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秦王正在练字,等到一副大字练完,秦王才停下笔问道:“人送到家了?”
成方圆走上前去,挽袖准备研磨:“是,奴才亲自将陆四少送到家中,奴才还见到了陆四少的爹娘和姐姐。”
见秦王没说话,成方圆继续说道:“陆四少的爹娘一看就是良善本分之人,家中姐妹和四少关系也极好。四少还没有下马车,四少的弟弟妹妹就先迎了出来。奴才还听见四少的弟弟说,今晚包饺子,是四少最喜欢的三鲜馅的,馅里有整颗的虾仁。”
“奴才只送到门口,没进门,却在门口略微停留了片刻。后来约莫是四少在门口站的时间有些久,四少的爹娘和姐姐也出来查看,一家人说说笑笑的,看上去就很和睦。可能是奴才的马车在巷子里,又或是宋指挥使在门口,四少的爹娘出来的时候,只和四少说了两句话又进去了。”
秦王提笔准备继续写字,好似又想起什么的问道:“那宋云飞可走了?”
成总管边研磨边回话道:“没有,奴才走的时候,宋指挥使还站在门外和陆四少说话。看样子,陆四少没有让宋指挥使进门的意思。”
“不让他进门还一口一个云飞哥哥?”秦王略微有些不满地放下笔,“我看着陆小四也是个没脑子的,就宋云飞的身份,让他站在门口合适吗?”
成总管一时没明白秦王的意思,手下微微停了停。
就听见秦王继续说道:“也怪不了他,自小就在乡野长大,也没个人教他规矩。要是我,要么就不让宋云飞登门,要么就客客气气把人迎进门去。这站在门口说话,让人看见了,还不知道怎么说他呢。”
成方圆脑子转的飞快,立刻回话道:“奴才的马车停了也没一会,四少和宋指挥使也只说了几句话。等奴才的马车出了巷子,刚拐上大路,宋指挥使的马就从从奴才的车边过去。看样子,好似有些不大高兴。”
“连门都进不去,换我也不高兴。”
秦王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明显带着笑意,就连那双和沈皇后十分相像的眼睛也如洒满了破碎的星空。
“明个你进宫里给母后回个话,就说今日宴席办得很好,让母后替本王赏点东西给邓总管,今个劳烦他了。要是母后问起,你就说今日宴席上,镇国公府的唐世子带来一位同乡,本王见之分外亲切,特意派府里的马车送了一程。如果父王问起,你也这么说。”
“是,奴才省得。”成总管应下后,小心问道,“让娘娘赏东西给邓总管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要不奴才去库房找一找,挑件合适的。”
“不用。”秦王冷笑,“邓无为又不是不知道,我秦王府哪有什么好东西,何必打肿脸充胖子。今日收的礼可不能随便拿出去打赏,都给我好好放到库房里,本王还指望着它们去还人情呢。”
成总管研磨的手略微一停,又继续一圈一圈地研磨下去。
秦王出宫建府,除了皇后娘娘私下贴补了些东西,圣上竟然连一分赏赐都没有。
可娘娘不比周贵妃有钱,娘娘的兄弟姐妹一个不剩,只留下一个弟媳妇,并家里几个孩子。别说暗中给娘娘助力,不让娘娘贴补就不错了。
皇后娘娘穷,秦王更穷!
前些年周贵妃跟着陛下,一路从淮水打到京城,等娘娘被接到京城来的时候,宫里值钱的东西该搜刮的都被周贵妃搜刮去了,能留下给娘娘的都是些死物,不能变卖不能换钱。
别看这秦王府装扮的花团锦簇,实则一穷二白,连下个月的月银都不知道从何而来。
秦王又写了三篇大字,才放下笔,吩咐成方圆将今日的礼单送上来。
他这么穷,自然要翻翻礼单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能拿出去变卖的,好换了银钱来维护王府里的日常开支。
长长的礼单,大部分送的都是奇珍异宝,单拿一个出去都价值不菲。
可就是因为是奇珍异宝,想要拿出去变卖也不大可能,实在扎眼的紧。
“这是什么?”秦王指着礼单上陆飖的名下问道。
成总管探头一看,就见陆飖名下写着,福禄寿喜财盆景一盆。
成总管也好奇起来:“奴才不知。”
秦王感兴趣地在礼单上轻轻一弹:“让小桌子开库房搬来给本王看看。”
很快,小桌子领着一群小太监,哼哧哼哧抬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盆景走了进来。
就算是秦王,在宫里见多了奇珍异宝,也不由被眼前琳琅满目熠熠生辉的盆景给惊着了。
“这……”
这也太财大气粗了吧!
