边的那条道,隐约有挎到的兵丁路过,是在搜查前朝余孽的差爷。
陆飖歌低头看了看后院的门槛,久无人走,门槛外落了个浅浅的朝内的脚印。
这后门,在这两日必定是有人走过。
陆飖歌谨慎地关了门,就听见靠近后门的房间里有轻微的动静。
“谁?”
陆飖歌上前一把推开房门,就看见空荡荡的屋子角落放了只竹筐。
竹筐里铺着厚实的稻草,稻草里卧着一只黑色的小狗,全身通体全黑没有一丝杂毛。
陆飖歌抱起小狗,举起看了看。
是只黑公狗,姑父养过一只纯黑的大狗,经常带着上山捕猎,她和小虎哥都很喜欢那只叫大黑的大狗。
小黑狗鼻头湿漉漉的,被陆飖歌举起也不怕,哼哼唧唧去舔她的手。
收回手,陆飖歌才发现筐边还栓着一串金丁香,上面串着的珍珠已经微微有些泛黄。
这不是她小时候经常戴在头上的金丁香吗?
原本是一对,她到了陆家只有一只,另一只大概路上掉了,被小虎捡到了。
这金丁香还是大哥二哥还有小虎哥一起去买的,是她四岁的生日礼物。她自小就喜欢,从五岁戴到九岁,一直到家破人亡,她也做了男孩子打扮,这对金丁香差不多已经被她遗忘了。
小虎哥走的时候一字没留,只留下一只小黑狗,一串金丁香。
他是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吗?
第216章 无心
陈小虎被宋云飞刺中一剑,伤得极重。
最后,他是被姚光明连拖带拽,送到灵谷寺躲藏下来的。
灵谷寺的小和尚无心,是他们一起讨过饭的伙伴。无心那时候还不叫无心,叫狗子。五岁的小狗子,抢吃的抢不过狗,更不要说人。
前两年陈小虎他们几个要离开京城,狗子太小,为了他能找个混饱肚子的地方,几个人想办法将狗子送去了灵谷寺削发为僧。
两人白日里就躲在灵谷寺草垛里,等到晚上,就去偷大庙里的供果,或者吃无心偷出来的斋饭。
无心在灵谷寺的斋房做活,是个小烧火僧。
晚上就在灶房里睡,既能避寒,又能保证早上师兄们起床后,灶膛里有不熄灭的火苗。
说是火不熄灭,其实都是无心三更就起来引得火。火引好,斋房的师兄过来就可以架笼蒸馍。
无心人小,进庙里主持不收他,说他佛根不清净,如果不是因为他小,又是斋房做菜的师兄捡他回来,他是轮不到到斋房烧火的活计的。
虽然只是烧火,可有师兄在,无心起码能混个肚饱。
无心进了庙里,陈小虎他们也没忘记他,前段时间刚进京,就给无心送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
虽然大家不在一起,可他们还是在心里把无心当成那个需要他们照顾的小弟弟。
这次,陈小虎受伤,姚光明没地方去,就想到了无心。
没料到,无心人小却义气,竟然真的偷偷收留了他们。
在庙里养了小半个月,新春都过了,京城也安稳下来。陈小虎能勉强撑着走走,却还是虚弱。
怎么能不弱,受了重伤,血流不止,高热不退,伤口无药只能用香火敷,这一切都要了他半条命。佛堂的斋饭更是差点去了他另外半条命,干硬的杂粮馒头,咬一口废牙也废嗓子还废胃。只能含在口中,靠口腔中的生出的口水一点一点润得绵软再往下咽。
好在陈小虎福大命大,熬过去了。
前些年,他丢了妹妹,一路从南阳找到京城。
这中间,他和狗子抢过食,剥过死人的衣服穿。交了几个过命的兄弟,也杀过几个该杀的人。
直到无心从外面带来消息,说十四那日灯山爆炸,死了几十个百姓,受伤的更是无数。
“中华路半条街都烧没了,我和师兄路过看了一眼,店铺已经开始重建,就是听说当初的商户大部分都回了老家。师兄说,这一烧几代人的辛苦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