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
陆飖歌只能无奈地拖着丁大娘往屋里走,“我有事找你,先不管这些。”
等进了屋,丁大娘才敛了神情:“是不是来问红缨军的消息。”
陆飖歌微微颔首:“嗯。”
“最近镇子上还算太平,你要说那红缨军来吧,也没见有啥动静,可你要说他们没来,这两天镇子上又多了不少带刀带棍的生面孔。”
丁大娘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要是不来,我也准备叫小武去找你。就是昨日来了三个骑马的小子,和你小武哥差不多大,他们在我家摊子歇脚,在打听和你年龄差不多的孩子,那画像上面的长相,我觉得和你还挺像的。要不是个女娃子,我真以为画的是你呢。”
陆飖歌假装不知:“什么画像?画的真的像我吗?”
丁大娘锁着眉头:“也不是说像你,就是说那眉眼吧,我当时看着怪熟悉的感觉,后来还是小武偷偷提醒我说像你,我才觉得像。特别是那双大眼,跟你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见陆小四神情有些不大好,丁大娘又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不过,你也别担心,他们找的是个丫头,就算和你像,那也只是眉眼有些像,和你能有什么关系。你几个姐姐我都见过,可没有一个像你长得这么好的。”
说到这里,丁大娘心里咯噔一下,后面的话再不好说下去。
她此刻才发现,陆家小四竟然是陆家几个孩子长得最好的。
虽说陆家几个闺女长得也不差,都是眉清目秀的,可和这陆小四比起来,那差得可有些远。
还有陆小五,虽说是小,那眉眼和几个姐姐多少也有相似之处,和这小四可没半分相像的地方!
丁大娘心里有了疑惑,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竟然画了画像,还画的是个女娃子。
陆飖歌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没法告诉丁大娘,可能那人找的就是我。
那天她穿的是李家送来的浅青色的长衫,扎的总角,脸上浅浅地抹了层锅灰,怎么看也不会是个女娃子。那长衫,还是李家姐姐做了给她进私塾穿的,邱氏特意翻出来让她穿着,去送李家人,就是让他们看看,心里高兴些。
那天宋云飞看见她的时候,她可是男孩子装扮,为什么还画了女娃子的画像去丁家摊子上问呢?
这宋云飞想干嘛?
陆飖歌虽然是个成人的壳子,可来到这里一直是被当做一个孩子待的。
此刻,她的心里难免有些焦躁起来。
这件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陆全和邱氏那边不能说,说了反而让他们更担心。
小青姐应该是多少点知道她的身世的,可小青姐胆子更小,要是知道有人在暗暗找她,估计吓得晚上觉都别想睡了。
丁大娘见小四半天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忙低声安慰她:“这事原本也没啥关系,就是那三个小子吧,来历有些不对,你小武哥说,他们可能就是红缨军,所以我才和你提一声,你回头和你爹娘说说,也好心里有个数。”
陆飖歌只能含糊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着话间,丁大嫂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糖水蛋进来:“娘,小四兄弟,歇会再说,饭已经在做,先吃口茶垫垫吧。”
放在丁大娘面前的那只碗里,放着两只糖水蛋,汤水清澈,蛋白水清。
端到陆飖歌面前的那只碗里放了四个嫩生生的糖水蛋,也不知道舀了多少糖,缝隙间都能看见厚厚的还没有消融的一层。
在乡下,一碗糖水蛋,那可是待客的最高礼仪了。
陆飖歌也就跟着她娘来丁家做卤汁的时候吃过一次,后来再也没有在别的地方享受过这种待遇。没想到这次她一个人来,丁大嫂还给她煮了糖水蛋,而且还是四个。
她慌忙起身:“不,我不吃,我该回去了。”
被丁大娘一把拖回来:“急啥,先吃了再回去,不急这一会。”
“大娘,我不饿,真不饿。”
“不饿也要吃,你大嫂蛋都打了,不吃不糟蹋啦。”