眼前盆景足有半人高,盆身用黄金铸造,上面又用金银玉石翡翠珠宝堆叠出假山树木。
秦王走近,抬手摸上假山旁的一株坠满石榴的石榴树,细看,这上面一个个开口笑的红石榴,里面塞着的竟然是拇指大的红宝石!
“哈哈哈……”秦王忍不住朗声大笑,“这陆小四果然是财大气粗,本王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说着,秦王从盆景上摘下一枚碧绿的玉叶子,递给成方圆:“这盆景就放在书房吧,以后没银子使了,就从这上面摘了去换银子,这满山的翡翠珠宝玉石摘完了,就这花盆,融了也能够我秦王府吃用好几年的。”
成总管接过秦王递来的玉叶子,在灯下细细观看。
碧绿的叶子,竟然是用暖玉雕刻而成,那玉澄澈透亮,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上面的纹路更是雕刻的栩栩如生。
最神奇的是,这一株石榴树上面的叶子大小颜色几乎一致,可见是从一块玉石上雕刻而来。
成方圆拿着玉叶子的手微微颤了颤,好半晌才开口问道:“殿下,这东西真要拿出去换银子?”
“不换银子,你觉得这么大一盆放在府中哪里合适?”秦王眉眼间都染了笑意,“送人嘛我肯定是舍不得,放着也有些耀眼,还不如索性换了银子,也好过丢在库房里生灰。”
成总管想想也确实是,这一盆福禄寿喜财,看上去庸俗无比,可却是实实在在的金银珠宝堆砌而成。
也只有分开拿出去换成银子实在。
这陆四少是个秒人啊,送的这礼简直太适合秦王府了!
第228章 唇语
秦王又翻看了一会礼单,见没什么让他感兴趣的,索性都丢给了成总管。
“这些你找个人登记造册,要是父王母后那边问起,也不用瞒着。至于陆小四送的礼,如有人问起……”
秦王略微沉吟片刻,“你如实说名字就行。”
成总管立刻就懂了,说名字也不过是一个名字取的吉祥又俗气的盆景。谁能想到,这福禄寿喜财盆景还能是用金银珠宝玉石堆砌出来的聚宝盆。
就算是有人能想到,怕也不能这么财大气粗吧。
只要秦王不败家,真的是一盆就够秦王府吃几年的!
想想秦王府,除了名头响亮,实际就是个空壳子。
可那陆四少就不一样,人家住在布衣巷,往来的都是白丁,开的是酒楼茶馆,却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让成总管一时生出,这酒楼茶馆真这么挣钱吗?要不,他找两个头脑好的,也在京中替秦王暗地里开个酒楼茶馆试试。
好歹给秦王殿下挣些零花银子,总好过拿别人送的礼出去典卖换银子过日子强。
不过,成公公也就这么一想。
秦王的身份实在是不易做些惹人眼球的事情,陛下不喜,娘娘有心无力,周贵妃虎视眈眈,秦王可是一步都不能错。
当初成公公跟着秦王出宫的时候,皇后娘娘可是叮嘱了他的,让他务必看好殿下。不可行将踏错,宁可无功,不可有过。
哎,好好的一个皇子,活的还不如人家一个商贾潇洒!