丁大娘端着碗,拿起筷子先吃了一口,“快尝尝你大嫂的手艺,你大嫂啊做这糖水蛋的手艺就是巧,要是换成我,准是一锅糊涂沫。”
陆飖歌为难地看着面前的四个糖水蛋:“四个我真吃不下,还有这碗里糖也太多了,大嫂你给我重新拿个碗吧,这汤水我喝不下,齁人。”
“齁啥人,哪有孩子不爱吃甜的。”丁大娘美美地喝了一口糖水,“我今儿个可是沾你的光,不让你大嫂才不会给我打糖水蛋吃呢。”
“娘。”
丁大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和陆小四商量,“要不,我给你再掺点热水。”
“大嫂,你还是给我重新拿个碗吧,我真吃不下。”
不是陆飖歌谦逊,现在的孩子,别说四个糖水蛋,就是平日里家里再宠也没一日吃两个蛋的。
她要是将这四个蛋吃了,丁大娘是不会说什么,回去邱氏就能唠叨死她。
去谁家做客也没这规矩的,人家给你打四个糖水蛋,你就真吃四个去。
说出去,是要被人骂不知道好歹的。
最后,好说歹说,小四留了两个糖水蛋,并小半碗糖水。
剩下的两个,加丁大娘从自己的碗里拨了一个出来,吩咐丁大嫂端出去给几个孙子和小孙女们分分。
丁家日子就算好过,也没有日日有鸡蛋吃的。
听着外面孩子们的欢呼声,耳边是丁大娘的絮叨,让陆飖歌原本焦躁不安的心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不行她就跑。
这宋云飞真要是坏人,那也是她运气不好。
第117章 亲戚
丁大嫂做的糖水蛋确实好。
咬一口,嫩生生,带着糖水的甜,在口腔中萦绕。
她想起小时候生病,福利院的陆妈妈就会给她做两个糖水蛋,放一小勺子白糖。
这是所有福利院孩子,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能享受到的特殊美味。
陆飖歌没想到,只是两只糖水蛋,竟然让她吃出了当年在福利院心心念念的味道。
丁大娘陪着陆小四吃着糖水蛋,顺便絮叨着将家里最近发生的大小事说了说。
“你三嫂有了身子,家里的活计都是你大嫂和二嫂做的多。不过,等秋后啊,你四哥回来,再给你娶个嫂子就好了。”
“你四哥说的这媳妇,就是大杨村的,家里四个哥哥,就这么一个老闺女,听说针线女红都不错,灶上的手艺也行。上次你爹说要买牛,可这成年的牛不大好买。别说大牛,就那小牛秧子,要是有,也早被人定了。好在你这四嫂家有牛,她家母牛刚揣了崽。你大伯已经和亲家说好了,等他家小牛犊子养两个月后就给你家牵过来,到时候你家再养个一年半载就能用了,比大牛好,还不费钱。”
“你大伯还给你家看了头大青骡子,还小着呢,刚两岁多点,那牙口刚好。你大伯今日还说,回头他吃了晌午饭就领你爹去看看,要是满意就买了回来,刚好当用。”
“你二哥三哥明个就该到家了,这次回来少说能歇半个月。到时候,都让去你家帮着收粮……”
听到这里,陆小四才插了嘴:“那哪成,我爹已经和张三伯他们说好了,到时候他们几家给我家先收粮,按亩数给他们算钱。七家人,二十来口子壮劳力呢,真要收起来也快的。我二哥三哥他们这次跑船得小半年没回来了吧,多累呀,让他们在家里歇歇缓缓。”
“累啥呀累。”丁大娘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回去只管和你爹说,他们兄弟几个都像他们爹,有一把子力气。到时候去了也别和他们兄弟几个客气,该干啥干啥,就当家里的孩子一样。”
陆飖歌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行,我回头和我爹说多准备几把镰刀。到时候等新粮下来,我也给大娘送点新粮尝尝。”
“行,我就等着尝你家的新粮。”丁大娘也不客气,“镰刀啥的就别准备了,我们家都有。你大伯在乡下也是有地的,也是那时候孩子小,镇上的摊子又走不开人,乡下那几亩地就给了他几个兄弟种,每年给我们家些口粮。”
说着话,就听见吱嘎一声,原本半掩的大门被人推开。
一个和丁大伯有五六分相似的汉子,拎着个破的麻包,领着个瘦高的妇人,妇人手里牵着个五六岁的男童,三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丁大娘坐在堂屋看见来人,原本面团一般和气的脸上立刻变了色。
随即院里就响起丁二嫂的声音:“三叔,您咋来了。”
怎么每次都赶饭点?
“来看看你爹。”丁三叔笑着将手里的麻包递给丁二嫂,“这是你三婶摘的些野豆子,你爹喜欢吃,我特意给你爹带了些。”
“三叔,你是不是记错了呀,我爹都好些年不吃这野豆子啦。我爹说小时候没吃的,吃野豆子吃伤了,现在闻见这野豆子呀,就觉得一股豆腥味。”
“那,那我记错了。”丁三叔也不觉得尴尬,笑呵呵地说道,“我就记得小时候你爹爱吃了,忘记了现在你家日子好了,有肉吃谁还稀罕这野豆子。”
“瞧三叔说的,别看我家杀猪卖肉,可那肉也不是想吃就吃,一大家子生活,都靠爹的肉案养家糊口呢。”
丁二嫂也是个刁钻的,说着话,接了麻包顺手就往院子里的空地上一倒。
一堆各色的野豆子连壳带叶从麻包里掉出来,有些已经炸了壳,圆滚滚地落在地上,有些还豆壳还青着。
一看这些野豆子就是来时的路上,顺手在路边薅的。
虽然装在麻包里看着有小半包,可真要晒干了捶出豆子来,估计也就多半碗的量。
丁二嫂也不说话,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野豆子,还不经心地般伸脚碾了碾。
看得丁三叔丁三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可他们到底脸皮厚,就算这样,丁三婶还是厚着脸皮问道:“老二媳妇,我们有事找你娘,你娘不在家吗?刚才我们从大哥肉案那过,大哥可是说大嫂回家了。”
这时,丁大娘才慢悠悠地放下碗筷站起身,走到堂屋门口扬声道:“三弟三弟妹来了,屋里坐吧。”
“不了,不了。”
丁三叔憨笑着搓着手,“原来大嫂在家啊,在家好,在家就好。”
丁大娘几步出了屋门走到了院子里:“我也刚到家,这不,你们就到了,前后脚的事情。”
“大嫂。”
没等丁大娘走近,丁三婶疾走两步上前一把拉住丁大娘的手,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大嫂就开始诉苦:“还是大嫂住在镇子上好啊,不像我们,想要来镇上一趟,一大早就出门,连早食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到现在才到。”
没吃早食啊!
闻言,丁大嫂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好似根本没听懂丁三婶话里的意思。
见丁大嫂一副油盐不进,丁三婶心里不免有些负气。
她知道大嫂家饭点比别人家迟,可听到他们没吃早食,大嫂没说他们来了张罗着烧大肉,怎么也没说煮拿两块饼子给他们先垫垫。
她大嫂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抠了。
他家现在做了什么卤味,回头一定要在大哥面前提几句,最好能切些带回去更好。
被丁大嫂拉着在院子里的矮凳上坐下来的丁三婶,还是拉着丁大娘的手不放。
“不是马上要秋收了嘛,家里的镰刀破败的不行,我和宝柱他爷就来镇上看看想订把镰刀,就是……就是,谁知道这镰刀这么贵,我们身上带的银钱不够,就想来问大哥大嫂借些,回头下次来还了。”
丁大娘含笑听着,并没有接话,听着丁三婶一直往下说。
丁三婶察言观色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去了大哥肉案才知道大嫂回家了,这不,就找到家里来。”
第118章 借钱
原来是去过肉案,没借到才来家里的啊!