成公公在内心长叹一声,急匆匆前往账房。
今个晚上他要和账房一起将礼单给整理出来,该入库的入库,该用的用。
明个一早,他还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今日秦王出宫立府,皇后娘娘不能亲临,他得将今个来宾有谁,还有宾客送了什么礼,礼单带给娘娘看看。
毕竟秦王出宫立府,有些东西能收,有些东西不能收,也得皇后娘娘掌掌眼。
要是收了不该收的东西,到时候还得想法子退回去。实在退不回去,那也只能让皇后娘娘想法子。
反正,秦王府又没个真正能主事的,再不找皇后娘娘帮着掌眼,就怕被有心人给害了还不知道。
成公公想着心思去了账房,书房门外留下小桌子小柜子伺候着。
秦王刚刚搬府,府里伺候的人还没配置齐全。
今个府里设宴,虽然说有宫里邓公公带着人帮着操持,可现在宴罢,该收拾该归置该打扫的,都得要人。
府里的人,几乎能上都上了,就连秦王这里也只留下两个人伺候。
小桌子将冷茶换下,轻手轻脚地将新泡的热茶换上。
“殿下,奴才有事回禀。”
秦王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懒懒问道:“何事?”
小桌子小心翼翼道:“不敢欺瞒殿下,奴才小时候跟着戏班子学过一点口技,看口型能知道对方说些什么。”
秦王猛地抬头看向小桌子,目光中带着不可置信:“看口型就能知道对方说什么?”
小桌子急忙跪下砰砰砰几个响头:“是的,奴才是自幼学的,并不敢欺瞒殿下,自从进了宫后,奴才还没用过呢。”
“不用跪着,你起来回话。”
秦王放下书卷,坐正身子问道:“是不是你今日看见了什么。”
“回禀殿下,今日奴才奉命陪同成公公去送宋四少的时候,成公公让马车在巷子口停了一会。当时奴才就坐在正对着陆四少家大门的那一侧。”
听到这里秦王神情微变,不过小桌子虽然起身,却一直低垂着头盯着地面回话,不敢抬头。
“当时宋指挥使和陆四少在门口说话,奴才也是无心就看见宋指挥使好似问了陆四少一句,那个在你家看门护院的可是陈小虎。”
秦王心中猛地一惊,手中书卷都攥出褶皱出来。
小桌子还在回话,并无察觉:“奴才还看见宋指挥使说,我这一条胳膊就是他砍的,你说我难道不该问?要是……要是……”
说到这里,小桌子瑟瑟发抖,噗通又跪在地上,不敢继续说下去。
秦王声音低垂地问道:“说,要是怎么样?”
书房里的福禄寿喜财盆景就放在秦王身后的角落,在这个已经开始掌灯的书房里,就像一场华丽的梦一般,熠熠生辉。
小桌子跪倒在秦王面前,壮着胆子继续回禀:“宋指挥使说,说如果要是让大理寺知道,陈小虎就是那晚点爆宁远侯府花灯之人……”
“混账。”秦王不等小桌子继续说下去,啪将手中的书卷砸了出去。
宋云飞竟然敢威胁陆小四,就凭他也配。
秦王气得起身,来回踱步。
走了一会,待情绪冷静下来,才看见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桌子。
他不耐烦地在小桌子肩膀轻踢了一脚:“还不滚出去,等着本王赏你?”
“不敢,奴才这就滚出去。”说着,小桌子磕了个头,慌忙倒退出去。
等他关了书房的门,才缓了一口气,擦了擦鬓角的汗珠。
小桌子不知道秦王为何发怒,却也知道今日自己算是赌对了。
像他们这些小太监,跟了哪个主子就得对哪个主子忠心。
他当初被分给秦王,心中也是欢喜的。
可圣上对秦王不喜,原本炙手可热让人羡慕的位置就成了烫手山芋。
一直到秦王出宫立府,他们原本在三皇子殿里伺候的这些小太监都被皇后娘娘送进了秦王宫,他的心才稍稍安稳。
像他这种小太监,在宫里是伺候过秦王的,秦王出宫他们要是不能跟着,以后就算分到其它宫里,也不会有人重要他们。
能跟着秦王出宫,如果运气好,搏一搏,黄鼠狼变大老虎也不是不可能。
今个被殿下派出去送人,小桌子心中就知道,这是次机会。一路上他用心伺候陆四少,又特意等成公公马车停在巷口等着的那一小段时间,将宋指挥使说的话,反复对照,最后记了下来。
现在,看见秦王发怒,小桌子不但不怕,反而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他小桌子有一天,也许也能成为像成公公,邓公公一样的人也说不定。