丁大娘虽然没说话,却在心里冷哼一声,如果不是她三令五申不许老头子借钱给他那些兄弟侄子,可能他们根本不会找到家里来问她,而是在肉案那就把银钱借走了。
丁大娘嫁给丁大伯的时候,丁家真是穷得叮当响。因为丁大伯成亲后在镇上摆了肉案,日子慢慢好起来。丁家的几个兄弟就成了水蛭一般,恨不得叮在他们两口子身上将他们的血肉吸个干净。
他们找借口借银子拿肉,都是背着大嫂。丁大伯也没觉得不妥,自己日子好过了,借些给自己的亲兄弟也没什么不对。
而且他们借的也不多,不过是十文八文。
后来,随着丁家肉案生意越来越好,丁家几兄弟的胃口越来越大。再借银钱就从几文十几文变成了三五十文,到后来的一两银子。
就是因为丁三叔狮子大开口借了一两银子,丁大娘才发觉家里的银钱不对劲,查问出这几年家里兄弟陆陆续续都不知道借出去多少银钱。
就这,丁大伯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家日子好过,借些给自己的兄弟有什么。
丁大娘气得好悬没和丁大伯合离,要不是那时候她怀着小五,她可能真的就和丁大伯闹了起来。
因为这件事,丁大娘和丁大伯大吵了一架,甚至还惊动了她那做亭长的舅舅。
最后,丁大伯答应不再借钱给自己的兄弟,如果他们要来借钱,必须由丁大娘同意才行。
也是从那一日开始,丁大娘开始掌管家里的银钱,并且一直到如今。
“大嫂。”
丁三婶小心地窥着丁大娘的脸色,轻声询问道,“你看。马上不就秋收了嘛,家里要是没镰刀,那稻子可收不回来。这不是,这不是实在没办法才……”
“借多少?”丁大娘不客气地打断丁三婶的话。
“就……就……”丁三婶一双小眼骨碌碌乱转,就了半天也没开口,只能抬胳膊捣了丁三叔一下,“老头子,你说。”
丁三叔一张老脸黑红黑红的,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羞的,他被老婆子捣了,也不生气,只粗声粗气道:“借,借二两就行。”
陆飖歌坐在堂屋,慢慢喝下最后一口糖水,闻言“噗”地一口糖水喷了出来。
丁家这兄弟可真敢开口啊!
借二两银子买镰刀,这是买的镀金的镰刀吗?
他家因为刚买了地,在铁匠铺定了三把镰刀。
一把镰刀六十八文,三把镰刀不过二百文多,借二两回去,这是要买多少镰刀!
这乡下的亲戚心可真大,这银子怕是只借不还,占便宜没够。
听丁三叔说要借二两银子,别说丁大娘,就连丁家三个儿媳妇也变了脸。
丁二嫂更是直接将还提在手里装野豆子的麻包一把扔在了地上:“三叔,我们家又不是开金店的,您老张口就是二两银子,真当我们家的银钱都是大水冲来的?”
丁三叔只笑着不说话,丁三婶立刻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大嫂,你看你家老二媳妇,一点规矩都没有。你这当婆婆的还没说话呢,什么时候这家轮到儿媳妇当家做主了。”
丁大娘虽然不大待见二儿媳妇,可和自己这个妯娌比,她胳膊肘怎么也是要往里拐的。
“说啥呢,我家老二媳妇啊人不坏,就是那嘴啊跟个刀子似得,他三婶子你可别跟个孩子计较。”
丁大娘说着一手拽住自己的妯娌,一手抬起在丁三婶带来的孩子头上拍了拍,柔声问道,“宝柱啊,怎么不叫大奶奶呀?”
六岁的宝柱是丁三叔家的长孙,很得老两口的宠,平日里都是跟着他奶奶吃喝睡。
每次爷奶上镇子上来,他必定要跟着。
大爷爷家是杀猪卖肉的,只要他来,每次大爷爷都给他吃肉。
临走,还能从大爷爷家拿好多东西回去。
丁宝柱最喜欢的就是来大爷爷家,他也很喜欢这个温和漂亮的大奶奶。
唯有这次,他像个陌生的孩子一般,站在自己的奶奶身后,半点也不想靠近丁大娘的样子引起了丁大娘的主意。
这次被大奶奶摸头,他却没觉得高兴,反而不满地甩开,躲在自己奶奶的身后,一双老鼠眼瞪得溜圆:“我奶说大奶最坏,家里杀猪卖肉那么多银钱都不给我……”
“啪……”
后面话还没说完,丁宝柱就被自己爷爷兜头一巴掌:“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奶啥时候说的?”
一巴掌,呼的宝柱原地打了个转悠,差点摔倒。
丁宝柱什么时候被他爷奶打过,这一巴掌,他哪里还敢说大奶坏话,只顾惊天动地哭嚎起来。
“呜哇哇哇……”
“我可没说。”
丁三婶看着孙子挨打,心疼的直抽抽,却也知道孙子说的话不好。不得不冲着丁大娘解释:“大嫂,你别听个孩子胡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