第229章 病倒
秦王起身在书房里渡步。
来来回回,再宽大的书房,几十步就走个来回。
越走,秦王心绪越烦躁。
他索性挽袖,继续练字。
母后说了,练字能使人平心静气,让人修身养性。这几年,他在养身体,也在练字。
原本,他的性子就不像大哥。大哥爱文,而他更喜欢习武。
谁知道,爱文的大哥为了护他死去。而习武的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死在他的面前。
秦王提着笔闭眼,眼球中仿佛是血红一片。
那一日的情形仿佛还历历在目,大哥身上的血喷溅出来,溅得他一头一脸。
到现在,他还能感受到大哥血液的滚烫,好似像烙印一般,深深刻进的他的肌肤里。
母后说心不可乱,心乱则势弱。可母后没有教他,除了练字,还有其它方子让他心不可乱。
现在,秦王觉得练字已经不能压抑住他心中喷涌的怒意。
秦王面沉如水笔如金钩,在洁白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耳熟能详的禅意。
以无所得故
菩提萨埵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书房中,那盆坠满奇珍异宝的福禄寿喜财在烛火下发出璀璨的光芒,秦王的脑海中一时是金玉满盆的绚丽,一时又是陆飖歌那张熟悉的极其好看的脸庞。
还有陈小虎,那个整日跟在妹妹身边,比两个亲哥哥更像哥哥,整日一副俊朗无害的笑脸。
秦王此刻的字,一改往日的绵软秀气,只见笔势雄奇,刚劲有力,宛如龙蛇竞走,铁书银钩,力透纸背。
写的这样的一笔字的人,可不是一个常年身体羸弱之人可修炼得出的。
等到秦王宣纸写满,才发现,自己下面写着写着已经换了句子。
待到丈夫十八九,胆气欺韩彭。报仇不用剑,辅国不用兵……
“呵呵呵……”
看着面前的句子,秦王仰头大笑。
“待带丈夫十八九,胆气欺韩彭……噗……”一口鲜血喷出,飞溅在面前写满字的宣纸上。
小桌子只听见书房里先传来秦王的大笑,然后就是东西掉落的声音,最后“砰”一声,好似桌椅或者其它重物倒地的声响。
小桌子和小柜子慌忙对视一眼,小桌子大着胆子上前敲门:“殿下,殿下……”
屋里传来秦王的一声怒喝:“滚……”
吓得小桌子一哆嗦,忙收回准备推门的手。
小柜子哆嗦着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办?要不要去叫成公公?”
小桌子想了想,心一横:“你在这边听着些,我去找成公公请太医。”
秦王殿下身子一直不大好,暖如三月的天气,他还要穿着厚衣抱着手炉,就这样仍然脸白如纸,手脚冰凉。
年前殿下在京中被刺伤,伤口并不深,也躺了好几日才堪堪能起身,之后就经常小病不断。皇后娘娘还特意给三皇子在偏殿里备了小厨房,就是为了方便当时还没有封王的秦王殿下煎药热汤热菜所用。
现如今出宫立府,皇后娘娘是吩咐宫里的闵太医隔一日就要过来给秦王请平安脉的。
刚才小桌子听见秦王笑声就隐约觉得不对。后来屋里传出来东西坠落的声音,更让他头皮发麻。
要是秦王殿下有个什么,他这条小命怕是不保。
最要命的是,今日他和秦王在书房说的话,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小桌子一路思绪不断,在账房找到成公公也不敢隐瞒,只撇去开头的部分,只说听见秦王在书房里好似有东西坠落,但是秦王不许他们进屋伺候。
成公公一听,也顾不上满地的奇珍异宝还要检验入库,先派人去请闵太医,又急忙忙往书房赶去。
等到成公公赶到书房,得了秦王的批准,推门进去。就看见满屋狼藉,秦王脸白如纸,气喘吁吁地瘫坐在椅子上。
“殿下。”
成公公急走几步,避开地上的笔墨纸砚,走到秦王身边,“殿下可觉得哪里不适,奴才已经叫人去请闵太医,闵太医很快就到。”
“无事。”秦王摆了摆手,“让人进来收拾吧。”
成公公低头应了,先吩咐小桌子小柜子扶着秦王去隔壁的寝室休息,等待闵太医的到来。
等到小桌子小柜子扶着秦王出门,他才能亲自动手,将扫落在地的文房四宝,笔架,摆件等物一一收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